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氣得又不住撫胸,像是要發病。
丹菲眼見不妙,忙勸韋皇後道“大家明白皇後的苦衷,皇後冷靜些吧。”
韋皇後深吸一口氣,道“我欲為茂兒聘韋氏十四娘為妃。此意已決,大家還是準了吧。”
“不行!”聖上一口回絕,“韋家難堪大任,這些年嬌縱跋扈,為禍不少。韋家有你一皇後足矣,再多一個,怕釀成外戚大禍!”
丹菲心道,這外戚之禍,早就釀成了,還真不缺多一個小韋後。
韋皇後聽聖上把話說這麼直白,勃然大怒,站起來啪地砸了一個金杯,大叫道“說白了大家還是嫌棄我了。李顯,你這過河拆橋,黑心爛肺之輩。我們韋家為你複位鋪路,血流成河,你就這樣報答?”
聖上被潑了半身茶水,氣得險些仰倒,麵色又由紅轉紫。
一旁的宮人都不住磕頭,求皇後息怒。韋皇後不管不顧,照舊破口大罵不休。
聖上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太過放肆!”
“是你忘恩負義!”韋皇後歇斯底裡,“今日大家必須下旨立韋氏女為溫王妃!這是大家欠我們韋家的!”
“你……”聖上一口氣抽不上來,又捂著胸口倒下。
宮人們嚇得炸開鍋。
“請禦醫!”丹菲爬起來就朝外跑。
“慢著!”韋皇後突然一聲厲喝。
丹菲硬生生停下來。
韋皇後麵無人色,目光瘋狂地望著倒地的聖上,緩緩道“聖上不過小有不適,無需請禦醫……給他……給他倒些茶水來就是。”
丹菲難以置信地看著韋皇後。
聖上倒在榻上,已是明顯進氣少、出氣多,青紫的麵色中已帶著灰敗。此時不救,聖上必死無疑。韋皇後不可能不知道。
她分明就是要讓聖上死!
柴尚宮不愧是韋皇後最倚重的心腹,她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刻高聲道“陛下要靜養,所有人都出去!”
宮人們如蒙大赦,霎時如鳥獸散。聖上倒在榻上,眼睜睜看著,說不出話來,眼角卻是一片水光。
丹菲喉嚨乾澀如火燒,頭皮一陣發麻,勉強道“皇後……請皇後三思……畢竟……”
“休得多言!”韋皇後目光陰鷙地掃向她,“你可還想活命?”
丹菲後頸寒毛倏然倒立。
她不能死。她必須活著出宮。崔景鈺還在等著她。
聖上要被韋皇後拖死,丹菲這一個小小女官,確實也沒有能力能阻止。
丹菲噗通跪下,冷汗如雨,磕頭道“奴知錯……聽候皇後吩咐!”
韋皇後立即發號施令,柴尚宮招來金吾衛,迅速將目睹了方才帝後爭執的一眾神龍殿的宮人用一把大鎖關在了茶水間裡,以防他們走漏消息。
禁衛守住了神龍殿。整個大明宮立刻戒嚴,所有後妃宮人全部都被勒令禁足在自己的宮中。
這宮變的跡象已是十分明顯,但是後妃們早就領教過韋皇後的手段,哪裡敢出頭湊這個熱鬨。就連上官婉兒,聽了丹菲的傳話,半個字都不多問,笑道“有皇後坐鎮宮中,妾等無用武之地。”說罷,坐著車就出了大明宮,回自己的彆院去了。
聖上眼睜睜看著宮門緊閉,灰敗的臉上露出絕望之色。他的喘息聲如破風箱般,沙啞中帶著突兀的尖銳,越來越緩長,越來越微弱。他死死盯住了韋皇後,雙目通紅,其中飽含著憎恨與悲哀。
韋皇後身子晃了晃,跪在他身前。她伸出手,捏著帕子,幫聖上擦拭著額角的汗珠。她此時眼神溫柔,臉上浮現繾綣愛意。
“七郎……不要怪我。”韋皇後微微笑了笑,“你放心去吧。我會好好輔佐新帝,替你守候這大唐的江山。”
聖上雙目圓瞪,猛地抽氣,嘴唇張著欲說什麼,卻是一個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做著垂死的掙紮,身體艱難地抽搐著,緊繃到了極致。
而後,弦斷玉碎,他癱倒在了床榻之中,再無生息。
韋皇後靜靜坐了片刻,伸手在他鼻下摸了摸,然後麵無表情地將聖上睜著的眼睛合上。
殿中死一般寂靜。丹菲同一群被嚇得魂不附體的宮婢們遠遠俯身跪著,她幾乎能聽到汗水滴在地板上的聲音。
她們親眼目睹了一代帝王駕崩,都是知道事件真相的人。從此時起,她們都踩著刀刃在走路,下方是萬丈深淵,熊熊火海。一個不留神,就會萬劫不複!
