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春!
這半月以來,每次見他這一半烏發,一半銀絲,高英就禁不住的悲從心中來。今日再見他予陵前獨飲,終於忍不住了
“他死了……他已經死了……下葬已有足足七日,永遠都不可能再活過來……你為何……為何非要沉憶過往而不能自拔?”
甫一出聲,高英就哭的撕心裂肺,歇斯底裡。就連高文君與高湛都驚的心臟狠縮、眼皮狂跳,何況一群內侍、宮人?
高肇輕輕揮著長袖“皆退下吧,三娘、子澄也去……”
眾人低聲應著,不多時,殿中閒人退了個乾乾淨淨。
“孤知道,你一直都在恨孤……一直都在恨……”
恨你?
皇帝又不是你殺的,我恨你做什麼?
李承誌啞然失笑“你想多了!”
似是覺的有些乏困,他也不稱恕罪,自顧自的拉了個蒲團,懶洋洋的坐了下來。
“我想多了?先……先帝賓天那夜,你欲殉節時所言之語,孤此時都……都曆曆可數
‘十日前,某舍命救你,讓你多活了十日。今日再拚著一死,保你死在我之後,也算是對得起你了……’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身為侍郎,你舍命救他自是應該,但有何對得起,對不起?你分明就是……就是心懷歉疚,覺的愧對於他,故而想以性命還他……不然何出此言?”
歉疚麼?
確實有一些,但若說是以命相報?
李承誌木然的搖著頭“你真的想多了!”
許多事情他不想說,也沒必要說,更不能說,所以才覺的異常壓抑。不然何必大雪封天之時,跑去數十裡之外,和一個死人喝酒?
“那你為何非要請命出征?元暉去不得,元淵去不得?好,即便因元麗猝然舉州反叛之故,宗室不堪信任。但朝中也還有崔亮、李韻等身經百戰的擅兵之將。
且楊大眼已然起複,關中亦有奚康生應援,以北更有六鎮倚為屏障,為何獨要名不見經傳的你去領軍?”
高英泣聲道,“你分明……分明就是不想看見孤……而自先帝駕崩後,每次見孤,你便是這般要麼魂遊天外,左支右吾。要麼縱眉蹙額,厭惡不已,你還說你不恨孤?”
你是真的、真的想多了……
話到了嘴邊,李承誌又覺的確實很敷衍,稍稍將身體坐正了些,又抬眼看了看高肇。
太後不懂,你也不懂?
元恪生前,對元麗稱得上信重有加、恩寵備至。但說反就反?
還有隴西郡守崔祖螭,出身名門望族,且叔輩、兄弟皆在朝中為官,與元懷、於忠等也素無交情,但莫明其妙的,竟也跟著起事了?
再加時任薄骨律鎮鎮將元景(元忠之弟)……此時算來,離元恪駕崩才隻半月,元懷、於忠、元雍等有沒有逃到元麗舉州而叛,稱尊元懷為主的梁州(漢中)都未可知。而自關中以西,河西以東,竟皆入元懷之手?
天知道謀逆之前,元懷和於忠聯絡了多少重臣、武將、刺史、都督?而又有多少在蟄伏,或是觀望?
若不出兵遏製、鎮懾,難保不會形成燎原之勢,故而朝廷才不惜予如此嚴冬時節悍然出兵。
但又被嚇怕了,怕遣派之人就如元雍、元麗、或是崔祖螭一般,對元恪早生怨憤,成了肉包子打狗。所以李承誌主動請命之時,元澄、元英、元懌才覺萬分欣慰,朝臣也是一麵倒的讚成。
這些道理說予高英也是無用,可高肇一清二楚。
但偏偏,此時這老狐狸卻是眼觀鼻、鼻觀心,如入定了一般?
見他默然不語,還以為李承誌承認了,高英哭的更大聲“你又可知,你一旦離京,隻餘叔父獨木難支,孤與皇帝(幼帝)孤兒寡母,豈不是任人欺辱?而宮禁旁落,難免不會使宵小之輩以為有機可趁,從而再次大禍臨頭?
莫……莫要去了,便是不為……不為孤,為了三娘,你也該三思……又何苦……何苦以死明誌?”
以死明誌?
李承誌很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怕是高肇也是這麼想的吧,不然何至於跟嘴縫住了一樣,不予皇後解釋半句?
是什麼原因,引起了這麼大的誤會?
是皇帝駕崩之時的那口血,還是暈厥一夜,竟已白頭?
他很想解釋,但除了“你想多了”這一句,李承誌竟再找不出與之奏對的話語?
一時間,殿中沉寂無比,除了高英的抽泣聲,就隻殿外呼呼的風聲。
“叔父,孤……孤想與他單獨……單獨說幾句……”
高肇黯然一歎,也不提太後與外臣獨處一室有何不妥,是否會惹出閒言碎語,竟就起身做了個揖,悄然離去?
“你又可知,孤有多害怕?每當入夜,孤就會想起陛下賓天之夜的景像殺人就如殺雞……遍地的頭顱、斷肢、死屍……鮮血流滿大殿,竟能漂起靴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