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傳劍_笑傲江湖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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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傳劍(1 / 2)

笑傲江湖!

令狐衝大吃一驚,回過頭來,見山洞口站著一個白須青袍老者,神氣抑鬱,臉如金紙

。令狐衝心道“這老先生莫非便是那晚的蒙麵青袍人?他是從哪裡來的?怎地站在我身

後,我竟沒半點知覺?”心下驚疑不定,隻聽田伯光顫聲道“你……你便是風老先生?

”那老者歎了口氣,說道“難得世上居然還有人知道風某的名字。”令狐衝心念電轉

“本派中還有一位前輩,我可從來沒聽師父、師娘說過,倘若他是順著田伯光之言隨口冒

充,我如上前參拜,豈不令天下好漢恥笑?再說,事情哪裡真有這麼巧法?田伯光提到風

清揚,便真有一個風清揚出來。”那老者搖頭歎道“令狐衝你這小子,實在也太不成器

!我來教你。你先使一招‘白虹貫日’,跟著便使‘有鳳來儀’,再使一招‘金雁橫空’

,接下來使‘截劍式’……”一口氣滔滔不絕的說了三十招招式。

那三十招招式令狐衝都曾學過,但出劍和腳步方位,卻無論如何連不在一起。那老者

道“你遲疑甚麼?嗯,三十招一氣嗬成,憑你眼下的修為,的確有些不易,你倒先試演

一遍看。”他嗓音低沉,神情蕭索,似是含有無限傷心,但語氣之中自有一股威嚴。令狐

衝心想“便依言一試,卻也無妨。”當即使一招“白虹貫日”,劍尖朝天,第二招“有

鳳來儀”便使不下去,不由得一呆。那老者道“唉,蠢才,蠢才!無怪你是嶽不群的弟

子,拘泥不化,不知變通。劍術之道,講究如行雲流水,任意所至。你使完那招‘白虹貫

日’,劍尖向上,難道不會順勢拖下來嗎?劍招中雖沒這等姿式,難道你不會彆出心裁,

隨手配合麼?”這一言登時將令狐衝提醒,他長劍一勒,自然而然的便使出“有鳳來儀”

,不等劍招變老,已轉“金雁橫空”。長劍在頭頂劃過,一勾一挑,輕輕巧巧的變為“截

手式”,轉折之際,天衣無縫,心下甚是舒暢。當下依著那老者所說,一招一式的使將下

去,使到“鐘鼓齊鳴”收劍,堪堪正是三十招,突然之間,隻感到說不出的歡喜。

那老者臉色間卻無嘉許之意,說道“對是對了,可惜斧鑿痕跡太重,也太笨拙。不

過和高手過招固然不成,對付眼前這小子,隻怕也將就成了。上去試試罷!”

