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亢龍有悔_射雕英雄傳_思兔閱讀 
思兔閱讀 > 武俠修真 > 射雕英雄傳 > 第十二回 亢龍有悔

第十二回 亢龍有悔(2 / 2)

重陽等言下對這掌法已極為稱道。後來他常常歎息,隻要早幾年致力於此,那麼“武功天下

第一”的名號,或許不屬於全真教主王重陽而屬於他了。他本想隻傳兩三招掌法給郭靖,已

然足可保身,哪知黃蓉烹調的功夫實在高明,奇珍妙味,每日裡層出不窮,使他無法舍之而

去,日複一日,竟然傳授了十五招之多。郭靖雖然悟性不高,但隻要學到一點一滴,就日夜

鑽研習練,把這十五掌掌法學得頗為到家,隻是火候尚遠為不足而已,一個多月之間,武功

前後已判若兩人。這日洪七公吃了早點,歎道“兩個娃娃,咱三人已相聚了一個多月,這

就該分手啦。”黃蓉道“啊,不成,我還有很多小菜沒燒給您老人家吃呢。”洪七公道

“天下沒不散的筵席,卻有吃不完的菜肴。老叫化一生從沒教過人三天以上的武功,這一次

一教教了三十多天,再教下去,唉,那是乖乖不得了。”黃蓉道“怎麼啊?”洪七公道

“我的看家本領要給你們學全啦。”黃蓉道“好人做到底,你把十八路掌法全傳了他,豈

不甚美?”洪七公啐道“呸,你們小兩口子就美得不得了,老叫化可不美啦。”

黃蓉心中著急,轉念頭要使個甚麼計策,讓他把餘下三招教全了郭靖,哪知洪七公負起

葫蘆,再不說第二句話,竟自揚長而去。郭靖忙追上去,洪七公身法好快,一瞬眼已不見了

蹤影。郭靖追到鬆林,大叫道“七公,七公!”黃蓉也隨後追來,跟著大叫。隻見鬆林邊

人影一晃,洪七公走了過來,罵道“你們兩個臭娃娃,儘纏著我乾甚麼?要想我再教,那

是難上加難。”郭靖道“您老教了這許多,弟子已是心滿意足,哪敢再貪,隻是未曾叩謝

您老恩德。”說著跪了下去,砰砰砰砰的連磕了幾個響頭。洪七公臉色一變,喝道“住

著。我教你武功,那是吃了她的小菜,付的價錢,咱們可沒師徒名分。”倏的跪下,向郭靖

磕下頭去。郭靖大駭,忙又跪下還禮。洪七公手一伸,已點中他脅下穴道。郭靖雙膝微曲,

動彈不得。洪七公向著他也磕了四個頭。這才解開他穴道,說道“記著,可彆說你向我磕

過頭,是我弟子。”郭靖這才知他脾氣古怪,不敢再說。黃蓉歎道“七公,你待我們這樣

好,現下又要分彆了。我本想將來見到你,再燒小菜請你吃,隻怕……隻怕……唉,這件事

未必能夠如願。”洪七公問道“為甚麼?”黃蓉道“要跟我們為難的對頭很多,除了那

個參仙老怪之外,還有不少壞家夥。總有一天,我兩個會死在人家手下。”洪七公微笑道

“死就死好了,誰不死呢?”

黃蓉搖頭道“死倒不打緊。我最怕他們捉住了我,知道我曾跟你學過武藝,又曾燒菜

給你吃,於是逼著我也把‘玉笛誰家聽落梅’、‘二十四橋明月夜’那些好菜,一味味的煮

給他們吃,不免墮了你老人家的威名。”

洪七公明知她是以言語相激,但想到有人逼著她燒菜,而這等絕妙的滋味自己居然嘗不

到,卻也忍不住大為生氣,問道“那些家夥是誰?”黃蓉道“有一個是黃河老怪沙通

天,他的吃相再也難看不過。我那些好小菜不免全讓他糟蹋了。”洪七公搖頭道“沙通天

有啥屁用?郭靖這傻小子再練得一兩年就勝過他了,不用怕。”黃蓉又說了藏僧靈智、彭連

虎兩人的姓名,洪七公都說“有啥屁用?”待黃蓉說到白駝山少主歐陽克時,洪七公微微

一怔,詳詢此人出手和身法的模樣,聽黃蓉說後,點頭道“果然是他!”

黃蓉見他神色嚴重,道“這人很厲害嗎?”洪七公道“歐陽克有啥屁用?他叔叔老

毒物這才厲害。”黃蓉道“老毒物?他再厲害,總厲害不過你老人家。”

洪七公不語,沉思良久,說道“本來也差不多,可是過了這二十來年……二十來年,

他用功比我勤,不像老叫化這般好吃懶練。嘿嘿,當真要勝過老叫化,卻也沒這麼容易。”

黃蓉道“那一定勝不過你老人家。”

