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珺靜默了片刻,“你先聽我說完。”
“虹梁娘子說行宮之中似乎也有些不對,平日裡梁帝批閱奏章,總有一些事應該要召見朝中重臣來商討一二的。”
“可是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些人,也再沒見過平日總是頤指氣使的內侍薛慶。”
“就好像……就好像如今的含元殿隻是一座空殿,梁帝早已經秘密離開了。留下來的是一個囚籠,殷姑娘就是誘餌……”
晏既下意識地攥住了她的手腕,“那阿姐呢?阿姐怎麼樣,她有沒有聽到阿姐的消息?”
晏既的力氣極大,下意識的行為,又根本沒有有意識地收斂,伏珺吃痛,忍不住掙紮起來。
晏既這才如夢方醒,“琢石,對不起,我……”
伏珺擺了擺手,忍著手臂上的疼痛,“沒事,沒事,我知道你是著急。”
“我給虹梁娘子的上一封信中也說了,希望她能注意一下安慮公主的動靜。”
“不過我們之間的通信畢竟不能太過頻繁,我怕會影響到她。”
不能為了給她傳遞消息,白白葬送了性命。她沒有資格要求旁人這樣做,也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
晏既當然是能夠理解的。
“都已經這樣久了,到如今,我還是不能準確,並且迅速地獲得阿若的消息。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其實很沒用。”
他不再安寧地坐著,而是拿起酒壺,站在窗前,望著一輪圓月。
明月又圓一次,他和她卻始終都沒有團圓。丹陽一彆,到如今,他們又將有一年不曾見過了。
月華風意似當時還,他記得那一夜他抱著她,那一夜他們說了許多許多的話,往事成空,綠酒細傾,難消彆恨。
伏珺站在他身旁,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舉起了手中的酒壺,與他手中的輕擊。
“良夜懨懨,不醉如何?有許多事,留待明日再想吧。”
晏既舉起酒壺,飲了一口壺中酒,“到底也還是你最會享受,梅子黃時,便已經飲上了梅子酒。”
伏珺趴在窗框上,讓夜風吹拂著她的麵頰,讓她身上的溫度能夠降下來一些。
“今年的梅子酒哪有這樣快,這是我在江乘府衙裡找出來的。美酒與我而言,是世間難得一知己。”
“若是我們不能攻破江乘,這些美酒可就都要落到藺士中那些庸人的肚子裡了。如牛嚼牡丹一般,豈不可惜?”
壺中酒已然見底,她將它舉過頭頂,倒立起來,恰好有幾滴酒滴落在她鼻尖,如下起了雨。
她笑著將它們擦去了。
晏既望著她如同醉酒一般的模樣,忍不住扶了她一把。
“站穩了,喝醉之後,你的知己可不會將你扶回自己的房間去休息。”
伏珺將他的手拍開了,“難道明之你,便不是我的知己了麼?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晏既忽而想起來一件事,“你為何會認識藺仲繹?”
提到這個話題,伏珺似乎又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她仍然望著小樓窗外的沉沉夜色,目光也漸漸晦暗起來。
“算不得是認識,隻是從前見過幾麵而已。他不是駙馬的知己麼,我以為你也認識他。”
她記得很多次,她在宮外遇見他的時候,他其實都並不是和公主在一起的。
他身旁有一個神采飛揚的少年,同他談古論今,他們麵頰上都有因為激動、因為理解而生的兩團紅暈。
馮逾很快樂。
縱然她隻能站在暗處,站在從不會被這樣明朗的少年所發現的地方,縱然她心中盈滿了苦澀,也總還是能品出一絲甜。
帶給馮逾快樂的人,而今也成一抔黃土,她沒有趕得及送他一程。
便隻能在他的墳塋之前,在心中同他道一聲謝。
伏珺這樣的態度,當然不可能被晏既輕輕放過。所謂知己,無非是能夠像了解自己一般了解她而已。
他說出了他心中的猜測,“琢石,你與他……”
“我與他沒有什麼。”伏珺打斷了他的話,而後歉意的笑了笑,“我所愛慕的人並不是他,明之,你以後也不要再問我這個問題了。”
“有些話不曾對旁人說出口,將來還有再見的餘地,可若是已然說出口,便什麼都沒有了,我再也沒法麵對她了。”
她也不想再解釋什麼,找一些理由來欲蓋彌彰。酒意上湧,令她忽而覺得無比心煩。
伏珺極力地克製著自己,害怕晏既仍然會糾纏於這個話題,隻好說起了彆的。
“之所以沒有提前同你談起謝樗的事,是因為我覺得信件也未必安全。我總覺得……”
覺得什麼,她沒有再說下去。
“總之會稽如今是安全的,謝家的人也不容許會稽被人毀去。我們隻要一直戰無不勝地到達魯縣便好了。”
晏既仍然沉浸在上一個問題之中,他望著伏珺躲閃的眼神,若有所感。
越是有所感覺,越是不敢將這個答案宣之於口,他理解伏珺剛才說的話。
若是這世上還有第二個人知道這件事,有些人與有些人之間,的確便是再難見麵了。
他隻是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出來,同她談起了正事,“謝樗是什麼時候聯係上你的,他事都的確忠誠可靠?”
若隻看今日謝氏女墓前,他是沒法懷疑他什麼的。
“半個月之前,當我發現謝家人的蹤跡的時候。那是謝樗故意露出的馬腳,就是為了引我前去查探。”
“他可以要我的性命的,但卻沒有。”
“為表誠意,他甚至還帶我去看過那些火器儲藏的地方,他愛他的女兒,想要為女兒報仇,我想,都到了這一步了,也沒有必要再騙我們了。”
就算他幫助梁帝取勝了又如何,什麼都沒有。
“更何況我們手中畢竟還有謝氏的眾多族人,為了梁帝而罔顧那些人的性命……難道梁帝是什麼絕世妖妃,會蠱惑人心麼?”
說到這裡,她又輕輕地笑起來,將方才的一切不快都拋到了腦後。
又下起了雨,他們在這座小樓之中,被細密的雨絲包圍,漸漸地飄來一陣梔子的香氣。
“其實我最擔憂的事倒是也不是謝氏,我更擔心的是一直沒有任何消息的裴靈獻。”
“裴靈獻麼……”
“其實他給我寫過信,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