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桃花島主_射雕英雄傳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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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桃花島主(1 / 2)

射雕英雄傳!

隻見五男一女,走進廳來,卻是江南六怪。他們自北南來,離故鄉日近,這天經過太

湖,忽有江湖人物上船來殷勤接待。六怪離鄉已久,不明江南武林現況,當下也不顯示自己

身份,隻朱聰用江湖切口與他們對答了幾句。上船來的原來是歸雲莊統下的張寨主,他奉了

陸冠英之命,在湖上迎迓老莊主的對頭,聽得哨探的小嘍囉報知江南六怪形相奇異,身攜兵

刃,料想必是莊主等候之人,心中又是忌憚又是厭恨,迎接六人進莊。郭靖鬥然見到六位師

父,大喜過望,搶出去跪倒磕頭,叫道“大師父、二師父、三師父、四師父、六師父、七

師父,你們都來了,那真好極啦。”他把六位師父一一叫到,未免囉唆,然語意誠摯,顯是

十分欣喜。六怪雖然惱怒郭靖隨黃蓉而去,但畢竟對他甚是鐘愛,出其不意的在此相逢,心

頭一喜,原來的氣惱不由得消了大半。韓寶駒罵道“小子,你那小妖精呢?”韓小瑩眼

尖,已見到黃蓉身穿男裝,坐在席上,拉了拉韓寶駒的衣襟,低聲道“這些事慢慢再

說。”陸莊主本也以為對頭到了,眼見那六人並不相識,郭靖又叫他們師父,當即寬心,拱

手說道“在下腿上有病,不能起立,請各位恕罪。”忙命莊客再開一席酒筵。郭靖說了六

位師父的名頭。陸莊主大喜,道“在下久聞六俠英名,今日相見,幸何如之。”神態著實

親熱。那裘千仞卻大刺刺的坐在首席,聽到六怪的名字,隻微微一笑,自顧飲酒吃菜。韓寶

駒第一個有氣,問道“這位是誰?”陸莊主道“好教六俠歡喜,這位是當今武林中的泰

山北鬥、前輩高人。”六俠吃了一驚。韓小瑩道“是桃花島黃藥師?”韓寶駒道“莫非

是九指神丐?”陸莊主道“都不是。這位是鐵掌水上飄裘老前輩。”柯鎮惡驚道“是裘

千仞老前輩?”裘千仞仰天大笑,神情甚是得意。這時莊客已開了筵席,六怪依次就座。郭

靖也去師父一席共座,拉黃蓉同去時,黃蓉卻笑著搖頭,不肯和六怪同席。陸莊主笑道

“我隻道郭老弟不會武功,哪知卻是名門弟子,良賈深藏若虛,在下真是走眼了。”郭靖站

起身來,說道“弟子一點微末功夫,受師父們教誨,不敢在人前炫示,請莊主恕罪。”柯

鎮惡聽了兩人對答,知道郭靖懂得謙抑,心下也自喜歡。裘千仞道“六俠也算得是江南武

林的成名人物了,老夫正有一件大事,能得六俠襄助,那就更好。”陸莊主道“六位進來

時,裘老前輩正要說這件事。現下就請老前輩指點明路。”裘千仞道“咱們身在武林,最

要緊的是俠義為懷,救民疾苦。現下眼見金國大兵指日南下,宋朝要是不知好歹,不肯降

順,交起兵來不知要殺傷多少生靈。常言道得好‘順天者昌,逆天者亡。’老夫這番南

來,就是要聯絡江南豪傑,響應金兵,好教宋朝眼看內外夾攻,無能為力,就此不戰而降。

這件大事一成,且彆說功名富貴,單是天下百姓感恩戴德,已然不枉了咱們一副好身手、不

枉了‘俠義’二字。”此言一出,江南六怪勃然變色,韓氏兄妹立時就要發作。全金發坐在

兩人之間,雙手分拉他們衣襟,眼睛向陸莊主一飄,示意看主人如何說話。

陸莊主對裘千仞本來敬佩得五體投地,忽然聽他說出這番話來,不禁大為驚訝,陪笑

道“晚輩雖然不肖,身在草莽,但忠義之心未敢或忘。金兵既要南下奪我江山,害我百

姓,晚輩必當追隨江南豪傑,誓死與之周旋。老前輩適才所說,想是故意試探晚輩來著。”

