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兵以為我死了,丟我在雪地裡。後來有人來戰場拾遺,見我沒死,就把我救了回去。那戶人家當我是個小兵,也沒在意。我醒來已是數日後,到處都說我們父子都死了,又說我父親墨貪。我便知道是韋家做了手腳。我當時孑然一身,自知無力為父申冤,便等傷好後就去投奔了張將軍。我也不敢連累張將軍,隱姓埋名投了軍。文是我母姓。”
三言兩語,丹菲卻是聽出來了風霜雪雨、生死驚險。
“本以為阿江還活著呢……”說到此,段義雲又有些哽咽。
丹菲反手握緊他的手。他們兩人如今同病相憐,都是孤單人。
段義雲道“如今我回來了,你也沒有必要再待在宮裡了。景鈺說他有法子將你弄出宮來。我現在在長安裡和鄉下都置有屋,雖然不大。你到時候住在長安也好,住在鄉下也行。回頭我在派人將你父母的墳遷回來……”
“我不走。”丹菲輕柔卻堅定道,“我與相王和郡王有過約定。我要為父平反!”
段義雲麵色嚴肅,“你已立下不小功績,方才還救了相王,這已足夠了。”
“不夠。”丹菲堅決道,“光是給家父平反還不夠,我還要替他立功!”
“這小女子,怎麼倔強?”段義雲氣得麵色發青。
丹菲有些微微驚訝。記憶中那個永遠溫柔和煦的男子,怎麼變成眼前這個肅穆強勢、精悍霸道的武將的?段義雲身上散發出來的強悍,是隻有征戰過沙場、浴血拚殺的武將才會有的氣勢。
他已變了。
家破人亡,敬愛的父親蒙受冤屈,妹子慘死,繼母弟妹淪落掖庭,親族被貶謫……這一樁樁事,將當年那個心懷良善、溫和謙遜的男兒,改變成一個雙眼陰鬱、冷峻多疑的男人。
丹菲心頭一陣疼痛,半晌才道“雲郎,我這也是為了成全自己。你不是我,你不懂。”
段義雲見她神色黯淡,心中愧疚,又轉而溫言軟語地哄起她來,說自己得了聖人許多賞,要送丹菲一對藍珊瑚的花簪雲雲。
李隆基和崔景鈺騎馬跟在他們身後,看兩人親親熱熱地交頭接耳。
“他們兩人……一貫這麼要好?”李隆基的嘴角抽了又抽,忍不住問。
崔景鈺淡淡道“說是相識好些年了。”
曹丹菲人前一貫要強獨立,偏偏會往段義雲的懷裡撲,這可不是普通的相識。這分明是有舊情的。看段義雲那寵溺憐愛的眼神,怕也早就情根深種。
“這兩人說起來倒門當戶對。”李隆基笑道,“我還說她一個年輕少女,怎麼心硬如鐵,對我不理睬也就罷了,和你接觸頻繁,卻也沒對你動心。原來是心中早就有人了。如今情人死而複生,於她確實是一天大的喜事呀。”
李隆基望著丹菲柔韌勻稱的背影,見她柳腰纖細,修長矯健。他其實喜歡豐腴美人,丹菲若能胖上幾分,眼神再柔軟些,笑容再嫵媚些,就再完美不過了。可大概正是因為她不夠完美,又不屑為了他去改變,反倒讓他對她更感興趣。
“你有婚約,我有妻妾。若論起來,她同段義雲倒最般配。”李隆基懶洋洋地伸腰。
過了片刻見崔景鈺沒有回應,李隆基扭頭打量。崔景鈺俊美麵容仿佛籠罩著一層冰霜,雙目漆黑幽深,渾身散發著凜冽寒意。
李隆基嚇了一跳,待要再問,崔景鈺一抽馬臀,越過段義雲和丹菲,衝到前麵去了。
既然相王打主意將遇刺的事遮掩下來,刺客的屍體全都處理了,對外便隻說是遇了虎。及時趕到並救下相王的崔景鈺自然成了英雄人物。
聖人安撫了兄弟,又將重賞了崔景鈺一匣子金珠,帛三百匹,那兩頭老虎也都讓他自家帶了回去。段義雲遲來一步,也被賞了金珠。
丹菲射殺的豹子抬到韋皇後麵前,一眾貴婦們紛紛驚呼,讚不絕口。
韋皇後卻是不見喜怒,隻問道“聽說相王遇刺的時候你也在?是怎麼一個情景,說來聽聽。”
丹菲道“奴進山不久,女郎們說要分頭行動,大夥兒便散開了。奴在林子裡隨意走,聽到南邊有動靜,就趕了過去。其實奴趕過去的時候,相王已被救下了。侍衛們都在圍剿那些虎豹。奴看到有一頭漏網的豹子,趕過去一箭射了下來。後來臨淄郡王就帶兵趕來,將相王護送回了營地。”
韋皇後問“可還看到其他的人?”
丹菲道“當時人又多又亂,豹子咬傷了不少人,那場麵血淋淋的著實嚇人。在場的全是男子,景鈺表兄見我跑來,還訓斥了我,讓部曲送我回來了。”
韋皇後見問不出什麼,便讓丹菲退下了。
柴尚宮擦著丹菲的肩進了帳裡,附在韋皇後耳邊低語幾句。韋皇後臉色一變,隨即借口身體不適,讓命婦們退了出去。
“人都死了?”
“韋家人已在下遊將屍首找到了,一個不少。”柴尚宮道
韋皇後冷笑,“果然不出紀公所料,相王寧可吃虧,也要息事寧人,不敢同我對峙。隻是這次打草驚蛇,日後再想殺他,卻不那麼容易了。”
與此同時的相王帳中,太醫為相王重新包紮了腳傷後,帶著弟子退下。幾個兒子守在一旁,皆一臉義憤之色。
“父親要忍到何時?”長子李成器的脾氣是諸子中最溫和的,此刻也氣得臉色青紫,“那毒婦竟然當著聖人在場,都要對父親下毒手。今日若不是崔四郎及時趕到,父親恐怕……”
相王歎氣,“那幾個活口眼都不眨一下就肯背主,哪裡信得過?萬一待到大家麵前,張口反悔,我們如何收場?”
李隆基削著一根竹棍,冷聲道“大兄,父親,此事隻是暫緩,卻是就此放過了。這一筆筆帳,兒子都替您記著呢。將來定要那毒婦如數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