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鈺被推到一旁,靠著灶台,大口吸氣。李隆基一手摟住丹菲的肩膀,把水瓢送到她唇邊。
少女身材勁瘦,摟在懷中卻極柔軟。她麵色蒼白,唯獨嘴唇被磨得嫣紅,秀氣的鼻子皺著,濃長的睫毛不住顫抖,打濕了的劉海貼著鬢角,愈發襯得她肌膚勝雪。她喝了水,又俯身嘔吐,身軀蜷縮著,像是受傷小動物一般可憐。
李隆基對她又感激又心疼,溫柔地拍著她的背。丹菲衣襟濕了打扮,單薄的羅衣濕了便如紗一般透明,露出裡麵桃紅的抹胸來。
丹菲喘著氣,抬頭掃了他一眼,蘊著水氣的雙眸漆黑如玄玉一般。
李隆基眼眸一暗。他明知道此刻丹菲正十分難受,可看著她嬌弱氣喘的模樣,卻壓抑不住一陣興奮,心頭好似燒起了一團火。
丹菲沒被毒死,就先被灌了個半死。她苦不堪言,哇哇吐了兩回,見李隆基還要舀水,急忙擺手求饒,“不用了……我也隻吞了一點,大半都灑袖子上了。”
崔景鈺聲音裡透著冰霜,“那酒有多毒?”
“不知道。”丹菲嗓音沙啞,“說是過幾日才會發作。還要勞煩相王裝個重病了。”
“這些不用你操心。”李隆基道,“你才是喝了酒的。要是中毒怎麼辦?”
丹菲也一臉茫然,呆呆地看著兩個男人。
崔景鈺忍著咆哮的衝動,問“你知道什麼毒嗎??”
“不知道。”丹菲苦笑。
崔景鈺勃然大怒,要撲過來抓她。
丹菲急忙躲到了李隆基身後。
“息怒!景鈺,彆下著她了!”李隆基將丹菲護在身後。
丹菲探出腦袋道“白色細粉,像鹽似的,無色無味。應當是韋敬獻給皇後的”
崔景鈺忍著怒火,道“我讓安插在韋家的人去查查。你!你最好回去燒高香,求菩薩保佑這毒有解!”
丹菲被他一通怒吼,極難得的沒有頂回去。她無辜又無奈,嘟囔道“我也是不得已。柴尚宮盯得那麼緊,我的暗示你們又看不懂。皇後拿雲英和萍娘要挾我聽命呢。若相王不喝,我回去還是要喝毒酒。”
“好啦。”李隆基打圓場,“阿菲難做,景鈺你也多體諒她一些。我先回去看看父親。你們倆可彆再吵了。”
丹菲和崔景鈺都沒說話。李隆基苦笑搖頭,推門離去。崔景鈺的侍從十分識趣地又將門掩上,守在門口。
待到屋內隻剩兩人麵麵相覷時,尷尬的氣氛終於蔓延開來。
崔景鈺逐漸平靜下來,靠牆而裡,抱臂在胸前,麵容肅殺,眼神冰冷。
丹菲有些理虧,氣焰小了一截,喏喏道“我有不得已之處。再說,比起我的命,相王和你的命,總要重要許多。”
崔景鈺目光如冰刀一般朝她射去,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覺得你的命無足輕重?”
丹菲心虛地不敢抬起頭,有一種詞窮的感覺。
崔景鈺走近一步,伸出手,捏著丹菲的下巴,逼她朝他看。丹菲下意識屏住呼吸,怔怔地注視著近在咫尺的英俊麵孔。
崔景鈺看著她還紅腫的嘴唇,片刻後,方啞聲道“任何一個人的死,於我來說都是莫大的損失。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丹菲顫聲,心狂跳著。
崔景鈺凝視著她的雙眼,“我知道你是存了殞身殉道的決心進宮的。死並不可怕,活著才是本事。曹丹菲,讓我看到你的本事,在我沒死之前,都給我好好活著!”
