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大亮,朝霞似火,染紅了東邊半個天。
就如用尺子劃過,魏軍一分為二,在東城與北城下各擺了一座整整齊齊的方陣。
每陣又一分為三,騎兵各護於步陣左右。
陣前擺滿了衝車,雲梯,炮弩,撞木。
看到這些物事,元繼反倒鬆了一口氣。
至少不是李承誌衝天一指,喊一聲“雷來”,便真有萬千雷霆降下,眨眼便能將清水縣城夷為平地。
侯剛與崔祖螭去了秦安,伏羅陣軍於城外五裡,身側除一幫叛將,元乂也在。
傷筋動骨一百天,如今距與李承誌比陣之時,已近半年。元乂的傷早已大好。
但也多少留了些殘疾,走路時一條腿總是點不實,看著像是跛子。
經此一劫,元乂好似長進不少,此時再見李承誌,已無斷腿之時那般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的模樣,顯的很是冷靜。
“父親,你看!”
元乂往城下一指,盯著投石機,“與尋常攻城之炮弩相比,此弩小了數倍。且與濟陰王信中所稱之物極為相似。若無意外,定為李承誌投射雷器所用……”
就隻離著一裡多,元乂能看到,元繼自然也能看到。甚至早已想到了。
所以自昨日清晨得知李承誌率軍西進,他便已勒令城中守軍並城民做了諸多防備。
比如在城上搶搭了許多泥屋,以供士卒躲避火箭。又在城頭立了許多石板,以防那天雷。
另外還急令民夫連夜與牆下挖池蓄水等等……
能想的辦法已經全用上了,如今隻能儘人事,聽天命。元繼無奈歎了一口氣,小聲說道
“為父是被迫無奈,便是真有萬千雷霆轟來,隻要一刻未死,就要立在城頭一刻。但你不利於行,並不需如此。稍後但凡見那炮弩拋射,你便速速躲入城中……”
“孩兒想陪父親守城!”
元繼有些不耐煩“軍卒也罷,民夫也罷,盯的皆是為父。隻要我不退,軍心就不會潰。而你強留此處又有何用?若有危急之時,還要累得為父分心……”
那二弟為何就能留下?
元羅如今才隻十二,連刀都拿不穩,留於城上,又能予你有何助益?
父親分明是另有他意。
看了看那條瘸退,元乂心中暗恨不已。雖低著頭,眼中凶光之盛卻如餓瘋了的狼。
要是李承誌那雷恰好就落在二弟頭上,該有多好?
“兒子遵命!”
恭恭敬敬的做了個揖,元乂拖著病腿下了城牆。
看著那道背影,元繼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絲惱怒已為殘廢之軀,安敢覬覦世子之位?
而若非這個畜生,我江陽王一脈何至落到如此地步。若不是你母苦勸,為父早將你溺死了……
暗恨間,耳邊傳來一聲鼓響,又聽副將一聲低呼“殿下,魏軍攻來了!”
元繼凝目望去,魏軍步陣已然開動,兵卒趕著馬匹,拖著各種攻城器具,不急不徐的往城下行來。
隻一眼,元繼就看出了蹊蹺竟未看到挖裝沙土的民夫?
那李承誌如何將護城河填平,又如何將衝車、雲梯推近至城牆?
心中狐疑不已,元繼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於休,令弩兵準備其餘儘皆由他,但若那炮弩近至百丈,就予我轟之……”
於休一聲應諾,急令弩兵上弦備箭。
元繼可不是元麗,放著好好的陳倉不守,非要自做主張跑去汧源迎擊李韶。倉促之際,準備極為不足。
崔祖螭坐擁一郡,且為秦州之治所之地,因此城弩是不缺的。再者元繼與侯剛都吃過李承誌的虧,不似元麗一般目中無人,故而很是謹慎。至秦州後又令崔祖螭製了不少。
此時的清水城頭,四麵城牆皆有車弩,而且還做了許多防備,所以元繼也算有些底氣隻要李承誌那雷不是真的從天而降,而是用器械拋上城頭,他多少能防住一些……
兩裡地而已,須臾便至。也就半刻,魏軍便進至城下百丈左右。元繼眯著雙眼,緊緊的盯著陣前的各種車駕。
最前方的,赫然便是元麗在信中提過的那種小型炮車。看來果不出他所料甫一開戰,李承誌就要先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但奇怪的是,為何不見車後有拖拉施力的騾馬和民夫?
那他這石彈如何拋上來?
正自狐疑,元繼又突的一愣還有近百丈遠,那炮車卻突然停下了,就好像知道他剛剛給於休下過令,一過百丈就會開弩?
不,應是李承誌已然料定城上必有車弩等重器,故而早有令在先,攻陣之前鋒自然再半步都不敢多進。
瞬間,元繼心中生出一絲明悟,臉由猛的一變那不用人拉馬拽的炮弩,竟就能射這般遠?
不然再無法解釋。
若是彆人,元繼定會懷疑,也肯定會觀望一陣再做應對。但換成李承誌,他哪裡敢有半絲怠慢?
超過三百丈,城弩威力幾同於無。而即便如此,元繼也顧不得了。
“開弩……開弩……”
他厲聲吼著,又扯過親衛,“魏軍要拋雷,快,喝令兵卒射到石板之下……”
話還沒說完,無數的木槌、榔頭揮下。隻聽“嘣嘣綁綁”一陣,兒臂粗的弩槍就如雨點一般射向魏軍。
“嗖……”
一根弩槍從李彰的頭頂飛過,將他嚇的一個機靈。
“落盾……落盾……”
隨著他幾聲急吼,炮卒飛快的抽出腰刀,砍斷了炮架上的麻繩。
如今的火器堪稱李氏的安身立命的本錢,特彆是炸藥,稱之為李鬆等人的命根子都不為過。故而根本不用李承誌提醒,一眾李氏仆臣便絞儘腦汁的拾遺補漏。
即然能想到車弩之類會威脅到炮車和炮卒,自然就會想出應對的辦法。李鬆也算下足了本錢,直接用鋼板,給炮車造了一層可滑動的外甲。
這一次李承學帶來的就是這一種。
固定的繩索被砍斷,一層接一層鋼板滑了下來,將炮車遮了個嚴嚴實實。
又隨著李彰的幾聲呼喝,所有的炮卒全部鑽到了鐵甲之下。
這種程度的保護,莫說三百丈,就是百步內也傷不到分毫。
其後約十丈左右,李鬆站在雲樓之中,捏著下巴觀望著城頭。
但瞅了半天,他也沒看出哪一個是元繼。
可惜了,他還準備先來一輪精準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