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中等情一一說了。白二和鄭鏢頭暴斃之事,王夫人早已知道,聽說史鏢頭又離奇斃命,
王夫人不驚反怒,拍案而起,說道:“大哥,福威鏢局豈能讓人這等上門欺辱?咱們邀集
人手,上四川跟青城派評評這個理去。連我爹爹、我哥哥和兄弟都請了去。”王夫人自幼
是一股霹靂火爆的脾氣,做閨女之時,動不動便拔刀傷人,她洛陽金刀門藝亮勢大,誰都
瞧在她父親金刀無敵王元霸的臉上讓她三分。她現下兒子這麼大了,當年火性仍是不減。
林震南道:“對頭是誰,眼下還拿不準,未必便是青城派。我看他們不會隻砍倒兩根
旗杆,殺了兩名鏢師,就此了事……”王夫人插口道:“他們還待怎樣?”林震南向兒子
瞧了一眼,王夫人明白了丈夫的用意,心頭怦怦而跳,登時臉上變色。林平之道:“這件
事是孩兒做出來的,大丈夫一人做事一身當,孩兒也……也不害怕。”他口中說不怕,其
實不得不怕,話聲發顫,泄漏了內心的惶懼之情。
王夫人道:“哼,他們要想動你一根寒毛,除非先將你娘殺了。林家福威鏢局這杆鏢
旗立了三代,可從未折過半點威風。”轉頭向林震南道:“這口氣倘若出不了,咱們也不
用做人啦。”林震南點了點頭,道:“我去派人到城裡城外各處查察,看有何麵生的江湖
道,再加派人手,在鏢局子內外巡查。你陪著平兒在這裡等我,彆讓他出去亂走。”王夫
人道:“是了,我理會得。”他夫婦心下明白,敵人下一步便會向兒子下手,敵暗我明,
林平之隻須踏出福威鏢局一步,立時便有殺身之禍。林震南來到大廳,邀集鏢師,分派各
人探查巡衛。眾鏢師早已得訊,福威鏢局的旗杆給人砍倒,那是給每個人打上個老大的耳
光,人人敵愾同仇,早已勁裝結束,攜帶兵刃,一得總鏢頭吩咐,便即出發。
林震南見局中上下齊心,合力抗敵,稍覺寬懷,回入內堂,向兒子道:“平兒,你母
親這幾日身子不大舒服,又有大敵到來,你這幾晚便睡在咱們房外的榻上,保護母親。”
王夫人笑道:“嘿,我要他……”話說得一半,猛地省悟,丈夫要兒子保護自己是假,實
則是夫婦倆就近保護兒子,這寶貝兒子心高氣傲,要他依附於父母庇護之下,說不定他心
懷不忿,自行出去向敵人挑戰,那便危險之極,當即改口道:“正是,平兒,媽媽這幾日
發風shi,手足酸軟,你爹爹照顧全局,不能整天陪我,若有敵人侵入內堂,媽媽隻怕抵擋
不住。”林平之道:“我陪著媽媽就是。”
當晚林平之睡在父母房外榻上。林震南夫婦打開了房門,將兵刃放在ZhenBian,連衣服鞋
襪都不脫下,隻身上蓋一張薄被,隻待一有警兆,立即躍起迎敵。
這一晚卻太平無事。第二日天剛亮,有人在窗外低聲叫道:“少鏢頭,少鏢頭!”林
平之夜半沒好睡,黎明時分睡得正熟,一時未醒。林震南道:“甚麼事?”外麵那人道:
“少鏢頭的馬……那匹馬死啦。”這匹白馬林平之十分喜愛,負責照看的馬夫一見馬死,
慌不迭來稟報。林平之朦朦朧朧中聽到了,翻身坐起,忙道:“我去瞧瞧。”林震南知道
事有蹊蹺,一起快步走向馬廄,隻見那匹白馬橫臥在地,早已氣絕,身上卻也沒半點傷痕
。林震南問道:“夜裡沒聽到馬叫?有甚麼響動?”那馬夫道:“沒有。”林震南拉著兒
子的手道:“不用可惜,爹爹叫人另行去設法買一匹駿馬給你。”林平之撫摸馬屍,怔怔
的掉下淚來。突然間趟子手陳七急奔過來,氣急敗壞的道:“總……總鏢頭不好……不好
啦!那些鏢頭……鏢頭們,都給惡鬼討了命去啦。”林震南和林平之齊聲驚問:“甚麼?
”陳七隻是道:“死了,都死了!”林平之怒道:“甚麼都死了?”伸手抓住他的xiong口,
搖晃了幾下。陳七道:“少……少鏢頭……死了。”林震南聽他說“少鏢頭死了”,這不
祥之言入耳,說不出的厭悶煩惡,但若由此斥罵,更著形跡。隻聽得外麵人聲嘈雜,有的
說:“總鏢頭呢?快稟報他老人家。”有的說:“這惡鬼如此厲害,那……那怎麼辦?”
