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鎮定自若,和徐還陸眼神交接,平靜地陳述“我輩曆來身負十二轉劍匣,秉承著已以劍易劍的交易。而這把骨劍是在三十多年前,我的先輩前去東荒救災之時,陷入險境,被一位白衣少年所救。他救了先輩一命,先輩感激涕零,問他如何相報?他抽出脊骨,製成這柄骨劍,贈與先輩,說……”
徐還陸一把揪住了池文州的衣領,急切地追問“他說什麼?!”
“你乾什麼?!”李雪焉見狀驚呼一聲,拔出陌刀,連忙靠近。
誰料池文州伸出手,攔住了她,對著狀若癲狂的徐還陸繼續道
“他說,無需報答,你既是換劍客,那來日便把這把骨劍,換予所需之人。告訴他……”
徐還陸的手指發白,渾身脫力,他在發抖。
腥風血雨,暮天沉雲。
東荒殘破,妖魔肆虐。
遠處天際上下不分,硝煙殷紅連綿了千萬裡,偶有星火流落璀璨明媚,帶來的卻不是生機而是冰冷的死亡。
白衣少年將還帶著溫熱的骨劍遞了過去,他的臉頰輪廓冷硬鋒利。但是神色被忽明忽暗的天色暈染,透出幾分奇異的溫和。
池文州看向徐還陸那雙猩紅的雙眼,停頓了一下,道,“……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告訴他。
詩酒趁年華。
他給他在這風雨蒙晦,險峻寂寥的塵世之中,跋山涉水,不負風月的底氣。
……
……
池文州看見,眼前這個少年眼裡像是流落了一輪孤獨的皓月。但是對方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失態,收回手,背過身。
池文州體貼的沒有追問,他隻是在想,那也許是對他很重要的人吧。
徐還陸平靜了一會兒,轉過身,問道“若是我兩把劍都想要呢?”
池文州還沒答話,李雪焉上前一步,稚氣的臉上皆是怒意“你怎麼這麼貪心啊?!”
貪心嗎?
他隻是想要小城日月,故人如舊。
原來這就是貪心。
池文州對著李雪焉搖了搖頭,對徐還陸溫和地開口“其實那位前輩贈劍,應當本就是想給有緣之人。但是劍匣自古以來便是以劍易劍,若是違反規則,我遭受反噬倒是小事,隻是唯恐劍匣毀了骨劍。我有心將劍直接贈與有緣之人,奈何有心無力,還請見諒。”
說著他對徐還陸拱了下手,以表歉意。
徐還陸定定地看著他。
池文州知道。
對方是在權衡要不要直接殺人奪劍。
李雪焉也察覺到了,她的手放在了陌刀之上,隻要對方動手,她也立馬出手!她不信,她還比不過這個病秧子一樣的少年。
最後徐還陸的目光平靜了下來。
平靜的一如這泉泉秋色。
寂寥卻無可奈何。
修如也教了他這麼多年的詩書,此時成了束縛他的鎖鏈。
人這一生都是在和自己作鬥爭的路上。
先賢說,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先賢又說,道阻且長,行則將至。
修如也說,還陸和舊客平平安安,好好長大。
可他明明知道,他們這一生的動蕩和劫數都是他帶來的。
徐還陸走了很久。
東極到南國,千萬裡之遙。
到底還是沒有走出那一場淹沒一座城的大雪。
他看向池文州,彎腰作揖,誠懇問道“我知我求為難,但是私心作祟,腆顏相問,敢問先生……可有雙全之法?”
池文州有些猶豫。
他沉默了半晌。
四下秋風起,吹襲遠行人。
而後他道“換劍所選,從來都是劍匣,不是我。我隻是一個負劍而行的傀儡罷了。但……你若是能找到一柄和不窮劍相差無幾的好劍,我可為你蒙蔽劍匣,嘗試易劍。”
徐還陸閉了閉眼,而後睜開。
少年眼裡帶著幾分沉著和堅毅。
他說“我會找到一把和不窮劍一樣的好劍的。”
他說“先前是我冒犯,敢問先生可還願與我同行?”
池文州溫和一笑,道“自然無妨。有幸同行,算是緣分。”
“隻不過……這骨劍,你怕是要先還我。”池文州把背在身後的被粗布包裹的劍匣拿了下來。
天地之間陡然一聲清晰的嗡鳴。
那清鳴之聲像是千萬柄長劍合一,其聲清冽,其韻空靈。
池文州解釋道“劍匣不可有缺。”
他伸出手。
徐還陸緊緊攥著骨劍,卻是一時間沒有放手。
他好像一個一無所有的小孩,牢牢攥著唯一擁有的東西。
池文州很有耐心,靜靜地看著他。
這個書生身上有一種平和至極的風度,恍惚間,徐還陸覺得對方有點像師父。
但是像又不是,這無異於剖心酷刑。
李雪焉見狀,說“池叔都說了,你到時候可以拿彆的劍湊數了。劍匣無劍,苦的又不是你。”
徐還陸這才注意到,眼前這個書生的後頸和額發已被冷汗打濕。那個漆黑的劍匣無時無刻的不在汲取他的生命力。
可是書生溫和一笑,說“無事。”
徐還陸把劍給了他。
……不是那柄骨劍。
是不窮劍。
少年認真且堅定地說“我會換回不窮劍的。”
池文州笑了下,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