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帝業!
日影已過重門,午時將近,雖然還未到約定的時間,但王琳已經開始後悔來到鄴城。
還有一刻便是正午,可是他還遲遲未等來皇帝的召見,皇帝這是何意?
看來那一紙詔書果然是朝廷使出的“明升暗降”的把戲,早知如此,他就應該找一個借口推脫不來才是,哪怕是裝病裝到死……雖然還未蓋棺定論,但是在他王琳自己的心裡,他這次已經是凶多吉少了。
正在他扼腕歎息的時候,暖閣外傳來一聲通報,“陛下駕到……!”
王琳一驚之下險些將手中的茶杯打翻,連忙抓住放穩。然後飛快地起身,對著那大步而來的人影躬身大禮參拜道“陛下萬壽無疆……”
在低頭的那一瞬,他用眼角的餘光飛快地瞥了一眼入門而來的皇帝。和傳聞中的相去不遠,今上是一個十分俊俏的少年郎,身形挺拔頎長,一雙含笑的丹鳳眼,劍眉斜飛入鬢,卻並不顯得咄咄逼人,顯得很有親和力。
高緯也偏頭打量了他一眼,伸手虛扶他,道“王卿平身……”
在來之前他已經將王琳這一路的表現都了解了一番,怎麼說呢……有惱怒也有欣慰,惱怒的是王琳小心思太多,不夠純粹,接到聖旨沒有立刻動身,而是在家裡裝了兩天的病。欣慰的是,不管怎麼說,王琳他最終還是來了,而且在來之前還“委托”皮景和照顧他的部下,雖然這隻是表麵工作,但是也足以證明他沒有二心,做人還是一如既往的低調本分。比晉陽那些混賬強多了……
有自製力、有能力、懂得審時度勢的臣子才是高緯喜歡的臣子,雖然王琳小心思多了一些,但是總的來說,他還是在往高緯所希望的方向發展,高緯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不知道他搞的那些小動作了。
“陛下駕到,臣未能遠迎,請陛下恕罪……”
高緯嘴角牽起,心道這王琳場麵工作倒是蠻熟練的,這誠惶誠恐的樣子……這演技高緯給滿分,
雖然被皇帝召見的確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但是對於王琳這種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來說,還不至於此。心裡也許會忐忑,會惶恐不安,但是,臉色倉皇就有些過了……嗬,他絕對不信這是王琳內心的真實寫照。
於是乎王琳開口僅僅兩句話,就被高緯打上了“圓滑”的烙印。但是王琳自己不知道,因為皇帝的目光隻停留了一陣便移開了。高緯找個矮墩坐下,對王琳道“卿可知朕為何封你為領副樞密事、京畿大都督?”
王琳都被高緯弄懵了,高緯這一開口就將他準備好的奉承之詞堵住了,他不按套路來……
驃騎大將軍隻是一個虛職,象征著被朝廷認可的地位。這個時候北齊的官製都很亂來,雖然相對北周體係北齊的政治體製更加完整,但是他們自己不太當回事,太傅、太師、太保、王爵之類的,都是不要錢的往功臣身上套。反正隻是個榮譽嘛……但是領副樞密事和京畿大都督就不一樣了,這是實打實的實權職位……彆說他王琳了,就是換成是一向佛係的高長恭,也未必不會心動……???biai
王琳沉默了半天,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接招,隻得硬著頭皮道“請陛下明示……”
“朕要和南朝互市結盟,你留在南邊,朕心裡不踏實……所以把你調來鄴城。”高緯根本就是一點遮掩都沒有,直接將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了。
“……”王琳大概也被皇帝的耿直給驚住了,半晌說不出話,這一點彎彎繞繞都不帶的談話方式讓他很不適應,他囁喏了一下,“陛下……”
高緯抬手讓他打住,“朕並非懷疑王卿的忠心,王卿和南朝的恩怨,朕自然是曉得的……,隻是,這互市對朝廷對民生助益極大,朕雖然信任愛卿,卻也不得不做出這樣的考量,王卿可理解?”