令狐衝雖尚不信他便是自己太師叔,但此人是武學高手,卻絕無可疑,當即長劍下垂

,躬身為禮,轉身向田伯光道“田兄請!”田伯光道“我已見你使了這三十招,再跟

你過招,還打個甚麼?”令狐衝道“田兄不願動手,那也很好,這就請便。在下要向這

位老前輩多多請教,無暇陪伴田兄了。”田伯光大聲道“那是甚麼話?你不隨我下山,

田某一條性命難道便白白送在你手裡?”轉麵向那老者道“風老前輩,田伯光是後生小

子,不配跟你老人家過招,你若出手,未免有分。”那老者點點頭,歎了口氣,慢慢

走到大石之前,坐了下來。田伯光大為寬慰,喝道“看刀!”揮刀向令狐衝砍了過來。

令狐衝側身閃避,長劍還刺,使的便是適才那老者所說的第四招“截劍式”。他一劍既出

,後著源源傾瀉,劍法輕靈,所用招式有些是那老者提到過的,有些卻在那老者所說的三

十招之外。他既領悟了“行雲流水,任意所至”這八個字的精義,劍術登時大進,翻翻滾

滾的和田伯光拆了一百餘招。突然間田伯光一聲大喝,舉刀直劈,令狐衝眼見難以閃避,

一抖手,長劍指向他胸膛。田伯光回刀削劍。當的一聲,刀劍相交,他不等令狐衝抽劍,

放脫單刀,縱身而上,雙手扼住了他喉頭。令狐衝登時為之窒息,長劍也即脫手。田伯光

喝道“你不隨我下山,老子扼死你。”他本來和令狐衝稱兄道弟,言語甚是客氣,但這

番百餘招的劇鬥一過,打得性發,牢牢扼住他喉頭後,居然自稱起“老子”來。令狐衝滿

臉紫脹,搖了搖頭。田伯光咬牙道“一百招也好,二百招也好,老子贏了,便要你跟我

下山。三十招之約,老子不理了。”令狐衝想要哈哈一笑,隻是給他十指扼住了喉

頭,無論如何笑不出聲。

忽聽那老者道“蠢才!手指便是劍。那招‘金玉滿堂’,定要用劍才能使嗎?”令

狐衝腦海中如電光一閃,右手五指疾刺,正是一招“金玉滿堂”,中指和食指戳在田伯光

胸口“膻中穴”上。田伯光悶哼一聲,委頓在地,抓住令狐衝喉頭的手指登時鬆了。

令狐衝沒想到自己隨手這麼一戳,竟將一個名動江湖的“萬裡獨行”田伯光輕輕易易

的便點倒在地。他伸手摸摸自己給田伯光扼得十分疼痛的喉頭,隻見這淫賊蜷縮在地,不

住輕輕抽搐,雙眼翻白,已暈了過去,不由得又驚又喜,霎時之間,對那老者欽佩到了極

點,搶到他身前,拜伏在地,叫道“太師叔,請恕徒孫先前無禮。”說著連連磕頭。那

老者淡淡一笑,說道“你再不疑心我是招搖撞騙了麼?”令狐衝磕頭道“萬萬不敢。

徒孫有幸,得能拜見本門前輩風太師叔,實是萬千之喜。”

那老者風清揚道“你起來。”令狐衝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眼見那

老者滿麵病容,神色憔悴,道“太師叔,你肚子餓麼?徒孫洞裡藏得有些乾糧。”說著

便欲去取。風清揚搖頭道“不用!”眯著眼向太陽望了望,輕聲道“日頭好暖和啊,

可有好久沒曬太陽了。”令狐衝好生奇怪,卻不敢問。風清揚向縮在地下的田伯光瞧了一

眼,話道“他給你戳中了膻中穴,憑他功力,一個時辰後便會醒轉,那時仍會跟你死纏

。你再將他打敗,他便隻好乖乖的下山去了。你製服他後,須得逼他發下毒誓,關於我的

事決不可泄漏一字半句。”令狐衝道“徒孫適才取勝,不過是出其不意,僥幸得手,劍

法上畢竟不是他的敵手,要製服他……製服他……”風清揚搖搖頭,說道“你是嶽不群

的弟子,我本不想傳你武功。但我當年……當年……曾立下重誓,有生之年,決不再與人

當真動手。那晚試你劍法,不過讓你知道,華山派‘玉女十九劍’倘若使得對了,又怎能

讓人彈去手中長劍?我若不假手於你,難以逼得這田伯光立誓守秘,你跟我來。”說著走

進山洞,從那孔穴中走進後洞。令狐衝跟了進去。風清揚指著石壁說道“壁上這些華山

派劍法的圖形,你大都已經看過記熟,隻是使將出來,卻全不是那一回事。唉!”說著搖

了搖頭。令狐衝尋思“我在這裡觀看圖形,原來太師叔早已瞧在眼裡。想來每次我都瞧

得出神,以致全然沒發覺洞中另有旁人,倘若……倘若太師叔是敵人……嘿嘿,倘若他是

敵人,我就算發覺了,也難道能逃得性命?”隻聽風清揚續道“嶽不群那小子,當真是

狗屁不通。你本是塊大好的材料,卻給他教得變成了蠢牛木馬。”令狐衝聽得他辱及恩師

,心下氣惱,當即昂然說道“太師叔,我不要你教了,我出去逼田伯光立誓不可泄漏太

師叔之事就是。”風清揚一怔,已明其理,淡淡的道“他要是不肯呢?你這就殺了他?

”令狐衝躊躇不答,心想田伯光數次得勝,始終不殺自己,自己又怎能一占上風,卻便即

殺他?風清揚道“你怪我罵你師父,好罷,以後我不提他便是,他叫我師叔,我稱他一

聲‘小子’,總稱得罷?”令狐衝道“太師叔不罵我恩師,徒孫自是恭聆教誨。”風清

揚微微一笑,道“倒是我來求你學藝了。”令狐衝躬身道“徒孫不敢,請太師叔恕罪

。”風清揚指著石壁上華山派劍法的圖形,說道“這些招數,確是本派劍法的絕招,其

中泰半已經失傳,連嶽……嶽……嘿嘿……連你師父也不知道。隻是招數雖妙,一招招的

分開來使,終究能給旁人破了……”