洪七公搖頭道“這也未必,大家走著瞧吧。好,老毒物歐陽鋒的侄兒既要跟你為難,

咱們可不能太大意了。老叫化再吃你半個月的小菜。咱們把話說在前頭,這半個月之中,隻

要有一味菜吃了兩次,老叫化拍拍屁股就走。”黃蓉大喜,有心要顯顯本事,所煮的菜肴固

然絕無重複,連麵食米飯也是極逞智巧,沒一餐相同,鍋貼、燒賣、蒸餃、水餃、炒飯、湯

飯、年糕、花卷、米粉、豆絲,花樣竟是變幻無窮。洪七公也打疊精神,指點郭黃兩人臨敵

應變、防身保命之道。隻是“降龍十八掌”那餘下的三招卻也沒再傳授。郭靖於降龍十五掌

固然領會更多,而自江南六怪所學的武藝招術,也憑空增加了不少威力。洪七公於三十五歲

之前武功甚雜,練過的拳法掌法著實不少,這時儘揀些希奇古怪的拳腳來教黃蓉,其實也隻

是跟她逗趣,花樣雖是百出,說到克敵製勝的威力卻遠不及那老老實實的十五招“降龍十八

掌”了。黃蓉也隻圖個好玩,並不專心致誌的去學。一日傍晚,郭靖在鬆林中習練掌法。黃

蓉撿拾鬆仁,說道要加上竹筍與酸梅,做一味彆出心裁的小菜,名目已然有了,叫作“歲寒

三友”。洪七公隻聽得不住吞饞涎,突然轉身,輕輕“噫”的一聲,俯身在草叢中一撈,兩

根手指夾住一條兩尺來長的青蛇提了起來。黃蓉剛叫得一聲“蛇!”洪七公左拳在她肩頭

輕輕一推,將她推出數尺之外。

草叢簌簌響動,又有幾條蛇竄出,洪七公竹杖連揮,每一下都打在蛇頭七寸之中,杖到

立斃。黃蓉正喝得一聲彩,突然身後悄沒聲的兩條蛇竄了上來,咬中了她背心。洪七公知道

這種青蛇身子雖然不大,但劇毒無比,一驚之下,剛待設法替她解毒,隻聽得嗤嗤之聲不

絕,眼前十餘丈處萬頭攢動,群蛇大至。洪七公左手抓住黃蓉腰帶,右手拉著郭靖的手,急

步奔出鬆林,來到客店之前,俯頭看黃蓉時卻是臉色如常,心中又驚又喜,忙問“覺得怎

樣?”黃蓉笑道“沒事。”郭靖見兩條蛇仍是緊緊咬在她身上,驚惶中忙伸手去扯。洪七

公待要喝阻,叫他小心,郭靖情急關心,早已拉住蛇尾扯了下來,見蛇頭上鮮血淋漓,已然

死了。洪七公一怔,隨即會意“不錯,你老子的軟蝟甲當然給了你。”原來兩條蛇都咬中

了軟蝟甲上的刺尖,破頭而死。郭靖伸手去扯另一條蛇時,鬆林中已有幾條蛇鑽了出來。洪

七公從懷裡掏出一大塊黃藥餅,放入口中猛嚼,這時隻見成千條青蛇從林中蜿蜒而出,後麵

絡繹不絕,不知尚有多少。郭靖道“七公,咱們快走。”洪七公不答,取下背上葫蘆,拔

開塞子喝了一大口酒,與口中嚼碎的藥混和了,一張口,一道藥酒如箭般射了出去。他將頭

自左至右一揮,那道藥酒在三人麵前畫了一條弧線。遊在最先的青蛇聞到藥酒氣息,登時暈

倒,木然不動,後麵的青蛇再也不敢過來,互相擠作一團。但後麵的蛇仍然不斷從鬆林中湧

出,前麵的卻轉而後退,蛇陣登時大亂。黃蓉拍手叫好。忽聽得鬆林中幾下怪聲呼嘯,三個

白衣男子奔出林來,手中都拿著一根兩丈來長的木杆,嘴裡呼喝,用木杆在蛇陣中撥動,就

如牧童放牧牛羊一般。黃蓉起初覺得好玩,後來見眼前儘是蠕蠕而動的青蛇,不禁嘔心,喉

頭發毛,張口欲嘔。洪七公“嗯”了一聲,伸竹杖在地下挑起一條青蛇,左手食中二指鉗住

蛇頭,右手小指甲在蛇腹上一劃,蛇腹洞穿,取出一枚青色的蛇膽,說道“快吞下去,彆

咬破了,苦得很。”黃蓉依言吞下,片刻間胸口便即舒服,轉頭問郭靖道“靖哥哥,你頭

暈麼?”郭靖搖搖頭。原來他服過大蝮蛇的寶血,百毒不侵,鬆林中青蛇雖多,卻隻追咬洪

七公與黃蓉兩人,聞到郭靖身上氣息,卻避之惟恐不及。

黃蓉道“七公,這些蛇是有人養的。”洪七公點了點頭,滿臉怒容的望著那三個白衣

男子。這三人見洪七公取蛇膽給黃蓉吃,也是惱怒異常,將蛇陣稍行整理,便即搶步上前。

一人厲聲喝罵“你們三隻野鬼,不要性命了麼?”黃蓉接口罵道“對啦,你們三隻野

鬼,不要性命了麼?”洪七公大喜,輕拍她肩膀,讚她罵得好。

那三人大怒,中間那臉色焦黃的中年男子挺起長杆,縱身向黃蓉刺來,杆勢帶風,勁力

倒也不弱。洪七公伸出竹杖往他杆上搭去,長杆來勢立停。那人吃了一驚,雙手向後急拉。

洪七公手一抖,喝道“去罷!”那人登時向後摔出,仰天一交,跌入蛇陣之中,壓死了十

多條青蛇。幸而他服有異藥,眾蛇不敢咬他,否則哪裡還有命在?餘下兩人大驚,倒退數

步,齊問“怎樣?”那人想要躍起身來,豈知這一交跌得甚是厲害,全身酸痛,隻躍起一

半,重又跌落,又壓死了十餘條毒蛇。旁邊那白淨麵皮的漢子伸出長杆,讓他扶住,方始拉

起。這樣一來,這三人哪敢再行動手,一齊退回去站在群蛇之中。那適才跌交的人叫道

“你是甚麼人?有種的留下萬兒來。”洪七公哈哈大笑,毫不理會。黃蓉叫道“你們是甚

麼人?怎麼趕了這許多毒蛇出來害人?”三人互相望了一眼,正要答話,忽見鬆林中一個白

衣書生緩步而出,手搖折扇,徑行穿過蛇群,走上前來。郭靖與黃蓉認得他正是白駝山少主

歐陽克,隻見他在萬蛇之中行走自若,群蛇紛紛讓道,均感詫異。那三人迎上前去,低聲說

了幾句,說話之時,眼光不住向洪七公望來,顯是在說剛才之事。

歐陽克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之色,隨即寧定,點了點頭,上前施了一禮,說道“三名下

人無知,冒犯了老前輩,兄弟這裡謝過了。”轉頭向黃蓉微笑道“原來姑娘也在這裡,我

可找得你好苦。”黃蓉哪裡睬他,向洪七公道“七公,這人是個大壞蛋,你老好好治他一

治。”洪七公微微點頭,向歐陽克正色道“牧蛇有地界、有時候,有規矩、有門道。哪有

大白天裡牧蛇的道理?你們這般胡作非為,是仗了誰的勢?”歐陽克道“這些蛇兒遠道而

來,餓得急了,不能再依常規行事。”洪七公道“你們已傷了多少人?”歐陽克道“我

們都在曠野中牧放,也沒傷了幾人。”洪七公雙目盯住了他的臉,哼了一聲,說道“也沒

傷了幾人!你姓歐陽是不是?”歐陽克道“是啊,原來這位姑娘已對你說了。你老貴

姓?”黃蓉搶著道“這位老前輩的名號也不用對你說,說出來隻怕嚇壞了你。”歐陽克受

了她挺撞,居然並不生氣,笑眯眯的對她斜目而睨。洪七公道“你是歐陽鋒的兒子,是不

是?”

