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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佼僚第九(1 / 1)

陳情令!

聞言,藍忘機略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簾。魏無羨心知,藍忘機一定還存有上次的陰影,百思不得其解,到底自己喝醉的時候乾了什麼,須得他煽風點火哄一把。但又不能把意圖表露得太過明顯,便先佯作按下不提,自己仰頭把這杯酒飲了,歎道“我心裡鬱結得很。”藍忘機又抬起眼簾,反問道“你鬱結。”無論是發問、還是反問,他的語氣聽起來都平淡無波。魏無羨道“我怎麼不能鬱結了。替你鬱結呀。義城的善後事宜,這可不是小麻煩。那麼大一座城,如果真的要清理,一定各方麵都會消耗巨大。蜀中本來就不是你們的管轄地盤。我建議你們姑蘇藍氏不要一力承擔,點一點樓下這群小輩,看看他們有多少家,叫他們各家出一份力。“藍忘機道“可以考慮。”魏無羨道“可以是可以,不過考慮也隻能是考慮。你知道,這些世家最喜歡有獵物搶著上,有責任就推來推去,哪能這麼容易鬆口一起幫忙。你呢,我也知道,就算彆人不肯幫忙,你也會扛下這個擔子的。所以,這個虧你吃定了。還有,你看看金淩。你看看他。”藍忘機道“金淩如何。”魏無羨食指指節敲了敲桌子,道“你家景儀說他大小姐脾氣,真是沒說錯。刁蠻任性,張口就得罪人,出手便捅蜂窩。這好幾次要不是有你我護著,他豈止是要吃大虧,他骨頭渣子都被吞沒了。”雖然,他提起這話茬,本意是哄騙藍忘機,但這也是他心裡話。說著說著,魏無羨便忍不住道“他每次出來夜獵,都是獨來獨往。他舅舅不算。身邊居然沒有一個平輩的同齡人跟著前呼後擁。咱們以前……”像是想起了什麼不甚愉快的東西,藍忘機眉尖微微一挑,坐得更加端正了。見狀,魏無羨改口道“好吧,是我,我以前。我以前可不是這樣的。”藍忘機淡聲道“那是你。並非人人都如你一般。”魏無羨道“但是小孩子都是喜歡熱鬨、喜歡人多的嘛。這次要不是剛好遇上了你家那幾個和他在追查同一件事,他也肯定一個人就冒冒失失被人引著衝進義城去了。含光君,”他放下酒杯,前傾身體,凝視著藍忘機的臉,道“你說,金淩這孩子會不會是特彆不合群?在家族裡一個朋友都沒有啊?江家不提,但是金家也沒有跟他同輩、年齡相近的小輩嗎?”金光善明麵上的兒子,隻有正室夫人所出的金子軒。他雖愛拈花惹草,四處偷情,私生子女眾多,但大多不聞不問。尤其對那名女子膩味之後,更是完全拋之腦後。在這些私生子女之中,唯獨金光瑤格外出彩。雖說他出身低賤到令人難以啟齒,但單憑他在射日之征中單槍匹馬立下奇功,便足以令人歎服。加之為人圓滑伶俐,善於逢迎,這才打通各種關節,得以認祖歸宗。魏無羨道“難道金光瑤就沒個差不多大的兒子女兒,跟他玩兒得來?”藍忘機道“金光瑤曾有一子,六歲夭折。”魏無羨道“之後再無所出?那這麼說,現在蘭陵金氏下一代裡最正統的一支血脈,就隻有金淩了?”得到肯定答案,魏無羨沉默了,心想“既無父母,也無年齡相近的朋友一起長大。雖然他好像挺喜歡金光瑤的,但叔叔畢竟是叔叔,不是父親。再加上江澄根本就不是個會教孩子的人……真是一塌糊塗。”頓了頓,他道“算了。先不提了。”藍忘機看著他,默然半晌,忽然挽袖探手,給自己也斟了一杯酒。然後,舉杯慢慢地飲了下去。上次喝酒,魏無羨沒仔細看他的神情,這次卻特意留心了。藍忘機喝酒的時候是閉著眼的,微微蹙眉,一杯飲儘,不易覺察地抿了抿嘴,這才睜開眼睛。眼波之中,還會浮現一層淺淺的水光。魏無羨在桌邊托起了腮,心中開始默數。數到第八聲時,藍忘機放下酒杯,扶了扶額頭,緩緩地睡了過去。一陣奇異的興奮湧上魏無羨心頭。果然是先睡再醉!他把酒壺中剩下的酒一口喝乾了,站起來負著手在雅間內走來走去,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須臾,他走到藍忘機身邊,俯身低頭,在他耳邊輕聲問道“藍湛?”