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過江河!
此時此刻,醫館後院的沈歸,正在對著一塊磨刀石使勁兒;他眉頭緊皺的用力打磨著驚雷短劍;而在他身邊的井沿上,還坐著一位圓臉姑娘,兩條腿垂在半空中、悠閒地蕩來蕩去,嘴裡還嘎嘣嘎嘣的磕著瓜子
“我說胖丫啊,我在這磨了半天的刀,已經夠煩躁的了,你能不能彆把瓜子皮往我頭上扔?這磨刀聲要是一斷,不就全都露餡了嗎?”
“唔…那我要是不扔瓜子皮了,你能不能不去大荒城啊?我總覺得這事兒有點懸,咱換個穩妥的法子不行嗎??”
“筆直的大路當然好走,但是肯定會繞遠;萬一被關北鬥那個烏鴉嘴言中的話,我突然猝死了,你們誰能把這麼大的一個局,給全盤接過去啊?”
李樂安聽到這裡立刻蹦下井台,抬腿踢了沈歸一腳,嘴裡吐著瓜子皮、嘟嘟囔囔的嗬斥道
“呸,你還有臉說人家關北鬥是烏鴉嘴!趕緊連呸三聲!”
“好,呸呸呸!哎……我說胖丫,你又不是不明白!咱們之前的一切安排,都是奔著這條小路去的!哪怕我餘下的時間足夠,也總不能白費了那一番精心的布置吧?況且,如果我這個女婿,今日不去“尋仇”的話,肯定瞞不過早已上過一次惡當的郭興!隻怕到時嶽丈大人和子麟兄,就真的命懸一線了!”
李樂安想了想,也覺得自己是關心則亂,說了句實打實的廢話。可畢竟事關郎君與父親的性命,若稍有差池,她可就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孤兒兼寡婦。
李樂安不是習武之人,但他也知道自家夫君與天靈脈者之間,存在著一道無可逾越的鴻溝。沈歸在大荒城現身、宋行舟究竟會不會自食其言,重返幽北三路,可是誰都說不好的事!如果他真的來了,自己精心製作的那張“假臉”、騙騙彆人興許還行,但對天靈脈者,絕對起不到任何作用!”
“可如果你也遇上了宋行舟,不同樣是死路一條嗎?”
“若是這位天靈脈者要殺我,他隨時都可以動手,豈能容我壞了他這麼多的好事?所以我隱約有種感覺,宋行舟根本就不敢讓我死!至少他不敢讓我死在他的手上!”
“那你要是感覺錯了呢?”
“那我也可以兌掉宋行舟的狗命!”
李樂安低頭沉默了半晌,抬起掛著兩滴淚珠的圓臉,露出了溫暖笑容;隨即,她又張開了肉嘟嘟的右掌,放了沈歸嘴邊
“喏!一口吃下去,特彆香!”
這殺機凜然的磨刀聲,從黃昏一直持續到了深夜;興平皇帝與萬丞相、以及聞訊趕來的大薩滿何文道,就這樣一直等在回春醫館的門外,與垂頭喪氣的大黃一起大眼瞪小眼……
子時一到、後院的磨刀聲戛然而止!一襲黑衣的沈歸,裹挾著濃鬱的煞氣破門而出;他不理會門外三人的連聲呼喚,提腰縱身上房,幾個起落之後、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三人望著沈歸遠去的方向沉默良久;最終,還是萬長寧開口破開了尷尬
“陛下,東幽郡主尚在病中,但中山王卻不得不前去“支援青山城戰場”;所以依臣下之間,不如我等暫且將郡主請入宮中小住幾日。一來,可以請孫太醫為其精心調養身體;二來,也可以避免叛逆李子麟喪心病狂,意圖斬草除根。”
“哎……也隻能如此了…寒青,此時就交由你全權處理。”
“末將遵旨。”
交代完了李樂安的去向之後,顏青鴻環顧四周,又看了看萬長寧與何文道,三人經過一番眼神交流之後,興平皇帝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圓朗聲說道
“眾臣聽旨,幽北丞相李登李齊元、乃幽北三朝股肱之臣。齊元公為人至忠至孝,才智冠絕華禹,堪為萬民之表率、群臣之楷模,理當諡其“文正”,彰其不世之功!於公,天家周氏、及數萬萬幽北黎民百姓、皆受其智澤多年;於私,齊元公亦等同於朕之仲父、與血脈至親無異;然,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華禹大陸戰亂四起,幽北三路亦無法獨善其身;朕隻得以黎民蒼生為念、不敢因私而廢公;因爾,隻得以後輩子侄之名、將齊元公之一應後事、儘數托付於國教興辦;治喪期間、一切規製,皆依天子之下、臣子之上為準!凡我幽北三……幽北君臣子民、皆為齊元公佩戴長孝,舉國皆喪、暫以百日為限。”
顏青鴻這一席話,算是給“生前”毀譽參半的李丞相,進行了最後的蓋棺定論。且不論幽北三路尚餘國祚幾何,單以這樁喪事的規模而言,也足以向天下人傳遞兩個很重要的信息
