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比武招親_射雕英雄傳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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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比武招親(1 / 2)

射雕英雄傳!

江南六怪與郭靖曉行夜宿,向東南進發,在路非止一日,過了大漠草原。這天離張家口

已不在遠。郭靖初履中土,所有景物均是生平從所未見,心情甚是舒暢,雙腿一夾,縱馬疾

馳,隻覺耳旁呼呼風響,房屋樹木不住倒退。直到小紅馬一口氣奔到了黑水河邊,他才在路

旁一家飯店歇馬,等候師父。他見小紅馬這次長途疾馳,肩胛旁滲出了許多汗水,心下憐

惜,拿了汗巾給馬抹拭,一縮手間,不覺大吃一驚,隻見汗巾上全是殷紅的血漬,再在紅馬

右肩上一抹,也是滿肩的鮮血。他嚇得險些流淚,自怨這番不惜馬力的大跑,這匹駿馬隻怕

是生生的給自己毀了,抱住馬頸不住的慰藉,但那馬卻仍是精神健旺,全無半分受傷之象。

郭靖隻盼三師父韓寶駒趕快到來,好給他愛馬治傷,不住伸長了脖子向來路探望,忽聽

得一陣悠揚悅耳的駝鈴之聲,四匹全身雪白的駱駝從大道上急奔而來。每匹駱駝上都乘著一

個白衣男子。他一生長於大漢,可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駱駝,不覺伸長了脖子,瞪眼凝視,

隻見四個乘客都是二十二三歲年紀,眉清目秀,沒一個不是塞外罕見的美男子。那四人躍下

駝背,走進飯店,身法都頗利落。郭靖見四人一色白袍,頸中都翻出一條珍貴的狐裘,不禁

瞧得呆了。一個白衣人被郭靖看得不好意思,一陣紅暈湧上臉頰,低下了頭。另一個卻向郭

靖怒目喝道“楞小子,瞧甚麼?”郭靖一驚,忙把頭轉了開去,隻聽那四人低聲說了一陣

子話,齊聲嘻笑,隱隱聽得一人笑道“恭喜,恭喜,這傻小子瞧中你啦!”郭靖知道他們

在嘲笑自己,不覺羞慚難當,耳根一陣發熱,正打不定主意是否要起身走出飯店,忽見韓寶

駒騎了追風黃奔到。他忙搶上去把紅馬肩上出血的事說了。韓寶駒奇道“有這等事?”走

到紅馬身旁,在馬肩上抹了幾把,伸手映在日光下一看,哈哈大笑,說道“這不是血,是

汗!”郭靖一愕,道“汗?紅色的汗?”韓寶駒道“靖兒,這是一匹千年難逢的汗血寶

馬啊。”

郭靖聽說愛馬並非受傷,心花怒放,道“三師父,怎麼馬兒的汗跟血一樣?”韓寶駒

道“我曾聽先師說道,西域大宛有一種天馬,肩上出汗時殷紅如血,脅如插翅,日行千

裡。然而那隻是傳說而已,誰都沒有見過,我也不大相信,不料竟會給你得到了。”說話之

間,柯鎮惡等也已馳到。朱聰飽讀詩書,搖頭晃腦的說道“那在史記和漢書上都寫得明明

白白的。當年博望候張騫出使西域,在大宛國貳師城見了汗血寶馬,回來奏知漢武帝。皇帝

聽了,欣羨異常,命使者帶了黃金千斤,又鑄了一匹與真馬一般大的金馬,送到大宛國去,

求換一匹汗血寶馬。那大宛國王言道‘貳師天馬,乃大宛國寶,不能送給漢人。’那漢使

自居是天朝上國的使者,登時大怒,在大宛王朝廷上出口無狀,椎破金馬。大宛王見漢使無

禮,命人殺死使者,將黃金和金馬都奪了去。”

郭靖“啊”了一聲,見朱聰舉碗喝茶,忙問“後來怎樣?”四個白衣人也出了神,側

耳傾聽朱聰講寶馬的故事。朱聰喝了一口茶,說道“三弟,你是養馬名家,可知道那寶馬

從何而來?”韓寶駒道“我曾聽先師說,那是家馬與野馬交配而生。”朱聰道“不錯,

據史書上說,貳師城附近有一座高山,山上生有野馬,奔躍如飛,無法捕捉。大宛國人生了

一個妙計,春天晚上把五色母馬放在山下。野馬與母馬交配了,生下來就是汗血寶馬了。靖

兒,你這匹小紅馬,隻怕是從大宛國萬裡而來的呢。”

韓小瑩要聽故事,問道“漢武帝得不到寶馬,難道就此罷手了不成?”朱聰道“他

怎肯罷手?當下發兵數萬,令大將李廣利統率,到大宛國貳師城取馬,為了誌在必得,把李

廣利封為貳師將軍。但從長安到大宛國,西出嘉峪關後一路都是沙漠,無糧無水,途中士兵

死亡枕藉,未到大宛,軍隊已隻剩下了三成。李廣利兵困馬乏,一戰不利,退回敦煌,向皇

帝請援。漢武帝大怒,命使者帶劍守在玉門關,下旨言道遠征兵將,有敢進關者一概斬

首。李廣利進退不得,隻得留在敦煌。”說到這裡,隻聽得駝鈴悠揚,又有四人騎了白駱駝

到來,下駝進店。郭靖見這四人也都是身披白袍、頸圍貂裘的美貌少年,更感驚奇。這四人

與先前四人坐在一桌,要了飯菜。

朱聰繼續講下去“漢武帝心想,寶馬得不到,還喪了數萬士卒,豈不是讓外國看輕了

我大漢天子?於是大發邊騎,一共二十餘萬人,牛馬糧草,不計其數,還怕兵力不足,又下

旨令全國犯罪小吏、贅婿、商人,一概從軍出征,弄得天下騷然。還封了兩名著名的馬師做

大官,一個官拜驅馬校尉,一個官拜執馬校尉,隻待破了大宛,選取駿馬。六弟,漢朝重農

輕商,你若生在漢武帝時可就倒了大黴,三弟卻可官拜驅馬校尉、執馬校尉了,哈哈!”