林震南大聲道:“我在這裡,甚麼事?”兩名鏢師、三名趟子手聞聲奔來。為首一名鏢師
道:“總鏢頭,咱們派出去的眾兄弟,一個也沒回來。”林震南先前聽得人聲,料到又有
人暴斃,但昨晚派出去查訪的鏢師和趟子手共有二十三人之多,豈有全軍覆沒之理,忙問
:“有人死了麼?多半他們還在打聽,沒來得及回來。”那鏢師搖頭道:“已發現了十七
具屍體……”林震南和林平之齊聲驚道:“十七具屍體?”那鏢師一臉驚恐之色,道:“
正是,一十七具,其中有富鏢頭、錢鏢頭、吳鏢頭。屍首停在大廳上。”林震南更不打話
,快步來到大廳,隻見廳上原來擺著的桌子椅子都已挪開,橫七豎八的停放著十七具屍首
。饒是林震南一生經曆過無數風浪,陡然間見到這等情景,雙手禁不住劇烈發抖,膝蓋酸
軟,幾乎站不直身子,問道:“為……為……為……”喉頭乾枯,發不出聲音。隻聽得廳
外有人道:“唉,高鏢頭為人向來忠厚,想不到也給惡鬼索了命去。”隻見四五名附近街
坊,用門板抬了一具屍首進來。為首的一名中年人說道:“小人今天打開門板,見到這人
死在街上,認得是貴局的高鏢頭,想是發了瘟疫,中了邪,特地送來。”林震南拱手道:
“多謝,多謝。”向一名趟子手道:“這幾位高鄰,每位送三兩銀子,你到帳房去支來。
”這幾名街坊見到滿廳都是屍首,不敢多留,謝了自去。過不多時,又有人送了三名鏢師
的屍首來,林震南核點人數,昨晚派出去二十三人,眼下已有二十二具屍首,隻有褚鏢師
的屍首尚未發現,然而料想那也是轉眼之間的事。他回到東廂房中,喝了杯熱茶,心亂如
麻,始終定不下神來,走出大門,見兩根旗杆已齊根截去,心下更是煩惱,直到此刻,敵
人已下手殺了鏢局中二十餘人,卻始終沒有露麵,亦未正式叫陣,表明身分。他回過頭來
,向著大門上那塊書著“福威鏢局”四字的金字招牌凝望半晌,心想:“福威鏢局在江湖
上揚威數十年,想不到今日要敗在我的手裡。”忽聽得街上馬蹄聲響,一匹馬緩緩行來,
馬背上橫臥著一人。林震南心中料到了三分,縱身過去,果見馬背上橫臥著一具死屍,正
是褚鏢頭,自是在途中被人殺了,將屍首放在馬上,這馬識得歸途,自行回來。
林震南長歎一聲,眼淚滾滾而下,落在褚鏢頭身上,抱著他的屍身,走進廳去,說道
:“褚賢弟,我若不給你報仇,誓不為人,隻可惜……隻可惜,唉,你去得太快,沒將仇
人的姓名說了出來。”這褚鏢頭在鏢局子中也無過人之處,和林震南並無特彆交情,隻是
林震南心情激蕩之下,忍不住落淚,這些眼淚之中,其實氣憤猶多於傷痛。
隻見王夫人站在廳口,左手抱著金刀,右手指著天井,大聲斥罵:“下三濫的狗強盜
,就隻會偷偷摸摸的暗箭傷人,倘若真是英雄好漢,就光明正大的到福威鏢局來,咱們明
刀明槍的決一死戰。這般鬼鬼祟祟的乾這等鼠竊勾當,武林中有誰瞧得起你?”林震南低
聲道:“娘子,瞧見了甚麼動靜?”一麵將褚鏢頭的屍體放在地下。
王夫人大聲道:“就是沒見到動靜呀。這些狗賊,就怕了我林家七十二路辟邪劍法。
”右手握住金刀刀柄,在空中虛削一圈,喝道:“也怕了老娘手中這口金刀!”忽聽得屋
角上有人嘿嘿冷笑,嗤的一聲,一件暗器激射而下,當的一聲,打在金刀的刀背之上。王
夫人手臂一麻,拿捏不住,金刀脫手,餘勢不衰,那刀直滾到天井中去。
林震南一聲輕叱,青光一閃,已拔劍在手,雙足一點,上了屋頂,一招“掃蕩群魔”
,劍點如飛花般散了開來,疾向敵人發射暗器之處刺到。他受了極大悶氣,始終未見到敵
人一麵,這一招竭儘平生之力,絲毫未留餘地,哪知這一劍卻刺了個空,屋角邊空蕩蕩地
,哪裡有半個人影?他矮身躍到了東廂屋頂,仍不見敵人蹤跡。
王夫人和林平之手提兵刃,上來接應。王夫人暴跳如雷,大叫:“狗崽子,有種的便
出來決個死戰,偷偷摸摸的,是哪一門不要臉的狗雜種?”向丈夫連問:“狗崽子逃去了
?是怎麼樣的家夥?”林震南搖了搖頭,低聲道:“彆驚動了旁人。”三個人又在屋頂尋
覽了一遍,這才躍入天井。林震南低聲問道:“是甚麼暗器打了你的金刀?”王夫人罵道
:“這狗崽子!不知道!”三人在天井中一找,不見有何暗器,隻見桂花樹下有無數極細
的磚粒,散了一地,顯而易見,敵人是用一小塊磚頭打落了王夫人手中的金刀,小小一塊
磚頭上竟發出如此勁力,委實可畏可怖。王夫人本在滿口“狗崽子,臭雜種”的亂罵,見
到這些細碎的磚粒,氣惱之情不由得轉而為恐懼,呆了半晌,一言不發的走進廂房,待丈
夫和兒子跟著進來,便即掩上了房門,低聲道:“敵人武功甚是了得,咱們不是敵手,那
便如何……如何……”林震南道:“向朋友求救,武林之中,患難相助,那也是尋常之事
。”王夫人道:“咱們交情深厚的朋友固然不少,但武功高過咱夫妻的卻沒幾個。比咱倆
還差一點的,邀來了也沒用處。”林震南道:“話是不錯,但人眾主意多,邀些朋友來商
量商量,也是好的。”王夫人道:“也罷,你說該邀哪些人?”林震南道:“就近的先邀
,咱們先把杭州、南昌、廣州三處鏢局中的好手調來,再把閩、浙、粵、贛四省的武林同
道邀上一些。”王夫人皺眉道:“這麼事急求救,江湖上傳了開去,實是大大墮了福威鏢
局的名頭。”林震南忽道:“娘子,你今年三十九歲罷?”王夫人啐道:“呸!這當兒還
來問我的年紀?我是屬虎,你不知道我幾歲嗎?”林震南道:“我發帖子出去,便說是給
你做四十歲的大生日……”王夫人道:“為甚麼好端端給我添上一歲年紀?我還老得不夠
快麼?”林震南搖頭道:“你幾時老了?頭上白發也還沒一根。我說給你做生日,那麼請
些至親好友,誰也不會起疑。等到客人來了,咱們隻揀相好的暗中一說,那便跟鏢局子的
名頭無損。”王夫人側頭想了一會,道:“好罷,且由得你。那你送甚麼禮物給我?”
