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越來越大,像是瘋了一般。元英心中暗喜,閉著眼睛等待著李承誌的刀砍入自己的頸中。
但久候不至,反而聽到“咣啷”一聲。元英猛一睜眼,看到李承誌竟將刀棄入地上,而後盤腿落下,盯著手中的免死鐵契,笑出了眼淚。
“你因何狂笑?”
李承誌抹了一把眼淚“我在想,若是將你斬殺於此,此物能不能保我一命?”
保命?
這等時候,你該是手起刀落,一舒心中塊壘才對,為何會如此冷靜?
元英心中猛沉,死死的盯著著他。
李承誌的雙眼清澈如水,亮如明鏡,哪有半絲如瘋似狂,欲玉石俱焚的模樣?
心中依舊不甘,元英殘存著最後一絲希望“高祖(孝文帝)曾言,凡賜鐵券者,非謀逆之罪可免三死,你大可一試!”
“哈哈哈,中山王真是好算計啊?免死鐵契始於高祖不假,非謀逆可免三死更是真的不能再真。但高祖更有遺旨凡殘害元氏宗室,以謀逆視之……”
元英臉色大變“你怎知道?”
崔光是右侍中,更是尚書丞,什麼樣的秘旨他看不到?
李承誌還那麼怕死,更是立誌要造反的人物,得了這樣的神物,怎可能不研究個通通透透?
“你在做戲?”
“不做戲,我焉能見到中山王之尊容?”
李承誌揚手一拋,鐵牌跌落於元英榻下,發出幾聲脆響,“便是沒有高祖遺旨,我也絕不會傷中山分毫的擅傷裡正,擅闖親王府邸是一樁,擅殺王府長史、司馬又為兩樁,至此,這鐵契已成無用之物。而若非如此,殿下又怎會於彌留之際,見李意一麵?”
元英目眥欲裂,渾身直顫“那你還敢進來?就不怕我一聲令下,將你斬殺於此?”
“李意又非阿貓阿狗?如此一來,自然也就坐實了殿下當街謀刺一品國公之罪,這與造反何異?當然,殿下自然可一力擔之。但不知殿下有無想過,高司空會不會放過痛打落水狗,更甚至是斬草除根的天賜良機?”
李成誌又笑了起來“殿下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河間王也一並放進府來,意欲讓他見證李某是如何殺你泄憤的。如今反倒令殿下投鼠忌器,不敢令心腹將你刺殺,再嫁禍李某……”
李承誌又一轉頭,朝立在門外的元琛一指,“殿下,你怕是不怕?”
元琛又氣又怕,心裡將元英和李承誌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翻了。
怪不得中山王府的侍衛與仆臣半個都不見,卻獨獨讓他陪著李承誌?
倒害的他擔心不已,心想李承誌若真殺紅了眼,憑他這微末的武藝,如何攔的住?
到頭來,竟是良心喂給了狗。殺千刀的李承誌竟拿他擋箭?
元琛越想越怕,暗暗的握住刀,眼神止不住的四處亂瞅。生怕冒出一隊箭手,將他與李承誌滅口於此處。
元英臉色數變,眼神有如實質,恨不得將李承誌盯死在這寢室之中。
上當了!
隻是方才這番言語,便已將今日之謀刺出自他手之實坐實了一半。
而對於李承誌這種賊膽吞天,行事無忌的狗賊而言,便是死無對症又如何?
算無遺策,深謀遠慮數十載,為何獨獨今日竟這般失智?
感受著心中絲絲奮之意,他猛的想到了初次徐謇施藥之時所言“此藥神奇,有鎮痛之奇效,更有回光返之能。但也會迷人心智,殿下應慎重視之……”
此時後悔,又有何用?
元英緊緊的握著拳,猛吐一口氣“你如此煞費苦心,非要見孤一麵,意欲何為?”
“殿下豈不是明知故問?李某百思不得其解自起家為官,李某忠君報國之心可昭日月。於關中入京之後,李某更是不計個人榮辱,百般忍讓,一退再退。
但為何,殿下並諸公卻仗勢欺人,一逼再逼。如今更是要除李某而後快?”
“李承誌啊李承誌,你稱老夫是明知故問,你豈不是這般?”
李承誌眉頭一皺“何解?”
“昊寶(元琛的字)莫怕,且聽一聽,正好轉述於高司空,與他做個印證……”
元英看了看門外恨不得將耳朵捂起來的元琛,又輕輕一笑,“那雷器之秘方應是假的吧,你手中應有更為便捷、更為利害之物?”
李承誌也不與他爭辯“殿下說是假的,那就當他是假的!”
“那橫空出世,如同神兵天降的西海遺部,想必就是予涇州城下葬身火海,而後假死逃脫的四千白甲舊部吧?”
李承誌心裡一咯噔,但臉色依舊平靜如初“願聞其詳!”
“若是早些察覺,我倒是願與你掰扯一二,可惜命在旦夕,閒不容息,是以是予不是,你心知肚明。”
元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那去歲仲夏,由奚康生從子達奚、鎮北將軍府司馬張敬之押往敦煌的五萬罪民,足有三成,應是被你父運往西海了吧?
以此類推,孤便斷定,予關中之時,你定也未少做這般勾當……”
“你擅堪輿,於河西尋出數座鐵礦自是不在話下。又精冶鐵、煆甲,是以予常人而言之刀兵器甲,可謂難之又難。但予你而言,卻易如反掌……”
“先帝之時,你謊稱釀製火酒,並選於河西偏遠之地。而後便以此名義,大肆於河東、關中等地購糧,雖隻一年,但運往河西之糧何止百萬石?
之後又予杜侖部搶擄牲畜上百萬,如無意外,應皆是逐牧於西海……”
“如此一來,你西海民已數萬戶,兵已逾十營,糧草充足,牛馬無數。刀箭兵箭取之不儘,用之不竭,更有雷器之利。隻需休生養息數年,待天下大亂,便可揮師東進,逐鹿中原……”
元英雙目如針,刺的李承誌隱隱生寒“李國公,孤說的對是不對?”
“古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殿下卻反其道而行?即如此,殿下說如何,那就當他如何!”
李承誌儘顯風輕雲淡,但心中卻如驚濤拍岸。
他震驚的並非元英為何知道的這般清楚,就連詐死西逃的白甲舊部為四千,偷運往西海的流民為一萬五都是一絲不差。
隻因這些數據皆由奚康生向朝廷呈奏過比如被燒死的白甲戰兵為四千,流放途中因水土不服而病死的流民足有三成等等。
隻要懷疑到李承誌,然後對比與之相關的奏呈,再散發思維,得出這些論斷並不難。
李承誌驚疑的是,元英基於何種變故,突然驚覺這些人並沒有死,而認定是自己做了手腳?
要說元英派人往西海查過,那根本不可能。
一是大戰方歇,朝廷依舊自顧不瑕。而隻憑元英,根本調動不起這般大的人力和物力,更彆說查的這麼快。
二是李韶為涼州刺史,都督東西二州軍事,更不可能任奸細查到了老巢而絲毫不察。
再者,李亮、李鬆等人難道是吃乾飯的?莫說奸細靠近西海,但凡臨近的表是縣城之中多出個生麵孔,都會如臨大敵,恨不得將其祖宗十八代都查個清楚。
那元英是如何推斷的這般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