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問劍!
淨珠天王從已經沒了氣息的蘇長河身旁踏過,那雙緊緊抓住自己跟腱的手也已鬆開,本是要繼續追逐秦蕭楚二人,忽的卻站在原地不動,低聲問道“為何不願去西域?還搭上一條人命?這又是何苦?”一連串的問題,也不隻是在問誰,但淨珠天王心中沒有一個答案,隨後視線遠眺,她不明白,為什麼腳下這人這般求死。
淨珠天王隨即俯下身來,躺倒在地的男子一頭白發儘染黃土灰塵,臉上的血與淚還未被風吹乾,表情安詳且寧靜,這位西域來的女菩薩不忍再看,隻是閉眼感傷道“徒增一份罪孽,罪過。”再看淨瓶中的雨露,估摸著隻剩兩三滴,淨珠天王毫不猶豫的用玉指從中沾出一滴灑落在這位白發男子的眉間,又雙腿盤膝打坐來為其超度,似乎也並不想繼續去追逐那位已經逃遠了的佛種。
一陣梵音從淨珠天王口中默默念出,旁人興許隻能聽出那一份哀傷,倘若有僧人路徑此處,定然會識彆出這是《地藏菩薩超度經》,佛門講究僧人活著時該六根清淨,死後需要超度祈福洗去在世時的汙垢,隻為在輪回中能走的順利一些。
荒山野地,女菩薩為自己所殺之人親自超度,不可謂是不矛盾,也不可謂是滿懷淒涼。
良久過後,夜幕代替黃昏爬上了天際,秋月逐漸高掛星空,念完《地藏菩薩超度經》的淨珠天王也不打算就此離去,竟是在蘇長河身上不停搜尋,試圖能夠找到些許證明此人身份的物件,一陣摸索後最終在腰帶處搜到一小袋銀兩,又在內襯中搜到一副斷了軸的畫卷,再加上那把破了自己降魔印迷霧早已插入地中長劍以外,再無其他物件。
不論是佛法中的戒條還是俗世風俗,逝者遺物都觸碰不得,倘若有人心生歹意必將會被視為對死者的不敬,是逾越了規矩。位列西域四大天王之一的淨珠天王更是不會將那一小袋銀兩收入囊中,此時正小小翼翼捧著那副畫卷猶豫不決,並非是想要占為己有,隻是在猶豫是否要鋪開來瞧上一眼。
思索了片刻,淨珠天王已經有了決定,再度朝著這位已經沒了氣息的白發男子敬了一道佛禮,隨後借著月光映照,緩緩鋪開這張算是被毀壞了的畫卷。
畫卷被緩緩鋪開,淨珠天王由於擔心加深畫卷損壞的程度,所以動作不敢過於野蠻粗魯,看著貫軸已斷的畫卷緩緩被自己拉開,雙眼在畫中來回去看,神情專注不已。
畫中帶甲女子倚坐在一處石椅上,一杆長槍斜靠在一旁,神色堅毅更添一份英姿颯爽,一雙桃花杏眼被畫者著墨的神乎其神,宛如畫中人活生生出現在跟前一般,淨珠天王當即猜測畫中人應當是軍伍中人,也應當是這位白發男子的心上人,難道是方才那位袖口出銀針的女子?淨珠天王自問自答般搖了搖頭,完全不像。
淨珠天王自然是難以猜到畫中之人是誰,更是不會知道畫中人已經離世,隻是肯定畫中人與白發男子關係不淺,該是郎情妾意。
暗歎一聲世俗情緣擾人心煩意亂,陰陽相隔教人最為癡狂,淨珠天王難得的表情嚴肅,又將畫卷收好放回到白發男子的內襯中,而後右手一揮生出一道明火撲向白發男子,白發男子頓時被烈火焚燒。
火焰燒的滋滋作響,在漆黑的荒郊野嶺中生起的一堆明火正在擦去一位死者在世間的痕跡,淨珠天王再度端坐在旁,繼續念起《地藏菩薩超度經》。
隻不多時,淨珠天王站起身來,望著熊熊烈焰,換了種類型的禪音繼續默念,隻見火勢愈發洶湧,興許是瞧見火勢該是差不多了,這位西域來的女菩薩袖手一揮,烈焰頓時熄滅,白發男子如今僅剩一堆骨粉,淨珠天王神色沉重袖手一揮,揮來秋夜一陣清風,吹起骨灰漫天飄散。
興許外人不知這是何意,但淨珠天王對此了然於心,西域佛門講究人死歸於天地,這般燒骨揚灰便是如此,是西域佛門除去坐化飛升以外的最高形式的葬禮。
骨灰漫天散去,淨珠天王感慨萬千,遂將淨瓶內剩下的全部雨露皆灑落在地,沉聲自言自語般默念道“殺人是罪孽,貧尼這一瓶十數年的湖水,隻為洗滌你在這俗世的怨念,也願貧尼這份罪孽能夠減輕些。”
夜色月光下,背影孤單的淨珠天王麵無表情,正手持空蕩淨瓶獨自朝西方而去,與那一男一女背道而馳。女菩薩步伐平穩,一路走一路輕微閉目默誦經文,似轉山,似祈福。
白袍禪衣在身,衣袖飄拂,經文悠揚脫口而出,口中儘顯慈悲,不論姿態如何,臉上都是虔誠。
中原畫家蘇長河,在中原某處不知名不顯眼的地界上銷聲匿跡,也能算得上是風吹青葉千裡外,最終落葉還歸根。或許這座江湖之前從無他的名氣,但從此之後,也絕不會再有他的音訊。
拉著秦蕭楚一口氣逃出十餘裡地的舒梓璃正用雙手不停給自己及秦蕭楚扇風,隨後以半蹲的姿態大喘著粗氣,還時不時的關注著來路狀況,擔心那位女菩薩死追不休。
秦蕭楚從始至終都雙目無神心神紊亂,舒梓璃不知公子在想些什麼,看著來路沒有動靜,便趁機將疑惑問出“公子,那位白發男子是什麼人?”