林震南在她耳邊低聲道:“送一份大禮,明年咱們再生個大胖兒子!”王夫人呸的一聲,
臉上一紅,啐道:“老沒正經的,這當兒還有心情說這些話。”林震南哈哈一笑,走進帳
房,命人寫帖子去邀請朋友,其實他憂心忡忡,說幾句笑話,不過意在消減妻子心中的驚
懼而已,心下暗忖:“遠水難救近火,多半便在今晚,鏢局中又會有事發生,等到所邀的
朋友們到來,不知世上還有沒有福威鏢局?”
他走到帳房門前,隻見兩名男仆臉上神色十分驚恐,顫聲道:“總……總……鏢頭…
…這……這不好了。”林震南道:“怎麼啦?”一名男仆道:“剛才帳房先生叫林福去買
棺材,他……他……出門剛走到東小街轉角,就倒在地上死了。”林震南道:“有這等事
?他人呢?”那男仆道:“便倒在街上。”林震南道:“去把他屍首抬來。”心想:“光
天化日之下,敵人竟在鬨市殺人,當真是膽大妄為之極。”那兩名男仆道:“是……是…
…”卻不動身。林震南道:“怎麼了?”一名男仆道:“請總鏢頭去看……看……”林震
南情知又出了古怪,哼的一聲,走向大門,隻見門口三名鏢師、五名趟子手望著門外,臉
色灰白,極是驚惶。林震南道:“怎麼了?”不等旁人回答,已知就裡,隻見大門外青石
板上,淋淋漓漓的鮮血寫著六個大字:“出門十步者死”。離門約莫十步之處,畫著一條
寬約寸許的血線。林震南問道:“甚麼時候寫的,難道沒人瞧見麼?”一名鏢師道:“剛
才林福死在東小街上,大家擁了過去看,門前沒人,就不知誰寫了,開這玩笑!”林震南
提高嗓子,朗聲說道:“姓林的活得不耐煩了,倒要看看怎地出門十步者死!”大踏步走
出門去。兩名鏢師同時叫道:“總鏢頭!”林震南將手一揮,徑自邁步跨過了血線,瞧那
血字血線,兀自未乾,伸足將六個血字擦得一片模糊,這才回進大門,向三名鏢師道:“
這是嚇人的玩意兒,怕他甚麼?三位兄弟,便請去棺材鋪走一趟,再到西城天寧寺,去請
班和尚來作幾日法事,超度亡魂,驅除瘟疫。”三名鏢師眼見總鏢頭跨過血線,安然無事
,當下答應了,整一整身上兵刃,並肩走出門去。林震南望著他們過了血線,轉過街角,
又待了一會,這才進內。
他走進帳房,向帳房黃先生道:“黃夫子,請你寫幾張帖子,是給夫人做壽的,邀請
親友們來喝杯壽酒。”黃先生道:“是,不知是哪一天?”忽聽得腳步聲急,一人奔將進
來,林震南探頭出去,聽得砰的一聲,有人摔倒在地。林震南循聲搶過去,見是適才奉命
去棺材鋪三名鏢頭中的狄鏢頭,身子尚在扭動。林震南伸手扶起,忙問:“狄兄弟,怎麼
了?”狄鏢頭道:“他們死了,我……我逃了回來。”林震南道:“敵人怎麼樣子?”狄
鏢頭道:“不……不知……不知……”一陣痙攣,便即氣絕。片刻之間,鏢局中人人俱已
得訊。王夫人和林平之都從內堂出來,隻聽得每個人口中低聲說的都是“出門十步者死”
這六個字。林震南道:“我去把那兩位鏢師的屍首背回來。”帳房黃先生道:“總……總
鏢頭……去不得,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誰……誰去背回屍首,賞三十兩銀子。”他說了
三遍,卻無一人作聲。王夫人突然叫道:“咦,平兒呢?平兒,平兒!”最後一聲已叫得
甚是惶急。眾人跟著都呼喊起來:“少鏢頭,少鏢頭!”忽聽得林平之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我在這裡。”眾人大喜,奔到門口,隻見林平之高高的身形正從街角轉將出來,雙肩
上各負一具屍身,正是死在街上的那兩名鏢師。林震南和王夫人雙雙搶出,手中各ting兵刃
,過了血線,護著林平之回來。眾鏢師和趟子手齊聲喝彩:“少鏢頭少年英雄,膽識過人
!”林震南和王夫人心下也十分得意。王夫人埋怨道:“孩子,做事便這麼莽撞!這兩位
鏢頭雖是好朋友,然而總是死了,不值得冒這麼大的危險。”林平之笑了笑,心下說不出
的難過:“都為了我一時忍不住氣,殺了一人,以致這許多人為我而死。我若再貪生怕死
,何以為人?”忽聽得後堂有人呼喚起來:“華師傅怎地好端端的也死了?”林震南喝問
:“怎麼啦?”局中的管事臉色慘白,畏畏縮縮的過來,說道:“總鏢頭,華師傅從後門
出去買菜,卻死在十步之外。後門口也有這……這六個血字。”那華師傅是鏢局中的廚子