不應。魏無羨又道“忘機兄?”藍忘機右手支著額,呼吸十分平穩和緩。這張麵容和支額的那隻手,皆是白皙無暇,仿若美玉。他身上散發的幽幽的檀香之氣,原本是冷冷的、有些淒清的。然而此刻,檀香中沁入了酒醇,冷香裡泛起絲絲暖意,仿佛摻入了一縷微醺的甜味,竟然有些醉人。魏無羨挨得近了,這種香氣縈繞在他呼吸之間,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又俯得更低了些,離他更近了些。他模糊地想“奇怪……怎麼好像有點熱?”忽然,一個聲音幽幽地傳來“公子。”魏無羨的臉已經貼到藍忘機近在咫尺之處,聞聲腳底一滑,險些撲上去。他立即把藍忘機擋在身後,轉身麵向聲音傳來的木窗。那扇木窗被小心地敲了一下,又有個小小的聲音,順著窗縫飄了進來“公子。”魏無羨這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心裡又道一聲奇怪,定定神,走過去,一下子支起窗子。溫寧勾住了屋簷,正倒掛在窗外,準備再敲一下。魏無羨猛地開了窗,打到他的腦袋,他“啊”的輕輕叫了一聲,雙手托住窗扇,和魏無羨打了個照麵。一陣冷冷的夜風撲窗而入。溫寧睜著眼睛,眼眶裡已不再是一片死白,有了一對安靜的黑色的瞳仁。兩人就這樣,一個正站著,一個倒吊著,對視了半晌。魏無羨道“下來。”溫寧一下子沒勾住屋簷,掉了下去,重重摔倒了樓下的地上。魏無羨抹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他心道“這地方挑得太對了!”幸好挑了這家。雅間為了安靜,這一扇木窗開的方向麵對的不是行人街道,而是一片小樹林。魏無羨拿起支杆把木窗支好,上身探出窗,往下看去。溫寧的身軀死沉死沉,把地麵砸出了一個人形坑,躺在坑裡,眼睛卻還在盯著他。魏無羨壓低聲音衝他喊道“我讓你下來,不是讓你下去。‘來’,懂嗎?”溫寧仰著脖子看著他,從坑裡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忙道“哦。我來了。”說完又抱著柱子,準備順著它爬上來。魏無羨道“打住!你就在那裡,我過去找你。”他回到藍忘機身邊,趴在他耳邊道“藍湛啊藍湛,你可千萬多睡會兒。我馬上就回來。乖乖的可好?”說完之後,他的手有點發癢,忍不住用指尖撩了一下藍忘機的眼睫。藍忘機被他撩得長睫微顫,眉心微擰,略不安份。魏無羨收回爪子,躍出了窗,在簷角枝葉上幾個起落,落到了地上。他剛跳下來,轉過身,溫寧就在他麵前跪了下來。魏無羨道“你乾什麼?”溫寧一語不發,垂著頭,低聲道“公子,對不起。”魏無羨道“你一定要這樣跟我說話嗎?也行。”說完,他也在溫寧麵前,對著他跪了下來。溫寧一驚,忙不迭對著他磕了一個頭。魏無羨也有樣學樣,對他磕了一個頭。溫寧連忙跳了起來,魏無羨這才從地上悠悠站了起來,拍拍下擺灰塵,道“早這樣挺直了腰杆講話,不行嗎?”溫寧低頭不敢說話。魏無羨道“什麼時候恢複神智的?”溫寧道“剛剛。”魏無羨道“刺顱釘在你腦子裡時發生的事還記得不記得?”溫寧道“有些記得……有些不記得。”魏無羨道“記得什麼?”溫寧木然道“……記得聽到人說,亂葬崗沒了。人……全都沒了。”魏無羨道“一點好的也沒聽到?還聽到了什麼?”默然片刻,溫寧道“江澄殺了您。”魏無羨道“不是他殺的我。我是受反噬而死的。修邪道如走獨木橋,遭受反噬是必然的。不過是早與晚的問題罷了。獨木橋總不可能走一輩子。”溫寧終於抬眼直視他,道“可是,若不是他故意挑在那個時候……”這時,一樓的大堂裡,傳來了一陣響亮的瓷器碎裂聲。藍思追的聲音隨之響起“我們之前不是在談論薛洋嗎?為什麼要吵到這個上麵來?”金淩怒道“是在談論薛洋,我說的不對嗎?!薛洋乾了什麼?他是個禽獸不如的人渣,魏嬰比他更讓人惡心!什麼叫‘不能一概而論’?這種邪魔外道留在世上就是禍害,就是該統統都殺光死光!”