裘千仞道“老弟怎地目光如此短淺?相助朝廷抗金,有何好處?最多是個嶽武穆,也隻落

得風波亭慘死。”陸莊主驚怒交迸,原本指望他出手相助對付黑風雙煞,哪知他空負絕藝,

為人卻這般無恥,袍袖一拂,凜然說道“晚輩今日有對頭前來尋仇,本望老前輩仗義相

助,既然道不同不相為謀,晚輩就是頸血濺地,也不敢有勞大駕了,請罷。”雙手一拱,竟

是立即逐客。江南六怪與郭靖、黃蓉聽了,都是暗暗佩服。裘千仞微笑不語,左手握住酒

杯,右手兩指捏著杯口,不住團團旋轉,突然右手平伸向外揮出,掌緣擊在杯口,托的一

聲,一個高約半寸的磁圈飛了出去,跌落在桌麵之上。他左手將酒杯放在桌中,隻見杯口平

平整整的矮了一截,原來竟以內功將酒杯削去了一圈。擊碎酒杯不難,但舉掌輕揮,竟將酒

杯如此平整光滑的切為兩截,功力實是深到了極處。陸莊主知他挾藝相脅,正自沉吟對付之

策,那邊早惱了馬王神韓寶駒。他一躍離座,站在席前,叫道“無恥老匹夫,你我來見個

高下。”裘千仞說道“久聞江南七怪的名頭,今日正好試試真假,六位一齊上罷。”陸莊

主知道韓寶駒和他武功相差太遠,聽他叫六人同上,正合心意,忙道“江南六俠向來齊進

齊退,對敵一人是六個人,對敵千軍萬馬也隻是六個人,向來沒哪一位肯落後的。”朱聰知

他言中之意,叫“好,我六兄弟今日就來會會你這位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手一擺,五怪