令狐衝聽到這裡,心中一動,隱隱想到了一層劍術的至理,不由得臉現狂喜之色。風

清揚道“你明白了甚麼?說給我聽聽。”令狐衝道“太師叔是不是說,要是各招渾成

,敵人便無法可破?”風清揚點了點頭,甚是歡喜,說道“我原說你資質不錯,果然悟

性極高。這些魔教長老……”一麵說,一麵指著石壁上使棍棒的人形。令狐衝道“這是

魔教中的長老?”風清揚道“你不知道麼?這十具骸骨,便是魔教十長老了。”說著手

指地下一具骸骨。令狐衝奇道“怎麼這魔教十長老都死在這裡?”風清揚道“再過一

個時辰,田伯光便醒轉了,你儘問這些陳年舊事,還有時刻學武功麼?”令狐衝道“是

,是,請太師叔指點。”風清揚歎了口氣,說道“這些魔教長老,也確都是了不起的聰

明才智之士,竟將五嶽劍派中的高招破得如此乾淨徹底。隻不過他們不知道,世上最厲害

的招數,不在武功之中,而是陰謀詭計,機關陷阱。倘若落入了彆人巧妙安排的陷阱,憑

你多高明的武功招數,那也全然用不著了……”說著抬起了頭,眼光茫然,顯是想起了無

數舊事。

令狐衝見他說得甚是苦澀,神情間更有莫大憤慨,便不敢接口,心想“莫非我五嶽

劍派果然是‘比武不勝,暗算害人’?風太師叔雖是五嶽劍派中人,卻對這些卑鄙手段似

乎頗不以為然。但對付魔教人物,使些陰謀詭計,似乎也不能說不對。”風清揚又道“

單以武學而論,這些魔教長老們也不能說真正已窺上乘武學之門。他們不懂得,招數是死

的,發招之人卻是活的。死招數破得再妙,遇上了活招數,免不了縛手縛腳,隻有任人屠

戮。這個‘活’字,你要牢牢記住了。學招時要活學,使招時要活使。倘若拘泥不化,便

練熟了幾千萬手絕招,遇上了真正高手,終究還是給人家破得乾乾淨淨。”令狐衝大喜,

他生性飛揚跳脫,風清揚這幾句話當真說到了他心坎裡去,連稱“是,是!須得活學活

使。”風清揚道“五嶽劍派中各有無數蠢才,以為將師父傳下來的劍招學得精熟,自然

而然便成高手,哼哼,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熟讀了人家詩句,做幾首打油

詩是可以的,但若不能自出機抒,能成大詩人麼?”他這番話,自然是連嶽不群也罵在其

中了,但令狐衝一來覺得這話十分有理,二來他並未直提嶽不群的名字,也就沒有抗辯。

風清揚道“活學活使,隻是第一步。要做到出手無招,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你

說‘各招渾成,敵人便無法可破’,這句話還隻說對了一小半。不是‘渾成’,而是根本

無招。你的劍招使得再渾成,隻要有跡可尋,敵人便有隙可乘。但如你根本並無招式,敵

人如何來破你的招式?”令狐衝一顆心怦怦亂跳,手心發熱,喃喃的道“根本無招,如

何可破?根本無招,如何可破?”鬥然之間,眼前出現了一個生平從所未見、連做夢也想

不到的新天地。風清揚道“要切肉,總得有肉可切;要斬柴,總得有柴可斬;敵人要破

你劍招,你須得有劍招給人家來破才成。一個從未學過武功的常人,拿了劍亂揮亂舞,你

見聞再博,也猜不到他下一劍要刺向哪裡,砍向何處。就算是劍術至精之人,也破不了他

的招式,隻因並無招式,‘破招’二字,便談不上了。隻是不曾學過武功之人,雖無招式

,卻會給人輕而易舉的打倒。真正上乘的劍術,則是能製人而決不能為人所製。”他拾起

地下的一根死人腿骨,隨手以一端對著令狐衝,道“你如何破我這一招?”

令狐衝不知他這一下是甚麼招式,一怔之下,便道“這不是招式,因此破解不得。

風清揚微微一笑,道“這就是了。學武之人使兵刃,動拳腳,總是有招式的,你隻

須知道破法,一出手便能破招製敵。”令狐衝道“要是敵人也沒招式呢?”風清揚道

“那麼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二人打到如何便如何,說不定是你高些,也說不定是他高

