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酒令!
這花,因赤髓開靈刃而生,為克刀魂而存。
無殤能夠牽製她的那條紅絲,也是以這花為靈引,從而衍生出的奇詭之術。
她走得很慢,慢慢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這個地方,這個名為一抔霜的小院,似乎也不隻是林筠兒的藏劍塚,而最為重要的,便是為她設下的囚香籠。
這裡的每一株花草,色澤,品相,芳香,擺放方位都頗為講究,隻是其中道理玄之又玄,非門外人所能看懂。
它們無形中結出了一張陣網,陣位環環相扣,彼此交疊,已經將她層層包裹住。
她好像全上下都生出了方才脖子上的那種紅絲線,隻要無殤微微勾動小手指,絲線就會被拉緊,收網。
霜亭,即是陣眼。
她入坐時,便已知是不可能再逃脫的了,與其徒作無用掙紮,倒不如既來之,則安之。
對麵,無殤入座,已經烹好了茶,抬袖沏了兩盞。
一盞紫砂杯內斂深沉,不琢浮飾。
一盞琉璃杯清瑩剔透,八麵玲瓏。
前一杯,無殤雙手呈遞到顧承風的麵前,抬眼瞟了他一下,秋水明眸,彆具一番風卻又不失風度,“近來偶得了惠山寺的石泉水與新下的明前龍井,你且嘗嘗。至於那劣酒,就先作罷。酒喝得太多,怕是再不能識得清茶滋味。”
顧承風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茶,隻手接過,仍舊如喝酒一般,仰頭一飲而儘,沒有多說什麼話。
無殤靜靜地看著他,麵容上沒有一絲的變化。
好像他會怎樣,她早已算儘了一般。
“小丫頭,這煙雨玲瓏杯原是我私藏多年,從未用過。今有緣萍聚,贈與你便是了。”
無殤說著,已將玲瓏琉璃盞捧到了她的麵前。
不管是先禮後兵,還是先兵後禮,亦或是既兵又禮,隻是無殤這般一手扼在她的咽喉,另一手卻對她禮遇有加的行為卻更令她生畏。
麵對無殤,不論是樣貌或是氣質,更可以說心計謀略或者武功路數,她的確是自歎弗如的,自然也不敢在她麵前再耍什麼心眼。
靈君輕抿了一口清茶,茶湯清亮,茶味醇香,的確是個中上品,也的確配得上無殤這樣閒雅致的人。
“如此好茶,你卻不喝?”
她遲遲問出了久久沒有說出的話,從一開始就覺得是哪裡有些奇怪,明明有三個人,卻隻有兩隻杯子。
無殤輕輕一笑,從後腰間取出了一個酒囊,隻有看到酒囊時,她的眼睛中才閃現出那種流光熠熠的神采,活著的神采。
她方才的話,既是說給顧承風聽,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她的酒,已喝得太多,早就不識得茶滋味了。
喝也白喝,不喝也罷。
她拿著酒囊的手開始有些微微發抖,酒囊遞到嘴邊,猛地灌下了一口,才長舒了一口氣,“現在的我,已經喝不得茶了。倒不如這酒,來得更痛快些。”
“這酒……”
一尺之隔,她自是聞得到這酒香的。
這既不是桃花雪的餘香,也不是燒刀子的嗆味,這是,帶著濃濃草藥味的藥酒。
飲風閣裡的人,好像都是病著的,都在靠著各種各樣奇異的草藥續著命。
他們一個個的,好像都本該已經死了,隻是一不小心,變成了未亡人,聚在一起,徒增煩憂。
眼前的這個,也不例外。
“這酒,名為‘豈曰無衣’。”
無殤得意地笑著,又回望了顧承風一眼,而這一眼,似已看儘了千萬年。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原來,原來你們是……原來……你才是……”靈君的眼神從疑慮逐漸轉為了驚懼,栽在這個人手裡,卻因而知曉了這個人的份,倒也不失為福禍相依了。
“噓……”無殤打斷了她的話,淡然一笑,“這個秘密,現在可隻有咱們三人知道。既然我如此坦誠相待,姑娘不妨也說出自己的秘密,禮尚往來,不失君子之道。敢問姑娘,從何而來,往何去?”
“從何而來?以你之資,想必已猜出了十之,毋須我多言。至於,往何去,我本飄零自在,何處不可為生?隻道是,此心安處,即是吾鄉,渝州便好。”
她答得似是而非,臉上仍舊掛著那沁人心脾的明媚笑容。
“你這樣,可真是不乖。”
無殤話音未落,一指已經彈出。
隻聽得啪的一聲脆響,靈君手中的煙雨玲瓏杯碎裂成了大大小小數百塊,在她上戳出了上百個小窟窿。
靈君的上瞬間浮現出了千絲萬縷的紅線,紅絲層層纏繞穿梭,貫穿了她左右兩邊的琵琶骨,封住了她上的奇經八脈。
好像此時,她真的已是那個開了線的布娃娃,需要被重新縫製一般。
每一根穿破她體的紅線都蔓延到了小院角落裡的一株彼岸花芯中,絲網交織,鋪天蓋地。
她的整個人,被牢牢地懸嵌在霜亭正中一棵巨大的梧桐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