一齊離座。裘千仞站起身來,端了原來坐的那張椅子,緩步走到廳心,將椅放下,坐了下

去,右足架在左足之上,不住搖晃,不動聲色的道“老夫就坐著和各位玩玩。”柯鎮惡等

倒抽了一口涼氣,均知此人若非有絕頂武功,怎敢如此托大?郭靖見過裘千仞諸般古怪本

事,知道六位師父決非對手,自己身受師父重恩,豈能不先擋一陣?雖然一動手自己非死即

傷,但事到臨頭,決不能自惜其身,當下急步搶在六怪之前,向裘千仞抱拳說道“晚輩先

向老前輩討教幾招。”裘千仞一怔,仰起了頭哈哈大笑。說道“父母養你不易,你這條小

命何苦送在此地?”柯鎮惡等齊聲叫道“靖兒走開!”郭靖怕眾師父攔阻,不敢多言,左

腿微屈,右手畫個圓圈,呼的一掌推出。這一招正是“降龍十八掌”中的“亢龍有悔”,經

過這些時日的不斷苦練,比之洪七公初傳之時,威力已強了不少。裘千仞見韓寶駒躍出之時

功夫也不如何高強,心想他們的弟子更屬尋常,哪知他這一掌打來勢道竟這般強勁,雙足急

點,躍在半空,隻聽喀喇一聲,他所坐的那張紫檀木椅子已被郭靖一掌打塌。裘千仞落下地

來,神色間竟有三分狼狽,怒喝“小子無禮!”郭靖存著忌憚之心,不敢跟著進擊,說

道“請前輩賜教。”黃蓉存心要擾亂裘千仞心神,叫道“靖哥哥,彆跟這糟老頭子客

氣!”裘千仞成名以來,誰敢當麵呼他“糟老頭子”?大怒之下,便要縱身過去發掌相擊,

但轉念想起自己身份,冷笑一聲,先出右手虛引,再發左手摩眉掌,見郭靖側身閃避,引手

立時鉤拿回撤,摩眉掌順手搏進,轉身坐盤,右手迅即挑出,已變塌掌。黃蓉叫道“那有

甚麼希奇?這是‘通臂掌’中的‘孤雁出群’!”裘千仞這套掌法正是“通臂

掌”,那是從“通臂五行掌”中變化出來。招數雖然不奇,他卻已在這套掌法上花了數十載

寒暑之功。所謂通臂,乃雙臂貫為一勁之意,倒不是真的左臂可縮至右臂,右臂可縮至左

臂。郭靖見他右手發出,左手往右手貫勁,左手隨發之時,右手往回帶撤,以增左手之力,

雙手確有相互應援、連環不斷之巧,一來見過他諸般奇技,二來應敵時識見不足,心下怯

了,不敢還手招架,隻得連連倒退。裘千仞心道“這少年一掌碎椅,原來隻是力大,武功

平常得緊。”當下“穿掌閃劈”、“撩陰掌”、“跨虎蹬山”,越打越是精神。黃蓉見郭靖

要敗,心中焦急,走近他身邊,隻要他一遇險招,立時上前相助。郭靖閃開對方斜身蹬足,

瞥眼隻見黃蓉臉色有異,大見關切,心神微分,裘千仞得勢不容情,一招“白蛇吐信”,拍

的一掌,平平正正的擊在郭靖胸口之上。黃蓉和江南六怪、陸氏父子齊聲驚呼,心想以他功

力之深,這一掌正好擊在胸口要害,郭靖不死必傷。郭靖吃了這掌,也是大驚失色,但雙臂

一振,胸口竟不感如何疼痛,不禁大惑不解。黃蓉見他突然發楞,以為必是被這死老頭的掌

力震昏了,忙縱身上前扶住,叫道“靖哥哥你怎樣?”心中一急,兩道淚水流了下來。

郭靖卻道“沒事!我再試試。”挺起胸膛,走到裘千仞麵前,叫道“你是鐵掌老英

雄,再打我一掌。”裘千仞大怒,運勁使力,蓬的一聲,又在郭靖胸口打了一掌。郭靖哈哈

大笑,叫道“師父,蓉兒,這老兒武功稀鬆平常。他不打我倒也罷了,打我一掌,卻漏了

底子。”一語方畢,左臂橫掃,逼到裘千仞的身前,叫道“你也吃我一掌!”

裘千仞見他左臂掃來,口中卻說“吃我一掌”,心道“你臂中套拳,誰不知道?”雙

手摟懷,來撞他左臂。哪知郭靖這招“龍戰於野”是降龍十八掌中十分奧妙的功夫,左臂右

掌,均是可實可虛,非拘一格,眼見敵人擋他左臂,右掌忽起,也是蓬的一聲,正擊在他右

臂連胸之處,裘千仞的身子如紙鷂斷線般直向門外飛去。

眾人驚叫聲中,門口突然出現了一人,伸手抓住裘千仞的衣領,大踏步走進廳來,將他

在地下一放,凝然而立,臉上冷冷的全無笑容。眾人瞧這人時,隻見她長發披肩,抬頭仰

天,正是鐵屍梅超風。眾人心頭一寒,卻見她身後還跟著一人,那人身材高瘦,身穿青色布

袍,臉色古怪之極,兩顆眼珠似乎尚能微微轉動,除此之外,肌肉口鼻,儘皆僵硬如木石,

直是一個死人頭裝在活人的軀體上,令人一見之下,登時一陣涼氣從背脊上直冷下來,人人

的目光與這張臉孔相觸,便都不敢再看,立時將頭轉開,心中怦然而動。

陸莊主萬料不到裘千仞名滿天下,口出大言,竟然如此的不堪一擊,本是又好氣又好

笑,忽見梅超風驀地到來,心中更是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完顏康見到師父,心中大喜,上前

