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傳入皇帝耳國,以蕭衍寬縱心腹、愛惜羽毛的秉性,至多也就是將他逐漸冷落,性命還是無虞的。
昌義之驚懼的是如此秘辛,李承誌是如何知悉的?
一想到元麗、於忠予前日帳中之言,昌義之的心臟便陣陣緊縮。
天授之人……
能掐會算,神機妙算……
更有甚者李承誌如此這般,意欲何為?
昌義之定了定心神,兩眼微眯,透出兩點寒芒,直刺李睿“此時看來,並非是親信竊了機密南逃,而是李郡公密遣心腹往建康行反間之計了吧?”
“縣候明鑒!”
李睿恭身回道,“也不隻是郎君之心腹……昨日夜間,因看管不嚴,另有數位貴朝之軍將自我營中潛逃,已然不知所蹤……”
不知所蹤個鳥毛?
怕是已被李承誌收買,更或是暗施手段,讓那數位俘將以為我昌義之、裴邃並成景俊真予李承誌暗中媾和,故而連夜南逃,往京中予皇帝告發了。
昌義之嗬嗬一聲“昨夜才走,算來啟程也才一日而已,老夫即刻便遣快馬往建康,焉知不能提前一步,將那心腹並軍將截於京城之外?”
李睿像看傻子一樣的看著昌義之郎君說昨夜才派的人去往建康,你就真信了?
“貴朝之俘將確為昨夜才走,但郎君又稱賊子敢孤注一擲偷竊機密,應是早有謀劃,該是先前就已見過縣候並縣子等諸般秘辛……
因此難保行竊之人不會早先一步遣人往建康告發……說不定此時南帝已然儘數知悉,建康也早已風言風語。更說不定,罷解縣候之兵權、押解縣候入京問罪之欽差已然自建康啟程了……故而郎君才遣仆來勸告縣候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坐以待斃……放手一搏?
“哈哈哈哈……”
昌義之突的狂笑起來,“李承誌一乳臭未乾之黃口孺子,也敢予老夫麵前班門弄斧?老夫宦海浮沉,征伐半生,不知經過多少大風大浪。
他又可知,老夫與陛下相知與微末之時,相交數十載,我與陛下肝膽相照、情深似海,又豈是他這些微末之伎倆就能離間我君臣?”
“縣候所言甚是……郎君曾言以縣候與貴國陛下之情誼,自是無法以三言兩語便能挑撥離間……”
李睿也不爭辯,細細回憶著來此前李承誌予他的諸般交待“但若是逼的貴朝陛下不得不痛下殺手,以儆效尤呢?”
聽到以儆效尤這一句,昌義之驀地一頓,裴邃卻是驚的頭發都立了起來。
也怪裴邃口無遮攔,那番“蕭衍乃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之語委實有些犯忌諱,隻要風聲傳到建康,皇帝召過裴光,輕輕一詐便能水落石出。
而捫心自問,他裴邃卻無昌義之與皇帝這般深厚的交情。便是以蕭衍寬宏的性子不會取他性命,但也絕對會殺雞儆猴。
至少他這武職是乾到頭了……
再者聽這李氏仆臣話中之意,好似李承誌還留了什麼後手?
昌義之緩緩吐了一口氣“李氏小兒還有何詭計,都一並道來吧?”
“好!”
李睿朗聲應著,不急不徐的說出了四個字“王猛,金刀!”
就如晨鐘暮鼓,振耳發聵。昌義之與裴邃齊齊一震,又驚又怒。
二人皆為飽讀史書之輩,焉能不知史上赫赫有名的金刀計?