些。”歎了口氣,說道“當今之世,這等高手是難找得很了,隻要能僥幸遇上一兩位,

那是你畢生的運氣,我一生之中,也隻遇上過三位。”令狐衝問道“是哪三位?”風清

揚向他凝視片刻,微微一笑,道“嶽不群的弟子之中,居然有如此多管閒事、不肯專心

學劍的小子,好極,妙極!”令狐衝臉上一紅,忙躬身道“弟子知錯了。”風清揚微笑

道“沒有錯,沒有錯。你這小子心思活潑,很對我的脾胃。隻是現下時候不多了,你將

這華山派的三四十招融合貫通,設想如何一氣嗬成,然後全部將它忘了,忘得乾乾淨淨,

一招也不可留在心中。待會便以甚麼招數也沒有的華山劍法,去跟田伯光打。”令狐衝又

驚又喜,應道“是!”凝神觀看石壁上的圖形。過去數月之中,他早已將石壁上的本門

劍法記得甚熟,這時也不必再花時間學招,隻須將許多毫不連貫的劍招設法串成一起就是

。風清揚道“一切須當順其自然。行乎其不得不行,止乎其不得不止,倘若串不成一起

,也就罷了,總之不可有半點勉強。”令狐衝應了,隻須順乎自然,那便容易得緊,串得

巧妙也罷,笨拙也罷,那三四十招華山派的絕招,片刻間便聯成了一片,不過要融成一體

,其間並無起迄轉折的刻畫痕跡可尋,那可十分為難了。他提起長劍左削右劈,心中半點

也不去想石壁圖形中的劍招,像也好,不像也好,隻是隨意揮灑,有時使到順溜處,亦不

禁暗暗得意。他從師練劍十餘年,每一次練習,總是全心全意的打起了精神,不敢有絲毫

怠忽。嶽不群課徒極嚴,眾弟子練拳使劍,舉手提足間隻要稍離了尺寸法度,他便立加糾

正,每一個招式總要練得十全十美,沒半點錯誤,方能得到他點頭認可。令狐衝是開山門

的大弟子,又生來要強好勝,為了博得師父、師娘的讚許,練習招式時加倍的嚴於律己。

不料風清揚教劍全然相反,要他越隨便越好,這正投其所好,使劍時心中暢美難言,隻覺

比之痛飲數十年的美酒還要滋味無窮。正使得如癡如醉之時,忽聽得田伯光在外叫道“

令狐兄,請你出來,咱們再比。”令狐衝一驚,收劍而立,向風清揚道“太師叔,我這

亂揮亂削的劍法,能擋得住他的快刀麼?”風清揚搖頭道“擋不住,還差得遠呢!”令

狐衝驚道“擋不住?”風清揚道“要擋,自然擋不住,可是你何必要擋?”

令狐衝一聽,登時省悟,心下大喜“不錯,他為了求我下山,不敢殺我。不管他使

甚麼刀招,我不必理會,隻是自行進攻便了。”當即仗劍出洞。

隻見田伯光橫刀而立,叫道“令狐兄,你得風老前輩指點訣竅之後,果然劍法大進

,不過適才給你點倒,乃是一時疏忽,田某心中不服,咱們再來比過。”令狐衝道“好

!”挺劍歪歪斜斜的刺去,劍身搖搖晃晃,沒半分勁力。田伯光大奇,說道“你這是甚

麼劍招?”眼見令狐衝長劍刺到,正要揮刀擋格,卻見令狐衝突然間右手後縮,向空處隨

手刺了一劍,跟著劍柄疾收,似乎要撞上他自己胸膛,跟著手腕立即反抖,這一撞便撞向

右側空處。田伯光更是奇怪,向他輕輕試劈一刀。令狐衝不避不讓,劍尖一挑,斜刺對方

小腹,田伯光叫道“古怪!”回刀反擋。

兩人拆得數招,令狐衝將石壁上數十招華山劍法使了出來,隻攻不守,便如自顧自練

劍一般。田伯光給他逼得手忙腳亂。叫道“我這一刀你如再不擋,砍下了你的臂膀,可

彆怪我!”令狐衝笑道“可沒這麼容易。”刷刷刷三劍,全是從希奇古怪的方位刺削而

至。田伯光仗著眼明手快,一一擋過,正待反擊,令狐衝忽將長劍向天空拋了上去。田伯

光仰頭看劍,砰的一聲,鼻上已重重吃了一拳,登時鼻血長流。田伯光一驚之間,令狐衝

以手作劍,疾刺而出,又戳中了他的膻中穴。田伯光身子慢慢軟倒,臉上露出十分驚奇、

又十分憤怒的神色。令狐衝回過身來,風清揚招呼他走入洞中,道“你又多了一個半時

辰練劍,他這次受創較重,醒過來時沒第一次快。隻不過下次再鬥,說不定他會拚命,未

必肯再容讓,須得小心在意。你去練練衡山派的劍法。”