拜見。眾人見他二人竟以師徒相稱,均感詫異。陸莊主雙手一拱,說道“梅師姊,二十年

前一彆,今日終又重會,陳師哥可好?”六怪與郭靖聽他叫梅超風為師姊,登時麵麵相覷,

無不凜然。柯鎮惡心道“今日我們落入了圈套,梅超風一人已不易敵,何況更有她的師

弟。”黃蓉卻是暗暗點頭“這莊主的武功文學、談吐行事,無一不是學我爹爹,我早就疑

心他與我家必有甚麼淵源,果然是我爹爹的弟子。”梅超風冷然道“說話的可是陸乘風陸

師弟?”陸莊主道“正是兄弟,師姊彆來無恙?”梅超風道“說甚麼彆來無恙?我雙目

已盲,你瞧不出來嗎?你玄風師哥也早給人害死了,這可稱了你的心意麼?”陸乘風又驚又

喜,驚的是黑風雙煞橫行天下,怎會栽在敵人手裡?喜的是強敵少了一人,而剩下的也是雙

目已盲,但想到昔日桃花島同門學藝的情形,不禁歎了口氣,說道“害死陳師哥的對頭是

誰?師姊可報了仇麼?”梅超風道“我正在到處找尋他們。”陸乘風道“小弟當得相助

一臂之力,待報了本門怨仇之後,咱們再來清算你我的舊帳。”梅超風哼了一聲。

韓寶駒拍桌而起,大嚷“梅超風,你的仇家就在這裡。”便要向梅超風撲去,全金發

急忙伸手拉住。梅超風聞聲一呆,說道“你……你……”裘千仞被郭靖一拳打得痛徹心

肺,這時才疼痛漸止,朗然說道“說甚麼報仇算帳,連自己師父給人害死了都不知道,還

逞哪一門子的英雄好漢?”梅超風一翻手,抓住他手腕,喝道“你說甚麼?”裘千仞被她

握得痛入骨髓,急叫“快放手!”梅超風毫不理會,隻是喝道“你說甚麼?”裘千仞

道“桃花島主黃藥師給人害死了!”

陸乘風驚叫“你這話可真?”裘千仞道“為甚麼不真?黃藥師是被王重陽門下全真

七子圍攻而死的。”他此言一出,梅超風與陸乘風放聲大哭。黃蓉咕咚一聲,連椅帶人仰天

跌倒,暈了過去。眾人本來不信黃藥師絕世武功,竟會被人害死,但聽得是被全真七子圍

攻,這才不由得不信。以馬鈺、丘處機、王處一眾人之能,合力對付,黃藥師多半難以抵

擋。郭靖忙抱起黃蓉,連叫“蓉兒,醒來!”見她臉色慘白,氣若遊絲,心中惶急,大

叫“師父,師父,快救救她。”朱聰過來一探她鼻息,說道“彆怕,這隻是一時悲痛過

度,昏厥過去,死不了!”運力在她掌心“勞宮穴”揉了幾下。黃蓉悠悠醒來,大哭叫道

“爹爹呢?爹爹,我要爹爹!”陸乘風差愕異常,隨即省悟“她如不是師父的女兒,怎會

知道九花玉露丸?”他淚痕滿麵,大聲叫道“小師妹,咱們去跟全真教的賊道們拚了。梅

超風,你……你去也不去?你不去我就先跟你拚了!都……都是你不好,害死了恩師。”陸

冠英見爹爹悲痛之下,語無倫次,忙扶住了他,勸道“爹爹,你且莫悲傷,咱們從長計

議。”陸乘風大聲哭道“梅超風,你這賊婆娘害得我好苦。你不要臉偷漢,那也罷了,乾

嗎要偷師父的《九陰真經》?師父一怒之下,將我們師兄弟四人一齊震斷腳筋,逐出桃花

島,我隻盼師父終肯回心轉意,憐我受你們兩個牽累,重行收歸師門。現今他老人家逝世,

我是終身遺恨,再無指望的了。”

