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過江河!
眼見蔡熹這等反應,兩名經驗豐富、熟悉相爺病情的太醫,連上前查探的步驟都徹底省去;而是立刻跪伏在地,身體猶如篩糠一般反複顫抖;兩張皺紋堆累、須發皆白的老臉,早已是涕淚橫流;缺了牙的嘴唇上下摩擦,卻連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來……
北燕王朝的舊黨魁首,內閣中樞的半壁江山、儒府學派的頭麵人物,太子的授業恩師,天佑帝的肱骨重臣,蔡熹蔡顯陽,死在了自家宅院的床榻之上!
其實,無論是朝野上下、還是市井民間,包括在天佑帝的內心之中,都有一個篤定的猜測蔡熹與太子這對師徒的所謂病症,發作的時間都非常蹊蹺,顯然是智慧與嗅覺的綜合產物。
可唯獨對於醫者而言,患者的病症究竟是裝的還是真的,他們簡直再清楚不過了!
蔡老相爺祖籍魯東,工作在薊州燕京城,是最典型的北方人。而北人的飲食習慣,普遍喜好葷腥,重油重鹽,再加上他長期工作繁重緊張,心神勞累過度,早已患上了嚴重的“心腦血管疾病”。
所以說,蔡熹發病,隻是單純的時間巧合而已;至於病症本身,也絲毫沒有摻假。
可對於兩位太醫來說,此事就沒有那麼單純了。因為所有人都抱定了“蔡熹無疾”,裝病不朝,乃是出於一貫的審時度勢罷了。對於陛下來說,蔡熹之死,不算在他們二人頭上,已經是聖明燭照、仁德寬厚了;可四品內宮行走的好差事,是肯定要瞎的。
至於全家老小的命,到底能不能保住,就隻能聽憑天意做主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左相王放,於城外壯烈戰死;右相蔡熹,在家中與世長辭;而由於太子瘋病坐實、皇後含冤自儘的強烈刺激,陷入昏迷之中的天佑帝,此時卻反而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呼……怎麼這麼暗啊?……唐福泉……掌燈啊……”
聞聽天佑帝開口說話,滿麵欣喜的唐福全剛想回稟,便被穩坐於龍榻邊上一名中年男子,伸手攔住了動作。這男子看著猶自閉目養神的天佑帝,使勁轉動了幾下右臂,掄圓了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天靈蓋上,同時口中還發出一聲暴喝
“回魂!”
天佑帝本就剛剛從昏厥中轉醒;陡然受此人迎頭拍在百彙穴上,連眼皮都沒來得及睜,開口便噴出了一團粘稠的黑血;隨即脖子一軟、腦袋一歪,再次昏死了過去……
“來人啊!幽北大薩滿刺王殺駕……”
唐福全那沙啞尖銳的聲音,立刻喚來了一群凶神惡煞的禦林軍;而大薩滿何文道則皺著眉頭,一甩自己的薩滿祭袍,抽出一根孔雀尾羽,將其放置於天佑帝的鼻孔下麵
“胡說八道!我若是想要刺駕的話,還用得著費這麼的大勁?你這老奴才可瞧仔細了,他可還出氣呢!”
唐福全急忙揮手攔住了禦林軍,隨即雙目死死盯著天佑帝鼻孔下的羽毛……果不其然,那尾羽飄動的頻率,綿密悠長且節奏均勻,單憑這個呼吸方式,也不像是要駕鶴西歸、撒手人寰的模樣……
“嗯……果真如此,都退了吧!來四個女官為陛下更衣,清理龍榻……大薩滿莫怪,事關龍體安危,老奴也不得不……”
“無礙無礙,今日我在此貿然現身,也是受人所托。嗯……貴主上暫時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了,不過北燕郎中的岐黃技藝,遠在我薩滿教之上,宮中的地道藥材也更為充足。唐大伴,勞您請過一副紙筆來,我留下一味薩滿教的秘藥,為北燕皇帝煉製成丸;每日朝陽初升,夕陽西下之際,以泉水送服,可保貴主上三十年陽壽啊!”
天佑帝今年已然七十有三,按照世俗間的說法,整活在“檻”上;而何文道這薩滿教的大神棍,張口便要為其延壽三十載!他這一番大話,就算是李玄魚轉世、林思憂托生,恐怕也沒這麼大的能耐;也怪不得唐福全在心中嗤之以鼻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正所謂揚手不打笑臉人;何況人家何文道既是幽北人,又能在南康兵臨城下,燕京封鎖城關的當口,陡然在皇家地宮密道中現身施救!至少他這一番作為,並不像帶著什麼惡意……
隻要丹藥調配成丸,而自己服用之後也沒有中毒的症狀,倒也不妨讓天佑帝一試……
想明白了其中利害關係之後,唐福全急忙示意喚來一份“謝儀”,推到了何文道麵前
“老奴隻是個內官,按說沒資格向大薩滿表達謝意……但眼下事態緊急、陛下身邊又無人可依,老奴就隻能鬥膽僭越了……這裡是一千兩黃金,乃是老奴個人贈予薩滿教的香火錢……”
“心意領了,但銀錢還請收回。薩滿教不是野觀雜廟,也不需要添注檀香燈油。待貴主上病情有所好轉,勞煩唐大伴傳個話,就說我何文道的所作所為,都是替我教中的大護法,償還一份人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