歐陽克尚未回答,三個趕蛇的男子齊聲怒喝“老叫化沒上沒下,膽敢呼叫我們老山主

的名號!”洪七公笑道“彆人叫不得,我就偏偏叫得。”那三人張口還待喝罵,洪七公竹

杖在地下一點,身子躍起,如大鳥般撲向前去,隻聽得拍拍拍三聲,那三人已每個吃了一記

清脆響亮的耳光。洪七公不等身子落地,竹杖又是一點,躍了回來。

黃蓉叫道“這樣好本事,七公你還沒教我呢?”隻見那三人一齊捧住了下頦,做聲不

得,原來洪七公在打他們嘴巴之時,順手用分筋錯骨手卸脫了他們下頦關節。歐陽克暗暗心

驚,對洪七公道“前輩識得家叔麼?”洪七公道“啊,你是歐陽鋒的侄兒。我有二十年

沒見你家的老毒物了,他還沒死麼?”歐陽克甚是氣惱,但剛才見他出手,武功之高,自己

萬萬不敵,他又說識得自己叔父,必是前輩高人,便道“家叔常說,他朋友們還沒死儘死

絕,他老人家不敢先行歸天呢。”洪七公仰天打個哈哈,說道“好小子,你倒會繞彎兒罵

人。你帶了這批寶貝到這裡來乾甚麼?”說著向群蛇一指。歐陽克道“晚輩向在西域,這

次來到中原,旅途寂寞,沿途便招些蛇兒來玩玩。”黃蓉道“當麵撒謊!你有這許多女人

陪你,還寂寞甚麼?”歐陽克張開折扇,搧了兩搧,雙眼凝視著她,微笑吟道“悠悠我

心,豈無他人?唯君之故,沉吟至今!”黃蓉向他做個鬼臉,笑道“我不用你討好,更加

不用你思念。”歐陽克見到她這般可喜模樣,更是神魂飄蕩,一時說不出話來。洪七公喝

道“你叔侄在西域橫行霸道,無人管你。來到中原也想如此,彆做你的清秋大夢。瞧在你

叔父麵上,今日不來跟你一般見識,快給我走罷。”

歐陽克給他這般疾言厲色的訓了一頓,想要回嘴動手,自知不是對手,就此乖乖走開,

卻是心有不甘,當下說道“晚輩就此告辭。前輩這幾年中要是不生甚麼大病,不遇上甚麼

災難,請到白駝山舍下來盤桓盤桓如何?”

洪七公笑道“憑你這小子也配向我叫陣?老叫化從來不跟人訂甚麼約會。你叔父不怕

我,我也不怕你叔父。我們二十年前早就好好較量過,大家是半斤八兩,不用再打。”突然

臉一沉,喝道“還不給我走得遠遠的!”

歐陽克又是一驚“叔叔的武功我還學不到三成,此人這話看來不假,彆當真招惱了

他,惹個灰頭土臉。”當下不再作聲,將三名白衣男子的下頦分彆推入了臼,眼睛向黃蓉一

瞟,轉身退入鬆林。三名白衣男子怪聲呼嘯,驅趕青蛇,隻是下頦疼痛,口中發出來的嘯聲

不免夾上了些“咿咿啊啊”,模糊不清。群蛇猶似一片細浪,湧入鬆林中去了,片刻間退得

乾乾淨淨,隻留下滿地亮晶晶的粘液。

黃蓉道“七公,我從沒見過這許多蛇,是他們養的麼?”洪七公不即回答,從葫蘆裡

骨嘟骨嘟的喝了幾口酒,用衣袖在額頭抹了一下汗,呼了口長氣,連說“好險!好險!”

郭靖和黃蓉齊問“怎麼?”洪七公道“這些毒蛇雖然暫時被我阻攔了一下,要是真的攻

將過來,這幾千幾萬條毒蛇猶似潮水一般,又哪裡阻擋得住?幸好這幾個家夥年輕不懂事,

不知道老叫化的底細,給我一下子就嚇倒了。倘若老毒物親身來到,你們兩個娃娃可就慘

了。”黃蓉道“咱們擋不住,逃啊。”洪七公笑道“老叫化雖不怕他,可是你們兩個娃

娃想逃,又怎逃得出老毒物的手掌?”黃蓉道“那人的叔叔是誰?這樣厲害。”洪七公

道“哈,他不厲害?‘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你爹爹是東邪、那歐陽鋒便

是西毒了。武功天下第一的王真人已經逝世,剩下我們四個大家半斤八兩,各有所忌。你爹

爹厲害不厲害?我老叫化的本事也不小罷?”

黃蓉“嗯”了一聲,心下暗自琢磨,過了一會,說道“我爹爹好好的,乾嗎稱他‘東

邪’?這個外號,我不喜歡。”洪七公笑道“你爹爹自己可挺喜歡呢。他這人古靈精怪,

旁門左道,難道不是邪麼?要講武功,終究全真教是正宗,這個我老叫化是心服口服的。”

