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問劍!
有崇轅這尊大佛坐鎮,譚奴郎神色也從容了許多,預感到隨後之事便是如同手到擒來,當即語氣輕鬆的說道“如此一來便是好辦。”
眾人這番未雨綢繆之後,各自信心滿滿,四人本不是一路人,隻因一位北域而來的公子才聚在一起,當下也無人在開口閒話,便各自散去,客棧屋後茶莊再次回歸到之前該有的那份冷清。
在前廳打盹的掌櫃被一陣腳步聲驚醒,臉帶惱怒的抬頭來看,望見客棧門口有數十人經過,這處地段不算主乾道,掌櫃出於好奇邊去門口觀望,隻見這數十位身穿道袍的道士在隔壁客棧住下,掌櫃一陣感歎,“商南鎮的好日子來了。”
市井百姓斷然是不會知道這群道士來自何處,然而隻要略微關注江湖上的些許細枝末節便能猜測出,這是豫州道德宗的道士。
道德宗因在百年前龜縮山門而始終被那些身懷正氣的武者所詬病頗有微詞,即便如此也無人能夠撼動道德宗位列十大名門宗派之一的地位,不僅是道德宗內有一位活了一百五六十歲的道家老祖宗。
在今年年初,太武山掌門、道德宗掌門、玉虛峰掌門更是彼此之間各有過一次以道問劍的比試,三場對決最終都是以平手收場,但沒人敢小瞧這幾場引來天雷滾滾的驚世鬥法,更是無人敢質疑三大道統的實力。
已經回到自己房間的崇轅正佇立在窗前,望著那群從豫州而來的道士在隔壁住下,一言不發。
百年來,始終在廟堂跟前躬身屈膝的江湖,在如今竟然有掀起巨浪之勢。然而不僅是如此,明裡暗裡、已經到達或正在路上朝商南鎮而來的人會越來越多,關中的這座小鎮,已經成為幕後黑手落子最密集之處,隻道是亂花漸欲迷人眼,叫人看不穿。
就在崇轅隔壁房間,臉色猙獰的丁遠聖已經提起那把名為‘醉馬’的大砍刀顯然也是看見了道德宗道士的身影,這位畢生追求進入大乘的刀客自言自語惡狠狠的嘀咕道“且看誰能逐鹿!我丁遠聖這回定是要入海成龍。”
天下都城,有虎踞龍盤之稱的金陵,有一座簡單刻有‘王府’二字的府邸,府邸遠離市井繁華處,自得一片清靜地,金陵人家都知道,這裡住著一位聖人,王聖人,還住著一群天之驕子,名聲遠揚,被呼為‘新王孫’。
王府內,一位清瘦且神采奕奕顯然是駐顏有術的老者,正端坐在一間小院內的棋台邊,自己與自己手談,落子如風毫不停滯。
這邊左手攜白子才落,生出一陣清脆聲,那邊右手攜黑子應聲緊隨其後,落子如有神之際,神色卻是十足的淡定從容。
在他身後兩側,站著兩位默不出聲的中年男子,一位麵如黑炭蓄短須,一位英氣昭然長發用子午簪盤起,不似江湖人的豪放,多有一份廟堂人的拘謹。
老者手談的棋局跟前,跪著三位十六七歲的少年郎,或許跪久了不太舒服,膝蓋便左右稍微騰挪分寸,幾位少年對此也毫無怨言,因為自懂事起,每次麵見這位有王家家主之稱的爺爺總是要跪下的。
在棋台遠處,有位貌若天仙身穿一襲粉紅色素裙的少女正隨著秋千來回飄蕩,不論是三位少年還是一位少女,皆是稚氣未泯。
老者不說話,也沒人出言,隻有秋風掃過時的唰唰聲以及老者落子時的清脆聲,有幾片落葉不識趣的飄落在棋盤之上,影響了老者的思路,老者眉間有怒氣升起,右手突地將黑子收回編簍中,隨後將那幾片落葉輕輕拾在掌心,右手握拳再舒張開來,一緊一鬆之間,落葉已成灰,隨秋風飄散不見了蹤跡。
老者繼續自己與自己手談,冷聲說道“老夫落子,棋盤上可容不得其他東西。”
老者自言自語般說完一句後,抬手落子間嘴角劃出一道冷笑,隻見棋盤之上呈現三劫連環,已是和棋之勢,老者一臉高深莫諱,說道“棋局沒有勝負手,天下也該是沒有勝負手。”
英氣昭然的的中年男子問道“爹,落子西北該是會引來勝負?”