溫寧動了動,魏無羨擺手示意他靜止。藍景儀道“你發這麼大火乾什麼?思追又沒說魏無羨不該殺,他隻是說修邪魔外道的並不全都是薛洋這種人,你有必要摔東西嗎?”金淩冷笑道“他不是還說了一句,‘創此道者也未必想過要用它為非作歹’嗎?‘創此道者’是誰?你倒是告訴我,除了魏嬰,還有誰?!真是叫人費解,你們姑蘇藍氏,也是仙門望族,當年你們家的人沒少死在魏嬰手上吧?怎麼你藍願說話立場這麼奇怪?聽你的意思,難不成還想給魏嬰開脫?”藍願就是藍思追的名字。他依舊彬彬有禮“我並非是想給他開脫。隻是建議,不清楚來龍去脈之前,不要隨意下定論。須知此來義城之前,不也有不少人斷言,櫟陽常氏的常萍是曉星塵道長為報複泄憤所殺嗎?可事實又是如何?”金淩道“常萍到底是不是曉星塵道長所殺,沒有任何人看見。所有人也隻是猜測而已,斷言什麼?可魏嬰窮奇道截殺,血洗不夜天,兩役之中,多少修士命喪他手,命喪溫寧和陰虎符之下!這才是無數人都看在眼裡的事實。狡辯不了,抵賴不得!而他唆使溫寧殺我父親,害死我母親,這些,我更不會忘!”若是溫寧臉上有血色,此刻一定消退殆儘了。可他沒有。他永遠也隻能展現一張木然的麵孔。溫寧低聲道“……江姑娘的兒子?”魏無羨一動不動。金淩又道“我舅舅跟他一同長大,我祖父視他如親生,我祖母對他也不差,可他呢?害得蓮花塢一度淪為溫氏烏合之眾的魔巢,害得雲夢江氏支離破碎,害得他們雙雙身隕,如今隻剩我舅舅一人!野心勃勃不知收斂興風作浪,最終死無全屍!這來龍去脈,還有什麼不清楚的,還有什麼值得商榷的?”他咄咄逼人,藍思追不應一語。半晌,另一名少年道“好好的,為什麼要為這個吵起來?我們不要提了好嗎?菜都涼了。”又一人附和道“是啊,彆吵了。思追也就是說話不留心罷了。金公子坐下,一起吃飯吧。”金淩哼了一聲。藍思追這才開口,依舊不失禮儀“好吧。是我失言。金公子,請坐吧。再吵下去,把含光君引下來就不好了。”一提含光君,果真有奇效。聞言,金淩頓時連哼都不哼了,傳來一陣挪動桌子板凳的聲音,看來是坐下了。大堂裡重新嘈雜起來,少年們的聲音,淹沒在交錯的杯盤盞碟筷中。魏無羨和溫寧靜靜地站在小樹林裡,都是麵色凝沉。默然間,溫寧又無聲無息地跪了下來。魏無羨道“不關你的事。”溫寧剛要開口說話,忽然望著魏無羨的背後,微微一怔。魏無羨正要轉身去看,隻見一襲白衣越過了他,提起一腳,踹在溫寧的肩上。溫寧被踹得又壓出了一個人形坑。魏無羨連忙拉住意欲再踹的藍忘機,道“含光君,含光君!含光君,息怒啊!”看來是“睡”的時間已過,“醉”的時間已至,藍忘機找出來了。這情形莫名熟悉,曆史真是驚人的相似。這一次,藍忘機看上去比上次更加正常,靴子也沒穿反,連做踹溫寧這麼粗魯的動作時,那張麵孔也越發嚴肅正直、大義凜然。被魏無羨拉住之後,他一振衣袖,點了點頭,一派傲然地站在原地,依言不踹了。魏無羨抽空對溫寧道“你怎麼樣?”溫寧爬了起來,道“我沒事。”魏無羨道“沒事就起來,還跪著乾什麼。”溫寧站了起來,猶豫了片刻,道“藍公子。”藍忘機皺起眉,捂住了耳朵,轉過身背對溫寧,麵對魏無羨,用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溫寧“……”魏無羨道“你最好不要站在這裡,他……不太喜歡看到你。”溫寧道“……藍公子這是怎麼了?”魏無羨道“沒怎麼。醉了而已。”溫寧道“那您扶他進屋去吧。”魏無羨道“你自己小心點。”溫寧點點頭,忍不住又看了藍忘機一眼,這才退去。魏無羨拿開藍忘機捂住耳朵的雙手,道“好啦,走啦,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人了。”藍忘機這才放開了手,淺色的雙眸直愣愣地盯著他。作惡的欲望正在魏無羨心中洶湧澎湃,他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點燃了,不懷好意地笑道“藍湛,還是我問什麼,你答什麼?我讓你乾什麼,你就乾什麼?”藍忘機“嗯。”魏無羨道“把你的抹額摘下來。”