可是一天兩天過去了，一年兩年也過去了，然後他就徹底放下心來，甚至把自己曾經所犯下的惡行都拋到了腦後，他完全忘記了自己做過什麼事。
身邊的人說他郭成是個好人，他自己都信了，覺得他自己是個好人。可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四十三年之後，他還是被警察銬著坐在了警察局裡。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這個案子竟然又被人翻了過來？”林警官看著已經垂垂老矣的人，問道。
郭成抬頭看他，目光渾濁，他問“為什麼？”
林警官笑了一下，他說“因為這麼多年來，一直有人沒有放棄這個案子。你還記得周霖嗎，受害者的丈夫！”
周霖……
郭成渾身一震，看樣子是記起來了。
林警官說道“從案子發生之後，每一年，每一天他都會到警察局來詢問案子的進度。四十三年來，他每一天都沒有想過要放棄將凶手繩之於法的想法。”
一年一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可是他還是一次又一次的期望著。好在，在四十三年之後，警察局終於抓住了凶手。
四十三年前，才十五歲的郭成染了了賭癮，他因為賭博欠了好大一筆錢，對方威脅他要是不還錢就把他殺了。剛巧，那時候周霖住院了，需要一大筆錢，然後他的妻子娟子便去給他籌錢。
走遍了親戚，還有向鄰居開口，娟子終於籌足了給自家丈夫做手術的錢。那日清晨，她從親戚家趕回來，拿著錢馬不停蹄的就往醫院趕去。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在路上，早就有人在等著她了。
郭成閉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當時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等回過神來，娟子已經躺倒在了地上，而他手裡則拿著一把刀，刀上沾著對方的血，染上了一抹紅色。
當時的他被嚇到了，搶過對方懷裡的錢，匆匆的就跑了。
長長的小巷裡，躺在地上的娟子朝著他的背影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可惜她的手隻能無力的垂下，就連呼吸也慢慢的消失了。
她死了，死在一個冬天，沒人知道她是被誰殺死的。直到四十三年之後，凶手才被抓住。
大仇得報，老周頭長長的鬆了口氣，但是隨之湧上頭來的卻是滿身的疲憊。
看著自家妻子的照片，他忍不住咧嘴笑，道“娟子，我終於給你報仇了。現在，就算是死了，我也有臉下去見你了。”
小區裡的人大多數都知道他的事情，知道他這麼多年來都在尋找殺害自己妻子的凶手。有人說他傻，有人勸他放棄，大家都覺得，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來，這個案子早就沒有破案的可能了。
可是這麼多年來，不管彆人說什麼，他還是堅持著這麼做，堅持在尋找著凶手。
因此，知道凶手被找到了，小區裡的人私底下都忍不住感歎，說著老周頭可真的是個固執的人，心底也十分佩服他。
試問，有哪個人能一直尋找殺害自己妻子的凶手，堅持四十三年不動搖，不放棄的？
隻要想到這點，他們就十分佩服老周頭。
“……現在啊，你終於放心了吧。”
大家一起坐在樓底下曬太陽的時候，就有人忍不住這麼說了。
聞言，老周頭樂嗬嗬的點頭，道“我現在終於有臉去見我老婆了，我跟你們說啊，我老婆可是個大美人，那時候還是我高攀了她的，就她不嫌棄我。”
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天他總是想起往事來，想起自己早死的妻子來。她的音容相貌，清晰的浮現在腦海裡。
“唉，這麼多年來，也不知道她在不在奈何橋上等我！”他歎道。
其他人就笑，道“還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癡情種了。”
對此，老周頭覺得十分的得意，他說“那是你們不知道我老婆有多麼的好……”
“誒，你身上是不是噴了香水了，好大一股茉莉花的味道。”有人突然開口說了一句，一邊說一邊還吸了吸鼻子，果然聞到了一鼻子的茉莉花的味道。
這時候可不是茉莉花盛開的季節，可是老周頭身上卻全是這股香味，所以大家猜他大概是噴了茉莉花香的香水了。