韓小瑩問道“贅婿又犯了甚麼罪?”

朱聰道“若不是貧窮無告之人,誰肯去做贅婿?強征贅婿去遠征,便是欺壓窮人了。

那李廣利帶了大軍,圍攻大宛城四十餘日,殺死大宛兵將無數。大宛的眾貴人害怕了,斬了

國王的頭投降,獻出寶馬。李廣利凱旋回京,皇帝大喜,封他為海西侯,軍官各有封賞。為

了這幾匹汗血寶馬,天下不知死了多少人,耗費了多少錢財。當日漢武帝大宴群臣,做了一

首天馬之歌,說道‘大一貢兮天馬下,露赤汗兮沫流赭,騁容與兮跇萬裡,今安匹兮龍與

友!’這詩是說,隻有天上的龍,才配與這天馬做朋友呢。”

八個白衣人聽他說著故事,不住轉頭打量門外的小紅馬,臉上滿是欣羨之色。朱聰道

“殊不知這大宛天馬的驍健,全由野馬而來。漢武帝以傾國之力得了幾匹汗血寶馬,但沒貳

師城外高山上的野馬與之交配,傳了數代,也就不怎麼神駿,身上也滲不出紅汗了。”朱聰

說完故事,七人談談說說,吃起麵條來。八個白衣人悄聲議論。柯鎮惡耳朵極靈,雖然雙方

座頭相隔頗遠,仍然聽得清清楚楚,隻聽一人道“要動手馬上就乾,給他上了馬,怎麼還

追得上?”另一人道“這裡人多,他又有同伴。”一人道“他們敢來攔阻,一起殺

了。”柯鎮惡吃了一驚“這八個女子怎地如此狠毒?”當下絲毫不動聲色,自管稀哩呼嚕

的吃麵。隻聽一人道“咱們把這寶馬獻給少主,他騎了上京,那就更加大大露臉了,叫甚

麼參仙老怪、靈智上人他們再也逞不出威風。”柯鎮惡曾聽過靈智上人的名頭,知道他是西

藏密宗的著名人物,以“大手印”武功馳名西南,參仙老怪卻不知是何等樣人物。又聽另一

人道“這幾日道上撞見了不少黑道上的家夥,都是千手人屠彭連虎的手下,他們也必都是

去京裡聚會的。這匹好馬要是給他們撞見了,還有咱們的份兒嗎?”柯鎮惡心中一凜,他知

彭連虎是河北、山西一帶的悍匪,手下嘍囉甚多,聲勢浩大,此人行事毒辣,殺人如麻,是

以綽號叫做“千手人屠”,尋思“這些厲害的大頭子到京裡聚會,去乾甚麼?這八個女子

又是甚麼來頭?”

隻聽她們低聲商量了一陣,決定先出鎮甸,攔在路上,下手奪郭靖的寶馬。但此後這八

個女子嘰嘰喳喳談的都是些風流之事,甚麼“少主”最喜歡你啦,甚麼“少主”這時一定在

想你啦。柯鎮惡皺起眉頭,甚是不耐,但言語傳進耳來,卻又不能不聽。隻聽一名女子道

“咱們把這匹汗血寶馬拿去獻給少主,你猜他會獎賞甚麼?”另一人笑道“要你多陪他幾

晚哪!”先一人嬌嗔不依,起身扭打,八人咭咭咯咯的笑成一團。又一人道“大家彆太放

肆啦,小心露了行藏。對方看來也不是好相與的。”又一人低聲道“那個女子身上帶劍,

定然會武,生得可俊,要是年輕了十歲,少主見了不害相思病才怪呢。”柯鎮惡知她說的是

韓小瑩,心中怒氣勃發,心想這甚麼“少主”一定不是個好東西。耳聽得八個女子吃了麵

點,匆匆跨上白駝,出店而去。柯鎮惡聽他們去遠,說道“靖兒,你瞧這八個女子功夫怎

樣?”郭靖奇道“女子?”柯鎮惡道“怎麼?”朱聰道“她們男裝打扮,靖兒沒瞧出

來,是不是?”柯鎮惡道“有誰知道白駝山麼?”朱聰等都說沒聽見過。柯鎮惡把剛才聽

見的話說了一遍。朱聰等聽這幾個女子膽大妄為,竟要來泰山頭上動土,都覺好笑。韓小瑩

道“其中有兩個女子高鼻碧眼,卻不是中土人民。”韓寶駒道“是啊,這樣全身純白的

駱駝也隻西域才有。”柯鎮惡道“奪馬事小,但她們說有許多厲害腳色要到北京聚會,中

間必有重大圖謀,多半要不利於大宋,說不定要害死我千千萬萬漢人百姓。既讓咱們撞見

了,可不能不理。”全金發道“隻是嘉興比武之期快到,不能再有耽擱。”六人躊躇半

晌,都覺事在兩難。

南希仁忽道“靖兒先去!”韓小瑩道“四哥說要靖兒獨自先去嘉興,咱們探明這事

之後再行趕去?”南希仁點了點頭。朱聰道“不錯,靖兒也該一人到道上曆練曆練了。”