向郭靖道“你學過全真派的內功,是不是?”郭靖道“馬鈺馬道長傳過弟子兩年。”洪

七公道“這就是了,否則你短短一個多月,怎能把我的‘降龍十八掌’練到這樣的功

力。”黃蓉又問“那麼‘南帝’是誰?”洪七公道“南帝,自然是皇帝。”郭靖與黃蓉

都感詫異。黃蓉道“臨安的大宋皇帝?”洪七公哈哈大笑,說道“臨安那皇帝小子的力

氣,剛夠端起一隻金飯碗吃飯,兩隻碗便端不起了。不是大宋皇帝!那位‘南帝’功夫之

強,你爹爹和我都忌他三分,南火克西金,他更是老毒物歐陽鋒的克星。”郭靖與黃蓉聽得

都不大了然,又見洪七公忽然呆呆出神,也就不敢多問。洪七公望著天空,皺眉思索了好一

陣,似乎心中有個極大難題,過了一會,轉身入店。隻聽得嗤得一聲,他衣袖被門旁一隻小

鐵釘掛住,撕破了一道大縫,黃蓉叫道“啊!”洪七公卻茫如未覺。黃蓉道“我給你

補。”去向客店老板娘借了針線,要來給他縫補衣袖上的裂口。

洪七公仍在出神,見黃蓉手中持針走近,突然一怔,夾手將針奪過,奔出門外。郭靖與

黃蓉都感奇怪,跟著追出,隻見他右手一揮,微光閃動,縫針已激射而出。黃蓉的目光顧著

那針去路望落,隻見縫針插在地下,已釘住了一隻蚱蜢,不由得拍手叫好。洪七公臉現喜

色,說道“行了,就是這樣。”郭靖與黃蓉怔怔的望著他。洪七公道“歐陽鋒那老毒物

素來喜愛飼養毒蛇毒蟲,這一大群厲害的青蛇他都能指揮如意,可真不容易。”頓了一頓,

說道“我瞧這歐陽小子不是好東西,見了他叔父必要挑撥是非,咱倆老朋友要是遇上,老

叫化非有一件克製這些毒蛇的東西不可。”黃蓉拍手道“你要用針將毒蛇一條條的釘在地

下。”洪七公白了她一眼,微笑道“你這女娃娃鬼靈精,人家說了上句,你就知道下

句。”黃蓉道“你不是有藥麼?和了酒噴出去,那些毒蛇就不敢過來。”洪七公道“這

隻能擋得一時。我要練一練‘滿天花雨’的手法,瞧瞧這功夫用在鋼針上怎樣。幾千幾萬條

毒蛇湧將過來,老叫化一條條的來釘,待得儘數釘死,十天半月的耗將下來,老叫化可也餓

死了。”郭黃二人一齊大笑。黃蓉道“我給你買針去。”說著奔向市鎮。洪七公搖頭歎

道“靖兒,你怎不教她把聰明伶俐分一點兒給你?”郭靖道“聰明伶俐?分不來的。”

過了一頓飯功夫,黃蓉從市鎮回來,在菜籃裡拿出兩大包衣針來,笑道“這鎮上的縫衣針

都給我搜清光啦,明兒這兒的男人都得給他們媳婦嘮叨個死。”郭靖道“怎麼?”黃蓉

道“罵他們沒用啊!怎麼到鎮上連一口針也買不到。”洪七公哈哈大笑,說道“究竟還

是老叫化聰明,不娶媳婦兒,免得受娘兒們折磨。來,來,來,咱們練功夫去。你這兩個娃

娃,不是想要老叫化傳授這套暗器手法,能有這麼起勁麼?”黃蓉一笑,跟在他的身後。

郭靖卻道“七公,我不學啦。”七公奇道“乾嗎?”郭靖道“你老人家教了我這

許多功夫,我一時也練不了。”洪七公一怔,隨即會意,知他不肯貪多,自己已說過不能再

教武功,這時遇上一件突兀之事因而不得不教,那麼承受的人不免有些因勢適會、乘機取巧

的意思,點了點頭,拉了黃蓉的手道“咱們練去。”郭靖自在後山練他新學的降龍十五

掌,愈自究習,愈覺掌法中變化精微,似乎永遠體會不儘。又過了十來天,黃蓉已學得了

“滿天花雨擲金針”的竅要,一手揮出,十多枚衣針能同時中人要害,隻是一手暗器要分打

數人的功夫,卻還未能學會。

這一日洪七公一把縫衣針擲出,儘數釘在身前兩丈外地下,心下得意,仰天大笑,笑到

中途突然止歇,仍是抬起了頭,呆呆思索,自言自語“老毒物練這蛇陣是何用意?”黃蓉

道“他武功既已這樣高強,要對付旁人,也用不著甚麼蛇陣了。”洪七公點頭道“不

錯,那自是用來對付東邪、南帝、和老叫化的。丐幫和全真教都是人多勢眾,南帝是帝皇之

尊,手下官兵侍衛更是不計其數。你爹爹學問廣博,奇門遁甲,變化莫測,仗著地勢之便,

一個人抵得數十人。那老毒物單打獨鬥,不輸於當世任何一人,但若是大夥兒一擁齊上,老

毒物孤家寡人,那便不行了。”黃蓉道“因此上他便養些毒物來作幫手。”洪七公歎道

“我們叫化子捉蛇養蛇,本來也是吃飯本事,捉得十七八條蛇兒,晚上趕出去放牧,讓蛇兒

自行捉蛤蟆田雞,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哪知道老毒物竟有這門功夫,一趕便趕得幾千條,委

實了不起。蓉兒,這門功夫定是花上老毒物無數時光心血,他可不是拿來玩兒的。”黃蓉

道“他這般處心積慮,自然不懷好意,幸好他侄兒不爭氣,為了賣弄本事,先泄了底。”

洪七公點頭道“不錯,這歐陽小子浮躁輕佻,不成氣候,老毒物不知另外還有傳人沒有?