“……”王琳怔住了,他一直以為皇帝把他弄到鄴城來是準備軟禁他、分他的權呢……
見到王琳呆了一瞬,高緯眉頭微蹙,淡淡問道“怎麼……,王卿可是有何不滿?”
“陛下誤會,臣……自然可以體會陛下的良苦用心……陛下為國為民,所承者舉國之重,臣……斷然不會拖陛下後腿……隻是,隻是……”王琳暗地裡擦了一把汗,猶豫了半天道“臣以為,南朝素無信義,我們大齊利用他們可以,千萬不能對他們掉以輕心,否則必釀成大禍!……”
他一遍說著一邊偷看高緯的臉色,高緯並沒有如他想象的那樣發怒,反而露出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頷首道“的確,南朝那邊的確是不可信,他們的心思恐怕還是等著坐山觀虎鬥,然後好順利的去打後梁吧……”
王琳大喜,躬身拜到“陛下英明,陛下容稟,南朝皇帝陳頊,詭譎莫測,他之所以與大齊聯盟,所圖的還是西梁,但是,臣還以為,我朝有必要做好另外一條準備!要隨時警惕南朝翻臉……!”
“我大齊與周相爭,必有一傷,若周敗,南朝身為我大齊盟友,進攻西後梁師出有名,而且還有我大齊牽製周國,他們自可放心大膽的去奪江陵。但若是我大齊敗了……”
王琳看見高緯的麵色漸漸冰冷,連忙道“臣並非唱衰大齊,隻是,這前線戰事時刻牽動著國家局勢,瞬息萬變!善戰之人,不慮勝,當先慮敗,早些做好防範,總是好的
……若是……若是我大齊真的落入了下風,那麼南朝必定起異心,短則兩年,多則四年,必定來犯我朝!渡江北上!若是臨時準備,恐怕是來不及的……”
王琳再次躬身一揖,“萬望陛下三思……!”
高緯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笑道“你說的對……,兩國邦交,向來都是如此,背後捅刀子的不在少數……南朝見奪下江陵無望,巴蜀又有天險,他們若要擴張便隻能從我大齊這裡打主意……”
他敲敲桌子,道“建康城就在長江沿岸,除了長江天險,他們無險可守……守江必守淮,不管是為了自保還是為了擴張,他們早晚有一日都要與我大齊翻臉的,這些,朕都明白……”
王琳原本還擔心皇帝不知兵事,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但是他聽完高緯的一番話後忽然覺得陛下當真是天資出眾,那句“守江必守淮”總結的精辟無比。看來皇帝是知道南陳靠不住的,這他便放心了。
高緯看向他,問道“王卿鎮守淮南多年,對於江淮一地的了解要遠超過朕,不如王卿給朕講一講該如何防範南朝……”
這正是王琳求之不得的,他今日便要好好在陛下麵前表現一番,說不得會受到重用!
王琳下意識的端正了坐姿,昂首挺胸,氣宇軒昂,那裡還有一點生病的樣子,他中氣十足的開口道
“南陳以建康為都城,在吳興、江陰、南陵等範圍內屯有重兵!一旦南陳若想北伐,那麼勢必會起兵幾路同時攻伐,方才會有勝算!”
高緯眼睛一凝,頗感興趣道“說下去。”
“臣以為,南朝當會兵分兩路,向北,攻克秦郡,向西北,攻克曆陽、合州!直逼壽陽!(就是壽春)壽陽若下,則淮南儘在南朝之手!”
“要將整個淮南一口吞下嗎……胃口真是大……”高緯麵色淡然,問道“那你覺得該如何防備?
“陛下,臣以為,他們要打那裡,我們便要死守住那裡……”王琳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建議皇帝將互市撤銷,“我們應當……加派重兵囤積秦郡、曆陽……不,單單在這些地方布置還不夠,臣建議陛下在這片區域多多的修築軍寨,以防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