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古神紀!
“華胥樂,複起弦,一切皆為劫”
師父又將那一把竹笛握在了手裡低喃著什麼。
勁鬆蒼柏微微點綴的那一處山崖,彌漫風雪中盤坐在高處的女人;一席融雪的白袍,舉著半人高的酒葫蘆,還有那雙不曾在風雪中汙濁的眸子那便是我的師父,世人敬仰的劍仙,青城山的女掌門寒若煙。
我自打八歲起,便被父親洗清了底子以孤兒的身份拜在她的門下,也是從那時起,每年的隆冬她都要帶上一葫蘆的烈酒,攜著我來到這漫天飛雪荒無人煙的蒼鹿野。
“白易,你盯著我瞧做什麼?難不成是看著為師喝醉了,就要偷懶嗎?”
我將冷劍插在深厚的積雪中,雙手摩擦呼出一口氣,瞬時間那新長出的胡須上便掛滿了冰晶。
“白易,為師要是沒記錯,你是八歲拜入我門下的。如今滄海桑田的,怕是十載就這般過去了,你十八歲也正是青春正健,可有過什麼打算?”
我矗立在那處透過風雪結成的白煙望著她,從我幼時用一杯熱茶敬過她結下這段緣分後,她便長久是這般溫婉的語氣,每每聽進心裡,都能帶來一股春風吹一吹沉積的陰霾。
“師父您可是嫌棄徒兒了?這話是要趕徒兒走嗎?”
“嫌棄倒是談不上,隻是徒弟大了,又是個男兒郎,我老是將你在我身邊拘著倒也沒什麼道理。前幾日我收到了昆侖山的帖子,說是他們掌門最疼愛的小弟子娶了個模樣不錯的女嬌娥,為師在心裡掂量了一下,發現昆侖的那徒兒正是和你一般年紀。”
我不由淺笑一聲。師父雖然是四海男兒心中無上敬仰的劍仙,又帶著這副動人的眉眼,可命中的那棵桃樹卻是沒開過一次花的。如今竟還正兒八經的談起我的婚嫁,又做了副認真的模樣,怎麼瞧都不過可愛二字。
“師父這般急著給我尋親,可是替我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了?卻不知模樣如何,可能承得起你三分姿色?”
我惦著一副桃花眼走過,替她將袍子塞了塞。如此磨人的風雪中還能怡然坐著飲酒的,倒也難保不會為了一時的飄逸染了風寒。
“你這是什麼神情?你這般說話又如此瞧著我,可是嫌師父老了,不中用了?”
此時我與她的距離,可以清楚感覺她吐出的每一個字的溫度,可以明白看清每一粒雪花落在她的眸子裡化開的那一汪柔情。
我輕輕將右臂朝著她的腰肢伸過去,她卻在將將觸碰時一個打挺翻飛出去。就那般,隨著我吐出的那一口溫熱氣息的消散,她輕舞著手中的佩劍,冷冷翩翩侵染寒月飛舞在不絕落下的雪幕中;那清冷的劍鋒閃過臉頰,照亮的正是她賽雪的肌膚還點著兩抹溫婉的慍色。
“傾城傲骨冷丘月,醉飲清寒浮生雪。這世間的美景數不勝數,可稱得起美景襯映的,在白易心中,唯師父一人。”
我就那般出神的望著她在柏樹枝頭翩然曼妙的舞姿,忽而她腳下一滑跌下枝頭。白駒過隙間,我輕踏寒雪飛身將她接在懷中,那一張素白的臉頰更生慍色。
“師父怕是受了風寒了,可還撐得住?”
她輕晃著透出粉暈的臉,向我懷中靠了靠,便熟熟睡去。
寒風過,風雪中,那一方大小的鹿皮小帳。我將帶來的草藥熬成一股濃湯送到她的床前,她卻打斜一瞧隻管要酒喝。
“師父就是這般怕吃苦。師父可還記得十年前,我的叔伯將我送到此處托付於你,我拿了一碗濃茶敬你時,說過什麼?”
“若沒記錯,你那時端端的舉著一杯茶,對我說的是飲下這杯茶,你便是我夏白易的師父了,日後若是有人欺負你,我便會第一個上去與他掙個死活。”
我與她一並笑著,仿佛是又瞧見了當時我那稚嫩可愛的模樣。
“是啊,徒兒是說過要一直護你周全。可那時候徒兒不過是一少年,並不懂得這世間刀槍棍棒傷人,情愛卻是更傷人。”
她收斂了笑意,睜著倦怠的眼睛盯著我,整個營帳中卻能將她那呼呼的喘氣聲凸顯的那般出眾。
“師父,您每年都帶我來蒼鹿野,每年都要在這處住上一月。平日裡你隻顧站在那處石頭上吹笛飲酒,徒兒將那練劍石劈開也不下千塊了。”
我將藥碗輕輕放到床榻上,垂下眼眶深深吐出一口熱氣。
“師父您可是在等什麼人嗎?”
又是一段不安的寂靜,打破寂靜的是她淡淡吐出的幾個字,確是讓我的心裡更加不安。
“我誰也沒有等,誰也不會來。”
誰也沒有等,誰也不會來?如此傷神的話語當真可以說得這般灑脫嗎?
“白易,師父乏了,想睡一會,你先出去吧。”
起身離開時,那碗溫熱的藥已不再泛著青煙,冷寂的空氣中,微微聽得見幾聲若有若無的抽泣。
帳外,無垠的雪原略顯空曠,早些年那些四處遊蕩的蒼狼野鹿都不知去了何處,如今隻剩下那通向群山的白和隱匿在其中黯啞的樹冠。
我一股苦意從心中歎出。
你若不是在等誰,又怎會每日翹首望著北方?你若不是在等誰,又為何會在夜裡胡亂叫著那個名字?你若不是在等誰,此刻我的心口那一抹耐人的心酸又是何來?
左右不過是一份執念罷了。既然你與我在此候了十載春秋,那人都不曾來過,那我便有理由將你的念想埋葬在這茫茫的雪原中,不在彆時,就在近日。
你既許他十年風雪,我便還你一世柔情。
卷手將一把草料揚在地上,恍惚間聽著帳內傳出的咳聲愈發緊蹙了。
我倒提著冷劍竄身飛上樹丫,飲一口烈酒,望著那處。一秒,兩秒;一分,兩分莫不過是望了幾個時辰,眼珠子都在風雪的侵蝕下酸脹的厲害。
終於,我收斂眉目,又飲一口烈酒如落雷般直直插下。刺耳的嚎叫和四濺的紅色溫熱,還有冷劍穿過骨頭的頓挫感如此這般,這隻經不住草料誘惑的麋鹿便成了我劍下的戰利品。
“白易,你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