,烹飪功夫著實不差,幾味冬瓜盅、佛跳牆、糟魚、肉皮餛飩,馳譽福州,是林震南結交
達官富商的本錢之一。林震南心頭又是一震,尋思:“他隻是尋常一名廚子,並非鏢師、
趟子手。江湖道的規矩,劫鏢之時,車夫、轎夫、騾夫、挑夫,一概不殺。敵人下手卻如
此狠辣,竟是要滅我福威鏢局的滿門麼?”向眾人道:“大家休得驚慌。哼,這些狗強盜
,就隻會趁人不防下手。你們大家都親眼見到的,剛才少鏢頭和我夫婦明明走出了大門十
步之外,那些狗強盜又敢怎樣?”眾人唯唯稱是,卻也無一人敢再出門一步。林震南和王
夫人愁眉相對,束手無策。
當晚林震南安排了眾鏢師守夜,哪知自己仗劍巡查之時,見十多名鏢師竟是團團坐在
廳上,沒一人在外把守。眾鏢師見到總鏢頭,都訕訕的站起身來,卻仍無一人移動腳步。
林震南心想敵人實在太強,局中已死了這樣多人,自己始終一籌莫展,也怪不得眾人膽怯
,當下安慰了幾句,命人送酒菜來,陪著眾鏢師在廳上喝酒。眾人心頭煩惱,誰也不多說
話,隻喝那悶酒,過不多時,便已醉倒了數人。
次日午後,忽聽得馬蹄聲響,有幾騎馬從鏢局中奔了出去。林震南一查,原來是五名
鏢師耐不住這局麵,不告而去。他搖頭歎道:“大難來時各自飛。姓林的無力照顧眾位兄
弟,大家要去便去罷。”餘下眾鏢師有的七張八嘴,指斥那五人太沒義氣;有幾人卻默不
作聲,隻是歎氣,暗自盤算:“我怎麼不走?”
傍晚時分,五匹馬又馱了五具屍首回來。這五名鏢師意欲逃離險地,反而先送了性命
。
林平之悲憤難當,提著長劍衝出門去,站在那條血線的三步之外,朗聲說道:“大丈
夫一人做事一人當,那姓餘的四川人,是我林平之殺的,可跟旁人毫不相乾。要報仇,儘
管衝著林平之來好了,千刀萬剮,死而無怨,你們一而再,再而三的殺害良善,算是甚麼
英雄好漢?我林平之在這裡,有本事儘管來殺!不敢現身便是無膽匪類,是烏龜忘八羔子
!”他越叫越大聲,解開衣襟,TanLou了xiong膛,拍xiong叫道:“堂堂男兒,死便死了,有種的
便一刀砍過來,為甚麼連見我一麵也不敢?沒膽子的狗崽子,小畜生!”
他紅了雙眼,拍xiong大叫,街上行人遠遠瞧著,又有誰敢走近鏢局觀看。林震南夫婦聽
到兒子叫聲,雙雙搶到門外。他二人這幾日來心中也是彆扭得狠了,滿腔子的惱恨,真連
肚子也要氣炸,聽得林平之如此向敵人叫陣,也即大聲喝罵。眾鏢師麵麵相覷,都佩服他
三人膽氣,均想:“總鏢頭英雄了得,夫人是女中丈夫,那也罷了。少鏢頭生得大姑娘似
的,居然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向敵人喝罵,當真了不起!”林震南等三人罵了半天,四
下裡始終鴉雀無聲。林平之叫道:“甚麼出門十步者死,我偏偏再多走幾步,瞧你們又怎
麼奈何我?”說道向外跨了幾步,橫劍而立,傲視四方。
王夫人道:“好啦,狗強盜欺善怕惡,便是不敢惹我孩兒。”拉著林平之的手,回進
大門。林平之兀自氣得全身發抖,回入臥室之後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榻上,放聲大哭。林
震南撫著他頭,說道:“孩兒,你膽子不小,不愧是我林家的好男兒,敵人就是不敢露麵
,咱們又有甚麼法子?你且睡一陣。”林平之哭了一會,迷迷糊糊的便睡著了。吃過晚飯
後,聽得父親和母親低聲說話,卻是局中有幾名鏢師異想天開,要從後園中挖地道出去,
通過十步之外的血線逃生,否則困在鏢局子中,早晚送了性命。王夫人冷笑道:“他們要
挖地道,且由得他們。隻怕……隻怕……哼!”林震南父子都明白她話中之意,那是說隻
怕便跟那五名騎馬逃命的鏢師一般,徒然提早送了性命。林震南沉吟道:“我去瞧瞧,倘
若這是條生路,讓大夥兒去了也好。”他出去一會,回進房來,說道:“這些人隻嘴裡說
得熱鬨,可是誰也不敢真的動手挖掘。”當晚三人一早便睡了。鏢局中人人都是打著聽天
由命的念頭,也不再有甚麼人巡查守夜。林平之睡到中夜,忽覺有人輕拍自己肩頭,他一
躍而起,伸手去抽枕底長劍,卻聽母親的聲音說道:“平兒,是我。你爹出去了半天沒回
來,咱們找找他去。”林平之吃了一驚:“爹到哪裡去了?”王夫人道:“不知道!”