郭靖聽說要與眾師父分手,很是依依不舍。柯鎮惡斥道“這麼大了,還是小孩子一樣。”

韓小瑩安慰他道“你先去等我們,不到一個月,我們也跟著來了。”朱聰道“嘉興比武

之約,我們迄今沒跟你詳細說明。總而言之,三月廿四中午,你必須趕到嘉興府醉仙酒樓,

便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失約不到。”郭靖答應了。柯鎮惡道“那八個女子要奪你馬,不必跟

她們動手,你馬快,她們追趕不上。你有要事在身,不可旁生枝節。”韓寶駒道“這些女

人要是膽敢作惡,江南七怪也決不能放過了。”張阿生逝世已十多年,但六怪說到甚麼事,

總仍是自稱“江南七怪”,從不把這位兄弟除開不算。

當下郭靖向六位師父辭彆。六怪日前見他獨鬥黃河四鬼,已能善用所傳武藝,這次放他

獨行,一則是所聽到的訊息隻怕事關重大,若是置之不理,於心不安;二則也是讓他孤身出

去闖蕩江湖,得些經曆,那是任何師父所不能傳授的。各人臨彆之時又都囑咐了幾句,南希

仁便和往常一般,逢到輪流說話,總是排在最後,當下說了四個字“打不過,逃!”他深

知郭靖生性倔強,寧死不屈,要是遇上高手,動手時一味蠻鬥狠拚,非送命不可,是以教了

他這意味深長的四字訣。朱聰道“武學無底,山外有山,人上有人。恁你多大的本事,也

不能天下無敵。大丈夫能屈能伸,當真遇上了危難,須得忍一時之氣,這叫作留得青山在,

不怕沒柴燒,卻不是膽小怕死。倘若對手人多,眾寡不敵,更不能徒逞血氣之勇。四師父這

句話,你要記住了!”

郭靖點頭答應,向六位師父磕了頭,上馬向南而去。十多年來與六位師父朝夕與共,一

旦分彆,在馬上不禁流下淚來,想起母親孤身留在大漠,雖有成吉思汗、拖雷等人照料,衣

食自必無缺,但終究寂寞,心中又是一陣難過。馳出十餘裡,地勢陡高,道旁高山夾峙,怪

石嵯峨,郭靖初次出道,見了這險惡形勢不覺暗暗心驚,手按劍柄,凝神前望,心想“三

師父見了我這副慌慌張張的模樣,定要罵我沒用了。”這時道路愈來愈窄,轉過一個山坳,

突見前麵白蒙蒙的一團,正是四個男裝白衣女子騎在白駱駝上,攔於當路。郭靖心中突的一

跳,遠遠將馬勒住,高聲叫道“勞駕哪,借光借光。”四個女子哈哈大笑。一人笑道

“小夥子,怕甚麼?過來喲,又不會吃了你的。”郭靖臉上一陣發燒,不知如何是好,是跟

她們善言相商呢,還是衝過去動武?

隻聽另一個女子笑道“你的馬不壞啊,來。給我瞧瞧。”聽她語氣,全是對小孩子說

話的聲口。郭靖心中有氣,眼見身右高山壁立,左邊卻是望不見底的峽穀,雲氣蒙蒙,不知

多深,不禁膽寒,心想“大師父叫我不必動手。我放馬疾衝過去,她們非讓路不可。”一

提韁,雙腿一夾,紅馬如一支箭般向前衝去。郭靖提劍在手,揚聲大叫“馬來啦,快讓

路!有誰給撞下山穀去可不關我事!”那馬去得好快,轉眼間已奔到四女跟前。一個白衣女

子躍下駝背,縱身上來,伸身便來扣紅馬的轡頭。紅馬一聲長嘶,忽地騰空躍起,竄過四匹

駱駝。郭靖在半空猶如騰雲駕霧一般,待得落下,已在四女身後。這一下不但四女吃驚,連

郭靖也是大感意外。

隻聽得一女嬌聲怒叱,郭靖回過頭來,隻見兩件明晃晃的暗器撲麵飛來。他初闖江湖,

牢記眾師父的囑咐,事事小心謹慎,隻怕暗器有毒,不敢伸手徑接,除下頭上皮帽,扭身兜

去,將兩件暗器都兜在帽裡,遙聽得兩個女子齊聲讚道“好功夫。”

