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帝業!
馬車搖搖晃晃的,段韶自飲自酌,對後麵高延宗的碎碎念絲毫不以為意。微涼的風從窗外吹進,看著外麵的行軍,喝著禦賜美酒,倒也有幾分自得。
“末將參見大都督!”馬車外,幾個將領上前見禮。
段韶是大齊太宰,但是在晉陽,軍中還是樂於稱呼他為大都督。這是十幾年建立起來的威信。於是段韶停下了酒杯,揭開了簾子,溫聲道:“何事?”
“額……,那個,末將等聽說陛下委任了一個副都督,已經到了軍中,不知道是否有此事?”
為首的將軍段暢扭捏了一會兒,開口問到。
段韶眯起了一對笑眼,道:“嗯,你們這麼快就知道了?嗬嗬……,不錯,確有此事!”
“陛下委任安德王殿下為副都督,我倒是沒有想到安德王居然直接找到軍中來了……,嗬嗬,你們問起這個,可是有事嗎?”
段暢等人的臉色都不太自在,道:“沒什麼,末將等隻是想找個機會去拜會拜會而已……”
“哈哈,對安德王殿下也是聲名在外,我等也是仰慕已久,正好,這次殿下成為我等同僚,不去拜會一下說不過去……”
段韶頷首道:“嗯,同袍嘛,去拜會拜會,增進一下感情也是應當的……”
“這個,敢問都督,副都督在軍中所擅何權呀?當時候若是副都督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我們熟門熟路,多少也可以幫襯一下……”
段韶一笑,道:“安德王殿下確實少年英傑,在老夫看來,他執掌軍中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段暢等人的心忽地揪了起來。
“不過……”隻聽段韶話鋒一轉,道:“不過安德王殿下還是稍顯年輕,而且沒有太多的軍中經驗,所以老夫並沒有給他多少大權,就……暫時安排在老夫的身邊做一個副將吧……等他曆練夠了……且再聽陛下的安排吧!”
段暢等人的臉色稍緩,道:“哦,末將明白了,我們一定好好配合安德王的軍務……大都督且先休息吧,我們第二日就去拜訪殿下……”
待到段暢等人遠去,段韶放下了簾子,喃喃自語:“打聽這些有什麼用?你再不痛快還能反抗陛下的聖旨不成?”
“……就算陛下不安排安德王接任大都督,難道就輪得到你段暢嗎?”
段韶搖頭失笑,這些年天天都要麵對這樣那樣的局麵,他早已感到了疲憊。
段韶身為開國勳臣段榮的兒子,又是武明皇後的外甥,在大齊軍中擁有天然的優勢,他是高家皇帝在晉陽扶持起來的代言人,維護的是晉陽局麵的平衡。
高家皇帝隻信任段韶,也隻有段韶可以鎮得住晉陽。
因此,段韶在大齊內的地位超然,曆代帝王對他都要客氣三分。他才是如今支撐起大齊小半個天下的頂梁柱。
在其位,謀其政,身為大都督,他自然要小心翼翼的維護皇帝與六鎮之間的平衡。
陛下任命安德王高延宗為副都督,是個什麼意思,他心裡也很清楚。
隻不過,看方才段暢等人的態度,他們對於這個無名無權的副都督並不是很福氣,也幸虧陛下沒有給他實權,否則恐怕會招來更加激烈的反對。
公然抗旨,他們沒有這個膽子,不過給高延宗使絆子,讓他在晉陽呆不下去,可用的手段實在太多了。
說實話,其實段韶也並不看好高延宗,因為高延宗雖有勇武之名,但是到目前為止,並沒有多少可以拿得出手的功績。
如果是高長恭來接任大都督的話,段韶說不定就會很愉快的宣布退休了,可誰知道陛下居然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高延宗給派過來了……新
若是高延宗可堪造就,那麼扶持起來也沒什麼,若是不堪造就,哼哼,少不得要上奏陛下換人!