有人說“這香水還挺好聞的，我兒媳婦那個香水，聽說好幾千塊錢一小瓶了，我聞著味道也一點都不好聞，還沒有老周頭你身上的好聞了。”
聞言，老周頭忍不住低頭聞了聞自己的袖子，果然在上邊聞到了一股茉莉花的味道。
說起來，從那天做夢醒來，他就一直聞到周圍有茉莉花的香味。他兒媳婦帶著孩子從娘家回來，還問周瑾在哪裡買的香水，味道怎麼這麼好聞，馥鬱但是卻不讓人覺得膩味。
茉莉花香……
老周頭的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來。
太陽變冷了，老周頭背著手上樓，從電梯裡出來，他倒是又碰到顧蒙了，下意識的又掏了兩塊糖給她。
他是有孫子孫女的人了，習慣性的在口袋裡揣著糖，遇到孩子了就給一顆，現在這是把顧蒙當孩子看了。
顧蒙捏著糖看了他一眼，然後皺了一下眉頭。
她說“你兒子呢，怎麼不叫他在家裡陪你？”
老周頭點頭，樂嗬嗬的道“他要上班賺錢養家了，怎麼能在家裡陪我這個糟老頭了？”
聞言，顧蒙說道“你打電話叫他回來吧，你就要死了。”
老周頭“……”
他扭頭去看顧蒙，想看出她隻是開玩笑的表情來，隻是顧蒙還是麵無表情的樣子，看起來並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老周頭張了張唇，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等回到屋裡，他坐在沙發上，總覺得哪裡都不對。家裡靜悄悄的，周瑾和他媳婦都去上班了，兩個孩子也去上學了，家裡就他和保姆阿姨在。
可真是安靜啊！
老周頭這麼想著，他瞪大眼睛看著天花板，然後拿著手機給之自家兒子打了一個電話。
“周瑾啊，你回來吧，我覺得我要死了！”他說道。
掛了電話，周瑾馬不停蹄的趕回家去，然後一打開門，就看見自家父親捧著一個碗在那喝湯。
周瑾“……”
老周頭還樂嗬嗬的招呼他，道“小何燉的魚湯，可鮮了，你快來嘗嘗。”
扯了扯脖子上的領帶，周瑾忍不住抱怨道“您在電話裡突然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嚇得我直接就請假回來了。您倒是好，喝湯喝得這麼開心。”
老周頭笑了一下，伸手給他舀了一碗湯，道“我記得你小時候最討厭喝魚湯、吃魚了，因為你不喜歡魚腥味。那時候啊，你媽媽就想儘辦法給你去腥味，這才讓你喜歡上了。”
說到這，他還伸手比劃了一下，道“那時候你就這麼高吧，我想著不喜歡喝就不喝唄，天下好吃的這麼多，還能餓著你不是？可是你媽不知道從哪裡聽人說的，說是吃魚的孩子聰明，想方設法的都要讓你喜歡吃魚。”
他絮絮叨叨的說著這些事，周瑾原本有些生氣，聽著他說著，又心軟了。
他媽死的時候，他才四歲了，其實根本沒有多少印象了，他對她所有的了解都是老周頭跟他說的。
聽他爸爸說，那是個溫柔漂亮的女人，似乎天底下所有的優點都聚集在了她身上一樣，對他也十分疼愛。
老周頭把魚湯遞給他，笑眯眯的道“等我死了，你也要記得喝魚湯啊，魚湯可補人了，還能讓人變得更聰明。”
聞言，周瑾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他爸這是嫌棄他不夠聰明嗎？
老周頭笑眯眯的看著他喝湯，等他喝完，這才撐著身子站起來，道“我有些困了，我去睡一會兒啊。”
周瑾點頭，送他進去，然後給他蓋上了被子。
“周瑾啊，我死了之後，記得把我葬在你媽旁邊啊。”老周頭突然喃喃說了一句。
周瑾扭頭看他，看他已經閉上了眼睛，想說些什麼，還是轉身出去了。
下午的時候，他媳婦帶著兩個孩子回來，見他在家裡倒是有些驚訝了，問道“你今天怎麼下班這麼早？”
“爸打電話叫我回來的。”他跟媳婦說了老周頭下午打電話給自己的事情，有些遲疑的道“爸爸這個狀態，我實在有些擔心，我怕……”
說到這，他歎了口氣，臉上帶著幾分擔憂來。
他的妻子道“你彆擔心，爸爸不會有事的。”
此時，去叫爺爺吃飯的兩個孩子噠噠噠的跑出來，抱住周瑾的腿，道“爸爸，爸爸，爺爺怎麼叫都叫不醒，爺爺不乖。”
聞言，周瑾表情頓時一變，急忙往老周頭的臥室跑去，因為太著急了，他腳下一滑，險些就摔了一跤。
“爸！”走進臥室，他小聲的叫了一聲，卻見床上的人沒有動靜。
深深的吸了口氣，他伸出手去，將手指放在了老周頭的鼻子下邊，然後他整個恩頓時跌坐在了地上，嘴裡發出一聲哀嚎“爸！”
他一個大男人，此時哭得滿麵是淚，看起來十分狼狽。
“哎呀，哭什麼哭啊，都這麼大一把年紀了，哭起來像什麼樣子啊。都跟你說了我要死了，你還沒有點心理準備嗎？”
