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越來越像他的發妻了,就是與他作對這一點,最像。
他想一個人安靜地同自己呆一會兒,若是梅花有靈,會讓他見到他想要見到的人的。
“薛慶,你將燈籠留下,先回含元殿去吧。讓德妃到含元殿中等著朕回來,朕再賞一會兒花,也就回去了。”
薛慶自然不敢就這樣將皇帝留在冬夜裡,“您的身子弱,禁不得風寒,留您一個人在這裡,老奴又如何能夠放心?”
他望向了前麵假山之上的亭台,“清光亭就在前麵,陛下若是嫌老奴聒噪,也請先到亭中休息。”
“待會兒老奴再讓其他的宮人過來侍奉您回含元殿去。”
酒意上湧,他越發地不耐煩起來,“薛慶,如今連你也不聽朕的話了麼?是你覺得朕已老了,還是你已然活膩味了?”
薛慶立刻便跪了下去,慌亂之中摔滅了燈籠,更是令他戰戰兢兢。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老奴這就去令人重新點一盞燈籠給您送過來。”
燭火之光熄滅,他周圍隻遺留下天地之間的一點清光,柔和地籠罩著他。
這樣的時刻,最適合懷念。
他的心也驟然安靜下來,“罷了,便依你的話。不必去點燈籠了,等你回到含元殿之後,再遣人來上林苑中尋朕便好。”
身為一個帝王,想要片刻的安靜,就必須要妥善地安頓好他身旁的所有人,哪怕是下人。
薛慶很快站了起來,“是,老奴告退了。”
或者是方才跪下去的時候磕到了路中央的碎石,他的步伐有些踉蹌,終於是慢慢地,慢慢地走出了梁帝的視線。
他重又回過頭來,背靠著梅花樹,望著不遠處的清光亭,同心中的人說著話。
沒有人能聽到,他心無旁騖。
“阿衡,若是你的魂靈仍在人間,會不會依附在這株花樹上?阿翽最喜歡梅花了,我們一起陪他看。”
“自你走後,朕尋了許多花匠來,在含元殿後種植你最喜歡的玉樓瓊勾。用的是你遺留下來的種子,卻沒有一株能夠成活。”
他苦笑了一下,“這麼多年,你連一次我的夢都不肯入,到如今,我才真正知道,你究竟有多恨我。”
冬日裡,清光亭數麵都掛著厚厚的帷帳,在有人要在亭中歇腳的時候,能夠為她們阻擋寒風。
他麵對的正好是清光亭中唯一沒有被圍繞起來的那一麵。
清光亭的屋簷是用琉璃瓦鋪就的,若是明月皎潔之夜,亭上流光,更勝銀河微亮。
夜風漸起,梅花樹矗立在風中,散花滿衣袍,發出微微的聲響。是天地的回應,或者也是他發妻的回應。
俄而雪落風靜,雲散月出,他忽而聽見了一陣歌聲。
“天上月,遙望似一團銀。”並無管弦絲竹,隻是女子清越,卻又低微的聲音,就在他眼前的清光亭中。
他不自覺地朝著清光亭走去,望見了亭中方才分明沒有的月白身影。
那女子的歌聲仍然在繼續著,每一句唱詞,他都聽的很清楚。
“夜久更闌風漸緊,與奴吹散月邊雲,照見負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