這晉陽六鎮,可不是說一紙任命文書就會讓他們乖乖聽話的……
多事之秋呀……
段韶將酒壺收起,不再去碰,心裡感慨到。不過比起高延宗,他對據說要十一月才會起駕晉陽的陛下更感興趣,剛才他忍了許久,才忍住沒有向高延宗詢問陛下的情況。
最近幾個月,鄴城的動靜他也聽說了不少,小皇帝仿佛跟變了一個人一樣,縱橫捭闔,手段高明。
誅殺奸佞,逼退太後,鎮壓亂黨,扶持漢臣,權衡勳貴……,如今開始力圖振興大齊國力,各種政策頻頻從鄴城發出,朝堂上幾乎是煥然一新,而且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動蕩。
從前,大家都說今上是最像先帝的皇子,現在看來其實不然……比起先帝,陛下明明更像孝昭皇帝。
今上的許多振興國力的手段都很孝昭皇帝很相似,不過今上的手段要比孝昭皇帝更加高明一些……,借力打力,借勢壓人,每一項政策都符合大多數人的利益,因此發布政令也沒有當初孝昭皇帝那樣阻礙重重……
在段韶看來,這是一個下手很有分寸的帝王。有手段,有魄力,勵精圖治,想乾出一番事業。
說起來,當年還是段韶親手給他戴上帝王冠冕的,他清楚的記得當初的陛下給人的印象並不是這樣的,有些膽怯,懦弱,自卑,被先帝訓斥一句都會惶惶不安半天……怎麼先帝一去世,他的變化就如此大呢?
……難不成,之前的那些,都是裝出來給人看得嗎?
段韶的眉頭皺起,而後又漸漸舒展開來。
不管怎麼說,皇帝有城府,有膽氣,有分寸,這是大齊的運氣。
他活了這麼久了,什麼樣的人傑英雄都見過了。文宣皇帝當年潛邸之時,也是一樣的默默無聞。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有為之主,莫不如是。
段韶為高齊效命這麼多年,哪怕是皇帝下令讓他帶人上刀山下油鍋,他都不會眨一下眉頭。他從來不擔心外敵入侵,他隻擔心大齊後繼無人……
他揉了揉眉心,對車外的親衛道“去,看看安德王有沒有歇下……如果沒有,就讓他到老夫的馬車上來……”
“是!”親衛怔了一下,不明白那麼晚了段韶還在折騰什麼,不過長久以來養成的對段韶的絕對服從還是讓他毫不猶豫照辦了。
“小子,老夫就看看你肚子裡到底有沒有貨,若是隻是一個莽夫,老夫立即就向陛下上奏把你給撤了……!”
“不是老夫心狠,老夫的時間實在是不多了,總不能花大把的時間培養一個毫無希望的人吧……”
不一會兒,親衛就再次通傳,說高延宗到了。
高延宗黑著臉鑽上了馬車,搞不清楚段韶這是什麼個意思,把他使喚來使喚去的,以為他是自己的小廝嗎?
“都督,不知道都督要末將前來有何吩咐?”高延宗看著段韶的嚴肅臉,心裡十分不爽。
“啪!”段韶麵無表情的將酒杯放在桌麵上,倒了一杯酒出來,高長恭下意識就要伸出手去接。
“這不是給你喝的,老夫有大用!”
段韶白了他一眼,高延宗悻悻地收回了伸出的手,一語不發。他倒要好好看看老家夥想搞什麼玩意兒。
隻見段韶將手指浸入酒杯之中,刷刷地在小案上畫著圖
“車上用紙筆不太方便,你既然是來曆練的,想必是有幾分真本事了……那老夫就來考考你。”
“過得了,老夫就讓你留下,過不了,你就給老夫老老實實去晉陽,彆跟在老夫這裡添亂……”
高延宗黑著臉道“末將明白,都督儘管來考察便是!”
麵對這段韶赤裸裸的蔑視,高延宗的倔脾氣也上來了。他很清楚段韶沒有在和他開玩笑,如果答不出來,那麼他就一定要去晉陽,這就意味著高延宗出局了。
他好不容易才從陛下那裡爭取到這個機會,怎麼能輕易錯過?這一次,定要挫一挫這個老家夥的銳氣,不然他還以為他高延宗好欺負呢!
“好,老夫就等你這句話……,彆急,很快就好了……”段韶挑了挑眉,這個時候段韶看上去非但不溫文爾雅,反而十分欠揍。
“古有趙括紙上談兵,今日我們也來論一論這兵事,若是你連紙上談兵都談不好,那麼也不要怪老夫心狠了……到時候,陛下那裡,老夫自會去解釋。”
他一邊挑釁著,下筆可一點不慢,一張畫滿山川、城池的草圖在他的手指下漸漸趨於飽滿完整。
“都督且出題便是!”高延宗一對虎目眯起,頗有些殺氣騰騰的感覺。這老頭說得好像他必敗無疑了似的……
“好了,”段韶將酒杯放到一邊,又拿出七八個杯子放在邊上,道“你聽好了,老夫隻問你一個問題,之後的戰局,當如何推演?”
“這些杯子,立著的表示我軍,倒著的,表示周軍……你來給老夫推演一遍,之後這戰局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