二人手提兵刃,走出房來,先到大廳外一張,隻見廳中燈燭明亮,十幾名鏢師正在擲
骰子賭博。大家提心吊膽的過了數日,都覺反正無能為力,索性將生死置之度外。王夫人
打個手勢,轉身便去,母子倆到處找尋,始終不見林震南的影蹤,二人心中越來越驚,卻
不敢聲張,局中人心惶惶之際,一聞總鏢頭失蹤,勢必亂得不可收拾。兩人尋到後進,林
平之忽聽得左首兵器間發出喀的一聲輕響,窗格上又有燈光透出。他縱身過去,伸指戳破
窗紙,往裡一望,喜呼:“爹爹,原來你在這裡。”林震南本來彎著腰,臉朝裡壁,聞聲
回過頭來。林平之見到父親臉上神情恐怖之極,心中一震,本來滿臉喜色登時僵住了,張
大了嘴,發不出聲音。
王夫人推開室門,闖了進去,隻見滿地是血,三張並列的長凳上臥著一人,全身ChiLuo
,xiong膛肚腹均已剖開,看這死屍之臉,認得是霍鏢頭,他日間和四名鏢頭一起乘馬逃去,
卻被馬匹馱了死屍回來。林平之也走進了兵器間,反手帶上房門。林震南從死人xiong膛中拿
起了一顆血淋淋的人心,說道:“一顆心給震成了八九片,果然是……果然是……”王夫
人接口道:“果然是青城派的‘摧心掌’!”林震南點了點頭,默然不語。林平之這才明
白,父親原來是在剖屍查驗被害各人的死因。林震南放回人心,將死屍裹入油布,拋在牆
角,伸手在油布上擦乾了血跡,和妻兒回入臥房,說道:“對頭確是青城派的高手。娘子
,你說該怎麼辦?”
林平之氣憤憤的道:“此事由孩兒身上而起,孩兒明天再出去叫陣,和他決一死戰。
倘若不敵,給他殺死,也就是了。”林震南搖頭道:“此人一掌便將人心震成八九塊,死
者身體之外卻不留半點傷痕,此人武功之高,就在青城派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要
殺你,早就殺了。我瞧敵人用心陰狠,決不肯爽爽快快將咱一家三口殺了。”林平之道:
“他要怎樣?”林震南道:“這狗賊是貓捉老鼠,要玩弄個夠,將老鼠嚇得心膽俱裂,自
行嚇死,他方快心意。”林平之怒道:“哼,這狗賊竟將咱們福威鏢局視若無物。”
林震南道:“他確是將福威鏢局視若無物。”林平之道:“說不定他是怕了爹爹的七
十二路辟邪劍法,否則為甚麼始終不敢明劍明槍的交手,隻是趁人不備,暗中害人?”林
震南搖頭道:“平兒,爹爹的辟邪劍法用以對付黑道中的盜賊,那是綽綽有餘,但此人的
摧心掌功夫,實是遠遠勝過了你爹爹。我……我向不服人,可是見了霍鏢頭的那顆心,卻
是……卻是……唉!”林平之見父親神情頹喪,和平時大異,不敢再說甚麼。王夫人道:
“既然對頭厲害,大丈夫能屈能伸,咱們便暫且避他一避。”林震南點頭道:“我也這麼
想。”王夫人道:“咱們連夜動身去洛陽,好在已知道敵人來曆,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林震南道:“不錯!嶽父交友遍天下,定能給咱們拿個主意。收拾些細軟,這便動身。
”林平之道:“咱們一走,丟下鏢局中這許多人沒人理會,那可如何是好?”林震南道:
“敵人跟他們無冤無仇,咱們一走,鏢局中的眾人反而太平無事了。”林平之心道:“爹
爹這話有理,敵人害死鏢局中這許多人,其實隻是為了我一人。我脫身一走,敵人決不會
再和這些鏢師、趟子手為難。”當下回到自己房中收拾。心想說不定敵人一把火便將鏢局
燒個精光,看著一件件衣飾玩物,隻覺這樣舍不得,那件丟不下,竟打了老大兩個包裹,
兀自覺得留下東西太多,左手又取過案上一隻玉馬,右手卷了張豹皮,那是從他親手打死
的花豹身上剝下來的,背負包裹,來到父母房中。
王夫人見了不禁好笑,說道:“咱們是逃難,可不是搬家,帶這許多勞甚子乾麼?”