秦蕭楚六神無主,神情麻木,也不出言回應,自己何曾不是也沒來得及去問那一頭白發是怎麼回事?
公子這般躊躇,舒梓璃也不逼問,隻是略顯可惜的說道“這麼久還沒過來,大概是凶多吉少。”
舒梓璃所指的人物,無非就是蘇大哥,秦蕭楚精神始終萎靡不振,對於四周各處、對於舒梓璃的話語都表現不出太大的興趣,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隻有對於那位白發男子的擔憂,抬頭望著那高寒的冷月,毫無感情冷不丁的平聲說道“從我們逃走的那一刻,就是凶多吉少。”
舒梓璃欣慰於公子總算開口說話稍微回歸了些許正常,又擔心自己方才選擇的強行逃路會引起公子反感責罰,便連忙解釋道“公子,剛才情況你也看到了,奴家也是沒辦法,”
看完了高寒冷月的秦蕭楚低頭蹲下身去,以雙手抱頭的姿勢詮釋著自己深陷痛苦,語氣哽咽道“這不怪你。”
秦蕭楚情緒瀕臨失控,舒梓璃急忙蹲下身,隻歎公子還是稚嫩,不明白取舍,不知曉輕重,也明白自己沒有任何資格去教導、去勸說,隻能選擇輕輕拍打著公子後背給予一絲安慰。
秦蕭楚隻是將頭深埋於雙手形成的圈內,不再抬頭,隻是低聲抽泣,“公子,那人是誰?”
秦蕭楚正值狀態不好,嗓子也因一份悲戚的哽咽而變的沙啞僅是吐露出一個猶猶豫豫的“是,”字,隨後望著方才疲於奔命的那條路,竟然是沒有下文。
秦蕭楚心是空的,因為舒梓璃不懂自己,也少有人能明白自己脆弱的心靈,在深藏白靈島十餘年內,所認識的任何人都在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很重要的一席之地。你對我好,我便是你的摯友,你對我不好,我可以不去怨恨埋怨,多數都會選擇性將你忘記,不論是摯友還是選擇忘記的人,這其中所涵蓋的人物不少,但不論如何,能夠讀懂自己心思的人卻少而又少,哪怕是在身旁‘陪讀’十數年的青嬋或許也無法明白自己的心思,興許那位在天脊城內混了個‘小魔王’稱號的大哥、也許九重山那位對自己無微不至的老道長、以及從小偏袒自己而如今記憶也變的模糊的大姐是為數不多的幾人之一,大姐秦傲雪是幼時的記憶,這份記憶在逐漸模糊時不知不覺中總感覺蘇大哥身上有大姐的影子,曾幾何時,秦蕭楚已將蘇長河與秦傲雪混為一談。
而在秦嶺與蘇大哥短暫的離彆後,這回相見還未來得及去問他那滿頭白發因何而來,還未來的及去享受重逢的喜悅便再度分離,而且形勢是如此嚴峻,狀況是這般差勁。方才望著空蕩蕩的來路時,秦蕭楚的預感就不妙,又被舒梓璃在無意中挑起了那根最為薄弱的神經,痛苦頓時湧上心頭,實屬心有難言之隱。
此時的秦蕭楚回憶起了天脊城,回憶起了往事的點點滴滴,他隱約已經猜到,蘇大哥大概再也不會出現。
見公子情緒不穩,舒梓璃也受其感染而一言不發不繼續追問,這側不停寬慰,那側也不敢絲毫鬆懈始終盯著來路,擔憂那位女菩薩又突然出現,對於白發男子的實力,舒梓璃也能看出一二,絕非那位女菩薩的對手。
刮起肆虐的秋風,帶來陣陣寒意,昭示著冬季即將來臨,寒風侵襲之下,秦蕭楚忽的站起身來,臉龐儘享寒風冷意,稍稍整理了悲憤的情緒後堅定說道“我要去看看。”
秦蕭楚這動作將舒梓璃嚇了一跳,問道“看什麼?”
秦蕭楚深呼一口氣,語氣依舊哽咽,說道“蘇長河。”
舒梓璃也不去猜想,應聲而繼續問道“就是那位白發男子?”
秦蕭楚沉重的點了點頭。
尋思了一會兒之後,舒梓璃這回是更為好奇公子與那位白發男子之間是怎樣的關係,雖然此時利弊之間極好權衡,但依舊回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