“……是。”丹菲渾身輕微顫栗,閉上了眼。
下一刻,崔景鈺鬆開了手。壓迫的氣息離去。
丹菲鬆了一口氣,虛軟地靠在灶台邊,臉頰通紅。
“皇後若是要滅口,你打算怎麼辦?”崔景鈺冷聲問。
丹菲在燒火的矮凳上坐下,道“我賭她不會。相王一中毒,送酒的皇後女官就死了,這不是不打自招?若是要滅口,她大可以找個沒用的宮人去做這事。殺了我,太浪費了。我一人可當十個普通宮人用呢。”
崔景鈺點了點頭,又陷入沉默之中。
丹菲掏出了小梳子,對著水缸整理頭發。她挽著袖子,修長的手臂露了出來,上麵隻戴了一支碧綠玉鐲,將肌膚襯托得白皙勝雪。
在宮中這一年多,丹菲衣食無憂,不但長高了小半個頭,少女身軀也發育了。她身段健美勻稱,不像時下仕女那般豐潤渾圓,卻更加富有線條。如今躬著身,隻見胸部隆起,細腰長腿,身段窈窕有致,又透露著一股瀟灑爽利。
崔景鈺看著她濡濕的羅衣裡透出來的抹胸,眉間皺出一個川字。
丹菲挽起一縷散落的頭發,忽而肩上一沉,崔景鈺將一件宮人落下的披帛搭在了她的身上。
丹菲這才發現自己衣衫濕透,肌膚和抹胸一覽無遺。她臉頰轟地發燒,趕忙裹緊了披帛。
灶上燒著一壺水,咕嘟咕嘟響著。崔景鈺把水壺拎起來放在一旁,屋內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丹菲整理好了儀容,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我該回去向柴尚宮複命了。她不比賀婁尚宮好說話呢。”
“嗯。”崔景鈺回應著,可深邃的目光卻一直流連在丹菲的臉上。他似乎想說什麼,又或許隻是想多看看她。
丹菲在他這樣的注視下,簡直寸步難行。突然的,她又不想這麼快離去了。
她呆了片刻,好不容易又找到了一個話題,“對了,聽說你就要成親了,還沒恭喜你。”
“哦。”崔景鈺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丹菲詞窮,絞儘腦汁找話說,“我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上次圍獵的虎,郡王賜了我一頭。我做了一對虎牙小刀。在塞外,虎牙也是定情信物。送給賢伉儷,祝你們夫妻恩愛,白頭到老。”
崔景鈺道“謝謝。”
“怎麼好像不怎麼開心?”丹菲不禁打趣。
崔景鈺沉默無語地看著她。
男人的冷淡和敷衍讓丹菲趕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她不禁訕笑,“好像我有點自作多情了。崔……崔郎彆介意。我以為我們至少算是友人的,卻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是的。”崔景鈺揉著眉心,打斷了她的話,“我確實不……我不高興,並不是因為你。我不擅長對身邊的人說客套話,你彆誤會。”
“哦。”身邊的人。自己是她身邊的人。丹菲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我……”崔景鈺斟酌著,“曹丹菲,你有過知己嗎?”
“啊?”丹菲茫然,想了想,搖頭道,“沒有。就算是阿錦她,其實也並不很懂我。”
“段義雲呢?”崔景鈺嘴角輕揚。
丹菲又感覺到了那種怪異的、被審視的尷尬,“我同他,其實也並不是很熟。而且我們分彆了很久了,如今的他其實有些陌生。你是他的表弟,你應該也有感覺。當然,我想他也肯定覺得我也變了。”
“你沒變。”崔景鈺目光閃動了一下,“你成長了。但是你赤誠的心,並沒有變。”
丹菲胸口激蕩一陣暖意,難以言語,半晌方道“我覺得你卻是變了。你從激進變得懂得有所不鬨劉,你從狂熱變得冷靜。你從失去中領悟了獲得,你也學會了妥協和將就。這一年多來,你的成長真的很快,令我望塵莫及。”
崔景鈺的唇角勾起一抹輕笑,帶著暖意。他低聲道“原來就是這種感覺……”
“什麼?”丹菲沒聽清。
崔景鈺搖了搖頭,“那日,你說你不會成為另一個賀蘭奴兒的事,我必須和你說,你應該是誤會我了。”
丹菲困惑,“如何?”
“我並不是將你比作賀蘭奴兒。”崔景鈺道,“她連你十分之一都不及,我斷然不會將你和她相提並論。賀蘭奴兒當日是要殺你的。我是不想再有這樣的事發生。”
丹菲怔怔,“你是在為我擔心。”
“是。”崔景鈺坦然道,“自你入宮後,我就一直在擔心你。我不是冷酷無情之人。”
丹菲愉悅微笑,“崔景鈺,有你這麼一個知己,足矣。”
她轉過身,朝門口走去。
手放在門上那一刻,微風拂來,一隻手臂自丹菲後方伸過來,按住了門。
男人雄渾的氣息將她籠罩,堅實的胸膛輕貼著她的後背,隔著單薄的夏衫,傳來熾熱的溫度。
丹菲伸出去的手定在半空,耳邊聽到崔景鈺輕輕的呼吸,以及兩人同步的、如鼓擊一般的心跳聲。
“彆再……”崔景鈺的嘴唇挨著她汗濕的鬢角,一字一頓,嗓音低啞,“彆再拿自己的命去冒險了,曹丹菲。我的心腸縱使再冷硬,也不想……再經曆一次這樣的事。你明白了嗎?”
丹菲眼眶灼熱,一股狂野的情緒在胸臆之間左突右撞,幾乎無法控製。
崔景鈺目光渴求地凝視著她清秀的側臉,而後強迫閉上眼。
“去吧。”他鬆開了手,後退半步。
丹菲猛地呼出一口氣,推開了門,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深夜,賓客陸續告辭。
崔景鈺護送著父母回了府,將父母送回院中後,卻沒急著告退,而是請父母坐好後,自己噗通一聲跪下,俯首磕了一個響頭,道“阿爺,阿娘,兒子不孝。兒子想退婚!”
段夫人驚愕得倒抽一口氣。玉白瓷的茶杯從崔公手中跌落,砸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