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人沒有祖國!
“那個……拿破侖……陛下?”卡洛斯試探性的語氣很謹慎,與其說他是想要與拿破侖對話,倒不如說他是在試探拿破侖的反應。“如果你不想的話,叫我閣下就可以了,孩子。”拿破侖從盤子裡的牛排上切了一塊,放進自己的嘴裡細細咀嚼起來。事實上厄爾巴島上幾乎沒有任何看管或盯梢拿破侖的人,如果有的話——厄爾巴男爵——顯然是對這個任務不屑一顧的,他巴不得拿破侖這個搶了他一個鎮子統治權的人早點滾蛋或是歸西,根本不會在乎他曾經是什麼人,做過哪些事情。拿破侖和他忠心耿耿的侍從們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從島上逃了出來,既沒有發生卡洛斯想象中的驚天動地的大追捕,也沒有進行過激烈的戰鬥。大概三天後的英國補給船靠岸,去探望拿破侖的朋友們才會從他那空蕩蕩的鄉村彆墅裡發現他們的皇帝陛下已經逃之夭夭了——厄爾巴男爵想必會欣喜若狂,而英國人的表情一定會非常有意思。“所以……”拿破侖咽下了最後一塊牛排,用餐布擦了擦嘴“小朋友,如果你有什麼想要問的問題,就趁現在問吧,現在在你麵前的並非法國皇帝,而僅僅隻是一個普通的法國公民而已,你大可不必憂慮。”“那請恕我直言,閣下。”卡洛斯站了起來,以顯示出一種威壓——但很顯然這並不可能奏效“您不斷地向外擴張(侵略這個詞實在是過於不雅),是為了什麼呢?”“為了什麼?”拿破侖的嘴角微微一揚,淺笑道“當然是為了歐陸的和平與統一,這是我的理想。”“為了和平和統一您就要不斷地向外侵略嗎?向低地,向德國,向俄國,向——意大利……”“你要知道,孩子。”拿破侖喝下了一杯葡萄酒,雖然味道令他很不滿,但這已經是這條船上能找到的最好的酒了“那些封建王公們不會放棄他們的統治,羅馬的神棍們顯然也更願意看到一個分裂的歐洲,因為這樣他們才好在這些小國之間煽動仇恨漁翁得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義的!”拿破侖直言不諱地說道“我渴望打破那些舊王公對人民物質上的枷鎖,打破宗教瘋子對人民思想上的枷鎖,我已經在法國這樣做了,而我希望能在全歐洲哪怕是最黑暗的角落也這樣做——”拿破侖的侍從們鼓起了掌,拿破侖的話顯然非常具有煽動力,他有些得意而又很誠懇地看了看卡洛斯,他相信自己已經改變了這個年少但很用衝勁的孩子,他在這個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然後這個國家是屬於您一個人,不,是屬於您的波拿巴家族的,對不對?”卡洛斯譏諷道,他怎麼會不知道拿破侖的本意“閣下您所說的一切都不過是您想要壓迫人民的借口而已,如果您真的想要改變這一切,應該學習——嗯,您聽說過美國的喬治……”“夠了,孩子。”拿破侖打斷了卡洛斯的話“你很聰明,這個年頭知道喬治·華盛頓的歐洲人可真的不多。”“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理想,而這就是我的理想。”拿破侖緩緩地向門口踱去,他的侍從緊隨其後“這是我實現我的偉大理想的手段,我不管喬治·華盛頓是怎麼想的,他或許有他的理由,但我同樣也有我的理由。”拿破侖向後擺了擺手“孩子,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你現在所做的事情是多麼地正義和正確,到那個時候你會後悔今天所有一切的質疑——”“您會失敗的,閣下。”卡洛斯慢悠悠地說道,無視了侍從們投來的怒目“您的最終目標並不是為那些忠於您的公民們謀取福祉,也不是真的要徹底打垮籠罩歐洲千年的陰影,您隻是為了自己而已,僅僅隻是為了自己。”“所以您終將失敗。”“如果我會失敗,那你們為什麼要把我救出來呢?”拿破侖背對著卡洛斯站在走道口,他顯然很在意卡洛斯。“我相信,即便我們不去救您出來,您也會想辦法自己逃出來。”卡洛斯心不在焉地轉了轉手裡的叉子,金屬的質地反射著餐桌上持續燃燒著的蠟燭的光亮,顯得褶褶生輝“我們所做的一切僅僅隻是加速了這一過程——或許,也加速了您的失敗。”“如果塔列朗在這裡,他可能會很高興地發現自己或許找到了知己。”