令狐衝得風清揚指點後,劍法中有招如無招,存招式之意,而無招式之形,衡山派的

絕招本已變化莫測,似鬼似魅,這一來更無絲毫跡象可尋。田伯光醒轉後,鬥得七八十招

,又被他打倒。眼見天色已晚,陸大有送飯上崖,令狐衝將點倒了的田伯光放在岩石之後

,風清揚則在後洞不出。令狐衝道“這幾日我胃口大好,六師弟明日多送些飯菜上來。

”陸大有見大師哥神采飛揚,與數月來鬱鬱寡歡的情形大不相同,心下甚喜,又見他上身

衣衫都汗濕了,隻道他在苦練劍法,說道“好,明兒我提一大籃飯上來。”

陸大有下崖後,令狐衝解開田伯光穴道,邀他和風清揚及自己一同進食。風清揚隻吃

小半碗飯便飽了。田伯光憤憤不平,食不下咽,一麵扒飯,一麵罵人,突然間左手使勁太

大,拍的一聲,竟將一隻瓦碗捏成十餘塊,碗片飯粒,跌得身上地下都是。令狐衝哈哈大

笑,說道“田兄何必跟一隻飯碗過不去?”田伯光怒道“,我是跟你過不去。

隻因為我不想殺你,咱們比武,你這小子隻攻不守,這才占儘了便宜,你自己說,這公道

不公道?倘若我不讓你哪,三十招之內硬砍下了你腦袋。哼!哼!那小尼……小尼

……”他顯是想罵儀琳那小尼姑,但不知怎的,話到口邊,沒再往下罵了。站起身來,拔

刀在手,叫道“令狐衝,有種的再來鬥過。”令狐衝道“好!”挺劍而上。

令狐衝又施故技,對田伯光的快刀並不拆解,自此以巧招刺他。不料田伯光這次出手

甚狠,拆得二十餘招後,刷刷兩刀,一刀砍中令狐衝大腿,一刀在他左臂上劃了一道口子

,但畢竟還是刀下留情,所傷不重。令狐衝又驚又痛,劍法散亂,數招後便給田伯光踢倒

田伯光將刀刃架在他喉頭,喝道“還打不打?打一次便在你身上砍幾刀,縱然不殺

你,也要你肢體不全,流乾了血。”令狐衝笑道“自然再打!就算令狐衝鬥你不過,難

道我風太師叔袖手不理,任你橫行?”田伯光道“他是前輩高人,不會跟我動手。”說

著收起單刀,心下畢竟也甚惴惴,生怕將令狐衝砍傷了,風清揚一怒出手,看來這人雖然

老得很了,糟卻半點不糟,神氣內斂,眸子中英華隱隱,顯然內功著實了得,劍術之高,

那也不用說了,他也不必揮劍殺人,隻須將自己逐下華山,那便糟糕之極了。

令狐衝撕下衣襟,裹好了兩處創傷,走進洞中,搖頭苦笑,說道“太師叔,這家夥

改變策略,當真砍殺啦!如果給他砍中了右臂,使不得劍,這可就難以勝他了。”風清揚

道“好在天色已晚,你約他明晨再鬥。今晚你不要睡,咱們窮一晚之力,我教你三招劍

法。”令狐衝道“三招?”心想隻三招劍法,何必花一晚時光來教。

風清揚道“我瞧你人倒挺聰明的,也不知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倘若真的聰明,

那麼這一個晚上,或許能將這三招劍法學會了。要是資質不佳,悟心平常,那麼……那麼

……明天早晨你也不用再跟他打了,自己認輸,乖乖的跟他下山去罷!”令狐衝聽太師叔

如此說,料想這三招劍法非比尋常,定然十分難學,不由得激發了他要強好勝之心,昂然

道“太師叔,徒孫要是不能在一晚間學會這三招,寧可給他一刀殺了,決不投降屈服,

隨他下山。”

風清揚笑了笑,道“那便很好。”抬起了頭,沉思半晌,道“一晚之間學會三招

,未免強人所難,這第二招暫且用不著,咱們隻學第一招和第三招。不過……不過……第

三招中的許多變化,是從第二招而來,好,咱們把有關的變化都略去,且看是否管用。”