林震南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心想:“我們雖是武學世家,但兒子自小養尊處優,除了
學過一些武功之外,跟尋常富貴人家的紈褲子弟也沒甚麼分彆,今日猝逢大難,倉皇應變
,卻也難怪得他。”不由得愛憐之心,油然而生,說道:“你外公家裡甚麼東西都有,不
必攜帶太多物件。咱們隻須多帶些黃金銀兩,值錢的珠寶也帶一些。此去到江西、湖南、
湖北都有分局,還怕路上討飯麼?包裹越輕越好,身上輕一兩,動手時便靈便一分。”林
平之無奈,隻得將包裹放下。王夫人道:“咱們騎馬從大門光明正大的衝出去,還是從後
門悄悄溜出去?”林震南坐在太師椅上,閉起雙目,將旱煙管抽得呼呼直響,過了半天,
才睜開眼來,說道:“平兒,你去通知局中上下人等,大家收拾收拾,天明時一齊離去。
叫帳房給大家分發銀兩。待瘟疫過後,大家再回來。”林平之應道:“是!”心下好生奇
怪,怎地父親忽然又改變了主意。王夫人道:“你說要大家一哄而散?這鏢局子誰來照看
?”林震南道:“不用看了,這座鬨鬼的凶宅,誰敢進來送死?再說,咱三人一走,餘下
各人難道不走?”當下林平之出房傳訊,局中登時四下裡都亂了起來。林震南待兒子出房
,才道:“娘子,咱父子換上趟子手的衣服,你就扮作個仆婦,天明時一百多人一哄而散
,敵人武功再高,也不過一兩個人,他又去追誰好?”王夫人拍掌讚道:“此計極高。”
便去取了兩套趟子手的WuHui衣衫,待林平之回來,給他父子倆換上,自己也換了套青布衣
裳,頭上包了塊藍花布帕,除了膚色太過白皙,宛然便是個粗作仆婦。林平之隻覺身上的
衣衫臭不可當,心中老大不願意,卻也無可奈何。黎明時分,林震南吩咐打開大門,向眾
人說道:“今年我時運不利,局中疫鬼為患,大夥兒隻好避一避。眾位兄弟倘若仍願乾保
鏢這一行的,請到杭州府、南昌府去投咱們的浙江分局、江西分局,那邊劉鏢頭、易鏢頭
自不會怠慢了各位。咱們走罷!”當下一百餘人在院子中紛紛上馬,湧出大門。林震南將
大門上了鎖,一聲呼叱,十餘騎馬衝過血線,人多膽壯,大家已不如何害怕,都覺早一刻
離開鏢局,便多一分安全。蹄聲雜遝,齊向北門奔去,眾人大都無甚打算,見旁人向北,
便也縱馬跟去。
林震南在街角邊打個手勢,叫夫人和兒子留了下來,低聲道:“讓他們向北,咱們卻
向南行。”王夫人道:“去洛陽啊,怎地往南?”林震南道:“敵人料想咱們必去洛陽,
定在北門外攔截,咱們卻偏偏向南,兜個大圈子再轉而向北,叫狗賊攔一個空。”林平之
道:“爹!”林震南道:“怎麼?”林平之不語,過了片刻,又道:“爹。”王夫人道:
“你想說甚麼,說出來罷。”林平之道:“孩兒還是想出北門,這狗賊害死了咱們這許多
人,不跟他拚個你死我活,這口惡氣如何咽得下去?”王夫人道:“這番大仇,自然是要
報的,但憑你這點兒本領,抵擋得了人家的摧心掌麼?”林平之氣忿忿的道:“最多也不
過像霍鏢頭那樣,給他一掌碎了心臟,也就是啦。”
林震南臉色鐵青,道:“我林家三代,倘若都似你這般逞那匹夫之勇,福威鏢局不用
等人來挑,早就自己垮啦。”林平之不敢再說,隨著父母徑向南行,出城後折向西南,過
閩江後,到了南嶼。這大半日奔馳,可說馬不停蹄,直到過午,才到路旁一家小飯鋪打尖
。林震南吩咐賣飯的漢子有甚麼菜肴,將就著弄來下飯,越快越好。那漢子答應著去了。
可是過了半天全無動靜。林震南急著趕路,叫道:“店家,你給快些!”叫了兩聲,無人
答應。王夫人也叫:“店家,店家……”仍是沒有應聲。王夫人霍地站起,急忙打開包裹
,取出金刀,倒提在手,奔向後堂,隻見那賣飯的漢子摔在地下,門檻上斜臥著一個婦人
,是那漢子的妻子。王夫人探那漢子鼻息,已無呼吸,手指碰到他嘴唇,尚覺溫暖。
這時林震南父子也已抽出長劍,繞著飯鋪轉了一圈。這家小飯鋪獨家孤店,靠山而築
,附近是一片鬆林,並無鄰家。三人站在店前,遠眺四方,不見半點異狀。
林震南橫劍身前,朗聲說道:“青城派的朋友,林某在此領死,便請現身相見。”叫
了幾聲,隻聽得山穀回聲:“現身相見,現身相見!”餘音嫋嫋,此外更無聲息。三人明
知大敵窺視在側,此處便是他們擇定的下手之處,心下雖是惴惴,但知道立即便有了斷,
反而定下神來。林平之大聲叫道:“我林平之就在這裡,你們來殺我啊!臭賊,狗崽子,
我料你就是不敢現身!鬼鬼祟祟的,正是江湖上下三濫毛賊的勾當!”突然之間,竹林中
