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帝業!
鉛灰色的雲籠罩在平原上空,冷雨混合著冰雪落下,殷紅的血混雜著雨水流淌在溝渠裡。
在這個陰雨天裡,定隴要道鹿盧交上演了一場血腥的屠戮。
周軍張掖公宇文桀、中州刺史梁士彥、開府司水大夫梁景興所部在傍晚的時候遭遇了齊軍的襲擊,屯軍此處的兩萬軍卒死傷慘重。
宇文桀帶著千餘被打殘了的部隊,狼狽的打馬在平原上狂奔。
冰雨狠狠的拍打在他們的身上臉上,但他們此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強烈的求生欲望使他們的身體分泌各種讓人亢奮的激素。腦子裡腦子裡就隻剩下一個念頭——快跑!
他們知道斛律光遲早會打到北岸來,卻沒有想到斛律光居然來的這樣快、這樣猛。
按照常理來說,斛律光既然沒有選擇度過洛水,那就是想要和他們做好持久大戰的準備。
況且這樣的天氣,稍微理智一點的人都明白是不可以大規模行軍的!
可是斛律光這個瘋子,竟然直接冒著雨雪渡河,朝宇文桀發起了猛攻!猝不及防!
實在是大意啦!
斛律光屯兵汾北,給了宇文桀等人一種“斛律光短時間內不會渡河”的錯覺。
就在宇文桀還在大帳之中休息的時候,千餘齊軍就殺進了大營!
戰馬渾身都被雨雪打濕,馬鬃無精打采的耷拉的垮在一邊,鼻翼裡呼呼的噴出兩團淡淡的白氣。
顯然馬匹已經達到了奔行的極限。
宇文桀狠狠抽打馬臀,恨不得這該死的馬可以一步跑到天邊去。
後方不斷有慘叫的聲音傳來,齊軍的追兵正在後麵窮追不舍,一個個周軍士卒給他們追上,齊軍乾脆利落的抽刀,一道窄長的寒光掃過脖頸,屍體便軟軟的倒下戰馬。
屍體被荒草覆蓋,冰冷的雨滴沿著草尖滴落在那一張張驚恐的臉上。
沒有人在乎被齊軍追上的人是什麼下場,所有人都隻顧著埋頭逃命,祈禱著、希翼著胯下的戰馬可以快一點……再快一點!
忽然宇文桀的耳邊傳來一個銳利的破風聲,一支羽箭擦著他的耳朵飛過,在他耳朵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斜插進了前方的草叢裡。
宇文桀回頭一看,隻見齊軍都架好了弓弩,射殺著周軍,方才那支箭之差一點點就要了宇文桀的命!
周軍已經開始有人大喊,“——散開!都散開!”
對方騎兵近距離在馬背上射殺周軍,如果聚集在一起會導致更大的傷亡。
宇文桀回頭大吼道“誰敢!?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擅自離開!否則以逃兵論處!”
有一夥周軍沒有聽他的,打馬散開,朝不同的方向跑去,而很大一部分則是咬著牙留了下來。
他們知道宇文桀之所以下令不準他們散開是想要用他們當擋箭牌,逃命的那些人那些人無妻無子,沒有牽累,自然可以毫無顧忌的逃命,而這些人卻不一樣,有家小在州府戶籍上,一旦他們做了逃兵,那麼家小都會受到牽累。
宇文桀抽打馬鞭的力道更加大了,馬鞭上沾染著一抹血漬。
齊軍與他們的距離還在一點點拉近,從容不迫在後麵抽弓搭箭,幾乎每一個瞬間都有幾個周軍應聲落馬。到後來羽箭幾乎已經貼著宇文桀的肩膀飛過。
正在宇文桀滿心絕望的時候,兩隊人馬從天而降。
準確來說是逃跑的時候逃到了一起,一樣的狼狽不堪,正是梁景興還有梁士彥。宇文桀的大營遭到襲擊的時候,梁士彥和梁景興也麵臨著一樣的狀況。
三支人馬彙合在一起,足足有數千人,倒也不再害怕追兵。
宇文桀回軍怒不可遏的想要反擊這幫齊軍,結果齊軍見到形勢不利,於是策馬逃了。
宇文桀此時剛剛生出一點逃出生天的喜悅,轉眼就被愁思給籠罩。
梁士彥朝宇文桀拱拱手,喘著粗氣道“齊軍襲擊了我部大營,我這裡損失慘重……”
梁景興也是搖頭歎道“完全沒有防備,轉眼間齊軍就悄悄的渡上了河岸,我們連個像樣點的抵抗都沒有,齊軍就鋪天蓋地殺過來了……”
宇文桀看看身後的兵馬,三部加起來一共兩萬多人,可如今跟著逃出來的不到三千!