這些青蛇,當然不能萬裡迢迢的從西域趕來,定是在左近山中收集的。說那歐陽小子賣弄本

事,也未必儘然,多半他另有圖謀。”黃蓉道“那一定不是好事。幸得這樣,讓咱們見到

了,你老人家便預備下對付蛇陣的法子,將來不致給老毒物打個措手不及。”洪七公沉吟

道“但若他纏住了我,使我騰不出手來擲針,卻趕了這成千成萬條毒蛇圍將上來,那怎麼

辦?”黃蓉想了片刻,也覺沒有法子,說道“那你老人家隻好三十六著了!”洪七公笑

道“呸,沒出息!撒腿轉身,拔步便跑,那算是甚麼法子?”隔了一會,黃蓉忽道“這

可想到了,我倒真的有個好法兒。”洪七公喜道“甚麼法子?”黃蓉道“你老人家隻消

時時把我們二人帶在身邊。遇上老毒物之時,你跟老毒物打,靖哥哥跟他侄兒打,我就將縫

衣針一把又一把的擲出去殺蛇。隻不過靖哥哥隻學了‘降龍十八缺三掌’,多半打不過那個

笑嘻嘻的壞蛋。”洪七公瞪眼道“你才是笑嘻嘻的小壞蛋,一心隻想為你的靖哥哥騙我那

三掌。憑郭靖這小子的人品心地,我傳齊他十八掌本來也沒甚麼。可是這麼一來,他豈不是

成了老叫化的弟子?這人資質太笨,老叫化有了這樣的笨弟子,給人笑話,麵上無光!”黃

蓉嘻嘻一笑,說道“我買菜去啦!”知道這次是再也留洪七公不住了,與他分手在即,在

市鎮上加意選購菜料,要特彆精心的做幾味美肴來報答。她左手提了菜籃,緩步回店,右手

不住向空虛擲,練習“滿天花雨”的手法。將到客店,忽聽得鸞鈴聲響,大路上一匹青驄馬

急馳而來,一個素裝女子騎在馬上,奔到店前,下馬進屋。黃蓉一看,正是楊鐵心的義女穆

念慈,想起此女與郭靖有婚姻之約,心中一酸,站在路旁不禁呆呆出神。尋思“這姑娘有

甚麼好?靖哥哥的六個師父和全真派牛鼻子道士卻都逼他娶她為妻。”越想越惱,心道

“我去打她一頓出出氣。”

當下提了菜籃走進客店,隻見穆念慈坐在一張方桌之旁,滿懷愁容,店伴正在問她要吃

甚麼。穆念慈道“你給煮一碗麵條,切四兩熟牛肉。”店伴答應著去了。黃蓉接口道

“熟牛肉有甚麼好吃?”穆念慈抬頭見到黃蓉,不禁一怔,認得她便是在中都與郭靖一同出

走的姑娘,忙站起身來,招呼道“妹妹也到了這裡?請坐罷。”黃蓉道“那些臭道士

啦、矮胖子啦、臟書生啦,也都來了麼?”穆念慈道“不,是我一個人,沒和丘道長他們

在一起。”

黃蓉對丘處機等本也頗為忌憚,聽得隻有她一人,登時喜形於色,笑眯眯的上下打量,

隻見她足登小靴,身上穿孝,鬢邊插了一朵白絨花,臉容比上次相見時已大為清減,但一副

楚楚可憐的神態,似乎更見俏麗,又見她腰間插著一柄匕首,心念一動“這是靖哥哥的父

親與她父親給他們訂親之物。”當下說道“姊姊,你那柄匕首請借給我看看。”這匕首是

包惜弱臨死時從身邊取出來的遺物,楊鐵心夫婦雙雙逝世,匕首就歸了穆念慈。這時她眼見

黃蓉神色詭異,本待不與,但黃蓉伸出了手走到跟前,倒也無法推托,隻得解下匕首,連鞘

遞過。黃蓉接過後先看劍柄,隻見上麵刻著“郭靖”兩字,心中一凜,暗道“這是靖哥哥

之物,怎能給她?”拔出鞘來,但覺寒氣撲麵,暗讚一聲“好劍!”還劍入鞘,往懷中一

放,道“我去還給靖哥哥。”穆念慈怔道“甚麼?”黃蓉道“匕首柄上刻著‘郭靖’

兩字,自然是他的東西,我拿去還給他。”穆念慈怒道“這是我父母唯一的遺物,怎能給

你?快還我。”說著站起身來。黃蓉叫道“有本事就來拿!”說著便奔出店門。她知洪七

公在前麵鬆林睡覺,郭靖在後麵山坳裡練掌,當下向左奔去。穆念慈十分焦急,隻怕她一騎

上紅馬,再也追趕不上,大聲呼喚,飛步追來。黃蓉繞了幾個彎,來到一排高高的槐樹之

下,眼望四下無人,停了腳步,笑道“你贏了我,馬上就還你。咱們來比劃比劃,不是比

武招親,是比武奪劍。”穆念慈臉上一紅,說道“妹妹,你彆開玩笑。我見這匕首如見義

父,你拿去乾嗎?”

黃蓉臉一沉,喝道“誰是你的妹妹?”身法如風,突然欺到穆念慈身旁,颼的就是一

掌。穆念慈閃身欲躲,可是黃蓉家傳“落英神劍掌”變化精妙,拍拍兩下,脅下一陣劇痛,

已是中了兩下。穆念慈大怒,向左竄出,回身飛掌打來,卻也迅猛之極。黃蓉叫道“這是

‘逍遙拳’,有甚麼希奇?”穆念慈聽她叫破,不由得一驚,暗想“這是洪七公當年傳我

的獨門武功,她又怎會知道?”隻見黃蓉左掌回擊,右拳直攻,三記招數全是“逍遙拳”的

拳路,更是驚訝,一躍縱出數步,叫道“且住。這拳法是誰傳你的?”黃蓉笑道“是我

自己想出來的。這種粗淺功夫,有甚麼希罕?”語音甫畢,又是“逍遙拳”中的兩招“沿門

托缽”和“見人伸手”,連綿而上。穆念慈心中愈驚,以一招“四海遨遊”避過,問道

“你識得洪七公麼?”黃蓉笑道“他是我的老朋友,當然識得。你用他教你的本事,我隻

用我自己的功夫,看我勝不勝得了你。”她咭咭咯咯的連笑帶說,出手卻是越來越快,已不

再是“逍遙拳”拳法。黃蓉的武藝是父親親授,原本就遠勝穆念慈,這次又經洪七公指點,

更是精進,穆念慈哪裡抵擋得住?這時要想舍卻匕首而轉身逃開,也已不能,隻見對方左掌

忽起,如一柄長劍般橫削而來,掌風虎虎,極為鋒銳,急忙側身閃避,忽覺後頸一麻,原來

已被黃蓉用“蘭花拂穴手”拂中了後頸椎骨的“大椎穴”,這是人身手足三陽督脈之會,登

時手足酸軟。黃蓉踏上半步,伸手又在她右腰下“誌室穴”戳去,穆念慈立時栽倒。

黃蓉拔出匕首,嗤嗤嗤嗤,向她左右臉蛋邊連刺十餘下,每一下都從頰邊擦過,間不逾

寸。穆念慈閉目待死,隻感臉上冷氣森森,卻不覺痛,睜開眼來,隻見一匕首戳將下來,眼

前青光一閃,那匕首已從耳旁滑過,大怒喝道“你要殺便殺,何必戲弄?”黃蓉道“我

和你無仇無怨,乾嗎要殺你?你隻須依了我立一個誓,這便放你。”