發出一聲清朗的長笑,林平之眼睛一花,已見身前多了一人。他不及細看,長劍ting出,便
是一招“直搗黃long”,向那人xiong口疾刺。那人側身避開。林平之橫劍疾削,那人嘿的一聲
冷笑,繞到林平之左側。林平之左手反拍一掌,回劍刺去。林震南和王夫人各提兵刃,本
已搶上,然見兒子連出數招,劍法井井有條,此番乍逢強敵,竟絲毫不亂,當即都退後兩
步,見敵人一身青衫,腰間懸劍,一張長臉,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臉上滿是不屑的神情
。
林平之蓄憤已久,將辟邪劍法使將開來,橫削直擊,全是奮不顧身的拚命打法。那人
空著雙手,隻是閃避,並不還招,待林平之刺出二十餘招劍,這才冷笑道:“辟邪劍法,
不過如此!”伸指一彈,錚的一聲響,林平之隻覺虎口劇痛,長劍落地。那人飛起一腿,
將林平之踢得連翻幾個筋鬥。林震南夫婦並肩一立,遮住了兒子。林震南道:“閣下尊姓
大名?可是青城派的麼?”那人冷笑道:“憑你福威鏢局的這點兒玩藝,還不配問我姓名
。不過今日是為報仇而來,須得讓你知道,不錯,老子是青城派的。”
林震南劍尖指地,左手搭在右手手背,說道:“在下對鬆風觀餘觀主好生敬重,每年
派遣鏢頭前赴青城,向來不敢缺了禮數,今年餘觀主還遣派了四位弟子要到福州來。卻不
知甚麼地方得罪了閣下?”那青年抬頭向天,嘿嘿冷笑,隔了半天才道:“不錯,我師父
派了四名弟子到福州來,我便是其中之一。”林震南道:“那好得很啊,不知閣下高姓大
名?”那青年似是不屑置答,又是哼了一聲,這才說道:“我姓於,叫於人豪。”林震南
點了點頭,道:“‘英雄豪傑,青城四秀’,原來閣下是鬆風觀四大弟子之一,無怪摧心
掌的造詣如此高明。殺人不見血,佩服!佩服!於英雄遠道來訪,林某未曾迎迓,好生失
禮。”於人豪冷冷的道:“那摧心掌嗎,嘿嘿……你沒曾迎接,你這位武藝高強的賢公子
,卻迎接過了,連我師父的愛子都殺了,也不算怎麼失禮。”
林震南一聽之下,一陣寒意從背脊上直透下來,本想兒子誤殺之人若是青城派的尋常
弟子,那麼挽出武林中大有麵子之人出來調解說項,向對方道歉賠罪,或許尚有轉圜餘地
,原來此人竟是鬆風觀觀主餘滄海的親生愛子,那麼除了一拚死活之外,便無第二條路好
走了。他長劍一擺,仰天打了個哈哈,說道:“好笑,於少俠說笑話了。”於人豪白眼一
翻,傲然道:“我說甚麼笑話?”林震南道:“久仰餘觀主武術通神,家教謹嚴,江湖上
無不敬佩。但犬子誤殺之人,卻是在酒肆之中調戲良家少女的無賴,既為犬子所殺,武功
平庸也就可想而知。似這等人,豈能是餘觀主的公子,卻不是於少俠說笑麼?”於人豪臉
一沉,一時無言可答。忽然鬆林中有人說道:“常言道得好:雙拳難敵四手。在那小酒店
之中,林少鏢頭率領了福威鏢局二十四個鏢頭,突然向我餘師弟圍攻……”他一麵說,一
麵走了出來,此人小頭小腦,手中搖著一柄折扇,接著說道:“倘若明刀明槍的動手,那
也罷了,福威鏢局縱然人多,老實說那也無用。可是林少鏢頭既在我餘師弟的酒中下了毒
,又放了一十七種喂毒暗器,嘿嘿,這龜兒子,硬是這麼狠毒。我們一番好意,前來拜訪
,可料不到人家會突施暗算哪。”林震南道:“閣下尊姓大名?”那人道:“不敢,區區
在下方人智。”林平之拾起了長劍,怒氣勃勃的站在一旁,隻待父親交待過幾句場麵話,
便要撲上去再鬥,聽得這方人智一派胡言,當即怒喝:“放你的屁!我跟他無冤無仇,從
來沒見過麵,根本便不知他是青城派的,害他乾甚麼?”
方人智晃頭晃腦的說道:“放屁,放屁!好臭,好臭!你既跟我餘師弟無冤無仇,為
甚麼在小酒店外又埋伏了三十餘名鏢頭、趟子手?我餘師弟見你調戲良家少女,路見不平
,將你打倒,教訓你一番,饒了你性命,可是你不但不感恩圖報,為甚麼反而命那些狗鏢
頭向我餘師弟群起而攻?”林平之氣得肺都要炸了,大聲叫道:“原來青城派都是些顛倒
是非的潑皮無賴!”方人智笑嘻嘻的道:“龜兒子,你罵人!”林平之怒道:“我罵你便
怎樣?”方人智點頭道:“你罵好了,不相乾,沒關係。”林平之一愕,他這兩句話倒大
出自己意料之外,突然之間,隻聽得呼的一聲,有人撲向身前。林平之左掌急揮,待要出
擊,終於慢了一步,拍的一響,右頰上已重重吃了個耳光,眼前金星亂冒,幾欲暈去。方
人智迅捷之極的打了一掌,退回原地,伸手撫摸自己右頰,怒道:“小子,怎麼你動手打
人?好痛,好痛,哈哈!”