郭靖低頭看時,見帽裡暗器是兩隻銀梭,梭頭尖利,梭身兩旁極為鋒銳,打中了勢必喪

命。他心中有氣“大家無冤無仇,你們不過看中我一匹馬,就要傷人性命!”他把銀梭收

入衣囊,生怕另外四個白衣女子在前攔阻,當即縱馬疾馳,不到一個時辰,已奔出七八十

裡,幸喜始終沒見另外四女,想是雖然埋伏道旁,卻給他快馬奔馳,疾竄而過,不及邀擊。

他休息片刻,上馬又行,天色未黑,已到了張家口,算來離那些白衣女子已有三日行程,她

們再也追不上了。張家口是南北通道,塞外皮毛集散之地,人煙稠密,市肆繁盛。郭靖手牽

紅馬,東張西望,他從未到過這般大城市,但見事事透著新鮮,來到一家大酒店之前,腹中

饑餓,便把馬係在門前馬樁之上,進店入座,要了一盤牛肉,兩斤麵餅,大口吃了起來。他

胃口奇佳,依著蒙古人的習俗,抓起牛肉麵餅一把把往口中塞去。正自吃得痛快,忽聽店門

口吵嚷起來。他掛念紅馬,忙搶步出去,隻見那紅馬好端端的在吃草料。兩名店夥卻在大聲

嗬斥一個衣衫襤褸、身材瘦削的少年。那少年約莫十五六歲年紀,頭上歪戴著一頂黑黝黝的

破皮帽,臉上手上全是黑煤,早已瞧不出本來麵目,手裡拿著一個饅頭,嘻嘻而笑,露出兩

排晶晶發亮的雪白細牙,卻與他全身極不相稱。眼珠漆黑,甚是靈動。

一個店夥叫道“乾麼呀?還不給我走?”那少年道“好,走就走。”剛轉過身去,

另一個店夥叫道“把饅頭放下。”那少年依言將饅頭放下,但白白的饅頭上已留下幾個汙

黑的手印,再也發賣不得。一個夥計大怒,出拳打去,那少年矮身躲過。郭靖見他可憐,知

他餓得急了,忙搶上去攔住,道“彆動粗,算在我帳上。”撿起饅頭,遞給少年。那少年

接過饅頭,道“這饅頭做得不好。可憐東西,給你吃罷!”丟給門口一隻癩皮小狗。小狗

撲上去大嚼起來。

一個店夥歎道“可惜,可惜,上白的肉饅頭喂狗。”郭靖也是一楞,隻道那少年腹中

饑餓,這才搶了店家的饅頭,哪知他卻丟給狗子吃了。郭靖回座又吃。那少年跟了進來,側

著頭望他。郭靖給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招呼道“你也來吃,好嗎?”那少年笑道

“好,我一個人悶得無聊,正想找伴兒。”說的是一口江南口音。郭靖之母是浙江臨安人,

江南六怪都是嘉興左近人氏,他從小聽慣了江南口音,聽那少年說的正是自己鄉音,很感喜

悅。那少年走到桌邊坐下,郭靖吩咐店小二再拿飯菜。店小二見了少年這副肮臟窮樣,老大

不樂意,叫了半天,才懶洋洋的拿了碗碟過來。那少年發作道“你道我窮,不配吃你店裡

的飯菜嗎?隻怕你拿最上等的酒菜來,還不合我的胃口呢。”店小二冷冷的道“是麼?你

老人家點得出,咱們總是做得出,就隻怕吃了沒人回鈔。”那少年向郭靖道“任我吃多

少,你都作東嗎?”郭靖道“當然,當然。”轉頭向店小二道“快切一斤牛肉,半斤羊

肝來。”他隻道牛肉羊肝便是天下最好的美味,又問少年“喝酒不喝?”那少年道“彆

忙吃肉,咱們先吃果子。喂夥計,先來四乾果、四鮮果、兩鹹酸、四蜜餞。”店小二嚇了一

跳,不意他口出大言,冷笑道“大爺要些甚麼果子蜜餞?”那少年道“這種窮地方小酒

店,好東西諒你也弄不出來,就這樣吧,乾果四樣是荔枝、桂圓、蒸棗、銀杏。鮮果你揀時

新的。鹹酸要砌香櫻桃和薑絲梅兒,不知這兒買不買到?蜜餞嗎?就是玫瑰金橘、香藥葡

萄、糖霜桃條、梨肉好郎君。”店小二聽他說得十分在行,不由得收起小覷之心。那少年又

道“下酒菜這裡沒有新鮮魚蝦,嗯,就來八個馬馬虎虎的酒菜吧。”店小二問道“爺們

愛吃甚麼?”少年道“唉,不說清楚定是不成。八個酒菜是花炊鵪子、炒鴨掌、雞舌羹、

鹿肚釀江瑤、鴛鴦煎牛筋、菊花兔絲、爆獐腿、薑醋金銀蹄子。我隻揀你們這兒做得出的來

點,名貴點兒的菜肴嘛,咱們也就免了。”店小二聽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等他說完,道

