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青藤!
放下電話,義廷從書包裡掏出活頁夾子,哢噠一聲打來中間的金屬圈,從上麵拆下來一小疊紙,便開始伏在書桌上奮筆疾書。
不一會兒,桌上就攤開了四五頁寫得滿滿當當的紙,紙上字跡很大,還略有些歪扭。純中文的那一頁看上去像喝醉了酒寫的草書,純英文的那兩篇也是龍飛鳳舞,還有兩張是中文夾雜了英文的,簡直就是小孩的塗鴉。
義廷擱下筆,長出一口氣,一張張端詳著自己的傑作,臉上的表情從欣慰,到自得,再到悲壯……神經病一樣交替轉換著。
末了,他打開最下麵的抽屜,掏出幾個大小不一的信封,笨手笨腳地將活頁紙一張張規矩折好,放進信封,然後,伸出舌頭在每個信封蓋上飽含深情地舔了一下,將它們一一封緘結實。不一會兒,書桌上出現了一摞整齊碼放的信件,最上麵的一個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寫上爸爸媽媽收。
他從椅子上起身,將床上常年不疊的被子鋪平、疊好,放在枕頭一側。那個因書籍太多,碼放淩亂而不堪重負的書架,他也順帶手收拾了一遍,又將他那十幾雙廠商讚助的網球鞋配成對兒,在步入室更衣間的牆角一雙雙擺整齊。
最後,他拿起搭放在椅子上的兩件運動罩衫,猶豫了半天,將它們齊齊投向門口的臟衣籃,一想,又覺得不對,忙罩衫從臟衣服堆兒裡揀出來,捋平疊好,放在一摞信封最下麵。
天色全黑了,他才獨自一個人邁著沉重的腳步去餐廳吃飯。此時,飯點兒已經過了很久,諾大的哈利波特大廳裡空蕩蕩,義廷獨自坐在一張圓桌前,琢磨著明天那個重大日子。
在藍天上飛翔或許是每個未成年男孩子都有過的夢想,這很酷,他明天就要代表他們去實現這個夢想了。不過,從小看著電影裡阿湯大叔徒手扒飛機電影長大的這一代人,滿腦子都是浪漫的英雄主義情結,誰又曾經想過,要完成這件事需要經曆多少艱難險阻,而這件事本身又是多麼危險重重。
“咋一到關鍵時刻還整得挺傷感呢?你又不是啥文藝青年!”義廷對著空氣責備自己。
他對自己花了二十天刻苦學習的駕駛技術還是有信心的,教練向他透露,在這批聯邦飛行局頒發飛機駕駛許可證的學生裡,他年齡最小,駕駛考試成績卻名列前茅。
再說,他製作的那架飛機,從擰第一顆螺絲,到地麵試車都是親身參與完成的,他們這架飛機中,每一台機器的位置,每一根電線的尺寸,每一個部分的工作原理他都了然於心,還有什麼可怕的?
話雖如此說,一連幾天來,他想到最多的,卻是抗戰時期,身為空軍飛行員的太爺爺。那個年代,連同太爺爺在內,一千七百多個英俊瀟灑前途無量的年輕生命,都走進了藍天上的墓園,這樣的宿命會不會落到他陳義廷的頭上?
“呸呸呸,咋還迷信上了呢?”他坐在大廳燈火闌珊的角落裡,像個智障般地自語著。
“好家夥,你嚇死我了,怎麼還帶自己跟自己說話的?”辰辰端著一盤餐食從義廷身後轉過來。
“靠,是你嚇我一跳,好不好?”義廷抬頭看到那張熟悉的臉,不禁笑罵一句。
嘴上雖是嫌棄口吻,在這麼無助的時候能見到辰辰,他心感安慰,
辰辰在義廷身旁坐下,狼吞虎咽地吃著東西,嘴裡還絮叨著剛才學生會開會的事情,義廷則一反常態,即沒有平日的好胃口,也不像往常那樣賤兮兮地和辰辰鬥嘴,他一言不發隻顧小口扒著意大利麵條。
大概是肚子裡已經吃了七分飽,辰辰拿起餐巾紙抹了抹嘴,用胳膊肘拱了拱義廷,打趣道“聽說你明天就要試飛,玩飛機這麼長時間了,應該聽說過一句著名的話吧?”
“啥話?”義廷一口啃下半扇炭烤豬排,問道。
辰辰用叉子插起一塊蜜瓜,說道“一次好的降落是無人傷亡,一次完美的降落是飛機還能起飛。我說,跳傘包準備好了沒有?”
義廷點點頭,臉上的笑容很僵,如同蠟像館裡的蠟像。
“怎麼啦?”辰辰的目光在義廷臉上逡巡了好幾圈,說道“明天試飛這麼大一件事,學校裡好像動靜不大呀。你怎麼不發朋友圈,也不發臉書?要不要我媽幫忙先在家長群裡宣傳一下?”
這話仿佛一下點中義廷的某個穴道,他一個激靈,結巴起來“彆……彆……彆……千萬說。”
“為啥?”辰辰疑惑。
義廷平日絕對不是個低調行事的人,上個月第一次拿到全a成績單,他不但在自己的朋友圈曬出來騙讚,還讓他媽媽在家長群裡放出消息。老生家長知道義廷的底細,紛紛恭喜他取得這麼大進步,那些新生家長可就不淡定了,以為見到了大學霸,一個勁兒地恭維膜拜義廷的爸媽。
凝神略一思考,辰辰終於明白了其中的緣由,便問“怎麼?試飛的事情,你居然連父母都沒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