梅超風罵道“我從前罵你沒有誌氣,此時仍然要罵你沒有誌氣。你三番四次邀人來和

我夫婦為難,逼得我夫婦無地容身,這才會在蒙古大漠遭難。眼下你不計議如何報複害師大

仇,卻哭哭啼啼的跟我算舊帳。咱們找那七個賊道去啊,你走不動我背你去。”黃蓉卻隻是

哭叫“爹爹,我要爹爹!”

朱聰說道“咱們先問問清楚。”走到裘千仞麵前,在他身上拍了幾下灰土,說道

“小徒無知,多有冒犯,請老前輩恕罪。”裘千仞怒道“我年老眼花,一個失手,這不算

數,再來比過。”朱聰輕拍他的肩膀,在他左手上握了一握,笑道“老前輩功夫高明得

緊,不必再比啦。”一笑歸座,左手拿了一隻酒杯,右手兩指捏住杯口,不住團團旋轉,突

然右手平掌向外揮出,掌緣擊在杯口,托的一聲響,一個高約半寸的磁圈飛將出去,落在桌

麵。他左手將酒杯放在桌上,隻見杯口平平整整的矮了一截,所使手法竟和裘千仞適才一模

一樣,眾人無不驚訝。朱聰笑道“老前輩功夫果然了得,給晚輩偷了招來,得罪得罪,多

謝多謝。”

裘千仞立時變色。眾人已知必有蹊蹺,但一時卻看不透這中間的機關。朱聰叫道“靖

兒,過來,師父教你這個本事,以後你可去嚇人騙人。”郭靖走近身去。朱聰從左手中指上

除下一枚戒指,說道“這是裘老前輩的,剛才我借了過來,你戴上。”裘千仞又驚又氣,

卻不懂明明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怎會變到了他手指上。郭靖依言戴了戒指。朱聰道“這