“這八樣菜價錢可不小哪,單是鴨掌和雞舌羹,就得用幾十隻雞鴨。”少年向郭靖一指道

“這位大爺做東,你道他吃不起嗎?”店小二見郭靖身上一件黑貂甚是珍貴,心想就算你會

不出鈔,把這件黑貂皮剝下來抵數也儘夠了,當下答應了,再問“夠用了嗎?”少年道

“再配十二樣下飯的菜,八樣點心,也就差不多了。”店小二不敢再問菜名,隻怕他點出來

采辦不到,當下吩咐廚下揀最上等的選配,又問少年“爺們用甚麼酒?小店有十年陳的三

白汾酒,先打兩角好不好?”少年道“好吧,將就對付著喝喝!”不一會,果子蜜餞等物

逐一送上桌來,郭靖每樣一嘗,件件都是從未吃過的美味。那少年高談闊論,說的都是南方

的風物人情,郭靖聽他談吐雋雅,見識淵博,不禁大為傾倒。他二師父是個飽學書生,但郭

靖傾力學武,隻是閒時才跟朱聰學些粗淺文字,這時聽來,這少年的學識似不在二師父之

下,不禁暗暗稱奇,心想“我隻道他是個落魄貧兒,哪知學識竟這麼高。中土人物,果然

與塞外大不相同。”再過半個時辰,酒菜擺滿了兩張拚起來的桌子。那少年酒量甚淺,吃菜

也隻揀清淡的夾了幾筷,忽然叫店小二過來,罵道“你們這江瑤柱是五年前的宿貨,這也

能賣錢?”掌櫃的聽見了,忙過來陪笑道“客官的舌頭真靈。實在對不起。小店沒江瑤

柱,是去這裡最大的酒樓長慶樓讓來的。通張家口沒新鮮貨。”那少年揮揮手,又跟郭靖談

論起來,聽他說是從蒙古來,就問起大漠的情景。郭靖受過師父囑咐,不能泄露自己身分,

隻說些彈兔、射雕、馳馬、捕狼等諸般趣事。那少年聽得津津有味,聽郭靖說到得意處不覺

拍手大笑,神態甚是天真。郭靖一生長於沙漠,雖與拖雷、華箏兩個小友交好,但鐵木真愛

惜幼子,拖雷常跟在父親身邊,少有空閒與他遊玩。華箏則脾氣極大,郭靖又不肯處處遷就

順讓,儘管常在一起玩耍,卻動不動便要吵架,雖然一會兒便言歸於好,總是不甚相投,此

時和這少年邊吃邊談,不知如何,竟是感到了生平未有之喜。他本來口齒笨拙,不善言辭,

通常總是給彆人問到,才不得不答上幾句,韓小瑩常笑他頗有南希仁惜言如金之風,是四師

父的入室子弟,可是這時竟說得滔滔不絕,把自己諸般蠢舉傻事,除了學武及與鐵木真有關

的之外,竟一古腦兒的都說了出來,說到忘形之處,一把握住了少年的左手。一握了下,隻

覺他手掌溫軟嫩滑,柔若無骨,不覺一怔。那少年低低一笑,俯下了頭。郭靖見他臉上滿是

煤黑,但頸後膚色卻是白膩如脂、肌光勝雪,微覺奇怪,卻也並不在意。那少年輕輕掙脫了

手,道“咱們說了這許久,菜冷了,飯也冷啦!”郭靖道“是,冷菜也好吃。”那少年

搖搖頭。郭靖道“那麼叫熱一下吧。”那少年道“不,熱過的菜都不好吃。”把店小二

叫來,命他把幾十碗冷菜都撤下去倒掉,再用新鮮材料重做熱菜。酒店中掌櫃的、廚子、店

小二個個稱奇,既有生意,自然一一照辦。蒙古人習俗,招待客人向來傾其所有,何況郭靖

這次是平生第一次使錢,渾不知銀錢的用途,但就算知道,既和那少年說得投契,心下不勝

之喜,便多花十倍銀錢,也絲毫不會放在心上。等到幾十盆菜肴重新擺上,那少年隻吃了幾

筷,就說飽了。店小二心中暗罵郭靖“你這傻蛋,這小子把你冤上啦。”一會結帳,共是

一十九兩七錢四分。郭靖摸出一錠黃金,命店小二到銀鋪兌了銀子付帳。

出得店來,朔風撲麵。那少年似覺寒冷,縮了縮頭頸,說道“叨擾了,再見罷。”郭

靖見他衣衫單薄,心下不忍,當下脫下貂裘,披在他身上,說道“兄弟,你我一見如故,

請把這件衣服穿了去。”他身邊尚剩下四錠黃金,取出兩錠,放在貂裘的袋中。那少年也不

道謝,披了貂裘,飄然而去。那少年走出數十步,回過頭來,見郭靖手牽著紅馬,站在長街

上兀自望著自己,呆呆出神,知他舍不得就此分彆,向他招了招手。郭靖快步過去,道

“賢弟可還缺少甚麼?”那少年微微一笑,道“還沒請教兄長高姓大名。”郭靖笑道

“真是的,這倒忘了。我姓郭名靖。兄弟你呢?”那少年道“我姓黃,單名一個蓉字。”