王夫人見兒子受辱,刷的一刀,便向那人砍去,一招“野火燒天”,招出既穩且勁,
那人一閃身,刀鋒從他右臂之側砍下,相距不過四寸。那人吃了一驚,罵道:“好婆娘。
”不敢再行輕敵,從腰間拔出長劍,待王夫人第二刀又再砍到,ting劍還擊。林震南長劍一
ting,說道:“青城派要挑了福威鏢局,那是容易之極,但武林之中,是非自有公論。於少
俠請!”於人豪一按劍鞘,嗆啷一聲,長劍出鞘,道:“林總鏢頭請。”林震南心想:“
久聞他青城派鬆風劍法剛勁輕靈,兼而有之,說甚麼如鬆之勁,如風之輕。我隻有占得先
機,方有取勝之望。”當下更不客氣,劍尖一點,長劍橫揮過去,正是辟邪劍法中的一招
“群邪辟易”。於人豪見他這一招來勢甚凶,閃身避開。林震南一招未曾使老,第二招“
鍾馗抉目”,劍尖直刺對方雙目,於人豪提足後躍。林震南第三劍跟著又已刺到,於人豪
舉劍擋格,當的一響,兩人手臂都是一震。林震南心道:“還道你青城派如何了得,卻也
不過如此。憑你這點功夫,難道便打得出那麼厲害的摧心掌?那決無可能,多半他另有大
援在後。”想到此處,心中不禁一凜。於人豪長劍圈轉,倏地刺出,銀星點點,劍尖連刺
七個方位。林震南還招也是極快,奮力搶攻。兩人忽進忽退,二十餘招間竟難分上下。那
邊王夫人和方人智相鬥卻接連遇險,一柄金刀擋不住對方迅速之極的劍招。林平之見母親
大落下風,忙提劍奔向方人智,舉劍往他頭頂劈落。方人智斜身閃開,林平之勢如瘋漢,
又即撲上,突然間腳下一個踉蹌,不知被甚麼絆了一下,登時跌倒,隻聽得一人說道:“
躺下罷!”一隻腳重重踏在他身上,跟著背上有件尖利之物刺到。他眼中瞧出來的隻是地
下塵土,但聽得母親尖聲大叫:“彆殺他,彆殺他!”又聽得方人智喝道:“你也躺下。
”原來正當林平之母子雙鬥方人智之時,一人從背後掩來,舉腳橫掃,將林平之絆著,跟
著拔出匕首,指住了他後心。王夫人本已不敵,心慌意亂之下,更是刀法鬆散,被方人智
回肘撞出,登時摔倒。方人智搶將上去,點了二人穴道。那絆倒林平之的,便是在福州城
外小酒店中與兩名鏢頭動手的姓賈漢子。林震南見妻子和兒子都被敵人製住,心下驚惶,
刷刷刷急攻數劍。於人豪一聲長笑,連出數招,儘數搶了先機。林震南心下大駭:“此人
怎地知道我的辟邪劍法?”於人豪笑道:“我的辟邪劍法怎麼樣?”林震南道:“你……
你……你怎麼會辟邪劍……”方人智笑道:“你這辟邪劍法有甚麼了不起?我也會使!”
長劍晃動,“群邪辟易”、“鍾馗抉目”、“飛燕穿柳”,接連三招,正都是辟邪劍法。
霎時之間,林震南似乎見到了天下最可怖的情景,萬萬料想不到,自己的家傳絕學辟邪劍
法,對方竟然也都會使,就在這茫然失措之際,鬥誌全消。於人豪喝道:“著!”林震南
右膝中劍,膝蓋酸軟,右腿跪倒。他立即躍起,於人豪長劍上挑,已指住他xiong口。隻聽賈
人達大聲喝彩:“於師弟,好一招‘流星趕月’!”這一招“流星趕月”,也正是辟邪劍
法中的一招。林震南長歎一聲,拋下長劍,說道:“你……你……會使辟邪劍法……給咱
們一個爽快的罷!”背心上一麻,已被方人智用劍柄撞了穴道,聽他說道:“哼,天下哪
有這樣便宜的事?先人板板,姓林的龜兒、龜婆、龜孫子,你們一家三口,一起去見我師
父罷。”賈人達左手抓住林平之的背心,一把提了起來,左右開弓,重重打了他兩個耳光
,罵道:“兔崽子,從今天起,老子每天打你十八頓,一路打到四川青城山上,打得你一
張花旦臉變成大花麵!”林平之狂怒之下,一口唾沫向他吐了過去。兩人相距不過尺許,
賈人達竟不及避開,拍的一聲,正中他鼻梁。賈人達怒極,將他重重往地下一摔,舉腳便
向他背心上猛踢。方人智笑道:“夠了,夠!踢死了他,師父麵前怎麼交代?這小子大姑
娘般的,可經不起你的三拳兩腳。”賈人達武藝平庸,人品猥瑣,師父固對他素來不喜,
同門師兄弟也是誰都瞧他不起,聽方人智這麼說,倒也不敢再踢,隻得在林平之身上連連
吐涎,以泄怒火。方於二人將林震南一家三口提入飯店,拋在地下。方人智道:“咱們吃
一餐飯再走,賈師弟,勞你駕去煮飯罷。”賈人達道:“好。”於人豪道:“方師哥,可
得防這三個家夥逃了。這老的武功還過得去,你得想個計較。”方人智笑道:“那容易!
吃過飯後,把三人手筋都挑斷了,用繩子穿在他三個龜兒的琵琶骨裡,串做一串螃蟹,包
你逃不了。”林平之破口大罵:“有種的就趕快把老爺三人殺了,想這些鬼門道害人,那
是下三濫的行徑!”方人智笑嘻嘻的道:“你這小雜種再罵一句,我便去找些牛糞狗屎來
,塞在你嘴裡。”這句話倒真有效,林平之雖氣得幾欲昏去,卻登時閉口,再也不敢罵一
句了。
方人智笑道:“於師弟,師父教了咱們這七十二路辟邪劍法,咱哥兒倆果然使得似
模似樣,林鏢頭一見,登時便魂飛魄散,全身酸軟。林鏢頭,我猜你這時候一定在想:他
青城派怎麼會使我林家的辟邪劍法。是不是啊?”
林震南這時心中的確在想:“他青城派怎麼會使我林家的辟邪劍法?”.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