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您已經都忘了,在其他女人,在袁靜訓的溫柔鄉中,您已經把什麼都忘了。”
她也就罷了,她是他的骨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無論他要對她做什麼,她也都隻有默默承受。
會這樣想,她是被她那個書呆子夫君所影響了,半生都過去了,也不想改了。
可母親不該是這樣的。
安慮公主望了觀若一眼,從她的發髻之間,取下了那支紅寶石發簪。
她靜靜地凝視著它,柔荑拂過上麵每一片花瓣,脈脈無語,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而梁帝也一直聚精會神地望著她,沒有錯過片刻,眼中漸有光亮。
這世上若有一個人能最像文嘉皇後,不應該是觀若,應該就是文嘉皇後的女兒。
“阿翽離世之後,母後常常獨自一人在鳳藻宮的內殿之中枯坐,對著這支發簪出神。”
“她不是在想念當年贈送給她這支發釵的人,她隻是在想,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從心中與她疏遠的。”
她沒有這樣輕賤,自己的生活如今不如意,便要去肖想旁人的丈夫,在想象與假設之中過上另一種生活。
她與馮長津是知己,從來也不是愛人,這是對於他們彼此,還有彼此愛人的不尊重。
“您想要理由,她便給你理由,僅此而已。”
她隻是在後悔,後悔所托非人,而她又偏偏那樣愛過他,甚至蒙蔽了她的追逐理想的意願。
為後多年,一無所得,甚至連曾經擁有過的也失去。兩個孩子的早夭,對一個母親而言的打擊實在太巨大了。
可是看起來對他們的父親卻並沒有什麼影響。
“是您毀了她,不是她毀了您。您也不必把您這些年的失敗,都歸咎到她的身上。”
以讓出長安,以讓自己的帝位不穩作為贖罪的籌碼,究竟是贖了什麼罪呢?
他將天下萬民都拖入了戰爭的泥淖之中,於他自己又有何益?
一個男子逃避世事到如今的地步,隻是更加讓人看不起而已。
安慮公主接過了晏既手中的劍,望著上麵玉樓瓊勾的花紋,長歎了一口氣。
“有許多許多的話,我一直都在等待著今日,等待著同您剖白。可是真的到了此刻,我反而覺得,什麼都不必說了。”
她甚至在從前以瘋癲掩飾自己的時候,也試過用劍鋒來了結這一切。
可是又如何呢?逝去的東西太重,他的生命卻太輕了。
這一雙手,母親教她對弈習字,丈夫又教她寫詩詞歌賦,曾經溫柔地撫摸過她尚未出世的孩子,她不想讓它們染上他的血。
“您給我的封號是‘安慮’,是‘安安心心,不必憂慮’之意。”
但這一生她所有的磨難與痛苦,也都是他給予的。
翡翠衾寒,多少個夜晚她在金玉鑲成的象牙床之上輾轉反側,被遺憾與恨意包裹,淚沾宮錦,襟袖淋浪,不得脫身。
“您殺了我的母親,殺了我的丈夫,殺了我的孩子,殺了我許許多多的親人,但您終究是我的父親。”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給予的,最後卻又一一奪走了,隻留下了一條性命,仍然是完完全全屬於她自己的。
她還是會珍惜的,往後她會好好活下去,不背負任何仇恨,正常地活下去的。
安慮公主將那把劍扔在了地上,梁帝所站之處,地麵上早已經凝結了一小潭血水。
不會很久了,她的父親終於也要離開了。她將那支紅寶石發釵拋到了他麵前。
“阿若,你能不能陪我先走。”
這個男人的下場如何,她再也不關心了。邁出正廳的門,隻見夕陽無限好,還沒有到要光亮完全消散的時候。
有些事真正發生的時候,往往不是排山倒海般洶湧的,反而是風平浪靜的。
她聽見了屋中那個男人最後的聲音,“音兒,不要走,父皇帶著你一起去正陽門上看花燈!”
安慮公主閉上了眼睛。
自今日起,天高地闊,房中的無數人,都重新獲得了自由,不必再囿於仇恨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