郭靖道“你要去哪裡?若是回南方,咱們結伴同行如何?”黃蓉搖頭道“我不回南

方。”忽然說道“大哥,我肚子又餓啦。”郭靖喜道“好,我再陪兄弟去用些酒飯便

是。”這次黃蓉領著他到了張家口最大的酒樓長慶樓,鋪陳全是仿照大宋舊京汴梁大酒樓的

格局。黃蓉不再大點酒菜,隻要了四碟精致細點,一壺龍井,兩人又天南地北的談了起來。

黃蓉聽郭靖說養了兩頭白雕,好生羨慕,說道“我正不知到哪裡去好,這麼說,明兒我就

上蒙古,也去捉兩隻小白雕玩玩。”郭靖道“那可不容易碰上。”黃蓉道“怎麼你又碰

上呢?”郭靖無言可答,隻好笑笑,心想蒙古苦寒,朔風猛烈,他身子單薄,隻怕禁受不

住,問道“你家在哪裡?乾麼不回家?”黃蓉眼圈兒一紅,道“爹爹不要我啦。”郭靖

道“乾麼呀?”黃蓉道“爹爹關住了一個人,老是不放,我見那人可憐,獨個兒又悶得

慌,便拿些好酒好菜給他吃,又陪他說話。爹爹惱了罵我,我就夜裡偷偷逃了出來。”郭靖

道“你爹爹這時怕在想你呢。你媽呢?”黃蓉道“早死啦,我從小就沒媽。”郭靖道

“你玩夠之後,就回家去罷。”黃蓉流下淚來,道“爹爹不要我啦。”郭靖道“不會

的。”黃蓉道“那麼他乾麼不來找我?”郭靖道“或許他是找的,不過沒找著。”黃蓉

破涕為笑,道“倒也說得是。那我玩夠之後就回去,不過先得捉兩隻白雕兒。”兩人談了

一陣途中見聞,郭靖說到八個穿男裝的白衣女子意圖奪馬之事。黃蓉問起小紅馬的性子腳

程,聽郭靖說後,神色十分欣羨,喝了一口茶,笑吟吟的道“大哥,我向你討一件寶物,

你肯嗎?”郭靖道“哪有不肯之理?”黃蓉道“我就是喜歡你這匹汗血寶馬。”郭靖毫

不遲疑,道“好,我送給兄弟就是。”黃蓉本是隨口開個玩笑,心想他對這匹千載難逢的

寶馬愛若性命,自己與他不過萍水相逢,存心是要瞧瞧這老實人如何出口拒絕,哪知他答應

得豪爽之至,實是大出意外,不禁愕然,心中感激,難以自已,忽然伏在桌上,嗚嗚咽咽的

哭了起來這一下郭靖更是大為意外,忙問“兄弟,怎麼?你身上不舒服嗎?”黃蓉抬起頭

來,雖是滿臉淚痕,卻是喜笑顏開,隻見他兩條淚水在臉頰上垂了下來,洗去煤黑,露出兩

道白玉般的肌膚,笑道“大哥,咱們走罷!”

郭靖會了鈔下樓,牽過紅馬,囑咐道“我把你送給了我的好朋友,你要好好聽話,決

不可發脾氣。”拉住轡頭,輕輕撫摸馬毛,說道“兄弟,你上馬罷!”那紅馬本不容旁人

乘坐,但這些日子來野性已大為收斂,又見主人如此,也就不加抗拒。黃蓉翻身上馬,郭靖

放開了手,在馬臀上輕輕一拍,小紅馬絕塵而去。

等到黃蓉與紅馬的身形在轉角處消失,郭靖才轉過身來,眼看天色不早,當下去投了客

店,正要熄燈就寢,忽聽房門上有剝啄之聲,郭靖心中一喜,隻道是黃蓉,問道“是兄弟

嗎?好極了!”外麵一人沙啞了嗓子道“是你老子!有甚麼好?”郭靖一楞,打開門來,

燭光下隻見外麵影影綽綽的站著五人,一看之下,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四個人提刀執