“齊軍隻有數千,如果當時我們可以組織起軍隊,絕對可以將他們給逼回河裡……”
宇文桀輕輕一歎,隻覺得一陣眩暈湧上大腦。
“有什麼用?到最後還不是敗了?唉,還是想想如何向大將軍交代吧……”
宇文桀環視左右,最終無奈道
“既然都已經輸了,還不趕緊將軍情稟報給大將軍,說明原委,說不得還可以獲得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其餘二人點點頭,道“也隻能如此了……”
於是他們聚集起剩下的殘軍,一路朝北而去,雨一直下,而鹿盧交的盛大屠戮還沒有落下帷幕。
大營中充斥著血腥氣還有慘叫、哀嚎的聲音。
一個灰撲撲的影子從軍帳中滾出,在泥水裡掙紮,一名黑甲從大帳中出來,提著長矛漠視著他。
這個人的小腿已經挨了一下,皮肉翻開,正汨汨的往外冒血,齊軍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長矛就捅入了他的後心,然後拔出,轉身尋找著下一個目標。
將軍軍令上說得明明白白,碰到抵抗的就殺乾淨,普通兵士的思維當然不願意把簡單的步驟複雜化,去區分什麼抵抗不抵抗。
在他們看來,隻要是周軍,那麼殺了便是,反正隻有死人才會記功。
俘虜——除非是參將之類的大魚,否則對他們而言也沒有多大意義,這並不能給他們的功勞簿上添上多少筆,還不如一刀一刀來得痛快。
屠殺整整經過了兩個多時辰才漸漸平息,北周軍士在經曆了一陣慌亂之後也自發阻止起了抵抗,但是並沒有多大作用。
失去了主將的周軍就好像一群無頭蒼蠅沒頭沒腦的亂轉,主動迎敵齊軍,那隻會讓齊軍殺戮的速度變得更快而已。
傅伏按刀佇立在小山包上,麵無表情的注視著下方的幾片殺戮場,周軍大營中的廝殺聲還有吼聲已經平息下來。這次乘著雨雪襲擊周軍大營的行動是由他來執行的。
“將軍……”一個鮮卑副將恭敬的上前拱手道“周軍大營已經被清理乾淨,我們是不是可以通知對麵大營那邊渡河了?”
傅伏看著他的副將,副將趕緊將頭顱低下,“末將不敢乾涉將軍的決斷,隻是左相之前有交代,一旦肅清敵營,便讓大軍渡河,將軍……,如果大軍再不過河,一旦宇文憲反應過來可就前功儘棄了。”
經過了十幾日來的相處,這個鮮卑副將已經知道了眼前這個沉默寡言的主將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是一個看上去沉默,實際上卻性烈如火的人,像一座火山,最好不要招惹,否則說不定下一秒他就會把刀架到你的脖子上。
傅伏在自己管轄的區域內,從來都是說一不二。
也有幾個鮮卑將領不服傅伏這個漢人的領導,暗中使絆子,甚至於違抗軍令。他們原以為傅伏會吃下這個啞巴虧,畢竟鮮卑人欺負漢人已經是傳統了,忽然一個漢人坐在他們的頭上,即使這個人據說是今上看重的人,可是傅伏並沒有什麼出色的戰績,那麼他們心裡有想法也是難免的,傅伏敢下手嗎?他們都很好奇。
可誰想到傅伏竟然連喝問都沒有,隻是將人叫過去,詢問了幾句,就在他們以為傅伏已經妥協、心中正鄙夷的時候,傅伏直接命令護衛將人拖到轅門斬首,還將頭顱掛在將旗上示眾。
此次渡河,傅伏也是第一個衝過河岸,冒著周軍的箭雨帶隊殺進了周軍大營,下令動手的時候也往往是雷厲風行,當算則斷,從來不拖泥帶水。
就這樣,傅伏喜怒無常、鐵血冷酷的印象就在所有人心裡紮下了根,傅伏在最短的時間內樹立起了在軍中的威信,沒有下官敢在他麵前放肆。
傅伏立的規矩很多,比如在戰場上,下屬可以建議上官該如何做,卻絕對不能繞過上官乾涉命令就是這其中一條。剛才副將險些犯了大忌。
傅伏眼睛掃了變得有些拘謹的副將一眼,淡淡道“讓人傳訊,讓左相可以開拔了……”副將後背冷汗直冒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