賀婁尚宮派了宮人裝模作樣地去請禦醫。禦醫姍姍來遲,給聖上一把脈,冷汗便唰地留了下來,隨即朝韋皇後不住磕頭。
“說!”韋皇後啞聲道。
禦醫的花白胡子抖著,顫聲道“陛下……陛下已去了……”
韋皇後的臉抽搐了一下,“是怎麼去的?”
禦醫心領神會,道“陛下有宿疾心病,如今舊疾複發,來得突然,救不及時……”
韋皇後緩緩點了點頭。雖然事發突然,但是她已為這一刻謀劃準備多時,一旦回過神來,接受了現狀,便能很快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傳我旨意。”韋皇後掃了丹菲一眼,“關閉大明宮門,各殿門。各殿妃嬪管束自己的人,閉門清修。再拿我手諭召各宰相進宮議事!”
丹菲叩首,爬了起來。她走出殿門之際,險些被門檻絆了一跤。一身冷汗被殿外涼風吹過,遍體生涼,仿佛連骨縫裡都透著一股寒意。
她站在高高的大殿前,召來內侍和禁衛,將皇後諭令一道道指派下去。
大明宮中的妃嬪們被內侍們半勸半趕地送回了各自的殿堂。厚重的宮門逐一合上,沉悶的轟然之聲次第響起,傳出老遠,還驚得已經歸巢的鴿子又撲騰著飛上了天。
內侍們造訪各部,將正在辦公的諸位宰相請走。
宗楚客正同手下幾位中書侍郎議事,聽了內侍耳語幾句,臉色大變,丟下眾人匆匆就走。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了?”幾位官員麵麵相覷。
崔景鈺擱筆、蹙眉,起身走到屋外,朝北麵望去。他麵色沉沉,冷峻之中透露著一股不易察覺的擔憂之色。
大明宮一扇側門大開,數名內侍騎馬而出,沿著長安的大街狂奔,朝著各宰相府和韋家而去。
“你坐著彆動。”段義雲叮囑了劉玉錦一句,匆匆出來,站在簷下問親信,“韋家又有什麼動作?”
親信道“皇後下旨關閉宮門,召諸宰相進宮議事!”
“關閉宮門?”劉玉錦還是出來了。她挺著快臨盆的大肚子,扶著門框,焦急地白了臉。
“宮變了嗎?阿菲還在宮裡呢。她要出事了怎麼辦?”
“她不會有事的!”段義雲趕忙將她又扶了回去,“既然皇後無事,她定無事。你好生休息,我再去打聽。”
“將她帶回來呀!”劉玉錦是孕婦易激動,說了兩句話就淚水漣漣,“彆讓她再呆在那個吃人的地方了。就是用綁的,也要把她帶回來。”
“好,好!”段義雲又好生安撫了她一番。
待出了屋,段義雲臉上溫和神色一掃而空,陰鷙的目光投向東北方向,仿佛想插上翅膀,直接飛進宮中,將人帶走。
“阿菲……”他低聲呢喃,飽含著不能訴之於人的眷戀。
“鎖了宮門?”李隆基正陪同相王和養母王側妃用早飯,聽了這消息,不以為然地揚眉一笑。
“不知道皇後又在折騰什麼。不過她既然鎖了宮門,我們自然打聽無望,還不如安生待在家中。最遲不過明日就會有消息。”
相王歎道“不知大家身子如何了。皇後如此,吃苦的總是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