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人沒有祖國！
熱那亞城外那支來勢洶洶的法國軍隊其實並不應該稱作法國軍隊。
畢竟熱那亞城的起義不過是突然發難，算得上是一出僥幸成功的意外事件，法國人根本沒有沒有任何情報——也不可能有任何情報顯示熱那亞城有組織一場起義。
不然以法國人的動員能力，在起義開始之前，駐紮在臨近城市的法軍就該直奔熱那亞了。
“也就是說，城外這些人其實並不是法國人的正規軍？”站在熱那亞城頭上，杜喬端著從蘭度爵士的船上摸下來的一支望遠鏡觀察著駐紮在城外的軍隊。
稀稀拉拉的帳篷，毫無防備的營地，聲音大到連城頭上都能隱約聽見的喧鬨……
可以說這支軍隊根本沒有一點軍隊的樣子，甚至杜喬這種僅受過些許軍事訓練的人、卡洛斯這種根本沒有受過軍事訓練的人都能看出——這支軍隊——我們姑且稱之為軍隊，興許會在裝備尚可的黑人手裡敗退下來。
但這其實並不是主要問題，按理來說，現階段麵對的敵人越弱，對剛剛起義成功的熱那亞來說就越好。卡洛斯、杜喬他們應當為這樣的敵人感到高興，但是很顯然，所有到城頭上視察敵情的熱那亞人都高興不起來。
因為他們現在的、不值一提的對手是一支由大量北意大利人組成的軍隊。
多麼悲哀啊，如此不值一提的敵人竟然是自己的同胞組成的軍隊。也許從現實上來看，對手的實力如此之低下非常符合熱那亞現在的利益，但是看到同是北意大利人的軍隊確實這幅鳥樣，熱那亞人卻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查明了嗎？他們到底是什麼來路？”杜喬等人內心糾結著的當兒，派去交涉的使者也回來了，杜喬也不管保密事項之類的事情了，直接就在城頭詢問了起來。
“是歐仁的人。”敢當使者的自然不會是膽小怕事之輩，這位其貌不揚的男子中氣十足地回答道“熱那亞的事情恐怕瞞不了多久了。”
杜喬嚴肅的點了點頭，示意他知道了。
事實上起義一開始燒炭黨們便控製住了城市的出口，以防有人把熱那亞起義的消息傳出去。
雖然杜喬自認這種封鎖持續不了多久，但他同樣也沒想到起義這才成功還沒半天，就已經暴露了，甚至敵人連軍隊都拉過來了。
“不過歐仁也應該知道他手下的那些人沒有辦法打仗吧。”拉文德對眾人說道，“拿破侖的‘意大利王國’總督府設在米蘭，就算他的這個乾兒子博阿爾內（即歐仁·德·博阿爾內）有天大的本領，也沒辦法僅花半天就從米蘭飛到熱那亞來。”
“我看，法國人那邊也和我們一樣，都是突發狀況——”拉文德見眾人都在認真聆聽，便繼續說道“而且那個博阿爾內是有名的軟腳蝦，我想他也不會願意用他手下的那些垃……呃，我是指軍隊和我們拚命。”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同他們交涉……”一名胖胖的大商人問道。
“沒錯，雖然我們的對手很弱小，但是我們也沒有必要和他們拚命……博阿爾內肯定也是這麼想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親自出現在這裡，但是以他的性格不管如何都不會願意和我們拚命的，這樣對他來說並不值得。”
“我讚同。”一旁的格裡爾舉起了他那隻毛茸茸的大手，“每一個意大利人的生命都是寶貴的，我們沒有必要為了法國人的事情而自相殘殺。”
“而且，那邊的意大利人也不會為了法國人的利益和自己的同胞拚命——哪怕他是個威尼斯人，這個時候也會選擇站在熱那亞的立場上。恐怕現在那位歐仁先生正在咒罵自己為何要帶著軍隊到這裡來了。”
說話者的聲音並不大，但是這段話卻完全吸引住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
歐仁·德·博阿爾內正在安撫手下的意大利人士兵。他並不是不想罵人，但是就目前這個現狀看他必須把被自己親手打爛的牙齒一口口的咽回去。
在拿破侖的乾兒子、意大利王國總督歐仁·德·博阿爾內看來，自己手下的這些意大利士兵是絕對不可信任的。不，或許連自己的法國親衛隊都不值得信任。
他這個總督帶著幾千名意大利士兵跑到和自己的管轄地八竿子打不著的熱那亞附近來是有原因的。