自言自語,沉吟一會,卻又搖頭。令狐衝見他如此顧慮多端,不由得心癢難搔,一門武功

越是難學,自然威力越強,隻聽風清揚又喃喃的道“第一招中的三百六十種變化如果忘

記了一變,第三招便會使得不對,這倒有些為難了。”令狐衝聽得單是第一招便有三百六

十種變化,不由得吃了一驚,隻見風清揚屈起手指,數道“歸妹趨無妄,無妄趨同人,

同人趨大有。甲轉丙,丙轉庚,庚轉癸。子醜之交,辰巳之交,午未之交。風雷是一變,

山澤是一變,水火是一變。乾坤相激,震兌相激,離巽相激。三增而成五,五增而成九…

…”越數越是憂色重重,歎道“衝兒,當年我學這一招,花了三個月時光,要你在一晚

之間學會兩招,那是開玩笑了,你想‘歸妹趨無妄……’”說到這裡,便住了口,顯是

神思不屬,過了一會,問道“剛才我說甚麼來著?”令狐衝道“太師叔剛才說的是歸

妹趨無妄,無妄趨同人,同人趨大有。”風清揚雙眉一軒,道“你記性倒不錯,後來怎

樣?”令狐衝道“太師叔說道‘甲轉丙,丙轉庚,庚轉癸……’”一路背誦下去,竟

然背了一小半,後麵的便記不得了。風清揚大奇,問道“這獨孤九劍的總訣,你曾學過

的?”令狐衝道“徒孫沒學過,不知這叫做‘獨孤九劍’。”風清揚問道“你沒學過

,怎麼會背?”令狐衝道“我剛才聽得太師叔這麼念過。”

風清揚滿臉喜色,一拍大腿,道“這就有法子了。一晚之間雖然學不全,然而可以

硬記,第一招不用學,第三招隻學小半招好了。你記著。歸妹趨無妄,無妄趨同人,同人

趨大有……”一路念將下去,足足念了三百餘字,才道“你試背一遍。”令狐衝早就在

全神記憶,當下依言背誦,隻錯了十來個字。風清揚糾正了,令狐衝第二次再背,隻錯了

七個字,第三次便沒再錯。風清揚甚是高興,道“很好,很好!”又傳了三百餘字口訣

,待令狐衝記熟後,又傳三百餘字。那“孤獨九劍”的總訣足足有三千餘字,而且內容不

相連貫,饒是令狐衝記性特佳,卻也不免記得了後麵,忘記了前麵,直花了一個多時辰,

經風清揚一再提點,這才記得一字不錯。風清揚要他從頭至尾連背三遍,見他確已全部記

住,說道“這總訣是獨孤九劍的根本關鍵,你此刻雖記住了,隻是為求速成,全憑硬記

,不明其中道理,日後甚易忘記。從今天起,須得朝夕念誦。”令狐衝應道“是!”

風清揚道“九劍的第一招‘總訣式’,有種種變化,用以體演這篇總訣,現下且不

忙學。第二招是‘破劍式’,用以破解普天下各門各派的劍法,現下也不忙學。第三招‘

破刀式’,用以破解單刀、雙刀、柳葉刀、鬼頭刀、大砍刀、斬馬刀種種刀法。田伯光使

的是單刀中的快刀法,今晚隻學專門對付他刀法的這一部分。”

令狐衝聽得獨孤九劍的第二招可破天下各門各派的劍法,第三招可破種種刀法,驚喜

交集,說道“這九劍如此神妙,徒孫直是聞所未聞。”興奮之下,說話聲音也顫抖了。

風清揚道“獨孤九劍的劍法你師父沒見識過,這劍法的名稱,他倒聽見過的。隻不

過他不肯跟你們提起罷了。”令狐衝大感奇怪,問道“卻是為何?”風清揚不答他此問

,說道“這第三招‘破刀式’講究以輕禦重,以快製慢。田伯光那廝的快刀是快得很了

,你卻要比他更快。以你這等少年,和他比快,原也可以,隻是或輸或贏,並無必勝把握

。至於我這等糟老頭子,卻也要比他快,唯一的法子便是比他先出招。你料到他要出甚麼

招,卻搶在他頭裡。敵人手還沒提起,你長劍已指向他的要害,他再快也沒你快。”

令狐衝連連點頭,道“是,是!想來這是教人如何料敵機先。”風清揚拍手讚道

“對,對!孺子可教。‘料敵機先’這四個字,正是這劍法的精要所在,任何人一招之出

,必定有若乾征兆。他下一刀要砍向你的左臂,眼光定會瞧向你左臂,如果這時他的單刀

正在右下方,自然會提起刀來,劃個半圓,自上而下的斜向下砍。”於是將這第三劍中克

破快刀的種種變化,一項項詳加剖析。令狐衝隻聽得心曠神怡,便如一個鄉下少年忽地置

身於皇宮內院,目之所接,耳之所聞,莫不新奇萬端。這第三招變化繁複之極,令狐衝於

一時之間,所能領會的也隻十之二三,其餘的便都硬記在心。一個教得起勁,一個學得用

心,竟不知時刻之過,猛聽得田伯光在洞外大叫“令狐兄,天光啦,睡醒了沒有?”

