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春!
舍外天色漸暗,堂內燈火通明。
房中鴉雀無聲,隻有筆尖落在帛絹上的“沙沙”聲。
李承誌寫的極快,不多時便寫好了前兩封。一封送予高猛,一封送予李韶。
李韶為左都督,自是李承誌屬將無疑。又因李承誌持有天子旌節,可都督“雍、岐、涇、夏”四周軍事,故而高猛也要受他節製。
所以這兩封措詞很簡單,隻是稍闡時因,多為軍令。
但寫給羅鑒的這一封就不能這麼敷衍了。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六鎮再亂,也輪不到李承誌插手。他此行與跑到彆人家中找麻煩、耍流氓的閒漢沒什麼區彆……
但事關元懌生死,羅鑒絕不會等閒視之,十之八九會出兵。就是兵多兵少的問題。
退一步而言,隻要布置得當,先一步發難,估計羅鑒還未到,問題就已經解決了。
源奐與陸延也罷,羅鑒也罷,哪一個能想到,與沃野一河之隔,不足百裡的五原縣,竟藏著兩千鐵騎?
當然,這是最壞的打算……
楊鈞已經恢複了些鎮定,越想越覺得畏難。
他倒不是怕了羅鑒,而是擔心辦不好此差,更怕弄巧成拙。
李承誌的語氣倒很輕鬆“莫慌……我就不信,他能置元懌而見死不救?”
其餘不論,元懌可是幼帝生父。幼帝雖已承嗣予元恪,但已至記事之齡。隻要元懌不死,他就一直會視為最為親近之人。
身為舅族的羅氏,自然會水漲船高……
也是基於這一點,李承誌才堅信即便五鎮全反了,羅鑒的懷朔鎮也不會反……
寫了足有上百言。李承誌審視了一遍,見用詞妥帖、無有遺漏,才吹乾了墨跡,置於帛袋。外層又用皮囊封住,蓋予火漆,才交到了楊鈞手裡。
“因迫在眉睫,不敢稍有耽擱,故而要勞季孫兄連夜上路。也不管羅鑒是信與不信,還是出不出兵,皆請季孫兄儘快知會予我,我也好早做決斷……
路雖不遠,隻三百餘裡,但大雪封天,無星無月,故弟已令劉韓差了最為老練的驛卒帶路,當無失期之虞……”
怎可能失期?
自高闕關(今內蒙古狼山山口,又稱受降城,是北魏與柔然邊界)至禦夷鎮(北鎮之一,在懷荒鎮以東,在今河北赤城)均有邊牆(長城)。
且大河(黃河)貫穿六鎮,雪再大也封不住這兩處。不管順著那一處走,摸也能摸到懷朔鎮。
楊鈞接過了信封,又萬分凝重的叮囑道“你也要保重!”
“放心……隻要大軍不至,我定是不會拋頭露麵的……”
楊鈞也隻當他說的是真話,再無多言,將信貼身藏好,鄭重的抱了抱拳,便出了客舍。
元讞與元琰早已啟程,楊鈞一走,舍內就隻餘李承誌與李亮。
盯著楊鈞出了客舍,李承誌陷入了沉思。
果真是造化弄人?
曆史上的六鎮之亂,就起予楊鈞、於景、源奐之手。
當時的於景是沃野鎮將。因鎮民缺糧,於景呈奏朝廷,請求救濟。朝廷未準,讓他自行解決。
聖旨發到鎮府,不知被何人泄露了出去。當時內附北魏,置於沃野鎮的匈奴酋長破六韓拔陵才憤然起兵,先殺了高闕戍主,又殺了鎮將於景,點燃了六鎮之亂的第一把烽煙。
時楊鈞任懷朔鎮將,都督西三鎮軍事,就如如今的羅鑒。
野史曾載,是因當時的楊鈞和於景不和,故而楊鈞冷眼旁觀,眼睜睜的看著沃野大亂。
即便是訛傳,但於景前後數次求助於他,楊鈞置若罔聞,置之不理是事實。六鎮之亂絕與他脫不開關係。
時源奐為六鎮宣撫使,就如如今的元懌。但帶著錢糧剛到關中,六鎮之亂就徹底爆發了。不得不打道回府,之後才有元淵父子授命,起兵征討……
而當時的斛律金、賀拔允、宇文泰之父宇文肱等,皆為楊鈞麾下軍主,便是因平叛六鎮而大放光彩……
至於現在……除了於景已叛。餘下的,竟全成了自己麾下之將?
此時的高歡也才十五,婁昭君才隻九歲,定然還沒嫁給他。故而高歡還沒得到婁昭君當做陪嫁的那匹馬。所以還沒參軍,更未當上隊主,依舊還是個破落子弟……
至於爾朱榮,如今還在馬邑養馬。沒有了當皇帝的女婿(元恪的兒子元詡娶的是爾朱榮的女兒),沒有了乾爹劉騰(為攀附劉騰,爾朱榮認其為義父),更沒有義兄元乂(爾朱榮又認元繼為義父,認元乂為義兄),應該能消停一些……
如此想來,曆史早就被自己攪了一團糟,已是似是而非……所以,硬著頭皮莽吧!
……
沉默良久,李承誌長吐了一口氣,又低聲問道“李豐與皇甫讓來了沒有?”
“已在偏舍候了近半個時辰!”
“請進來吧!”
“是!”
請這二人來,並非隻是敘舊,而是李承誌依舊期望,是不是哪裡弄錯了,更甚至是誤會了……
少時,李亮便去而複返,帶著兩個人入了客舍。
一個身材中等,濃眉大眼。另一個虎背熊腰,足高七尺,就似一座鐵塔。
“郎……郎君?”李豐試探著問了一句。
“哈哈……戴習慣了,竟忘了解?”
李承誌摘著冪籬,高興的問道,“李豐、皇甫,半年未見,近來可好?”
本該欣喜若狂,但李豐和皇甫讓卻置若罔聞,就跟凍住了一樣,呆呆的盯著李承誌那半頭銀絲。
“為何……會這般?”
五月中,郎君赴河西之時,都還發黑如墨,亮如玄緞?
也不是沒有見過少年白頭之人,但大多都是天生如此。除此外,就隻有大病或是大悲……
“呆著做甚?”
李承誌輕聲笑道,“此時看來,郎君我是否沉穩許多?”
六尺高的漢子,不知殺了多少人,見過多少血。此時卻盯著那頭銀絲流起了眼淚“為何會如此……李亮,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