第一,李登是真死了;第二,他李子麟真是一頭喪儘天良的活畜生。
當天夜裡,沈歸離開奉京城之後並未走遠;而是來到了城南外的河坊街,找到了一名紅臉的牲口販子,二人在一艘漁船上進行了一番徹夜長談。次日天明,太陽依舊照常升起,但整個幽北三路、乃至華禹大陸的江湖道,卻卷起一場驚濤駭浪。
而催生這場風暴的唯一原因,就隻是因為沈歸發布了一道江湖令而已
他是以楚墨嫡傳弟子的身份,召集江河湖海、四野八荒的各路江湖同道、前來相助兩北戰局。
楚墨一脈,曆來嚴格遵循著師徒單傳的形式,可謂人丁稀薄至極,隨便一個浪頭打過來,就容易麵臨徹底斷根的危險。當然,這種不近人情、不利於傳承的方式,也是墨門老祖定下的規矩。時至今日,那個投靠權利的秦墨已然不複存在;而曾與儒門鼎足而立的齊墨,也淪為了昨日黃花;可唯有一師一徒謹慎傳承的楚墨,穿過了千百年時間的洗禮,依然存續至今。
在遠古時期,凡是不端官家飯碗、不再土裡刨食的閒人,都可歸為楚墨門下。這些人大多都是窮苦出身,所以難免心裡都會有一筆小賬。可即便他們平日裡各端各的飯碗、各乾各的營生;可但凡誰家有了難處,那也是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絕不含糊。
上到文官武將、下到各地皂吏,凡是吃官飯的人,背後的靠山就是整個朝廷;而那些散落在山野鄉村之間的農夫與牧民、他們背後的靠山就是血脈親緣、宗族理法;可這些散落在天涯海角的江湖人呢?他們的日子顛沛流離、吃飽穿暖也隻能看天吃飯、沒有人願意成為這些人的靠山。
既然沒有庇護,江湖人就隻能選擇抱團生存;隨著江湖道的日益壯大,三教九流、天南海北的人也是越聚越多,發生摩擦也是無可避免的事。
人生在世、煩惱與爭執,大多都與四件俗事相伴相生,是為酒、色、財、氣,江湖人同樣也不例外。由於江湖道大多都是奔著一口飽飯去的,所以平日裡江湖人交往,雙方誰的手上,也不會見到真金白銀!沒了錢財往來,或許可以避免很大一部分的爭執;但醉酒鬨事、賭咒慪氣、爭風吃醋,哪一樣也都是要人命的大事!
若是兩位平民百姓發生了摩擦,有朝廷律法可依、就去衙門口打官司;律法管不了的事,就去找年高有德的長輩評理;如果全都無法解決、或是一方認為有失公允的話,要麼就開口罵上幾句淡話;或是乾脆擼胳膊挽袖子打上一架。依照結果的不同,贏家揚眉吐氣、輸家窩囊堵心,可最核心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決,隻不過是積在了心裡而已。真到了忍無可忍之時、要麼就訴諸暴力、要麼就舉家搬遷,惹不起也總歸躲得起。
可同樣的事情,如果放在江湖人的身上,恐怕就沒有那麼簡單了。江湖人各有各的手藝,不但隱蔽性更強,一旦雙方大動乾戈,造成的殺傷力也就更大,很容易傷及無辜。
若是江湖人對平民百姓下黑手,既犯了朝廷王法、也破了江湖規矩,自有朝廷捕快與自家師長管著;可若是江湖人彼此發生爭執、又當如何呢?正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這些江湖人一旦發起狠來,可就不是罵幾句、打一架那麼簡單的事了……
一家一族的道理,在祖宗傳下來的家法之上;市井街頭的道理,在說書先生的一尺折扇之上;朝廷的道理,則在朝廷製定的律法之上;而國與國之間的道理,則在將士們的刀鋒之上。
而江湖道的最後底線,就係在了在楚墨一脈師徒身上!
千百年傳承至今,楚墨一脈、便負責維係整個江湖道的正義公理。隻不過他們不參與製定規則,隻負責現身執法而已。
這種生殺賞罰皆係於一念之間的權利,最難的就是樹立足夠強大的公信力。雖不知古來楚墨一脈為人師者,究竟是以何等標準來識人擇徒的;不過好在傳承至今、還從未出於半點的差錯……
至少在現在這個年月,楚墨一脈這四個字,就代表著江湖道義的最後底線。
千百年的江湖道延續至今,各家已經有了自己判斷對錯的依據與賞罰方式;所以絕大部分的爭執,根本也無需楚墨師徒過問;而且距離楚墨令上一次出世,恐怕要追溯到百年以前了……
把問題反過來想的話,其實一句話就可以說的清楚楚墨令出世,就隻存在一個可能
華禹大陸延續千百年來的江湖道,已經來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