藍忘機把手伸到腦後,慢慢地解開了帶子,將這條繡著卷雲紋的白色抹額取了下來。魏無羨仔仔細細地看著這條抹額,道“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我還以為藏著什麼秘密。那為什麼從前我摘下來,你那麼生氣呢?”忽然,他感覺手腕一緊。隻見藍忘機用抹額捆住了他的兩隻手,正在慢條斯理地打結。魏無羨道“你這是乾什麼?”他想看藍忘機究竟要做什麼,便任由他自己行動下去。藍忘機把他兩手捆得緊緊,先是打了一個活結,想了想,仿佛覺得不妥,解了開來,改成一個死結。再想了想,覺得還是不妥,又打了一個。姑蘇藍氏的抹額後邊是垂下的飄帶,行動時飄起來極為美觀,因此也很長。藍忘機一連打了七八個死結,疊成了一串難看的小疙瘩,這才滿意地停手。魏無羨道“喂,你這條抹額還要不要啦?”藍忘機眉頭舒展,牽著抹額的另一端,拉起魏無羨的手,舉到眼前,仿佛在欣賞自己偉大的傑作。魏無羨的手被他提著吊起來,心想“我好像個犯人啊……不對,我為什麼要陪他這樣玩?不是應該我玩兒他嗎?”猛然驚醒,魏無羨道“給我解開。”藍忘機欣然伸手,故技重施,又伸向了他的衣領衣帶。魏無羨道“不是解開這個!解開手上這個!解開你綁著我的這個東西!這條抹額!”若是被藍忘機捆著手脫光了衣服,那畫麵,真是想想都可怕!藍忘機聽了他的要求,眉尖又蹙起來,半晌也一動不動。魏無羨舉著手給他看,哄道“不是聽我的話嘛,給哥哥把這個解開。乖。”藍忘機看了他一眼,平靜地移開了目光,仿佛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需要費心思考一段時間。魏無羨喝道“哦,我懂了!讓你綁我你就很來勁兒,讓你解開你就聽不懂了對吧?”藍家的抹額和他們衣服所用的材料一致,看似輕盈飄逸,實則堅實無比。藍忘機捆得很緊,又打了一長串的死結,魏無羨左扭右扭也掙不脫,心道“這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幸好是抹額而不是什麼繩子之類的鬼東西,不然他還不得把我全身都綁了!”藍忘機一邊眺望遠方,一邊手上拽著抹額的帶子,拉呀、晃呀,手裡玩得很歡的樣子。魏無羨又道“給我解開好嘛?含光君,你這麼仙的人兒,怎麼能乾這種事呢?你捆著我要乾什麼呢?給人家看到了怎麼辦?嗯?”聽了最後一句,藍忘機拉著他朝樹林外走去。魏無羨被他拽著走,邊踉蹌邊道“你你你等會兒。我意思是給人家看到了不好,不是說讓你把這個給人家看!喂!你是不是假裝聽不懂?你故意的吧?!你隻聽懂你想聽懂的是不是?!藍忘機!”話音未落,藍忘機已拖著他走出了樹林,繞回了街上,從酒樓一樓重新進入大堂。一群小輩還在吃吃喝喝玩玩鬨鬨,剛才雖然有點小不愉快,但少年人總是馬上就能忘掉不愉快的。他們正行酒令行得歡,藍家幾名小輩偷著喝酒,一直有人盯著二樓樓梯防風,謹防被藍忘機發現,誰知忽見藍忘機拖著魏無羨,從大門邁進來,個個都驚得呆了。哐當哐啷,藍景儀撲手去藏桌上的酒壺,一路打翻了幾個碟碗,一點藏匿的效果也沒有。藍思追站起身道“含、含光君,你們怎麼從這邊又進來了……”魏無羨笑道“哈哈,你們含光君坐得熱了,出來吹吹風,心血來潮殺個突擊,這不,果然就抓到你們在偷酒喝了。”他心中祈禱,請藍湛最好直接把他拖上樓去,不要跟人說話,也不要做多餘的動作。隻要他繼續一語不發,維持冷若冰霜的表象,不會有人發現他不對勁的。剛這麼想,藍忘機就拉著他,走到了那群小輩的桌前。藍思追道“含光君,你的抹額……”還沒說完,他就看到了魏無羨的手。含光君的抹額,就綁在魏無羨的手腕上。仿佛是嫌注意到這個的人不夠多,藍忘機提著抹額的帶子,把魏無羨的手拉起來,展現給所有人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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