一旁，已經變成鬼的老周頭絮絮叨叨的說著，說到最後，他也忍不住歎了口氣，沉默半晌才道“我走了之後，你要好好的啊。”
說完，他留戀的看了嚎啕大哭的周瑾一眼，魂魄直接就飄了出去，順著窗外飄來的茉莉花香，進入了旁邊的那個屋子。
一進去他就感覺到了不同，那是一種全身舒暢的感覺，仿佛連呼吸都暢快了幾分。隻是他都已經死了，成鬼了，哪裡還有呼吸？
他目光在屋子裡掃了一眼，看見了放在桌子上插在花瓶裡的那一大捧茉莉花，茉莉花葉子是翠幽幽的綠色，而花瓣卻是雪白的，馥鬱的香氣從花瓣之中吐露出來，整個屋子裡都是茉莉花的香味。
老周頭低頭看了一眼手裡，他的手心裡還抓著兩朵茉莉花，都已經過了一個多星期了，這兩朵茉莉花竟然還是一樣的新鮮，就連香氣似乎都沒有消散掉一點去。
顧蒙坐在椅子上看他，手裡還拿著他給的那兩顆糖，問道“你怎麼到這裡來了？既然死了，就該去地府，等待轉世投胎。”
聞言，老周頭頓時嚇了一跳，這才發現顧蒙窩在柔軟的沙發裡。屋裡沒有開燈，所以進來的時候他根本就沒發現。
“那個，我是來跟你道謝的。”老周頭結結巴巴的說了一聲，將手裡的兩朵茉莉花放在了桌上，道“這段時間，是你在幫我吧，你就是那個藏在大樓裡的那個高人。”
顧蒙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老周頭正了正表情，認真的跟她道了一聲謝，道“要不是你，我怕是到死了都不知道殺害娟子的凶手是誰。”
顧蒙道“沒關係。”
老周頭臉上露出一個高興的笑容來，他道“我現在就要走了，也不知道我家娟子有沒有在奈何橋上等我。”
“……她在的，她一直在等著你的。你們兩下輩子，還會是夫妻的。”顧蒙說道。
聽她這麼一說，老周頭頓時就高興了，樂嗬嗬的道“承你吉言了。”
話音落下，他的身影已經消散在了原地。
……
地府有一條奈何橋，奈何橋底下是不斷流動的忘川河，河岸兩畔能看見盛開的一朵朵血紅色的花朵，那是隻能生長在忘川邊上的彼岸花。
老周頭看著這一切，覺得有些稀奇——原來人死後真的有地府一說啊。
目光在忘川河岸上的彼岸花上掃過，他的目光落在了橋上，然後他的腳步一頓。
橋上，一個梳著兩個粗黑麻花辮的年輕女人站在那裡，正笑盈盈的看著他。
“娟子！”老周頭咧嘴一笑，急忙奔了過去。
將老周頭送走，顧蒙懶洋洋的的打了一個嗬欠，剛剛老周頭來的時候，她正窩在沙發上睡覺。
屋子裡溫度適宜，空氣好，靈氣充足，在裡邊睡覺那叫一個舒服。
打完嗬欠，顧蒙就縮在那裡發呆了，今天周末，不用去學校，這一天她都窩在沙發上了，根本不想動彈。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邊月亮升了起來，雪白的月光從窗外落了進來，化作一滴滴白色的剔透水珠在空中漂浮著。
一滴月華滴落在茉莉花上，一大捧茉莉花花葉伸展開來，香味更加馥鬱了。
顧蒙慢吞吞的站起身來，伸手抓住地上一隻悄無聲息靠近她的小紙人，然後手上一道火光竄起，小紙人立刻化作了一道飛灰。
火光映得她漆黑的眼底冒出一點橘色來，她的目光漫不經心的往窗外掃了一眼。
最近她家四周可真是多了好多小東西，那種根本不加以掩飾的惡意，即使隔著老遠，她都能感覺得到。
這種小蟲子，即使隻是待在外邊，也挺煩人的。
然後大晚上的，守在顧蒙家樓下的人們就發現，大晚上的，這姑娘竟然出門了。
好機會！
隱匿著的眾人雙眼一亮，急忙就跟了上去。這兩天這姑娘都不出門，他們還在考慮著要怎麼不著痕跡的朝這小姑娘下手了，沒想到對方竟然主動出門了。
而且，他們發現顧蒙好像是漫無目的的在瞎逛，最後竟然走到一片安靜無人的地方了。塵世的喧囂似乎一瞬間消失了，隻有偶爾遠遠傳來的喇叭聲，還帶著幾分城市的喧鬨。
顧蒙站在一片廢棄的建築地下，身材看上去又高又瘦的，似乎一陣風就能把她給吹倒了。
隱匿在黑暗中的人有的在興奮，有的卻感覺有些不對勁，有種十分不祥的預感。
就在此時，顧蒙伸出手去，雪白的月光從天上傾斜落下，全部傾倒在她身上，然後形成了月華。
一滴滴月華在她身邊漂浮著，有的月華滾落在地上，滲進土地之中，然後便見有青草野花瞬間冒出頭來，這裡變成了一片青青草地，上邊還點綴著一朵朵野花。
看到這一幕，無數人的呼吸變得有些粗重起來，他們的目光緊緊的盯著那一滴滴的月華，眼睛都要紅了。
那可是月華！
隻要他們知道招來月華的方式，那麼他們就能得到數之不儘的月華。到那時候，他們的修煉一定能日進千裡的。
想到這，隱匿在黑暗中的人按捺不住了。161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