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_我的團長我的團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十二章(1 / 2)

我的團長我的團!

我在門廊下,屬於自己的那小塊角落裡躺下。我的腿讓我躺得很吃力。今天晚上也會睡得很吃力,但我決定讓自己睡著。

阿譯在照料他的花樹,或者說他不打算讓自己睡著。

我一直在看著那條腫得隻能斜岔開的左腿,這裡晚上的空氣潮濕之極,不是下雨卻幾乎可以清晰看見空氣中飄浮的水分子,我看著門廊外飄落的水汽。我一直抓著那個小小的藥瓶,瓶子裡裝得並不滿,細碎地在響。我有一條潰爛的腿,像阿譯的樹一樣,它跟彆人並不相乾。我還有二十粒的磺胺,都在這兒了,棄學從軍四年來我得到的全部東西。

在這個清晨的雨霧中,我站得離巷口很遠,與其說我很閒散不如說我更像一個窺視者,今天進進出出收容站的人們有些不同於往常,他們多少試圖把軍裝穿得像件軍裝,而門口的哨兵也居然像個哨兵,他們以前都是把屁股落座在沙袋工事上的。

我一直等到我等的人出來,那是郝獸醫,他拖著一輛車,車把上的挽帶拖在他的肩上,車上有兩具草席掩映下的屍體,老頭子要將死人拖上收容站後邊的小山上埋葬,他做這件事做得很吃力,但不會有人幫他,大多數人都餓沒了體力。

我在郝獸醫已經離開巷口一段後慢慢跟了上去,然後接過了他的半副挽帶。老頭兒用一種並不驚訝的表情接受了我的幫助,在我們慢慢蹭向埋死人的小山時他不發一言。

“一晚上就死倆。那你要送終的就七個了?”

郝獸醫對我的計算提出糾正,“早上又來了個瘧疾。八個。”

我們不再說話,走向他們的墳墓。

我們並沒有力氣爬上收容站後並不高的山頂,也沒有力氣為死人刨太深的坑,實際上當刨好一個坑時我們隻有乞求不要有此地常有的暴雨,它很可能把我們辛苦埋下的屍骸曝光於泥石之中。

刨好兩個並排的坑後,郝獸醫不得不稍事休息,他開始把他帶上來的兩塊木牌子削出可插入地下的尖端。“貴州省武陵縣,二等兵馮義”、“熱河省赤峰縣,上等兵張保昌”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使用過的名字和身份。半山腰上有很多這樣的牌子,褪色的墨跡說明了郝獸醫為死人歸宿所做的努力多半將會是徒勞。我沒去加入他,而是用工具加固因昨夜雨水而總是塌陷的土層。

郝獸醫完成了他手上的工作後便開始看著我。我拖著一條腿,但是乾得很專心,好像這山上就我一人。

老頭兒直愣愣地看著我,“你要乾啥?”

我看著他,乾淨而無辜地看回去,“乾啥?”

“死人的事你從來都不管的。昨天整那一鍋子是見了點兒油,可也不至於讓你有心來為死人掄鍬把子。”

我做作地歎一口氣卻歎成了真誠,因為我本來就很想歎氣,“聊儘人事而已。”

郝獸醫揶揄我,“咋就突然想起人事這出來了呢?”

我看了看他,老頭兒不傻,其實老頭兒很精,否則他在我們中間會混成另一個阿譯——我得小心。我用鍬整著土,我不看他,放鬆是一種技巧。我看著土,說“不想再這麼活著了。我爛的是腿,不能整個人都爛掉。”

我不用抬頭也能想得到老頭子的表情,忠厚中忽現一絲狡黠,似乎感動,其實是惋惜,“煩啦,我活到五十六了。”

我擅長裝傻扮癡,“再活三十二年,我也五十六了。”

老頭子不打算跟著我一起裝傻,“不管獸醫還是人醫吧,我是醫生呢。煩啦,我跟你說,醫生眼裡吧,普天下人都是病人。你有病,想我幫你治,你就得說實話。病人怎麼能跟醫生耍鬼呢?那就是病人並不想好。”

我並不想說,我去停在土道上的車邊,我拖他們其中一個的屍體,郝獸醫過來幫我,我們讓那具屍體進了土坑。郝獸醫累得在坑邊坐了下來,我也累,但我沒坐在老頭兒身邊,坐在老頭身邊兒是個考驗。

“張保昌,熱河赤峰來的,很遠呢,很遠很遠的地方。他一準兒不想埋在這,這太濕了,也沒羊。我是西安人,在西安生到四十六歲,想兒子才搬來中原地方。可我想能埋在西安郊外。你呢,煩啦?”

我開始往張保昌身上蓋土,這至少可以繚亂老頭的思維,“我還沒想死呢。”

郝獸醫爬開,避開我拋的土,“二十四的人是不好想這個。想什麼吧?直說。”

“想上進。”

“誰頭三周就給父母鄉親寫了遺書寄回去呢?明明就在收容站裡耗太陽耗月亮,倒跟爹媽說大戰在即,鐵定成仁。這麼個上進。”老頭子在樂,他在惹我,並且他成功了,我再無法裝得陽光,我帶一張陰鬱的臉,憤憤往張保昌身上拋灑濕土。

寫遺書,是全軍儘墨後我在憤世嫉俗中乾的傻事,一封千秋英烈殺身成仁的遺書甩回去,省得再聽到來自父母、來自未婚妻文黛、來自校友們的勉勵和鞭策。被他們站著說話不腰痛地稱為國之脊梁,我寧可做足死人。

我陰鬱甚至是暴戾地說“就想他媽上進。”

郝獸醫毫不客氣地賞我一句軍罵,“你媽拉個巴子。”

我平靜地還擊,“媽拉你個巴子。”

“我知道,你明天還會來,來了還是這套死鬼都不信的話。我也跟你說,病人跟醫生搗鬼,你隻好爛死在收容站。你不說真話。”他說的是實情。我儘量收攏我的戾氣,“想跟小日本再打一仗。”我誠實而壯烈地說,一點兒也不像收容站裡那個會用所有花招來保全自己的孟煩了。

郝獸醫宣判道“爛死。”

我毫不氣餒地堅持,老頭子勝在猴精,但老頭子會輸在心軟。“想治好我這條腿,再去跟該死的小日本乾一仗。”覺察到份量不夠的我更加壯烈地說。郝獸醫心照不宣地看著我,後半句他會當我在山頂大風中放的一個響屁。

老頭兒在苦笑,“孩子噯,彆搞這個了。我都知道你那破肝長成啥樣。”這是他表示不相信的口頭禪,似乎被他懷疑的人肝都會長得和彆人不一樣。

“我的破肝長得跟你們普天下所有破人一個樣。”

郝獸醫搖著頭,“有那一肚皮冤氣怨氣,誰鬥嘴鬥得過你?你愛聽不聽,我真想放你去跟日本人打一仗。你真該去跟日本人再打一仗,你那腿也真需要大治療。可你那腿根本打不了仗,你心裡也怕了打仗,你隻想你的腿,你不想打仗。”

我拄鍬了,話都挑這步了,不用再裝了。

“美國人掏錢掏槍,不光是槍還有飛機大炮,還有醫院,還有藥,聽說斷手斷腳都能換的。能治你的腿。你要去,隻為保你那條腿。你在討債,隻是不知道該找誰討…煩啦,昨晚你就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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