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問劍!
隨著老者一聲“備喪服,起哀樂,出殯”,秦府內一時之間好似被觸發了指令一般,各處響起嗩呐哀樂,驚得廳內眾人麵麵相覷呆若木雞。
未等幾人出言相問,老者又重新拾起拐杖依坐在交椅上,隨後微微閉目沉思,思之深處有感而發,萬千情緒化作兩行老淚順著臉頰滴滴答答的滑落在地,老者抬袖抹去淚漬輕痕,待到情緒緩和了不少之後,才麵向眼前一乾後輩,緩緩開口道“家主秦昱,其實在兩月之前就已經仙逝,去荒北城領人回來是老夫秦顥自作主張,各地所收的命令都是老夫假借家主之名一手下達,家主屍骨一直安置於後廳聽風堂內。”
秦顥一席話為寒冬覆厚雪,為厚雪添寒霜,秦昱次子,府中的三少爺秦禛率先緩過神來,雙腿一軟好似要癱倒在地,轉眼間亂了分寸朝著秦顥大喊道“爹不是一直都在聽風堂內閉關修行嗎,怎麼突然人就沒了?叔父,你在騙我!我不信,我不信!”大喊過後的秦禛在廳內屏風後尋了座側門找了條小徑獨自朝廳後聽風堂跑去,身形跌跌撞撞,一路跑一路喊叫“爹!爹!”隻不多時,隨著大門被踹開的聲音遠遠傳出,整座秦府內的哀樂都無法掩蓋三少爺的嚎啕大哭。
原本一臉桀驁不馴的秦霜玲,忽然生出悲傷湧上心頭化做淚水,這位叛逆少女以左手捂嘴以右手抹淚的姿態,即使是痛哭也不出聲,順著秦禛的路線,也朝那聽風堂跑去。
自打進府之後就察覺到陰冷的秦蕭楚也找到了其中命門所在,自己是晚輩,與金陵秦家雖有血緣關係,卻無親情可言,更是初來乍到,對於任何事物都沒有話語權,但他人在旁悲傷化作淚流成河,深受感染之下的秦蕭楚情緒也陰鬱了起來。
餘下眾人還處於震驚之中,全然沒了主意,目光聚焦到最近一直在主掌秦家的秦顥身上。
因秦昱之死而將自己一步步放在秦家主心骨位置上的秦顥略微遲疑過後,說道“家主閉關期間一直都不許任何人進入,老夫也僅是進出過三次聽風堂,家主是閉關沒錯,仙逝也是真,方才你們也都聽見了。老夫一介書生,不入廟堂不進江湖,江湖之中無我之名,更是被廟堂上下呼為酸秀才,接不住聖賢之位。金陵秦家後繼無人是不爭的事實,幾位後輩天資平平,無奇謀少武學,誰又能堪大用?若非秦昂早逝,老夫也不必在此風雨飄搖之際為了掩藏家主死訊而以冰塊鎮靈柩,也不會不遠千裡從荒北城求來一位白靈體的秦蕭楚。”
秦顥一席話說完,撐著拐杖起身,想必也是要去聽風堂,秦豐穀走上前一步欲要攙扶,秦顥揮了揮手,不服老的欲要堅持自己走去。
金陵覆上大雪,秦府也不可避免,除去聽風堂,秦府餘下各處都是地龍暖與落雪寒的撕扯。
主廳內眾人由秦顥在前領路,一個個腳步沉重的來到聽風堂前,聽風堂內刺骨的寒意撲麵而來,在眾人的眼前是被踹倒在地的大門,堂內無數冰塊堆在一口木棺周圍,先行來到此地的秦禛、秦霜玲悲傷如堤壩泄洪,早已在木棺旁哭成了淚人。
當自己在暗地裡親自布置的靈柩猶如重見天日般的出現在眾人眼前時,這位被金陵廟堂上下稱之為酸秀才
的秦顥麵向棺木重重跪倒在地,背負了兩個月沉重包袱也在這一刻被放下。
秦浩雲、秦豐穀、舒梓璃先後湧進聽風堂內,府中有兩位中年女子聽聞動靜也從各自閨房中跑了出來,眼下場麵加上府中忽然響起的哀樂,兩位中年女子不用猜想也知道是發生了何事,各自哭喊著‘爹’也湧進了聽風堂內。
秦蕭楚後來才得知,其中一位是秦浩雲的娘親,來自姑蘇陸家陸芸,另一位是秦霜玲的娘親,來自金陵林家的林靜竹。
秦蕭楚不是鐵石心腸,哪怕是外人這般哭喪也要深受感觸,當下更是與自己血脈相連的秦家家主躺於棺內,秦蕭楚一步步走向聽風堂,走過了跪倒在地的秦顥,邁過了聽風堂的門檻,看了一眼棺中老者。
秦蕭楚依稀感覺棺中之人似曾相識,是在往常的一個夢中,細想之後能夠斷定是在玉門郡中時做過的那個夢,棺中人秦昱與夢中人秦武有七八分的相似。隻需一眼,秦蕭楚頓時毫無征兆的淚如雨下,撲通一聲跪在冰塊之前木棺之旁,雖不及秦霜玲、秦禛那般的撕心裂肺,悲傷之情卻絲毫不差。
府內還有一位老者在僻靜的房內紋絲不動,對屋外的動靜無動於衷,僅是打坐於蒲團之上,麵對著桌子上擺放著的一座三尺高的金佛不停敲打著木魚,嘴中念念有詞急緩相交,全是佛門梵經。
許久過後,夜幕扯下,金陵城中,華燈初上,秦府內哀樂與飛雪不知疲倦的飄落不休不止,秦昱仙逝的消息好似飛雪一般,飄入千萬家。