穆念慈雖然不敵,一口氣卻無論如何不肯輸了,厲聲喝道“你有種就把姑娘殺了,想

要我出言哀求,乘早彆做夢。”黃蓉歎道“這般美貌的一位大姑娘,年紀輕輕就死,實在

可惜。”穆念慈閉住雙眼,給她來個充耳不聞。

隔了一會,黃蓉輕聲道“靖哥哥是真心同我好的,你就是嫁了給他,他也不會喜歡

你。”穆念慈睜開眼來,問道“你說甚麼?”黃蓉道“你不肯立誓也罷,反正他不會娶

你,我知道的。”穆念慈奇道“誰真心同你好?你說我要嫁誰?”黃蓉道“靖哥哥啊,

郭靖。”穆念慈道“啊,是他。你要我立甚麼誓?”黃蓉道“我要你立個重誓,不管怎

樣,總是不嫁他。”穆念慈微微一笑,道“你就是用刀架在我脖子裡,我也不能嫁他。”

黃蓉大喜,問道“當真?為甚麼啊?”穆念慈道“我義父雖有遺命,要將我許配給郭世

兄,其實……其實……”放低了聲音說道“義父臨終之時,神智胡塗了,他忘了早已將我

許配給旁人了啊。”黃蓉喜道“啊,真對不住,我錯怪了你。”忙替她解開穴道,並給她

按摩手足上麻木之處,同時又問“姊姊,你已許配給了誰?”

穆念慈紅暈雙頰,輕聲道“這人你也見過的。”黃蓉側了頭想了一陣,道“我見過

的?哪裡還有甚麼男子,配得上姊姊你這般人材?”穆念慈笑道“天下男子之中,就隻你

的靖哥哥一個最好了?”黃蓉笑問“姊姊,你不肯嫁他,是嫌他太笨麼?”穆念慈道

“郭世兄哪裡笨了?他天性淳厚,俠義為懷,我是佩服得緊的。他對我爹爹、對我都很好。

當日他為了我的事而打抱不平,不顧自己性命,我實在感激得很。這等男子,原是世間少

有。”黃蓉心裡又急了,忙問“怎麼你說就是刀子架在脖子裡,也不能嫁他?”穆念慈見

她問得天真,又是一往情深,握住了她手,緩緩說道“妹子,你心中已有了郭世兄,將來

就算遇到比他人品再好千倍萬倍的人,也不能再移愛旁人,是不是?”黃蓉點頭道“那自

然,不過不會有比他更好的人。”穆念慈笑道“郭世兄要是聽到你這般誇他,心中可不知

有多喜歡了……那天爹爹帶了我在北京比武招親,有人打勝了我……”黃蓉搶著道“啊,

我知道啦,你的心上人是小王爺完顏康。”穆念慈道“他是王爺也好,是乞兒也好,我心

中總是有了他。他是好人也罷,壞蛋也罷,我總是他的人了。”她這幾句話說得很輕,但語

氣卻十分堅決。黃蓉點了點頭,細細體會她這幾句話,隻覺自己對郭靖的心思也是如此,穆

念慈便如是代自己說出了心中的話一般。兩人雙手互握,並肩坐在槐樹之下,霎時間隻覺心

意相通,十分投機。黃蓉想了一下,將匕首還給她,道“姊姊,還你。”穆念慈不接,

道“這是你靖哥哥的,該歸你所有。匕首上刻著郭世兄的名字,我每天……每天帶在身

邊,那也不好。”黃蓉大喜,將匕首放入懷中,說道“姊姊,你真好。”要待回送她一件

甚麼貴重的禮物,一時卻想不起來,問道“姊姊,你一人南來有甚麼事?可要妹子幫你

麼?”穆念慈臉上一紅,低頭道“那也沒甚麼要緊事。”黃蓉道“那麼我帶你去見七公

去。”穆念慈喜道“七公在這裡?”

黃蓉點點頭,牽了她手站起來,忽聽頭頂樹枝微微一響,跌下一片樹皮來,隻見一個人

影從一棵棵槐樹頂上連續躍過,轉眼不見,瞧背影正是洪七公。

黃蓉拾起樹皮一看,上麵用針劃著幾行字“兩個女娃這樣很好。蓉兒再敢胡鬨,七公

打你老大耳括子。”下麵沒有署名,隻劃了一個葫蘆。黃蓉知是七公所書,不由得臉上一

紅,心想剛才我打倒穆姊姊要她立誓,可都讓七公瞧見啦。兩人來到鬆林,果已不見洪七公

的蹤影。郭靖卻已回到店內。他見穆念慈忽與黃蓉攜手而來,大感詫異,忙問“穆世姊,

你可見到我的師父們麼?”穆念慈道“我與尊師們一起從中都南下,回到山東,分手後就

沒再見過。”郭靖道“我師父們都好罷?”穆念慈微笑道“郭世兄放心,他們並沒給你

氣死。”郭靖很是不安,心想幾位師父定是氣得厲害,登時茶飯無心,呆呆出神。穆念慈卻

向黃蓉詢問怎樣遇到洪七公的事。黃蓉一一說了。穆念慈歎道“妹子你就這麼好福氣,跟

他老人家聚了這麼久,我想再見他一麵也不可得。”黃蓉安慰她道“他暗中護著你呢,剛

才要是我真的傷你,他老人家難道會不出手救你麼?”穆念慈點頭稱是。

郭靖奇道“蓉兒,甚麼你真的傷了穆世姊?”黃蓉忙道“這個可不能說。”穆念慈

笑道“她怕……怕我……”說到這裡,卻也有點害羞。黃蓉伸手到她腋下嗬癢,笑道

“你敢不敢說?”穆念慈伸了伸舌頭,搖頭道“我怎麼敢?要不要我立個誓?”黃蓉啐了

她一口,想起剛才逼她立誓不嫁郭靖之事,不禁暈紅了雙頰。郭靖見她兩人相互間神情親

密,也感高興。吃過飯後,三人到鬆林中散步閒談,黃蓉問起穆念慈怎樣得洪七公傳授武藝

之事。穆念慈道“那時候我年紀還小,有一日跟了爹爹去到汴梁。我們住在客店裡,我在

店門口玩兒,看到兩個乞丐躺在地下,身上給人砍得血淋淋的,很是可怕。大家都嫌臟,沒

人肯理他們……”黃蓉接口道“啊,是啦,你一定好心,給他們治傷。”