五胡爭霸中原之時,前燕內訌,吳王慕容垂叛出前燕,投奔前秦符堅。
慕容垂天縱其才,文武雙全,頗有賢名。時桓溫北伐,便是其領軍予枋頭大敗之。符堅得知慕容垂來投,大喜過望,親至效外相迎。
時前秦丞相王猛勸誡符堅,稱慕容垂絕非寄人籬下之人,早晚必成為前秦的敵人,於是勸諫天王除掉慕容垂,以絕後患。
但苻堅性情寬仁忠厚,王猛雖多次進諫,其均是不應。王猛也不氣餒,心想你不殺慕容垂,我就製造機會讓你殺。
次年,符建伐燕,拜王猛為大將軍。符堅又授王猛舉薦,以慕容垂之長子慕容令充為大軍向導,任為參軍。
而後,最精彩的一幕來了出征前夜,王猛以討教為由,攜重禮拜訪慕容垂。慕容不疑有它,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並設酒宴款待王猛。
酒過三旬,都已半醉,道彆之際,王猛解下隨身玉佩贈予慕容垂,以示交好之意。慕容垂受寵若驚,當即解下腰畔金刀做為回禮。
之後大軍出征,即將抵達前燕帝都洛陽之際,王猛許以高官厚祿,買通慕容垂的親信,授以金刀,令其誆騙慕容令,稱慕容垂已生悔意,欲棄暗投明,歸附慕容氏。
有父親視若珍寶之貼身金刀為證,又是父親之貼身心腹持刀而來,慕容令不知是計,予陣前反戈。
可惜隻是一介參軍,無兵無僅,隻帶數十親兵逃回了前燕。
慕容令受慕容垂之令反叛的消息傳回長安,慕容垂心知中計,更知便是跳進黃河,他也洗不清了,故而連夜叛逃。
後被符堅所派追兵生擒,而即便如此,符堅竟都未殺他。而是溫言勸慰,稱便是父子,也罪不連株。事後還像以前那般待他……
而之後,果真如王猛所言待王猛死後,再無人勸諫,慕容垂日漸權重,最終乘符堅兵敗淝水之後,率軍反叛,成為壓死前秦的最後一根稻草。
如果符堅泉下有知,怕是腸子都能悔青吧?
昌義之與裴邃之所以駭然色變,便是深知此計之歹毒,堪稱無解。
李承誌於信中所言之秘辛,就如王猛向慕容垂討要之金刀。而昌義之、裴邃、成景俊等三人予建康的家人,就如慕容垂之子慕容令。
隻要李承誌遣派心腹,以三人之秘辛為證,十之八九能取得三人之家眷信任。
也根本無需如鼓動慕容垂那般,令其家人反叛,隻稱昌義之等人已知有人已將此秘辛密告皇帝,就能使其如驚弓之鳥,連夜密逃。
待其逃出建康,李承誌之心腹或散播謠言,或遣人告發,就稱昌義之等人已然投魏。
到時一看連其家人都已潛逃出京,試問便是皇帝再如何信任昌義之,又該如何待之?
況且人言可畏,眾口爍金,而偌大的朝廷,也非全然是皇帝一人說了算的!
這是陽謀,李承誌已然算定便是和盤托出,昌義之也無可奈何……
裴邃又急又恨,恨不得喚人將李睿拉下去千刀萬剮。
他百般思量,以為便是易地而處,換他是昌義之,為今也隻有儘快退兵一途,彆無他法。
而且是有多快就要退多快,但凡錯過今夜,就絕對能讓他三人悔恨終生。
而如成景俊,直到此時才算是回過了些味。不時偷眼瞅瞅李睿,又瞅瞅昌義之麵前的那幾頁信紙。
原來並非是朝廷揖拿他的公文?
他此時已然無瑕顧及魏帥是如何得知,心中就隻一個念頭如何逃過這一劫?
非苟活,而是仇人未死,大仇未報,他還不能死……
而昌義之卻是又驚又怒。
驚的是這等秘辛,李承誌是如何得知的?
果真是天授之人,能掐會算?
怒的則是此計無解,堪稱毒之又毒……
他猛呼幾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而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計算著其中得失。
而思來想去,除了退兵之外,竟再也尋不出哪怕半絲良策?
猶豫良久,昌義之睜開雙眼,陡然一歎“傳令,即刻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