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因這份遺旨,廢高英有如探囊取物,更無任何波折,但元懌依舊如芒在背,如刺在喉。
依皇兄的心性,既有密旨留下,焉能隻會防備高英一人?
他用力的一咬舌尖,定眼再看。
而隻是一眼,便使元懌瞳孔一縮,心臟猛的一抽。
“高肇本無學識,因朕之故,驟而顯赫,故而出情妄作,任性妄為,多有不法之舉。然高氏稱製,必為倚重,定對其言聽計從,高肇必將權侵一時……
若滋生他念,顯不臣之跡,諸卿可共誅之……若其忠心用命,而太後亦能留心百務,孜孜不倦,自然可網開一麵,使高氏子孫遺澤……
李承誌驚才絕豔,乃曠世奇才,其丹心碧血,堪稱世所罕見。然其人隻忠於‘義’,而非忠於‘君’……其相鷹視狼顧,其誌氣吞牛鬥,其性多疑卻又善斷,非常人能服之……若未磨梭刓角,便不得重用,不然定為禍患……
然過猶不及,過為己勝,高肇為後族,李亦為後族,二者更為翁婿。若二者同為邸柱之臣,既非長久均衡之道,更如養鷹揚去,養慮為患,遲早定生等夷之誌……故諸卿應早做思量,防微杜漸……”
看到這裡,元懌雙眼赤紅,猶如充火。
果不其然?
皇兄啊皇兄,你死了都不得讓人安生……
我道李承誌於關中平叛,為何正勢如破竹,所向披糜之時,元英、元澄、元嘉突然就如失心瘋一般,非要建言高英臨陣易帥?
易帥也就罷了,為何又是高肇?
原來隻是遵從先皇遺命,欲使高肇與李承誌這對翁婿反目成仇?
之後李承誌得勝歸朝,挾舉世之功,不但無半分賞賜,卻倍受冷落,之後更是被元英、元澄百般欺壓?
原來,一切皆因先皇遺命,隻是想磨去其梭角?
再之後,高肇卻又反的那般猝然,十有八九是得知遺旨所在,知高英遲早駐得善終,高氏定然首當其衝,是以不得不反……
皇兄啊皇兄,若你泉下有知,得知因你多疑之故,終釀今日苦果,怕是腸子都要悔青吧?
嗯,不對?
定是先皇駕崩,太後稱製後不久,元英、元澄、元嘉便已知遺旨內情。不然不會見縫插針一般離間高肇與李承誌。
而自己為何就從來都不知有先皇遺命,直至今日疑神疑鬼,以為有奸疑藏於暗中,欲圖謀元氏江山,才逼的元詮將此物拿出?
同為宗室,更為親王,若論血脈親疏,自己遠甚元英、元澄、元嘉多矣。皇兄萬萬不該防著自己才對?
心中已有猜測,但元懌依然不信。又是悵然,又是不憤,許久後才猛一咬牙,嘶聲問道“既有‘眾卿’,又有‘諸輔’,此遺命定為先皇賜於八輔之旨,為何孤從不都不知道?”
用屁股也能想的來。
你分明已然猜到,隻是不死心罷了。
幾人均是閉口不言,劉光暗暗一歎,隻是拿眼神示意了一下元懌手中的黃絹。
元懌後知後覺,定睛猛看帛首“牝雞司晨”的上方,似有遺留的墨跡。
再一細瞅,黃絹茬口雖齊整,卻極新,分明是就近才被裁開。
而先皇賓天,已然整整六年了……
轟的一聲,元懌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腦中嗡嗡做響。
他再是蠢,也猜到了大概被人裁去的那一半,定然是元恪為防備他元懌,留給其餘七輔的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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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皇帝生父,又素有賢名,以元恪生性多疑且陰柔縝密的性子,防他更甚至高英才對……
怪不得,自高肇領軍抵禦柔然,他為監軍往北鎮征糧之始,如今足足六年,朝廷卻從無召他回京之意?
他之前隻傻傻的以為,是高英小肚雞腸?
元懌無聲慘笑,眼中尚下兩道濁淚。
劉芳不忍,輕輕的喚了他一聲“殿下!”
“無妨!”
元懌舉袖一抹,淒然笑道,“父皇大行之後,諸皇叔可有善終者乎?諸皇兄,皇弟,可有善終者乎?宣仁能苟活性命,已是天賜恩德……”
句句不提元恪,卻句句直指元恪。
四輔眼觀鼻,鼻觀心,隻當沒聽見。
縱觀元恪身平,防宗室如防猛虎。越是血脈親近,越被他視為心腹大患。
在位十年,足有大半的精力,都消耗在剪除至親,鎮壓元氏這一件事上了。足六位叔父,四位兄弟,卻隻元懌一枝獨秀,其餘儘皆被元恪所害。
便足可看出元恪之心性,更可見元懌之凶險。
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而便是元恪死了,竟都沒準備放過他?
心如死灰,不外如是也……
元懌攥著黃絹,拳頭捏的“咯咯”直響。臉上青筋直爆,五官擰做一團,猙獰如鬼。
他日之因,今日之果。
世人都隻當是高英肆意妄為,倒行逆施,才致元魏風雨飄搖,岌岌可危。
豈不知,皆是元恪埋下的禍根……
如今已是積重難返,回天無力,這國,這天下,又該如何救?
若非皇位上坐的是他元懌的親生骨血,管他什麼千秋萬代,天下蒼生?
元懌甚至想衝進皇陵,將元恪的屍骨挖出來,好好的問上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