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猗先生經常獨坐城門之上,對月弄簫。
是日夜半,一曲寒山僧蹤,沉鬱清遠,醇厚綿長,其聲嗚嗚然,如訴如語,聞者泣,感者傷。
朱弦公子攜琴信步偶至城下,見到此情此景,竟也一言不發坐了下來,撫了一曲烏夜啼,月明星稀,烏有喜聲,曲高和寡,相見恨晚,幾聲弄弦,聊慰衷腸。
後兩人琴簫相鳴,又合奏了一曲良宵引,朱弦善琴,綠猗弄簫,漫漫長夜兩人之間從未交一言半語,竟已有些惺惺相惜之情。
長安城下初相見,邀月同飲一壺春。
據說那朱弦公子隨身之琴,乃是當年司馬長卿的傳世名琴綠綺,曾以此琴奏一曲鳳求凰覓得良人夜奔,他也與此琴相伴十餘載。
而他卻二話不說,將此琴送與了初相識的綠猗,綠猗先生也將隨身的紫竹洞簫送與了朱弦。
琴簫相和,天涯為伴,好不羨煞旁人。”
“不錯,不錯。君子之交,淡然若水。兩情相悅,涓涓不息。那你再說說這焚琴煮酒儘,風雪夜歸人的故事。”
“這……傳唱的就更多了。
話說當年,綠猗先生去江都城探望朱弦公子,風雪交加,寒衣素裹。
可是雪夜無柴,不得溫酒取暖。
然而,朱弦公子正是那坊間斫琴師,什麼都可以沒有,上好的木材卻應有儘有。
他遂將那些珍貴的已上好大漆即將成型的木琴一張張置入火中煆燒,這可是三年斫一琴那,整整三年,隻為一朝,隻為了與綠猗先生溫酒烹肉話江湖。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古人閒事今人誦,一時被傳為佳話。
我偏就搞不懂了,同樣是大煞風景焚琴煮鶴之徑,為什麼到了他們那裡便成了是真名士自風流?”
“你當然不會懂。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意在兩情間,旁人豈可會。那你再說說那千裡覓知音,草廬載酒行。”
“那不就是綠猗先生自覺與朱弦公子相投甚歡,便隻身奔了去那江都,在朱弦公子的琴坊邊結草而臥,沽酒當壚,與其比鄰相居的故事。
朱弦公子的斫琴坊名為今和堂,綠猗先生的酒廬便喚作換酒齋。
據說,當年綠猗先生還在門前立碑,上麵就刻著,今和清雅,換酒輕狂,喝茶找他,喝酒找我。
當年整條坊街,茶客酒友名士才子,無不接踵而至,絡繹不絕。”
“看來,這些故事還真是家喻戶曉,相傳甚遠了。”老頭子拈著胡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也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那是,你儘說著這些新瓶裝著舊酒的敷衍東西,誰還會有心思給你些打賞錢。”
“想聽彆人不知道的事?”說書瞎子會心一笑,悄然道,“我這也有,隻是價錢可不低。”
“倒是說來聽聽,興趣我還能給閣下估個價。”
“眾所周知,綠猗先生與朱弦公子乃是斷弦之交,可有一點卻無人知曉,這綠猗先生,其實是個姑娘。”
“什……什麼?既是姑娘,為何又叫作先生?”掌櫃的先是一怔,這倒是從未聽說過的一件事,茶棚裡坐著的人,也有幾個忍不住抬眼瞟了一下。
“昔有江湖百曉生,斷定天下不明事。江湖人中皆敬畏,一聲先生以為尊。”
“難怪,難怪聽書中,總覺得綠猗先生與朱弦公子似是有些龍陽之好,開始還覺得有些怪怪的,如此解來,倒也明白了。”掌櫃恍然大悟地點著頭,又欣然笑道,“昔聞綠猗先生十年前曾遊遍五湖四海,踏過極北苦寒之地,行過漠上無人之境,下過南海荒蕪之島,上過藩地淩雲之巔,鮮衣怒馬天涯儘,落拓江湖載酒行,沒成想這竟是個姑娘。聽聞此後她又肯放下長安的一切繁華家世,跑去江都結廬沽酒,倒追心之所愛,這樣的姑娘,我還真是想見上一見。”
“隻怕你不敢。”
說話的是在算命瞎子旁桌的一個華衣公子,他輕輕搖晃著手中的杯盞,眼睛微閉著,似是在聽盞中的水聲。
“我為何不敢?”
掌櫃的麵上露出一絲譏誚之意,他在這荊州五裡亭,終日見過太多江湖紛雜,還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是他不敢的。
“你可知這姑娘,在哪?”
“在哪?難不成是那黑虎寨銷金窩?彆說是黑虎寨,就連狂風寨的扛把子見了我,也得給我倒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