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宛靳予城!
聽得出來,他語氣裡有種經曆了無數次失望之後的絕望。我慢慢把一束發絲撥到耳後,沒有作聲。
“現在,她唯一記得的人估計隻有an了。早幾年情況沒這麼糟時,還總托人買些玩具零食,我一來看她,就一定要我帶給孩子。”靳予城走到窗邊,手伸進口袋裡習慣性的像是想拿煙,不過很快又放了回去。
我忽然記起來,以前他每次回國,確實都會專門帶一箱子給an的禮物,那時我還總奇怪,明明國內就買得到,為什麼一定要不遠萬裡的親自帶回去。
原來,那些都是一位母親對孩子的念想……
“她記得an,也很愛她,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我低聲問。
其實就算被人欺騙,經曆了不幸的戀情,甚至生下不該生下的孩子……也可以開始新的人生啊。眼下不就有一個很好的例子?
靳瑩和我,倒有那麼幾分相似,我突然覺得。
靳予城本來抱著胳膊在看窗外的山穀,這時轉過頭。午後陽光正好從他身後照進來,襯得那張臉有些暗。眼裡的神色似乎也蒙上一層蔭蔽,讓人覺得陌生。
我正在想是不是哪句話說錯了,他掏出煙盒,終於還是抽了支煙出來。
“她那時才十六歲,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打火機的聲音清脆響過,他猛抽一口,白色煙霧從嘴邊升騰起時,話語好像也染上了濃重的感傷“是我沒照顧好她,我那時把她帶在身邊就好了。本來有機會彌補……我卻為了賺錢,忽略了最重要的人,生生讓她掉進狼嘴裡。”
空氣又沉寂下來。我看看靳瑩,她仍在吃東西,一口一口像完成某種儀式似的,吃得無比認真。旁人在說什麼,仿佛一個字都聽不見。
我能理解。
不管過去多久,這樣的事隻要想起就會無法釋懷吧。難怪他會那樣看重an,他在an身上投注的,也許是所有這些未能圓滿的愧疚的總和。
一支煙,靳予城一口一口抽得很猛,始終低垂著眼。吐出最後一口煙霧才又說“其實她被那混蛋纏上,我是有所察覺的。也勸過她,可惜那時阿瑩對我這個消失十多年,突然冒出來的大哥沒有半點信任感,根本不肯聽我的。後來國內的事剛告一段落,我就飛了回來。本想強行帶她走,沒想到那家夥居然先我一步,帶阿瑩私奔了。”
“私……奔?”
“嗯,特意為了躲我。那段時間,我簡直恨不能把整個地球都翻過來!”他咬緊牙,似乎不想回憶那段不堪回首的事,頓了一會直接說,“後來,我找到阿瑩的時候,她已經八個月快生了。在雲南一個偏僻的鎮子上。那混蛋把她帶到那裡就扔下不管了。她沒錢,沒有認識的人,全靠人救濟,吃的住的,豬狗不如!”
這些話,一字一句莫名讓人有種窒息感,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隻能默默聽著。不過也許他現在也並不需要安慰,隻是想要一個傾聽者,將這一路憋悶在內心深處的情緒發泄出來。
靳予城說,那時靳瑩的精神狀態就有些不穩定了,見到他時,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前一秒還往外推讓他滾出去,後一秒就拽著他哭訴自己錯了,說那個人渣把她帶出來後就沒管過她,不僅又打又罵,還當著她的麵跟彆的女人瞎搞。
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很明亮,屋子裡溫度也不低,我卻覺得冷,不停瑟瑟發抖。
後麵的事已經不難猜到,an出生後,靳瑩大概是情況惡化,所以靳予城替她選了這所療養院,把她送來這裡。
也正是那個時候,我也經曆著人生最為灰暗的時刻,直至遇到他,成為an的保姆……
事情有多巧合,就有多可歎。如今再去回憶從前的一點一滴,很多一直無法理解的事似乎都有了答案。立在窗前那個身形高大的人影,於我也仿佛有了一重新的含義。
我走到窗邊,站在他麵前。明亮陽光裡那張俊朗的臉原來也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悲痛。雖然不知道該怎麼做,可我隱約有種衝動,很想像從前他一次又一次拯救我時一樣,將他從所有那些傷懷裡解救出來。
“予……”我啞著嗓子剛說出一個字,靳予城忽然伸手拂過我麵頰,手指在我臉上摩挲著“小宛,所以你知道我那時對你是什麼樣的感覺了吧?”
他靜靜看著我。我木楞著,耳邊響起的聲音低沉又磁性“你和阿瑩都是被傷害過的人,她沒走出來,永遠沉了下去。你卻堅強承受一切,重新站了起來,不僅如此,還把an照顧得那麼好……這些對我來說有多大意義,你能明白麼?就像我說過的那樣,是你讓我看到希望。小宛,我今後的人生,不僅是為阿瑩和an,也為你而活。”
為你而活。四個字,帶著幾乎讓人承擔不起的重量,巨石一樣掉進心裡,激起一片波瀾。
我眼前模糊了。以前,總覺得他那樣的人會看上我這件事多少是不可思議的,也曾無數次在心底質疑過。原來所有不確定都是源於不了解……正是因為他有那樣的經曆和感觸,有那樣的家庭,那樣父親母親,有他的妹妹遭遇的所有不幸,他才會對我心生同情,心生悲憫。
我是何其有幸能遇上他?或許,世間一切都是一個缺了一半的圓,人們相遇是早注定好的,互相彌補,互相融和形成一個環。
一旁,靳瑩終於吃好了飯,正舉著手在陽光裡饒有興致的看自己的手影,看得聚精會神。
“予城……”我長籲一口氣,還沒說話,他忽然把我攬進懷裡緊緊抱住,我抿抿唇,在冬日陽光裡,在溫暖懷抱裡,在他的氣息裡悄然沉溺。
後來打破一切的,是從門外傳來的一個聲音。
療養院裡本來很安靜,也一直沒人打擾,以致在房間裡待了這麼久,讓人有種置身世外的錯覺。那個清揚悅耳的聲音響起時,才猛地將人拉回來,就好像正在做一個飛天的夢,醒來後卻實實跌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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