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錄!
一夜短景,不過三四個時辰,轉眼天色已明。東方冉冉日升,光照雲海,五彩紛披,燦若錦繡。珠寺的門被早已醒來的慕予推開,霎時間,珠寺之中霞光儘染。
不多時,惜文也被這霞光喚醒,美目輕啟。
落入她眼眸中的,是逆著那滿天霞光,回頭望向她的慕予。慕予白衣上血點已被洗掉了,潔白的袖袍順著晨風浮擺,每次蕩漾起的弧度與他嘴角的弧度很相似,霞光自上而下在他身上度了層金光,他安靜的立於其間,美好又溫暖。
她看見他輕輕啟齒“惜文,你醒了。”
“恩……你已經起了很久了嗎?”
“恩。”慕予點點頭,向她走來,“方才我在不遠處小溪旁將衣服揉搓了幾下,洗去了血點。這樣一會兒上路,也會方便很多。”
畢竟衣物鮮血,太過醒目。
惜文點了點頭,起身整理了衣物,隨慕予出了珠寺,也到了小溪旁,用手撩水,簡單的洗漱。
既已無事,二人便是早早上路,畢竟從葉縣最北方到葉縣最東方,也是不近的距離。
出發時天色尚早,雖已大亮,但依舊人煙稀少,隻有幾個賣早茶的商鋪在營業。
“惜文,眼下時候尚早,街道就連趕車人都不曾見到。不若我們用些早茶罷,也好坐而待車。”
眼下也沒有更好的選擇,惜文便是點頭應下。更何況,她記得慕予第一次去不夜天之時,在她的房中也是飲了許多茶水的。
二人要了一壺茶,飲了約莫大半壺後,街上才陸續見人。接著便見有馬車駛來。慕予叫停馬車,向車夫道“麻煩帶我們到縣東安寧村。”
“安寧村?”那車夫的臉色微變,仿佛是不太樂意前往。慕予見此從錢袋中取出一錠銀子來,遞到車夫手中,車夫才點了點頭,朝他二人招招手,讓他們上車。
慕予從車夫手中接過馬凳子,放在腳下,先行上車,隨即轉身向惜文伸出手,要扶她上來,隻是,卻見她猶豫著不願上馬車。
一錠銀子,倒不是說惜文沒見過這麼多銀子,隻是在安寧村中,她從不曾花費過這麼多的銀子。除了被黑衣人擄走的那天,她也不曾坐過馬車,更是不知坐馬車要多少銀子,隻是覺得一錠銀子的話,實在太多。
“慕予,一錠銀子實在太多,不若我們不坐馬車可好?”
慕予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車夫臉色已起薄怒,接著竟是開口喝道“愛坐不坐!不坐趕緊下去,誰樂意去甚安寧村!”
一錠銀子遠超從此至安寧村幾倍的路費,按理說車夫該樂此不疲才對,可這車夫不僅不好客,反而十分不樂意,這也使得慕予麵色露疑,但他什麼都沒說,隻是依舊清淺笑著。而後惜文隻覺腳下一輕,她竟是被慕予抱上了馬車。
“車夫,還請出發罷。”
事已至此,已身處馬車內,惜文隻得作罷,不再言語。
車夫所駕之馬不是什麼好馬,遂馬車行駛速度並非很快,但比之步行不知快了多少倍。不過一個時辰,便是停在了惜文從小到大生長之地——安寧村。那刻有“安寧村”三字的石碑,依舊靜靜的立在泥土之中。
車夫“籲”的勒了馬,隨之好不耐煩的甩出馬凳子,要慕予與惜文速速下車。
“真是晦氣,若不是有那一錠銀子,我是斷不會來此!真不知你二人為何前來,這莫不過就是個死人村嘛,全縣都知道村裡所有人都被殺了全埋了!”
正踩著馬凳子下馬車的惜文聞此一個踉蹌,慕予急忙攙扶住她才算是無事。待再回過頭,那車夫已駕車離去,好似一息也不願多留。
“慕……慕予……”惜文的臉色煞白,想說什麼都說不出,最後隻是嘴唇顫抖著叫了聲他的名字。
“許他隻是胡騶……惜文!”慕予話都未說完,便見惜文已身子一軟,向前倒去,驚得他伸手將她緊緊抱於懷中,半晌才平靜。隨之又蹲下身子,讓她趴在她的肩背之上,起身背起了她。
惜文渾身微栗,淚水潸然,涼涼的淚水順著滑入慕予的脖頸,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現下想來……方才慕予給那車夫一錠銀子車夫都不願來,也許……正是因此罷。惜文願一切都如慕予所言,皆是那車夫胡騶,然,怕是連她自己都已相信了車夫的話。
慕予背著她,在村中小道中穿梭,隻是未見一人,空曠寂寥。起初慕予還不斷地勸她,安慰於她,後來,他也不說話了,這村裡好像連一絲一毫的生氣兒與人煙,都無有了。
村子裡的所有人,都不見了,如果不是死了,又何故消失?
慕予雖是未置一詞,但腳步終究未停,一直到他背上的惜文輕道“慕予,我想回家看看。”
“……好。”慕予腳步一滯,回過頭望向惜文,而後順著她所指方向複前行。
在慕予將將看到一座破落的小院時,就忽覺背後一空,惜文竟已從他的後背跳下。她渾身上下早已鬆軟無力,不過剛跳下,就跌在地上,卻是不曾放棄的向前趴去。
那小院的柵欄上,有血跡……
惜文不顧一切的爬過去,伸出手臂環抱住那染血的柵欄,淚水滂沱。
慕予的手指向前伸了伸,像是想要前去與她一同,卻是又停了下來,一步未動,布滿痛色的眼睛堪堪從她身上移開。
若方才說那車夫是胡騶尚有三分可能,可眼下,就是半分可能,都沒有了。安寧村被屠,可他們,就連是誰,都不知,甚至是死者屍身,都無處可尋!
不知多久,直到惜文的眼睛都高高腫起,眸底猩紅,她才開口道“慕予,幫幫我,我想把這樁木頭取下……”
慕予未置一詞,卻是很快來到惜文身側,修長十指抓住那染了血跡的木樁,雙臂使力,將那木樁從土中取出。
“惜文……”
“恩……謝謝你,慕予。”惜文接過木樁,走了幾步又回過頭道“阿爹阿娘屍骨無存,就用這染血的木樁代替屍骨罷……我不孝順,不知歹人無法報仇,但總要為他們立個墳墓,莫要叫他們在九泉下流離失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