槍、掛鞭持斧,正是當日曾在土山頂上與之惡鬥的黃河四鬼,另一個是四十歲左右的青臉瘦

子,麵頰極長,額角上腫起了三個大肉瘤,形相極是難看。

那瘦子冷笑一聲,大踏步走進房來,大剌剌往炕上一坐,側過了頭斜眼看著郭靖,燭光

映射在他肉瘤之上,在臉上留下三團陰影。黃河四鬼中的斷魂刀沈青剛冷笑道“這位是我

們師叔,大名鼎鼎的三頭蛟侯通海侯二爺,快磕頭罷!”郭靖眼見身入重圍,單是黃河四

鬼,已自對付不了,何況再加上他們一個師叔,看來此人功夫必極厲害,當下抱拳問道

“各位有甚麼事?”侯通海道“你那些師父呢?”郭靖道“我六位師父不在這裡。”侯

通海道“嘿嘿,那就讓你多活半天,若是現下殺了你,倒讓人說我三頭蛟欺侮小輩。明天

中午,我在西郊十裡外的黑鬆林相候,叫你六個師父陪你一起來。”說著站起身來,也不等

郭靖回答,徑自出房。追命槍吳青烈把門帶上,隻聽得喀的一聲,在門外反扣上了。

郭靖吹滅燭火,坐在炕上,隻見窗紙上一個人影緩緩移來移去,顯然敵人是在窗外守住

啦。過了半晌,忽聽得屋頂響動,有人用兵器在屋瓦上敲擊幾下,喝道“小子,彆想逃

走,你爺爺守在這兒。”郭靖知道已無法脫身,便即上炕而睡,雙眼望著屋頂,盤算明日如

何脫身,但半條妙法也沒有想出,便已睡著了。次日起身,店小二送進臉水麵點。錢青健執

著雙斧,在後虎虎監視。郭靖心想六位師父相距尚遠,定然無法趕到相救,既然逃不了,大

丈夫就落個力戰而死,四師父雖曾教導“打不過,逃!”可是我打也沒打,就即撒腿而

逃,跟四師父的指點卻又不合了。其實單憑錢青健一人監視,他要自行逃走,並不為難,隻

是他腦子不大會轉彎,再加南希仁當日傳授他這四字訣又多了一個字,當時倘若隻說“危

險,逃!”他多半就會狂奔逃命,諒那錢青健是一莽之夫,卻也追他不上。那三頭蛟侯通海

隻道江南六怪必在左近,依他們身分,決不會有約不赴,全沒防到郭靖會單身逃走。

郭靖坐在炕上,依著馬鈺所授法子打坐練功。錢青健在他身前揮動雙斧,四下裡空砍虛

劈,口中大聲吆喝,又指摘他打坐方法不對。郭靖也不理睬,眼見日將中天,站起身來,對

錢青健道“去罷!”付了房飯錢,兩人並肩而行。向西走了十裡,果見好一座鬆林,枝葉

遮天蔽日,林中陰沉沉的望不出數十步遠。錢青健撇下郭靖,快步入林。郭靖解下腰間軟

鞭,提氣凝神,一步步向前走去,隻怕敵人暗算。順著林中小徑走了裡許,仍是不見敵蹤,

林中靜悄悄地,偶然聽得幾聲鳥叫,越走越是害怕,突然心想“此時已無敵人在旁監視,

樹林又如此濃密,我何不躲藏起來?我隻是躲,可不算逃!”正要閃入左首樹叢,忽聽頭頂

有人高聲怒罵“小雜種,混帳、王八蛋!”

郭靖躍開二步,軟鞭一抖,一招起手式,擺開了陣勢,抬頭望時,不禁又是驚愕又是好

笑,隻見黃河四鬼高高的吊在四棵大樹之上,每個人手足都被反縛,在空中蕩來蕩去,拚命

掙紮,卻無借力之處。四人見了郭靖,更加破口大罵。郭靖笑道“你們在這裡蕩秋千嗎?

好玩得很罷?再見,再見,失陪啦!”走出幾步,回頭問道“是誰把你們吊在樹上的?”

錢青健罵道“你奶奶雄,鬼計暗算,不是好漢!”沈青剛叫道“好小子,你有種就把我

們放下來,單打獨鬥,決個勝敗。我們四人若是一擁而上,不算英雄。”郭靖雖不聰明,卻

也不至於蠢得到了家,當下哈哈大笑,說道“算你們是英雄好漢便了,那也不必再打

啦!”

他怕三頭蛟侯通海隨時趕到,不敢逗留,飛步出林,回到城裡,買了一匹好馬,當即上

道向南,一路心中琢磨“暗地裡救我的恩人不知是誰?這黃河四鬼功夫並非尋常,竟能將

他們吊上樹去。那三頭蛟侯通海凶神惡煞一般,怎麼這時又不見了影子?師父們說,跟人訂

下了約會,便有天大凶險也不能不赴。這約會我是赴過了,他自己不來,卻怪不得我。”一

路無話,這一日到了中都北京。這是大金國的京城,當時天下第一形勝繁華之地,即便宋朝

舊京汴梁、新都臨安,也是有所不及。郭靖長於荒漠,哪裡見過這般氣象?隻見紅樓畫閣,

繡戶朱門,雕車競駐,駿馬爭馳。高櫃巨鋪,儘陳奇貨異物;茶坊酒肆,但見華服珠履。真

是花光滿路,簫鼓喧空;金翠耀日,羅綺飄香。隻把他這從未見過世麵的少年看得眼花繚

亂。所見之物,十件中倒有九件不知是甚麼東西。他不敢走進金碧輝煌的酒樓,揀了一間小

小飯鋪吃了飯,信步到長街閒逛。走了半日,忽聽得前麵人聲喧嘩,喝彩之聲不絕於耳,遠

遠望去,圍著好大一堆人,不知在看甚麼。他好奇心起,挨入人群張望,隻見中間老大一塊

空地,地下插了一麵錦旗,白底紅花,繡著“比武招親”四個金字,旗下兩人正自拳來腳去

的打得熱鬨,一個是紅衣少女,一個是長大漢子。郭靖見那少女舉手投足皆有法度,顯然武

功不弱,那大漢卻武藝平平。拆鬥數招,那紅衣少女賣個破綻,上盤露空。那大漢大喜,一

招“雙蛟出洞”,雙拳呼地打出,直取對方胸口。那少女身形略偏,當即滑開,左臂橫掃,

蓬的一聲,大漢背上早著。那大漢收足不住,向前直跌出去,隻跌得灰頭土臉,爬起身來,

滿臉羞慚,擠入人叢中去了。旁觀眾人連珠彩喝將起來。那少女掠了掠頭發,退到旗杆之

下。郭靖看那少女時,見她十七八歲年紀,玉立亭亭,雖然臉有風塵之色,但明眸皓齒,容

顏娟好。那錦旗在朔風下飄揚飛舞,遮得那少女臉上忽明忽暗。錦旗左側地下插著一杆鐵

槍,右側插著兩枝镔鐵短戟。隻見那少女和身旁的一個中年漢子低聲說了幾句話。那漢子點

點頭,向眾人團團作了一個四方揖,朗聲說道“在下姓穆名易,山東人氏。路經貴地,一

不求名,二不為利,隻為小女年已及笄,尚未許得婆家。她曾許下一願,不望夫婿富貴,但

願是個武藝超群的好漢,因此上鬥膽比武招親。凡年在三十歲以下,尚未娶親,能勝得小女

一拳一腳的,在下即將小女許配於他。在下父女兩人,自南至北,經曆七路,隻因成名的豪

傑都已婚配,而少年英雄又少肯於下顧,是以始終未得良緣。”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抱拳