戒指上有一粒金剛石,最是堅硬不過。你用力握緊酒杯,將金剛石抵在杯上,然後以右手轉

動酒杯。”郭靖照他吩咐做了。各人這時均已了然,陸冠英等不禁笑出聲來。郭靖伸右掌在

杯口輕輕一擊,一圈杯口果然應手而落,原來戒指上的金剛石已在杯口劃了一道極深的印

痕,哪裡是甚麼深湛的內功了?黃蓉看得有趣,不覺破涕為笑,但想到父親,又哀哀的哭了

起來。朱聰道“姑娘且莫就哭,這位裘老前輩很愛騙人,他的話呀,未必很香。”黃蓉愕

然不解。朱聰笑道“令尊黃老先生武功蓋世,怎會被人害死?再說全真七子都是規規矩矩

的人物,又與令尊沒仇,怎會打將起來?”黃蓉急道“定是為了丘處機這些牛鼻子道士的

師叔周伯通。”朱聰道“怎樣?”黃蓉哭道“你不知道的。”以她聰明機警,本不致輕

信人言,但一來父女骨肉關心,二來黃藥師和周伯通之間確有重大過節。全真七子要圍攻她

父親,實不由她不信。朱聰道“不管怎樣,我總說這個糟老頭子的話有點兒臭。”黃蓉

道“你說他是放……放……”朱聰一本正經的道“不錯,是放屁!他衣袖裡還有這許多

鬼鬼祟祟的東西,你來猜猜是乾甚麼用的。”當下一件件的摸了出來,放在桌上,見是兩塊

磚頭,一紮縛得緊緊的乾茅,一塊火絨、一把火刀和一塊火石。黃蓉拿起磚頭一捏,那磚應

手而碎,隻用力搓了幾搓,磚頭成為碎粉。她聽了朱聰剛才開導,悲痛之情大減,這時笑生

雙靨,說道“這磚頭是麵粉做的,剛才他還露一手捏磚成粉的上乘內功呢!”裘千仞一張

老臉一忽兒青,一忽兒白,無地自容,他本想捏造黃藥師的死訊,乘亂溜走,哪知自己炫人

耳目的手法儘被朱聰拆穿,當即袍袖一拂,轉身走出,梅超風反手抓住,將他往地下摔落,

喝道“你說我恩師逝世,到底是真是假?”這一摔勁力好大,裘千仞痛得哼哼唧唧,半晌

說不出話來。黃蓉見那束乾茅頭上有燒焦了的痕跡,登時省悟,說道“二師父,你把這束

乾茅點燃了藏在袖裡,然後吸一口,噴一口。”江南六怪對黃蓉本來頗有芥蒂,但此刻齊心

對付裘千仞,變成了敵愾同仇。朱聰頗喜黃蓉刁鑽古怪,很合自己脾氣,聽得她一句“二師

父”叫出了口,更是喜歡,當即依言而行,還閉了眼搖頭晃腦,神色儼然。

黃蓉拍手笑道“靖哥哥,咱們剛才見這糟老頭子練內功,不就是這樣麼?”走到裘千

仞身邊,笑吟吟的道“起來罷。”伸手攙他站起,突然左手輕揮,已用“蘭花拂穴手”拂

中了他背後第五椎節下的“神道穴”,喝道“到底我爹爹有沒有死?你說他死,我就要你

的命。”一翻手,明晃晃的蛾眉鋼刺已抵在他胸口。眾人聽了她的問話,都覺好笑,雖是問

他訊息,卻又不許他說黃藥師真的死了。裘千仞隻覺身上一陣酸一陣癢,難過之極,顫聲

道“隻怕沒死也未可知。”黃蓉笑逐顏開,說道“這還像話,就饒了你。”在他“缺盆

穴”上捏了幾把,解開他的穴道。陸乘風心想“小師妹問話一廂情願,不得要領。”當下

問道“你說我師父被全真七子害死,是你親眼見到呢,還是傳聞?”裘千仞道“是聽人

說的。”陸乘風道“誰說的?”裘千仞沉吟了一下,道“是洪七公。”黃蓉急問“哪

一天說的?”裘千仞道“一個月之前。”黃蓉問道“七公在甚麼地方對你說的?”裘千

仞道“在泰山頂上,我跟他比武,他輸了給我,無意間說起這回事。”黃蓉大喜,縱上前

去,左手抓住他胸口,右手拔下了他一小把胡子,咭咭而笑,說道“七公會輸給你這糟老

頭子?梅師姊、陸師兄,彆聽他放……放……”她女孩兒家粗話竟說不出口。朱聰接口道

“放他臭狗屁!”黃蓉道“一個月之前,洪七公明明跟我和靖哥哥在一起,靖哥

哥,你再給他一掌!”郭靖道“好!”縱身就要上前。

裘千仞大驚,轉身就逃,他見梅超風守在門口,當下反向裡走。陸冠英上前攔阻,被他

出手一推,一個踉蹌,跌了開去。須知裘千仞雖然欺世盜名,但究竟也有些真實武功,要不

然哪敢貿然與六怪、郭靖動手?陸冠英卻不是他的敵手。黃蓉縱身過去,雙臂張開,問道

“你頭頂鐵缸,在水麵上走過,那是甚麼功夫?”裘千仞道“這是我的獨門輕功。我外號

‘鐵掌水上飄’,這便是‘水上飄’了。”黃蓉笑道“啊,還在信口胡吹,你到底說不

說?”裘千仞道“我年紀老了,武功已大不如前,輕身功夫卻還沒丟荒。”黃蓉道“好

啊,外麵天井裡有一口大金魚缸,你露露‘水上飄’的功夫給大夥開開眼界,你瞧見沒有?

