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過江河!
沈歸一邊跟著這輛“人力音樂灑水車”,一邊在心中暗自感慨賀星海,多好聽的名字啊,可再看這老頭的德行,就算是徹底糟踐了……
仇辛沒有挨罵的癮頭,腳底下的步子自然是有多快就跑多快了。所以儘管回程的時候身上多背了個人,竟比來的時候更快了幾分!可沒想到當醉眼迷離的賀星海,被放在重傷昏迷的趙啟寧身前,老太爺隻是隨意的打量了一眼,就扭頭看著場中唯一的熟人沈居問道
“你讓我來看個死人乾什麼?我又不喜歡拿人下酒,這扇肉愛賣誰你就賣誰去,我可不要。”
沈居朝著滿麵愁怨的仇辛擺了擺手,示意他自己去處理一下身上的汙穢;隨後又蹲下身子、看著醉眼迷離的賀星海說到
“二十年前,您出手救我二弟一命;不過作為回報,我也把您家那位惡貫滿盈的小少爺,從死牢裡保了出來。那一檔子事,咱當時就算兩清了,這次也沒打算讓您白幫忙。今天你若能出手救下這位老先生的話,我許你家小少爺一個遠大的前程,無論成敗。”
賀星海笑著擺了擺手,仔細確認了沈居到底是眼前的哪個腦袋之後,這才打了個酒嗝,開口說道
“嗝……我賀星海原來是個郎中,現在是個劁豬匠;這兩個行當都是靠手藝吃飯的,不能騙人。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這老頭的紅傷好治、但命卻肯定救不活了,彆說你許我兒子一個前程……嗝,就算是你認他當親爹都沒用!這樣吧,你親自送我回去,路上有幾家與我相熟的木匠鋪子和紙紮鋪子,報我老賀的名字,便宜……”
“賀神醫,我看此人分明還有一口氣在,你怎會他無人可救呢?”
“誰說沒人能救了?隻是我救不了而已!如果林思憂那婊子出手,興許能行!”
躲在房上的沈歸,耳聽這老貨出口不遜、直恨得險些挫碎了滿口的牙!若不是眼下實在不便出手、他定要親手勾出這老王八蛋的舌頭泄憤!
“林思憂……不大好辦;不過建康畫舫的白玉煙,與當年的林思憂齊名並舉,不知道她能否……”
“呸!林思憂雖然無情無義、可始終都是個地靈脈的好婊子;豈能與白玉煙這種爛貨相提並論?我看你準是假藥吃多了、忘了真藥是個什麼滋味了吧?我話說完了,回家了……”
說到這裡,賀星海伸手擦了一把鼻涕,又在趙啟寧那華貴的衣料上隨手一抹,這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又順走了桌上的一壺桃花春釀、嘴裡哼著走調的小曲、搖搖晃晃的離開了沈宅……
沈居神色幾經變化、終於忍下了這口氣。他對剛剛換了衣服的仇辛吩咐道
“給諦聽發去一道長老令,征林思憂前來姑蘇,為趙老大人治傷。”
南康朝廷的法度的確森嚴、但也不缺少靈活變通之法。比如長老令這種東西,就可以越過一切繁瑣環節,迅速代表南康發布一道臨時性的政令;當然,祭出長老令的代價相當高昂,政治風險也非常高;隻是與趙啟寧的命相比,哪怕冒再大的風險,也一樣值得。
放下仇辛打馬出城不談,沈歸悄悄跟著那個嘴巴不乾淨老貨賀星海,慢慢向城東走去。這個嘴臟至極的老頭子,還真是酗酒無度;搖搖晃晃的沒走出幾步、手中的一壺桃花春釀已然見了底……
直到再也倒不出一滴佳釀、這老貨隨手將上好的錫酒壺丟在路邊,酣暢地摸著光禿禿的頭頂、扯開了破落嗓子,一路撒起了酒瘋,將半個姑蘇城的百姓都吵了起來!
然而無論是誰開窗子咒罵幾句閒街,一身是膽的賀星海都渾然不懼,隻憑那一條三寸不爛的肉舌,獨身闖入敵群之中!從街西沈宅、一直罵回了城東紅欄巷,期間出來“鬥將”的長舌潑婦遇見了無數,愣沒人是他的一合之敵!
實在是太不要臉了。
罵穿了半個姑蘇城的賀星海、心滿意足的回到家中;仗著肚子裡還有幾分酒氣、躺在床上哼著葷話小曲、看樣子是準備休息了……
沈歸殺意正盛、順著隻能虛掩的木門,連腳步都沒有刻意放緩,就這樣大大咧咧地走進了賀星海家中。
就他這間破房子,說是家徒四壁倒有些虧心;可除了一張桌子、兩條破板凳、以及一個爛床櫃外,愣是沒有任何一件像樣的東西。在那糊滿油泥的窗戶邊上,掛著一道馬尾做的紅巾纓子;而在床腿邊上,也落著一枚葫蘆模樣的皮荷包。裡屋黑漆漆的灶台附近,散落著無數的工具有切蹄的鏟、修角的銼、劁豬的刀等等等等……
原來這個賀星海,還真是以割騸為生的人,歸於江湖上的“搓念行”。
“賀星海,小桯子劁豬刀倒是看見了,可你那頭臥虎(割騸凳)呢?”
賀星海本就沒睡著,半夢半醒之間,也感覺到了有人進屋。不過他這家裡也沒什麼可丟的東西,連附近的小蟊賊,都知道繞著他家大門走、唯恐臟了自己那一身衣裳。所以今夜有人造訪,肯定是個剛下水的過路賊,根本不用搭理他。可沒想到這位生手在家裡繞了一圈之後,竟一手把玩著長葉型的劁豬刀,嘴裡說著門內的行話,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啊!
“關你屁事,劈開生火了。你沒彆的事就滾遠點,我隻劁牲口不劁人;而且就你那倆小玩意兒,也不值賀爺爺我親自動一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