說道“北京是臥虎藏龍之地,高人俠士必多,在下行事荒唐,請各位多多包涵。”郭靖見

這穆易腰粗膀闊,甚是魁梧,但背脊微駝,兩鬢花白,滿臉皺紋,神色間甚是愁苦,身穿一

套粗布棉襖,衣褲上都打了補釘。那少女卻穿著光鮮得多。

穆易交代之後,等了一會,隻聽人叢中一些混混貧嘴取笑,又對那少女評頭品足,卻無

人敢下場動手,抬頭望望天,眼見鉛雲低壓,北風更勁,自言自語“看來轉眼有一場大

雪。唉,那日也是這樣的天色……”轉身拔起旗杆,正要把“比武招親”的錦旗卷起,忽然

人叢中東西兩邊同時有人喝道“且慢!”兩個人一齊竄入圈子。

眾人一看,不禁轟然大笑起來。原來東邊進來的是個肥胖的老者,滿臉濃髯,胡子大半

斑白,年紀少說也有五十來歲。西邊來的更是好笑,竟是個光頭和尚,那胖子對眾人喝道

“笑甚麼?他比武招親,我尚未娶妻,難道我比不得?”那和尚嬉皮笑臉的道“老公公,

你就算勝了,這樣花一般的閨女,叫她一過門就做寡婦麼?”那胖子怒道“那麼你來乾甚

麼?”和尚道“得了這樣美貌的妻子,我和尚馬上還俗。”眾人更是大笑起來。那少女臉

呈怒色,柳眉雙豎,脫下剛剛穿上的披風,就要上前動手。穆易拉了女兒一把,叫她稍安毋

躁,隨手又把旗杆插入地下。這邊和尚和胖子爭著要先和少女比武,你一言,我一語,已自

鬨得不可開交,旁觀的閒漢笑著起哄“你哥兒倆先比一比吧,誰贏了誰上!”和尚道

“好,老公公,咱倆玩玩!”說著呼的就是一拳。那胖子側頭避開,回打一拳。郭靖見那和

尚使的是少林羅漢拳,胖子使的是五行拳,都是外門功夫。和尚縱高伏低,身手便捷。那胖

子卻是拳腳沉雄,莫瞧他年老,竟是招招威猛。鬥到分際,和尚猱身直進,砰砰砰,在胖子

腰裡連錘三拳,那胖子連哼三聲,忍痛不避,右拳高舉,有如巨錘般錘將下來,正錘在和尚

的光頭之上。和尚抵受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下,微微一楞,忽地從僧袍中取出戒刀,揮刀向

胖子小腿劈去。

眾人高聲大叫。那胖子跳起避開,伸手從腰裡一抽,鐵鞭在手,原來兩人身上都暗藏兵

刃。轉眼間刀來鞭往,鞭去刀來,殺得好不熱鬨。眾人嘴裡叫好,腳下不住後退,隻怕兵器

無眼,誤傷了自己。穆易走到兩人身旁,朗聲說道“兩位住手。這裡是京師之地,不可掄

刀動槍。”那兩人殺得性起,哪來理他?穆易忽地欺身而進,飛腳把和尚手中戒刀踢得脫

手,順手抓住了鐵鞭鞭頭,一扯一奪,那胖子把捏不住,隻得鬆手。穆易將鐵鞭重重擲在地

下。和尚與胖子不敢多話,各自拾起兵刃,鑽入人叢而去。眾人轟笑聲中,忽聽得鸞鈴響

動,數十名健仆擁著一個少年公子馳馬而來。那公子見了“比武招親”的錦旗,向那少女打

量了幾眼,微微一笑,下馬走進人叢,向少女道“比武招親的可是這位姑娘嗎?”那少女

紅了臉轉過頭去,並不答話。穆易上前抱拳道“在下姓穆,公子爺有何見教?”那公子

道“比武招親的規矩怎麼樣?”穆易說了一遍。那公子道“那我就來試試。”郭靖見這

公子容貌俊美,約莫十歲年紀,一身錦袍,服飾極是華貴,心想“這公子跟這姑娘倒

是一對兒,幸虧剛才那和尚和胖老頭武功不濟,否則……否則……”穆易抱拳陪笑道“公

子爺取笑了。”那公子道“怎見得?”穆易道“小人父女是江湖草莽,怎敢與公子爺放

對?再說這不是尋常的賭勝較藝,事關小女終身大事,請公子爺見諒。”那公子望了紅衣少

女一眼,道“你們比武招親已有幾日了?”穆易道“經曆七路,已有大半年了。”那公

子奇道“難道竟然無人勝得了她?這個我卻不信了。”穆易微微一笑,說道“想來武藝

高強之人,不是已婚,就是不屑和小女動手。”那公子叫道“來來來!我來試試。”緩步

走到中場。穆易見他人品秀雅,豐神雋朗,心想“這人若是個尋常人家的少年,倒也和我

孩兒相配。但他是富貴公子,此處是金人的京師,他父兄就算不在朝中做官,也必是有財有

勢之人。我孩兒若是勝過了他,難免另有後患;要是被他得勝,我又怎能跟這等人家結

親?”便道“小人父女是山野草莽之人,不敢與公子爺過招。咱們就此彆過。”

那公子笑道“切磋武藝,點到為止,你放心,我決不打傷打痛你的姑娘便是。”轉頭

對那少女笑道“姑娘隻消打到我一拳,便算是你贏了,好不好?”那少女道“比武過

招,勝負自須公平。”人圈中登時有人叫將起來“快動手罷。早打早成親,早抱胖娃

娃!”眾人都轟笑起來。那少女皺起眉頭,含嗔不語,脫落披風,向那公子微一萬福。那公

子還了一禮,笑道“姑娘請。”穆易心道“這公子爺嬌生慣養,豈能真有甚麼武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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