穆念慈道“我也不會治甚麼傷,隻是見著可憐,扶他們到我和爹爹的房裡,給他們洗

乾淨創口,用布包好。後來爹爹從外麵回來,說我這樣乾很好,還歎了幾口氣,說他從前的

妻子也是這樣好心腸。爹給了他們幾兩銀子養傷,他們謝了去了。過了幾個月,我們到了信

陽州,忽然又遇到那兩個乞丐,那時他們傷勢已全好啦,引我到一所破廟去,見到了洪七公

老人家。他誇獎我幾句,教了我那套逍遙拳法,教了三天教會了。第四天上我再上那破廟

去,他老人家已經走啦,以後就始終沒見到他過。”

黃蓉道“七公教的本事,他老人家不許我們另傳彆人。我爹爹教的武功,姊姊你要是

願學,咱們就在這裡耽十天半月,我教給你幾套。”她既知穆念慈決意不嫁郭靖,壓在心頭

的一塊大石登時落地,覺得這位穆姊姊真是大大的好人,又得她贈送匕首,隻盼能對她有所

報答。穆念慈道“多謝妹子好意,隻是現下我有一件急事要辦,抽不出空,將來嘛,妹子

就算不說教我,我也是會來求你的。”黃蓉本想問她有甚麼急事,但瞧她神色,此事顯是既

不欲人知,也不願多談,當下縮口不問,心想“她模樣兒溫文靦腆,心中的主意可拿得真

定。她不願說的事,總是問不出來的。”

午後未時前後,穆念慈匆匆出店,傍晚方回。黃蓉見她臉有喜色,隻當不知。用過晚飯

之後,二女同室而居。黃蓉先上了炕,偷眼看她以手支頤,在燈下呆呆出神,似是滿腹心

事,於是閉上了眼,假裝睡著。過了一陣,隻見她從隨身的小包裹中取出一塊東西來,輕輕

在嘴邊親了親,拿在手裡怔怔的瞧著,滿臉是溫柔的神色。黃蓉從她背後望去,見是一塊繡

帕模樣的緞子,上麵用彩線繡著甚麼花樣。突然間穆念慈急速轉身,揮繡帕在空中一揚,黃

蓉嚇得連忙閉眼,心中突突亂跳。隻聽得房中微微風響,她眼睜一線,卻見穆念慈在炕前回

旋來去,虛擬出招,繡帕卻已套在臂上,原來是半截撕下來的衣袖。她鬥然而悟“那日她

與小王爺比武,這是從他錦袍上扯下的。”但見穆念慈嘴角邊帶著微笑,想是在回思當日的

情景,時而輕輕踢出一腳,隔了片刻又打出一拳,有時又眉毛上揚、衣袖輕拂,儼然是完顏

康那副又輕薄又傲慢的神氣。她這般陶醉了好一陣子,走向炕邊。

黃蓉雙目緊閉,知道她是在凝望著自己,過了一會,隻聽得她歎道“你好美啊!”突

然轉身,開了房門,衣襟帶風,已越牆而出。黃蓉好奇心起,急忙跟出,見她向西疾奔,當

下展開輕功跟隨而去。她武功遠在穆念慈之上,不多時已然追上,相距十餘丈時放慢腳步,

以防被她發覺。隻見她直奔市鎮,入鎮後躍上屋頂,四下張望,隨即撲向南首一座高樓。黃

蓉日日上鎮買菜,知是當地首富蔣家的宅第,心想“多半穆姊姊沒銀子使了,來找些零

錢。”轉念甫畢,兩人已一前一後的來到蔣宅之旁。

黃蓉見那宅第門口好生明亮,大門前掛著兩盞大紅燈籠,燈籠上寫著“大金國欽使”五

個扁扁的金字,燈籠下四名金兵手持腰刀,守在門口。她曾多次經過這所宅第,卻從未見過

這般情狀,心想“她要盜大金國欽使的金銀,那可好得很啊,待她先拿,我也來跟著順手

發財。”當下跟著穆念慈繞到後院,一齊靜候片刻,又跟著她躍進牆去,裡麵是座花園,見

她在花木假山之間躲躲閃閃的向前尋路,便亦步亦趨的跟隨在後。隻見東邊廂房中透出燭

光,紙窗上映出一個男子的黑影,似在房中踱來踱去。穆念慈緩緩走近,雙目盯住這個黑

影,凝立不動。過了良久,房中那人仍在來回踱步,穆念慈也仍是呆望著黑影出神。黃蓉可

不耐煩了,暗道“穆姊姊做事這般不爽快,闖進去點了他的穴道便是,多瞧他乾麼?”當

下繞到廂房的另一麵,心道“我給她代勞罷,將這人點倒之後自己躲了起來,叫她大吃一

驚。”正待揭窗而入,忽聽得廂房門呀的一聲開了,一人走進房去,說道“稟報大人,剛

才驛馬送來稟帖,南朝迎接欽使的段指揮使明後天就到。”裡麵那人點點頭,“嗯”了一

聲,稟告的人又出去了。

黃蓉心道“原來房裡這人便是金國欽使,那麼穆姊姊必是另有圖謀,倒不是為了盜銀

劫物,我可不能魯莽了。”用手指甲沾了點唾沫,在最低一格的窗紙上沾濕一痕,刺破一條

細縫,湊右眼往內一張,竟然大出意料之外,原來裡麵那男子錦袍金冠,正是小王爺完顏

康。隻見他手中拿著一條黑黝黝之物,不住撫摸,來回走動,眼望屋頂,似是滿腹心事,等

他走近燭火時,黃蓉看得清楚,他手中握著的卻是一截鐵槍的槍頭,槍尖已起鐵鏽,槍頭下

連著尺來長的折斷槍杆。黃蓉不知這斷槍頭是他生父楊鐵心的遺物,隻道與穆念慈有關,暗

暗好笑“你兩人一個揮舞衣袖出神,一個撫摸槍頭相思,難道咫尺之間,竟是相隔猶如天

涯麼?”不由得咯的一聲,笑了出來。完顏康立時驚覺,手一揮,搧滅了燭光,喝問“是

誰?”這時黃蓉已搶到穆念慈身後,雙手成圈,左掌自外向右,右掌自上而下,一抄一帶,

雖然使力甚輕,但雙手都落在穆念慈要穴所在,登時使她動彈不得,這是七十二把擒拿手中

的逆拿之法,穆念慈待要抵禦,已自不及。黃蓉笑道“姊姊彆慌,我送你見心上人去。”