秦府中的哭聲漸漸沙啞逐漸轉變為抽泣聲,秦霜玲以及秦禛由於悲傷過度昏迷了過去,經過一番掐人中、喝熱水的法子才緩過神來,雙目空洞無神的癱在冰上棺旁,眾人都接受了這個突然而至的事實,秦顥年邁渾濁的聲音響起,“老夫說了一輩子的真話,這一生也算是坦坦蕩蕩,家主之死也隻是隱瞞,算不上是假話,老夫也不願意家主就這般久久不得入土為安,後生們,勿要怪恨老夫啊。”
煞費苦心的秦顥對此隱瞞不會招來怨恨,秦豐穀走出聽風堂,緩緩拍去秦顥身上落下的厚雪,攙扶起這位在堂外跪了小半天的老者,說道“爹,往後還需您來主持大局,您早些回屋歇息吧,可彆讓寒風入體冷壞了身子,”起身過後的秦顥長歎一聲,示意不用秦豐穀的攙扶,獨自遲緩的走向自己的房內,一路連連歎氣。
府中仆人將飯菜端送至聽風堂外,眾人都是略微吃了幾口便再無胃口,直到夜深時,又陸續回到各自房內歇息,隻剩秦蕭楚、秦霜玲、秦浩雲三位後生守夜,出殯也移至隔日。
聽風堂的大門被毀去,寒風呼呼的往裡灌,聽風堂內聽風。
秦浩雲膽小,依靠在聽風堂內的角落裡,秦蕭楚擔心新認的二妹癱在冰塊之上會著涼,起身朝著棺木三拜之後扶起秦霜玲至秦浩雲身旁,三人圍坐在一起借助火盆取暖。
隨著府中木魚聲消失,敲打著木魚的老太太也站起身來,懷抱著一床厚被步履維艱的朝聽風堂走去,路上遇見幾位仆人想要幫忙,都被老太太擺手拒絕。
獨自來到聽風堂前的老太太對著棺木搖了搖頭,歎息道“唉
,老骨頭,都是報應啊。”
秦蕭楚三人聞聲起身,秦蕭楚不知來者是誰一臉茫然,秦霜玲悲傷過度聲線沙啞,隻見秦浩雲喊道“奶奶。”
老太太來到角落裡的三人跟前將厚被交予後輩,視線又移向棺木,輕聲說道“噓,不要吵到爺爺睡覺,被子好生蓋著,不要著涼了,”秦浩雲心頭一暖,淚水又止不住的流了出來,毫不猶豫的將被子披在正瑟瑟發抖的秦霜玲身上。
老太太看了看角落裡的三位晚輩,“我也是老糊塗,一床被子哪裡夠,奶奶再去拿兩床過來,”老太太作勢要走,腳步遲緩至極,秦蕭楚於心不忍,輕聲說道“老奶奶,一床被子夠了,不用那麼麻煩。”
老太太聞聲緩緩回過頭來,一雙溫暖又乾枯的手緊握著秦蕭楚冷涼的手,細細眯著眼睛,借著堂內燭光仔細打量了一番,問道“後生看著眼生又不眼生的,不是府裡的吧?”
被雙手握住的秦蕭楚倍感受寵若驚,回答道“晚輩秦蕭楚,今日才到金陵,從荒北城來的。”
秦蕭楚話音一落,老太太情緒忽變突然掉淚,抽出一隻緊握著秦蕭楚的手,不停抹去臉上落淚,連連說道“好,好啊,孩子,這麼些年,真是苦了你們了,好,好,老身先回去了,老了,經不住太折騰,你們幾位後生守夜也彆太累了,輪流歇息也好,”老太太說完,依依不舍之情顯露於表,隨後緩緩的朝原路返回。
回到有三尺金佛屋內的老太太又於佛前蒲團上打坐,默念道“彆說,與秦武還真有那麼幾分相似,老了,看不清了,唉。”
聽風堂三位晚輩將手腳伸進厚被之中,秦蕭楚小聲問道“浩雲,方才那位是你奶奶?”
秦浩雲應聲而回“嗯,是長奶奶。”
第二日一大早,秦府門前前來悼唁之人甚少,無非就是金陵本地的親家林家、玄甲山莊的莊主以及連夜從姑蘇城趕來的親家陸家、三大世家的孫家以及臨近金陵的楚越王、豫州王而已,天堯帝君雖未到場,卻差人前來頒下詔令,布告天下提及秦家家主秦昱一生服侍存瑞、天堯兩代帝君,忠心耿耿日月可鑒,秦家聖賢之名可世襲兩代。
原本那些看秦家衰敗避而遠之的人物一個個或許會悔恨不已,卻也不敢在帝君眼皮子底下見風使舵,其中多是金陵城內的江湖宗派,最終是除了霸道之首的玄甲山莊之外,一個沒來,江湖雖說與金陵秦家並無交集,但人情世故之下總該是要來露個麵寒暄一番,好在秦顥並不特意去斤斤計較這些人走茶涼的世間百態。
悼唁過後便是抬棺送葬,秦昱早已選好風水寶地,就在城外莫愁湖畔柳樹下,是說秦昱一輩子也算是經曆了大風大浪之人,更是帝君認可的股肱之臣,墓地麵朝湖泊激蕩,背有柳葉遮蔭,加之都城金陵為靠山,寓意後代莫愁,有蔭可避有城可靠,保秦家世代興盛。
白雪之下,哀樂長鳴的秦府內湧出無數身披孝服之人,天地與人,皆是共蒼白一色,隨存瑞帝君開創大紀國基業的功臣,同時也是金陵三大世家之首的秦家家主秦昱,在仙逝兩月之後,於飄雪冬季,落葬莫愁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