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詡“善於投壺”,其實從未贏過,虛張聲勢而已。
“到第二年除夕之時,我就已經完全及不上她了,還要她手下留情,才勉強從我三姐那裡得到一點彩頭。”
是要很多的時間和精力,才能將這樣的事做得好的。她從來沒有這樣的興趣和毅力,不像觀若,總是想著要做到最好。
“同樣的事……”蕭翎想起來她們剛剛被蕭翾撮合,準備同彼此做朋友的時候。
“阿若是害怕馬的,晏明之,你應該知道的,對不對?”
他當然知道,前生就知道了。她分明是害怕馬的,隻有他在的時候,她才能和踏莎和平共處。
可是今生,她已經能和他一起縱馬飛馳了。
見晏既沒有回答她,蕭翎還以為他是不知道,滿臉鄙夷。
“我和阿若第一次單獨相處,就是在馬場上——可不是我三姐虐待她,是她自己願意學馬術的。”
“我一見到她,見到她看著馬廄裡那些良馬的樣子,就知道她其實是害怕的。”
“可是那一日她不過也隻是找了一匹性情最為溫順的馬,沒有猶豫什麼,便上馬與我一起在馬場上漫步了。”
那一日其實她們也提到了晏明之,她還問過她,他是什麼樣子。人生際遇,令她今夜聽著橋畔烏鵲聲,與晏明之同命運。
“在她第一次出門跑馬那一次,我和她在三姐的昭陽殿裡閒聊了許多。”
那一夜是蕭翾從郊外古刹見過蕭鷂回來,半途暈倒了。
“我便問阿若,她怎麼會願意學馬術,怎麼會敢於第一次出門,就去山路上跑馬的。”
有人就死在那一日的山中,連她這樣大膽的人,都不敢在下雨天去。
“她回答我說,她曾經見過有一個人,為了保護她,深受重傷也在縱馬飛馳的樣子。”
“那一日的三姐令她想到了他,而她不想總是被人保護,被人照顧。她希望能騎著馬,奔赴更遼闊的天地,擁有更廣闊的自由。”
她沒有告訴她那個人是誰。
但是她看著她的眼睛,看著她盈滿溫情,又最終轉為遺憾的眼睛,一下子就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是她的心上人,是此刻自己眼前,坐於星河之下,遙遙思念她的晏明之。
蕭翎從來都是一個對萬物都充滿好奇的人,於是她問他,“阿若所說的那一日,你們發生了什麼?”
晏既很快就回答她了,“在河東的一片樹林裡,我被裴靈獻暗算,中了一箭。當時不知發生何事,我害怕還有危險,因此在樹林中縱馬疾馳。”
蕭翎聽完才知道,原來就是這一夜的事。
她又道“這件事阿若是同我說過的,還添上了一點,你或許不知道的事。”
她沒有賣關子,“那一日她進樹林之中,在各處都撿了鬆果做了記號。”
“後來裴靈獻改動了那些記號,她沿著它們往回走,原本是該走向他的。”
“結果被你截了胡,讓她先遇上了你。裴靈獻一時生氣,便暗中射了你一箭。”
當時阿若的原話是,“若是晏明之知道自己是白挨了一箭,不知道該有多生氣。”
她的眼睛裡,最開始的時候有笑意,很快又轉為了各在天一涯的惆悵。
今夜蕭翎提起來,就是幸災樂禍地等著晏既生氣。等到來日,她也好學給阿若聽。
結果晏既並沒有,他隻是看起來有些不高興,又好像有些高興。
他甚至有些稚氣地道“所以緣分天定,哪怕他裴靈獻用儘心機,阿若最終也會走向我。”
為自己心愛的女人,挨一箭又如何。是男人的自尊心,和競爭本能。
一旁的伏珺忽而歎道,“那一夜是我粗心,並沒有察覺出來殷姑娘害怕馬,還讓她一個人騎著踏莎在樹林裡走。”
蕭翎低頭笑了笑,“在她學會騎馬之前,她唯一不害怕的馬,大概就是踏莎了。”
她又隨手撿起一顆小石子,扔在了晏既麵前,“哎,你知不知道阿若的那匹馬——就是死在廬江城樓下的那一匹,叫什麼名字?”
這一次晏既並沒有生氣,重又望向了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烈烈火光勾勒出少年人麵頰之上的線條,在沉沉夜色裡,將他的五官都描繪了一遍。
是一張很俊俏的臉,遠勝過她三姐藏在昭陽殿中那幅畫之中的人。
“叫‘打萍’。‘身世飄零雨打萍’,我原本以為是她在自傷身世。知道後來我偶然知道了,原來你的戰馬叫做‘踏莎’。”
在生活許多不為人知的細微之處,她一直都是牽掛著他的。
蕭翎一時間也感傷起來,想要問他當年究竟是做了什麼錯事,使得他們這樣分開。
又覺得其實很沒有必要問,她相信阿若自己的判斷。
他們都還那樣年輕,人生很長,便是有人拆卻了鵲邊橋,也並不代表佳期不再。
談話至此,對麵的人消沉下去,蕭翎也保持了沉默。
她隨手折下一旁的一朵野花,忽而道“不如,我也來為你們唱一首歌吧。我從前跟著我三姐身邊最出色的歌女學過歌唱。”
伏珺望著她友好地笑了笑。
於是她清了清嗓子,“出牆花,當路柳。借問芳心誰有。紅解笑,綠能顰。千般惱亂春。”
“北來人,南去客。朝暮等閒攀折。憐晚芳,惜殘陽。情知枉斷腸。”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唱起了這首歌來,她腦海裡一瞬間就隻剩下了這首歌而已。
一直到這一首歌唱完了,她茫然地抹了自己的眼角一把,發覺有淚,她才想起來,這首歌是誰唱給她聽的。
是她很久很久之前,情竇初開,朦朦朧朧喜歡過的男子。
也有這樣的一個七夕,她興衝衝地回到了蕭宅裡,回到了妙音殿裡。
螢火而今,飛破秋夕。最後,最後什麼也沒有得到。
他後來做了她三姐的麵首,情知枉斷腸。
她麵前的火光,漸漸地不再那樣明亮了。曙光欲現,天上的牛女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