完顏康打開房門,正要搶出,隻聽一個女子聲音笑道“是你心上人來啦,快接著。”

完顏康問道“甚麼?”一個溫香柔軟的身體已抱在手裡,剛呆一呆,頭先說話的那女子已

躍上牆頭,笑道“姊姊,你怎麼謝我?”隻聽得銀鈴般的笑聲逐漸遠去,懷中的女子也已

掙紮下地。

完顏康大惑不解,隻怕她傷害自己,急退幾步,問道“是誰?”穆念慈低聲道“你

還記得我麼?”完顏康依稀認得她聲音,驚道“是……是穆姑娘?”穆念慈道“不錯,

是我。”完顏康道“還有誰跟你同來?”穆念慈道“剛才是我那個淘氣的朋友,我也不

知她竟偷偷的跟了來。”

完顏康走進房中,點亮了燭火,道“請進來。”穆念慈低頭進房,挨在一張椅子上坐

了,垂頭不語,心中突突亂跳。完顏康在燭光下見到她一副又驚又喜的神色,臉上白裡泛

紅,少女羞態十分可愛,不禁怦然心動,柔聲道“你深夜來找我有甚麼事?”穆念慈低頭

不答。完顏康想起親生父母的慘死,對她油然而生憐惜之念,輕聲道“你爹爹已亡故了,

你以後便住在我家罷,我會當你親妹子一般看待。”穆念慈低著頭道“我是爹爹的義女,

不是他親生的……”完顏康恍然而悟“她是對我說,我們兩人之間並無血統淵源。”伸手

去握住她的右手,微微一笑。穆念慈滿臉通紅,輕輕一掙沒掙脫,也就任他握著,頭卻垂得

更低了。完顏康心中一蕩,伸出左臂去摟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邊低聲道“這是我第三次

抱你啦。第一次在比武場中,第二次剛才在房門外頭。隻有現今這一次,才隻咱倆在一起,

沒第三個人在旁。”穆念慈“嗯”了一聲,心裡感到甜美舒暢,實是生平第一遭經曆。完顏

康聞到她的幽幽少女香氣,又感到她身子微顫,也不覺心魂俱醉,過了一會,低聲道“你

怎會找到我的?”穆念慈道“我從京裡一直跟你到這裡,晚晚都望著你窗上的影子,就是

不敢……”完顏康聽她深情如斯,大為感動,低下頭去,在她臉頰上吻了一吻,嘴唇所觸之

處,猶如火燙,登時情熱如沸,緊緊摟住了她,深深長吻,過了良久,方才放開。穆念慈低

聲道“我沒爹沒娘,你彆……彆拋棄我。”完顏康將她摟在懷裡,緩緩撫摸著她的秀發,

說道“你放心!我永遠是你的人,你永遠是我的人,好不好?”穆念慈滿心歡悅,抬起頭

來,仰望著完顏康的雙目,點了點頭。完顏康見她雙頰暈紅,眼波流動,哪裡還把持得住,

吐一口氣,吹滅了燭火,抱起她走向床邊,橫放在床,左手摟住了,右手就去解她衣帶。

穆念慈本已如醉如癡,這時他火熱的手撫摸到自己肌膚,驀地驚覺,用力掙脫了他的懷

抱,滾到裡床,低聲道“不,不能這樣。”完顏康又抱住了她,道“我一定會娶你,將

來如我負心,教我亂刀分屍,不得好死。”穆念慈伸手按住他嘴,道“彆立誓,我信得

你。”完顏康緊緊摟住了她。顫聲道“那麼你就依我。”穆念慈央求道“彆……

彆……”完顏康情熱如火,強去解她衣帶。穆念慈雙手向外格出,使上了五成真力。完顏康

哪料到她會在這當兒使起武功來,雙手登時被她格開。穆念慈躍下地來,搶過桌上的鐵槍槍

頭,對準了自己胸膛,垂淚道“你再逼我,我就死在你麵前。”

完顏康滿腔立時化為冰冷,說道“有話好好的說,何必這樣?”穆念慈道“我

雖是個飄泊江湖的貧家女子,可不是低三下四、不知自愛之人。你如真心愛我,須當敬我重

我。我此生決無彆念,就是鋼刀架頸,也決意跟定了你。將來……將來如有洞房花燭之日,

自然……自能如你所願。但今日你若想輕賤於我,有死而已。”這幾句話雖說得極低,但斬

釘截鐵,沒絲毫猶疑。完顏康暗暗起敬,說道“妹子你彆生氣,是我的不是。”當即下

床,點亮了燭火。穆念慈聽他認錯,心腸當即軟了,說道“我在臨安府牛家村我義父的故

居等你,隨你甚麼時候……央媒前來。”頓了一頓,低聲道“你一世不來,我等你一輩子

罷啦。”這時完顏康對她又敬又愛,忙道“妹子不必多疑,我公事了結之後,自當儘快前

來親迎。此生此世,決不相負。”

穆念慈嫣然一笑,轉身出門。完顏康叫道“妹子彆走,咱們再說一會話兒。”穆念慈

回頭揮了揮手,足不停步的走了。完顏康目送她越牆而出,怔怔出神,但見風拂樹梢,數星

在天,回進房來,鐵槍上淚水未乾,枕衾間溫香猶在,回想適才之事,真似一夢。隻見被上

遺有幾莖秀發,是她先前掙紮時落下來的,完顏康撿了起來,放入了荷包。他初時與她比

武,原係一時輕薄好事,絕無締姻之念,哪知她竟從京裡一路跟隨自己,每晚在窗外瞧著自

己影子,如此款款深情,不由得大為所感,而她持身清白,更是令人生敬,不由得一時微

笑,一時歎息,在燈下反複思念,顛倒不已。



最新小说: 惡毒雌性野又茶,每天都在修羅場 萬魂弑神訣 重生後,我截胡了大姨子 重生74:母親割腕喂血,我靠打獵翻身 NBA開局模板魔術師帶飛艾弗森 仙人就該是這樣 我職業選手玩其他遊戲怎麼了 開局簽到就是首富之子 已改嫁,勿招惹!我家王爺醋勁大 問鼎青雲:從退役功臣到權力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