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小神醫!
看樣子你是走遍了歐洲。”艾克點點頭說。他同樣咬開啤酒瓶蓋,隨意地吐在一邊,“要乾杯慶祝一下嗎?”
“沒什麼值得高興的,”無情笑了笑,“在這之前我已經遊完了北美,越過了整個大西洋,然後才往歐洲去,”這個時候艾克才在無情的臉上看到幾分笑意,語氣中帶著些驕傲,“現在我到了中國,從冰天雪地走到大草原,穿過無數座城市到了亞洲的東海岸。”
“瞧瞧你,”艾克撐著腦袋看著他,“突然變成了旅行家。”
“我隻是追著她走。”無情說完頓了頓,埋頭狠狠地灌下一大口酒。
於是艾克陪著無情一起沉默了。兩個超過一米八五的美國大個子憋屈地坐在馬路邊兒上。初夏淩晨的海風呼呼地吹過來,帶著腥鹹的氣息撫摸他們金黃卷曲的頭發以及裸露的後頸,然後涼意順著領口竄進衣服鑽進皮膚。艾克看著空落落的街道和遠處漆黑的大海,晃蕩著酒瓶有些發呆。
“你看,”無情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張照片。艾克接過來仔細看了看,“喔,這是那天。”無情點點頭。
一個女孩子穿著純白的拖地禮服(1)站在舞台(2)上,手裡捧著獎杯(3),臉上帶著無比燦爛的笑容(4)——甚至比對準她的聚光燈(5)都閃耀百倍。台下是黑壓壓的觀眾(6),他們鼓掌、歡呼,仿佛迎接一輪新生的太陽。
“現在我總是夢到這個,所以我總是睡不著,或者說不想睡著,”無情撐著腦袋說,“可能因為從那以後她就已經不是她了,所以我總是夢到那天的她。”他望著遙遠的月光,似乎陷入了深不可測的回憶中,“那時候她笑我軟弱,‘你要是能環遊世界,時間都要倒流啦’。”他學著女孩子的聲音說;這時艾克繃不住笑了出來。
“行啦,老兄,我知道了,”艾克說,“你不是旅行家,是童話家。”
“是呀,追著變成天鵝的醜小鴨穿越鋼鐵森林的童話家,尋找治愈愛情傷痛的秘方。”無情說得有些自嘲,然後輕輕歎了口氣。
然後無情講起他在無數個失眠的夜裡看見的月光,在紐約,在倫敦,在赫爾辛基,在阿姆斯特丹,在聖彼得堡,在北京。在無數個繁星點綴的天空之下,無情發著呆,一遍遍的睡著又醒來,想著夢中的女孩直到天際泛出白光,直到一大片火紅的朝霞把天空映亮,直到第一縷溫柔的晨光照進他的眼底。
“我在中國聽說了,這裡似乎真的有不需要愛情的人,”無情說,“於是上個冬天我去了那些廟宇(7)。”
艾克聽著無情講的話,心底一早就明白他根本找不到不愛的方法。無情講的依然是他的不眠之夜。無情好奇那些隻在互聯網上見過的建築,於是他爬上房頂。“房頂真的是一片一片的瓦(8)疊起來的,上麵還有雪(9),冰涼冰涼的,又滑,我差點摔死。”
他真的不是個軟弱的人了,他爬得很高很高,高得能把一整片建築儘收眼底。天際發白的時候,他朦朧的睡眼循著最亮的晨光看清了連綿不絕的白色雪山(10);無數裹著白色的鬆柏(11)從山上蔓延下來,在斜斜的晨光下投射出拉長的樹影(12),旁邊牌坊(13)前的水池(14)也泛著粼粼波光。
“那個時候已經有掃地的道士起床了。”無情說,“那個時候我真的相信了他們似乎真的不需要愛情,可我學不來。”
“既然學不來,”艾克勾過好兄弟的脖子,讓垂頭喪氣的無情抬起頭來,“那就該回去了,我的小可憐,回美國去吧。”
“我哪裡可憐了。”無情顯然有些不滿,“至少我環遊了世界。”
“抱歉,我的朋友,可我沒你那麼羅曼蒂克的浪漫主義精神,我是個現實主義者,現實,”艾克握著酒瓶碰了下無情的,“呯”的一聲脆響。
“在你眼裡的隻有整片閃爍的星空和燦爛的朝霞,但我的眼裡隻有你這個站在房頂上仰著臉的傻瓜,像附近那些煩惱無數又喝不起酒的青春期少年。”
無情描述起他從小酒吧天快亮了的下班時間看到的東西。附近高中的少年穿著醜陋的運動式校服(15)落魄地站在房頂上,仰望著天空若有所思。他身邊圍繞的是郊外無數廢棄的電線杆(16),木杆已經陳舊得出了木屑(17)、電線也已經斷掉(18)了的那種,上麵的小廣告(19)都已經幾乎泛黃剝落。黑色的野貓(20)在附近淒厲地叫著,又躲在電線杆後看不見身影。即使是東方既白,泛黃的晨光(21)照在了他的臉上,依然是落魄又淒慘,讓人不忍心多看一眼。
“你看,就是這樣,”艾克說,“並不是什麼浪漫的事情。”
無情又不說話了,他歎了口氣,長久地低頭看起了手中的照片。他細細撫摸著照片微微卷起的角,手指劃過女孩帶著笑容的臉龐和白色禮服包裹著的曼妙曲線。後來他真的一動不動了,像一尊失去思緒的石像,可艾克知道他其實思緒萬千。
這個時候艾克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無情,示意他抬頭看。在遠處,大海與天空的交界線清晰了一些,又清晰了一些,水麵上泛起亮亮的光,一抹發白的紅色從海平麵映照了出來。然後天際愈來愈紅,愈來愈亮,最後閃出金黃的光彩。有海鳥起飛了,它們飛翔在一陣陣衝向海岸的波濤之上,看著嶄新的一天送到這裡來。
“我有點困了,”艾克說,“我們走吧。”
“再等等。”無情說。
“你還會失眠嗎?”艾克問。
“會,”無情說,“但今天之後,也許我能試著儘量不。”
“該做個了結了吧,朋友。”艾克笑了笑,“從你們長大開始,童話就已經失效了。”
他們一夜未眠,困倦著乾杯,拎著空瓶走到海邊,一起看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