令狐衝一呆,低聲道“啊喲,天亮啦。”風清揚歎道“隻可惜時刻太過迫促,但

你學得極快,已遠過我的指望。這就出去跟他打罷!”令狐衝道“是。”閉上眼睛,將

這一晚所學大要,默默存想了一遍,突然睜開眼來,道“太師叔,徒孫尚有一事未明,

何以這種種變化,儘是進手招數,隻攻不守?”風清揚道“獨孤九劍,有進無退!招招

都是進攻,攻敵之不得不守,自己當然不用守了。創製這套劍法的獨孤求敗前輩,名字叫

做‘求敗’,他老人家畢生想求一敗而不可得,這劍法施展出來,天下無敵,又何必守?

如果有人攻得他老人家回劍自守,他老人家真要心花怒放,喜不自勝了。”令狐衝喃喃的

道“獨孤求敗,獨孤求敗。”想象當年這位前輩仗劍江湖,無敵於天下,連找一個對手

來逼得他回守一招都不可得,委實令人可驚可佩。

隻聽田伯光又在呼喝“快出來,讓我再砍你兩刀。”令狐衝叫道“我來也!”風

清揚皺眉道“此刻出去和他接戰,有一事大是凶險,他如上來一刀便將你右臂或右腕砍

傷,那隻有任他宰割,更無反抗之力了。這件事可真叫我擔心。”

令狐衝意氣風發,昂然道“徒孫儘力而為!無論如何,決不能辜負了太師叔這一晚

儘心教導。”提劍出洞,立時裝出一副萎靡之狀,打了個嗬欠,又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眼

睛,說道“田兄起得好早,昨晚沒好睡嗎?”心中卻在盤算“我隻須挨過眼前這個難

關,再學幾個時辰,便永遠不怕他了。”田伯光一舉單刀,說道“令狐兄,在下實在無

意傷你,但你太也固執,說甚麼也不肯隨我下山。這般鬥將下去,逼得我要砍你十刀廿刀

,令得你遍體鱗傷,豈不是十分的對你不住?”令狐衝心念一動,說道“倒也不須砍上

十刀廿刀,你隻須一刀將我右臂砍斷,要不然砍傷了我右手,叫我使不得劍。那時候你要

殺要擒,豈不是悉隨尊便?”田伯光搖頭道“我隻是要你服輸,何必傷你右手右臂?”

令狐衝心中大喜,臉上卻裝作深有憂色,說道“隻怕你口中雖這麼說,輸得急了,到頭

來還是甚麼野蠻的毒招都使將出來。”田伯光道“你不用以言語激我。田伯光一來跟你

無怨無仇,二來敬你是條有骨氣的漢子,三來真的傷你重了,隻怕旁人要跟我為難。出招

罷!”令狐衝道“好!田兄請。”田伯光虛晃一刀,第二刀跟著斜劈而出,刀光映日,

勢道甚是猛惡。令狐衝待要使用“獨孤九劍”中第三劍的變式予以破解,哪知田伯光的刀

法實在太快,甫欲出劍,對方刀法已轉,終是慢了一步。他心中焦急,暗叫“糟糕,糟

糕!新學的劍法竟然完全用不上,太師叔一定在罵我蠢才。”再拆數招,額頭汗水已涔涔

而下。豈知自田伯光眼中看出來,卻見他劍法淩厲之極,每一招都是自己刀法的克星,心

下也是吃驚不小,尋思“他這幾下劍法,明明已可將我斃了,卻為甚麼故意慢了一步?