“百年前,老夫廢儘半簍棋子才將那位好鳳雛送出金陵,百年後,又要廢儘半簍棋子將新鳳雛擋在豫州,隻要他知難而退,即使是和棋,老夫也能接受,倘若他迎難而上,非要破了老夫的局,老夫自然還有後手,”老者稍一停頓,對於眼前自己親手造成的和棋棋局已經沒有絲毫興趣,轉頭望向跪在跟前的少年,說道“王寅,王柘鳴,明年參與天甲院的入院考核,王鬥牛隨世家進幽州京都城,起身吧。”隨著朝著那位在秋千上玩得不亦樂乎的少女說道“欣絮丫頭,明年,登靜音島上鳳凰山。”
三位少年如獲大赦,急忙頂頭膜拜大呼“謝爺爺,”隨後麻溜的站起身來活動身骨,看來跪著有段時間了。
而那位蕩著秋千的少女也從秋千上一躍而下,踩著歡快的小碎步朝老者走來,顯然十分高興,嬌氣十足的脆聲說道“爺爺,可以去看那位女菩薩了?”
方才有些怒氣的老者瞬間眉間笑意漸濃,望著眼前這位被鳳凰山那位女菩薩稱為十年後風華第一的孫女,解釋道“丫頭,是人家女菩薩看中你了。”
少女咯咯笑個不停,心情大好,鳳凰山上那位女菩薩今年出島入世時,沒有如同往年一般在天下各處尋找道種佛骨,僅是在金陵三大世家之一的王家內逗留了幾日,隨後便又回到了鳳凰山,也宣告今年出島入世的結束,很突然,也很不合常理。
老者在最近才落三子於商南鎮上,方才又遣三子分彆落於京都城、天甲院、鳳凰山。
同樣在金陵,盤龍臥虎宮,朝德殿內。
一位身穿九龍皇袍的中年男子正雙手撐在金質龍椅前的朝案桌上,神情肅穆。在這座代表著至高權力的龍椅之下,還站著一位身姿挺拔披著一件大裘的老先生,偌大的朝德殿僅有二人,顯得空空蕩蕩。
九龍皇袍男子嗓音渾濁沙啞,開口如有回音“棋子已經入局,但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王家與我大紀國已是貌合神離,先生,是否助這枚棋子一力?”
披著大裘的老先生語氣平緩,說道“帝君,這枚棋子倘若連王家這道關都過不去,往後怎麼將軍?”
被老先生呼為帝君的顯然不是那位開創大紀國百年盛世已在十餘年前仙逝的存瑞帝君,這座洪流大陸,如今隻有一人敢配以帝君之名,那便是存瑞帝君長子,天堯帝君。
然而按照老先生的身份而言,完全可以不用這般尊稱,直呼天堯帝君之名隻怕也是無傷大雅,畢竟是大紀國締造者身旁的無雙謀士,是存瑞帝君忘年之交的老友,是天堯帝君的啟蒙帝師!
然而天堯帝君旁側謀士戰將數不勝數,卻唯獨信賴這位老先生,硬生生將這位老先生當作了帝君孤臣而非天下孤臣。
老先生即使這般寬慰,天堯帝君依舊有些憂心忡忡,“王家那位聖人下棋路數神出鬼沒,常有驚豔之筆,即使是先生與之對弈也僅是稍占上風,孤不得不多加關注。”
老先生繼續說道“初出茅廬的卒,隻要能過河,便能橫衝直撞,還未過河的卒,隻能前進無法後退,況且,此時的秦家已經在明裡暗裡各自棋出一招,帝君睜隻眼閉隻眼,便是路數。”
天堯帝君輕歎一聲“睜眼既然看見,閉眼假裝不見,最為棘手。”
“這便是棋道中蘊含的理學,帝君不應著眼秦家,王家欺帝君登基才十餘年,以倚老賣老來以老欺小,隻要老夫還有一口氣,這座先帝打下的江山,斷然是不會令王老賊偷走一寸之地。”
天堯帝君苦笑一聲,前朝舊臣雖說已經布控天下,但在這座金陵城,自己可信賴之人少之又少,也不去多想什麼王家秦家孫家,隻是忍不住感歎道“新王孫、新鳳雛,是這群少年郎的美談還是孤的笑談?”
深諳帝君習性的老先生淡然一笑,“都不重要,帝君之道,在於常年累月的修身養性中遵循天理求得一朝厚積薄發,王家還未明目張膽的撕破臉皮,靜觀其變便是。”
這位身穿九龍皇袍的男子終是怒氣宣泄,緊握雙拳厲聲道“終究是父皇心慈手軟,不然,孤定要王家在天地間銷聲匿跡!”
不論是輔佐存瑞帝君時的心力交瘁,還是麵對新帝時的死而後已,老先生餘生餘熱絲毫沒有隱藏,算得上是大紀國上第一忠骨。
然而天堯帝君的意氣或許有些莽撞,但老先生心中清澈,歸根結底還是在於大紀國根基未穩,沒有誰有足夠的時間去學習如何治國治民,不論是存瑞帝君還是天堯帝君,都在摸索中前進。
隻是不曾想,終究有人趁勢而起冒出銳氣,這位活了近三甲子之多,無數大小場麵都曾見過的老先生從始至終都不曾恐慌,自是胸有棋局,落子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