拿破侖的話讓卡洛斯想起了維也納會議上那個花白胡子的老人,拿破侖又接著說“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孩子,你們為什麼要把我救出來呢?就為了看一個胸懷偉大理想的男人失敗嗎?”“如果我說理由僅僅隻是一出政治陰謀呢?”拿破侖一愣,隨後離開了餐廳。卡洛斯如釋重負一般地癱倒在了椅子上,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和拿破侖談談,而拿破侖竟然也破天荒地同意了這次談話。至少從結果上看,這次談話挺成功的。卡洛斯想著,他用顫顫巍巍的右手從餐桌上拿起了一塊還沒有動過的麵包。“乾!”卡洛斯跳了起來,接著他使勁捂著被桌麵磕到的膝蓋。這麵包又硬又乾還是酸的,怪不得拿破侖一口都沒有動。卡洛斯看著那塊掉到地上的麵包,憤怒地想著該死的上麵還生了蛆……“英國人,是英國人!”加斯帕雷船長大喊道,他的嗓音穿過了甲板送入了卡洛斯的耳朵裡“他們要登船檢查。”拿破侖逃離了厄爾巴島的消息傳得很快,不過這還是他們在離開皮爾比諾港後頭一次接受英國人的檢查——還是登船檢查。“閣下——”勒皮托對正在和咖啡的拿破侖說道“您必須藏起來,不然我們將功虧一簣……”“我明白,我自然明白。”拿破侖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把正在看的那本書合了起來,站在一旁的卡洛斯這才得以看清封皮上的字,那是法語,是盧梭的《論法的精神》。“孩子——”拿破侖轉頭看了看卡洛斯“我有個想法,我希望你願意配合。”“沒有問題,閣下。”卡洛斯鞠了一躬“還有,我的名字叫卡洛斯。”砰砰砰!聽見了敲擊艙門的聲音,勒皮托很不滿地把艙門打開了。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請問您是……?”勒皮托很疑惑的問道,這名英國上尉看得出來這個看起來不像水手的中年男人臉上的不滿和疑惑。“他不像水手。”英國上尉對負責陪同的加斯帕雷船長說道“我想您必須解釋為什麼一艘法國戰艦上會有——”他越過勒皮托指了指他身後的四個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看起來不想水手的人。”“請您不要在意,閣下。”加斯帕雷船長獻媚似得說道“您知道,我們法國海軍的薪水實在是不及強大的皇家海軍一個零頭……”“所以——”上尉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就快步走到艙室內的衣櫥前,直接把衣櫥拉開了“所以你就和奴隸販子合作,拐賣兒童了?”衣櫥裡,卡洛斯躺在一大摞五顏六色的衣服上,他的手腳被捆了起來,嘴上蒙上了布使得他無法說話。“上尉!”加斯帕雷船長向英國上尉的衣兜裡塞了不少法郎,直到上尉的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我相信你們是一艘沒有問題的戰艦。”上尉把衣櫥門帶上,退出了艙室,他衣兜裡的法郎相互撞擊叮當作響“真是一艘好船。”他踹了踹因為腐蝕而有些朽爛的艙壁,徑直離開了。“沒問題了,卡洛斯。”勒皮托把被五花大綁的卡洛斯從那堆五顏六色的衣服上抱了下來,並幫他解開了捆綁,而那堆衣服則動了動,接著一個大口吸氣的男人從裡麵走了出來。正是拿破侖本人。“好了,現在英國人的問題解決了。”拿破侖從自己的右肩膀上拿下了一件女式的花裙子扔回了衣櫥裡“我們還有幾天到土倫港?”“船長說至多還有兩天。”勒皮托肯定的回答道。拿破侖沒再說話了,他在稍微有些擁擠的艙室裡等到船隻拔錨起航才離開。“哦該死的!”勒皮托等拿破侖走遠了才說道“我們為什麼要救這個獨裁者和儈子手出來?我想我一定是瘋了。”艙室裡沒有人說話,隻有卡洛斯略微地點了點頭表示讚同。接下來的兩天內他們又遭到了幾次英國巡洋艦的騷擾,但這幾次英國人沒有再要求登船檢查,而僅僅隻是讓加斯帕雷出示證明就直接放行了。站在甲板上的卡洛斯眺望著遠處的城市——那是法國南部城市土倫,也是他們此行的終點。終於不用再忍受那腐臭的水了。卡洛斯有些惡心,他努力使自己不想這幾天喝的那些散發著腐臭味道的裝在橡木桶裡的清水。土倫的港口和平而又寂靜,這座沉睡中的城市並不知道即將入港的那艘戰艦上將會下來一個多麼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