是了,他是手下留情,要叫我知難而退。可是我雖然‘知難’,苦在不能‘而退’,非硬

挺到底不可。”他心中這麼想,單刀劈出時勁力便不敢使足。兩人互相忌憚,均是小心翼

翼的拆解。又鬥一會,田伯光刀法漸快,令狐衝應用獨孤氏第三劍的變式也漸趨純熟,刀

劍光芒閃爍,交手越來越快。驀地裡田伯光大喝一聲,右足飛起,踹中令狐衝小腹。令狐

衝身子向後跌出,心念電轉“我隻須再有一日一夜的時刻,明日此時定能製他。”當即

摔劍脫手,雙目緊閉,凝住呼吸,假作暈死之狀。田伯光見他暈去,吃了一驚,但深知他

狡譎多智,不敢俯身去看,生怕他暴起襲擊,敗中求勝,當下橫刀身前,走近幾步,叫道

“令狐兄,怎麼了?”叫了幾聲,才見令狐衝悠悠醒轉,氣息微弱,顫聲道“咱們…

…咱們再打過。”支撐著要站起身來,左腿一軟,又摔倒在地。田伯光道“你是不行的

了,不如休息一日,明兒隨我下山去罷。”令狐衝不置可否,伸手撐地,意欲站起,口中

不住喘氣。田伯光更無懷疑,踏上一步,抓住他右臂,扶了他起來,但踏上這一步時若有

意,若無意的踏住了令狐衝落在地下的長劍,右手執刀護身,左手又正抓在令狐衝右臂的

穴道之上,叫他無法行使詭計。令狐衝全身重量都掛在他的左手之上,顯得全然虛弱無力

,口中卻兀自怒罵“誰要你討好?他。”一跛一拐的回入洞中。風清揚微笑道

“你用這法子取得了一日一夜,竟不費半點力氣,隻不過有點兒卑鄙無恥。”令狐衝笑道

“對付卑鄙無恥之徒,說不得,隻好用點卑鄙無恥的手段。”風清揚正色道“要是對

付正人君子呢?”令狐衝一怔,道“正人君子?”一時答不出話來。風清揚雙目炯炯,

瞪視著令狐衝,森然問道“要是對付正人君子,那便怎樣?”令狐衝道“就算他真是

正人君子,倘若想要殺我,我也不能甘心就戮,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卑鄙無恥的手段,也

隻好用上這麼一點半點了。”風清揚大喜,朗聲道“好,好!你說這話,便不是假冒為

善的偽君子。大丈夫行事,愛怎樣便怎樣,行雲流水,任意所至,甚麼武林規矩,門派教

條,全都是放狗臭屁!”

令狐衝微微一笑,風清揚這幾句話當真說到了他心坎中去,聽來說不出的痛快,可是

平素師父諄諄叮囑,寧可性命不要,也決計不可違犯門規,不守武林規矩,以致敗了華山

派的清譽,太師叔這番話是不能公然附和的;何況“假冒為善的偽君子”雲雲,似乎是在

譏刺他師父那“君子劍”的外號,當下隻微微一笑,並不接口。

風清揚伸出乾枯的手指撫摸令狐衝頭發,微笑道“嶽不群門下,居然有你這等人才

,這小子眼光是有的,倒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他所說的“這小子”,自然是指嶽不群

了。他拍拍令狐衝的肩膀,說道“小娃子很合我心意,來來來,咱們把獨孤大俠的第一

劍和第三劍再練上一些。”當下又將獨孤氏的第一劍擇要講述,待令狐衝領悟後,再將第

三劍中的有關變化,連講帶比,細加指點。後洞中所遺長劍甚多,兩人都以華山派的長劍

比劃演式。令狐衝用心記憶,遇到不明之處,便即詢問。這一日時候充裕,學劍時不如前

晚之迫促,一劍一式均能闡演周詳。晚飯之後,令狐衝睡了兩個時辰,又再學招。次日清

晨,田伯光隻道他早一日受傷不輕,竟然並不出聲索戰。令狐衝樂得在後洞繼續學劍,到

得午末未初,獨孤式第三劍的種種變化已儘數學全。風清揚道“今日倘若仍然打他不過

,也不要緊。再學一日一晚,無論如何,明日必勝。”令狐衝應了,倒提本派前輩所遺下

的一柄長劍,緩步走出洞來,見田伯光在崖邊眺望,假作驚異之色,說道“咦,田兄,

你怎麼還不走?”田伯光道“在下恭候大駕。昨日得罪,今日好得多了罷?”令狐衝道

“也不見得好,腿上給田兄所砍的這一刀,痛得甚是厲害。”田伯光笑道“當日在衡

陽相鬥,令狐兄傷勢可比今日重得多了,卻也不曾出過半句示弱之言。我深知你鬼計多端

,你這般裝腔作勢,故意示弱,想攻我一個出其不意,在下可不會上當。”

令狐衝笑道“你這當已經上了,此刻就算醒覺,也來不及啦!田兄,看招!”劍隨

聲出,直刺其胸。田伯光舉刀急擋,卻擋了個空。令狐衝第二劍又已刺了過來。田伯光讚

道“好快!”橫刀封架。令狐衝第三劍、第四劍又已刺出,口中說道“還有快的。”

第五劍、第六劍跟著刺出,攻勢既發,竟是一劍連著一劍,一劍快似一劍,連綿不絕,當

真學到了這獨孤劍法的精要,“獨孤九劍,有進無退”,每一劍全是攻招。十餘劍一過,

田伯光膽戰心驚,不知如何招架才是,令狐衝刺一劍,他便退一步,刺得十餘劍,他已退

到了崖邊。令狐衝攻勢絲毫不緩,刷刷刷刷,連刺四劍,全是指向他要害之處。田伯光奮

力擋開了兩劍,第三劍無論如何擋不開了,左足後退,卻踏了個空。他知道身後是萬丈深

穀,這一跌下去勢必粉身碎骨,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猛力一刀砍向地下,借勢穩住身子

。令狐衝的第四劍已指在他咽喉之上。田伯光臉色蒼白,令狐衝也是一言不發,劍尖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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