準確地說，是他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消息，利古裡亞地區的邊境處發現了一座金礦，他帶著士兵們來這附近主要還是為了視察這座金礦——然後順手聽見從熱那亞跑出來的人說熱那亞起義，然後又順手腦子一抽帶著手底下的意大利兵們屁顛屁顛地就跑到熱那亞城下來後悔了。
但是現在後悔也沒用了，歐仁現在還能靠著自己乾爹拿破侖的威名和手下幾十名親兵的武力鎮住場麵，再利用各城邦人之間的矛盾管住部隊。
但他明白，隻要熱那亞城的起義軍腦子一熱直接打過來，他好不容易才管束住的軍隊恐怕會立即叛變。
因此在談判交涉這個問題上，雙方簡直一拍即合。
“這個博阿爾內的腦子還挺好使的嘛。”杜喬放下了歐仁總督的親筆信，這封裝飾華麗的信件上還蓋著波拿巴家族的徽章。
“留給我們的時間太少了，我們現在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取得奧地利人和英國人的支援——哪怕僅僅是口頭聲援。”杜喬對卡洛斯說道“博阿爾內雖然明麵上和我們談判，但是他肯定已經派人去通知他的乾爹了。”
燒炭黨內部對卡洛斯的看法各種各樣，但毋庸置疑的是所有人都毫不懷疑卡洛斯能夠成為未來的燒炭黨領袖——畢竟用“天資聰慧”的說法確實很難解釋一個十歲的小孩子為什麼想的比他們這些成年人還要遠。
也正因此，卡洛斯成為了熱那亞燒炭黨內部最為重要的培養對象，所有人都把自己的知識與技藝傾囊相授，大有不把卡洛斯培養成全才便不罷休的架勢。
新成立的熱那亞共和國實行的是臨時議會政體，由本次起義出力最大的燒炭黨領袖杜喬出任臨時執政官，各勢力則派出代表組成議會。
熱那亞人當然知道這種緊要關頭再玩那套權力製衡絕對是自尋死路，因此身為臨時執政官的杜喬擁有不下於封建專製的君主的權力。不過臨時議會卻擁有臨時組建的“國防軍”的控製權和隨時撤換臨時執政官的權力，以防獨裁者的出現。
卡洛斯自然對這套看似“公正”的臨時體製嗤之以鼻，畢竟他是穿越者，並且在穿越之前還是一名鍵盤政治局成員，擁有超越時代的眼光。
有位偉人曾經說過槍杆子裡出政權。現實亦是如此，隻要掌握了軍隊，不管你在現行體製內是什麼身份，你都能夠擁有話語權。
雖然現在熱那亞處於大敵當前的緊張階段，眾人一致對外，使得這套臨時體製的弊端沒有暴露，但一旦歐仁的軍隊撤離，奧地利和英國的援助一到位，這套體製所積累的矛盾就會直接爆發。
沒有軍事權力的執政官的去留全聽議會的決斷，而各派係則會在議會內相互扯皮，一旦某一方的人員成為執政官，其他的派係則能夠立即聯合起來撤除這個執政官。
也就是說，新生的熱那亞共和國在未來很有可能會陷入議會鬥爭的陰雲裡，缺乏一個行政的核心，各方相互扯皮，則根本沒有辦法發展。而各派係也會因為各自的利益而抵製新的體製的設立，直到下一次威脅來臨……
不過目前並沒有出現這些問題，所有熱那亞人民團結在以杜喬為核心的新政府周圍，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而議會則在緊鑼密鼓地討論談判的事宜。
新興體製在上下團結一心的情況下效率非常的高，歐仁接受了熱那亞方麵的所有條件，包括立即撤離，簽訂互不侵犯條約和留下這數千名意大利人作為共和國的“俘虜”。而熱那亞方則答應了不對外宣稱這項條約的要求。
歐仁不敢進攻熱那亞城，但熱那亞人又何嘗敢進攻歐仁呢？畢竟熱那亞僅僅是個新成立的、未獲得國際承認的政權，而歐仁則是熱那亞的強鄰——意大利王國的總督。
就算熱那亞人在戰鬥中殺掉或是俘虜了歐仁又能怎麼樣？拿破侖很快就能選出另一個總督，而意大利王國的法國人則可以驅使意大利人的軍隊前來進攻熱那亞——這是所有意大利愛國者都不願意看見的。
和歐仁簽訂條約，一來可以保證意大利王國不會進攻——在拿破侖的要求下，歐仁可能會進攻——但出於擔心熱那亞方公布協議的考慮，意大利王國的軍隊必然會放水佯攻。
與歐仁簽訂協議簡直是一舉多得，堪稱空手套白狼的典範。
熱那亞人用根本不敢取的歐仁的性命換取了意大利王國不進攻的承諾和數千名“經受過軍事訓練”的意大利士兵，而又因為這項協議使得歐仁無法出爾反爾——這位年紀輕輕的總督大人可不會希望自己因為通敵的罪名上乾爹的斷頭台。
歐仁和他的法國親兵們離開了，但卡洛斯知道，新生的共和國的真正的危機才剛剛開始到來，這危機並非來自外部，而是來自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