一出廳門,左手那株桂花樹下麵就是。”裘千仞道“一缸水怎能演功夫……”他一句話未

說完,突然眼前亮光閃動,腳上一緊,身子已倒吊了起來。梅超風喝道“死到臨頭,還要

嘴硬。”毒龍銀鞭將他卷在半空,依照黃蓉所說方位,銀鞭輕抖,撲通一聲,將他倒摔入魚

缸之中。黃蓉奔到缸邊,蛾眉鋼刺一晃,說道“你不說,我不讓你出來,水上飄變成了水

底鑽。”

裘千仞雙足在缸底急蹬,想要躍出,被她鋼刺在肩頭輕輕一戳,又跌了下去,的

探頭出來,苦著臉道“那口缸是薄鐵皮做的,缸口封住,上麵放了三寸深的水。那條小河

麼,我先在水底下打了樁子,樁頂離水麵五六寸,因此……因此你們看不出來。”黃蓉哈哈

大笑,進廳歸座,再不理他。裘千仞躍出魚缸,低頭疾趨而出。

梅超風與陸乘風剛才又哭又笑的鬥了一場,尋仇凶殺之意本已大減,得知師父並未逝

世,心下喜歡,又聽小師妹連笑帶比、咭咭咯咯說著裘千仞的事,哪裡還放得下臉?硬得起

心腸?她沉吟片刻,沉著嗓子說道“陸乘風,你讓我徒兒走,瞧在師父份上,咱們前事不

究。你趕我夫婦前往蒙古……唉,一切都是命該如此。”

陸乘風長歎一聲,心道“她丈夫死了,眼睛瞎了,在這世上孤苦伶仃。我雙腿殘廢,

卻是有妻有子,有家有業,比她好上百倍。大家都是幾十歲的人了,還提舊怨乾甚麼?”便

道“你將你徒兒領去就是。梅師姊,小弟明日動身到桃花島去探望恩師,你去也不去?”

梅超風顫聲道“你敢去?”陸乘風道“不得恩師之命,擅到桃花島上,原是犯了大規,

但剛才給那裘老頭信口雌黃的亂說一通,我總是念著恩師,放心不下。”黃蓉道“大家一

起去探望爹爹,我代你們求情就是。”梅超風呆立片刻,眼中兩行淚水滾了下來,說道

“我哪裡還有麵目去見他老人家?恩師憐我孤苦,教我養我,我卻狼子野心,背叛師

門……”突然間厲聲喝道“隻待夫仇一報,我會自尋了斷。江南七怪,有種的站出來,今

晚跟老娘拚個死活。陸師弟,小師妹,你們袖手旁觀,兩不相幫,不論誰死誰活,都不許插

手勸解,聽見了麼?”

柯鎮惡大踏步走到廳中,鐵杖在方磚上一落,當的一聲,悠悠不絕,嘶啞著嗓子道

“梅超風,你瞧不見我,我也瞧不見你。那日荒山夜戰,你丈夫死於非命,我們張五弟卻也

給你們害死了,你知道麼?”梅超風道“哦,隻剩下六怪了。”柯鎮惡道“我們答應了

馬鈺馬道長,不再向你尋仇為難,今日卻是你來找我們。好罷,天地雖寬,咱們卻總是有

緣,處處碰頭。老天爺不讓六怪與你梅超風在世上並生,進招罷。”梅超風冷笑道“你們

六人齊上。”朱聰等早站在大哥身旁相護,防梅超風忽施毒手,這時各亮兵刃。郭靖忙道

“仍是讓弟子先擋一陣。”陸乘風聽梅超風與六怪雙方叫陣,心下好生為難,有意要替兩下

解怨,隻恨自己威不足以服眾、藝不足以驚人,聽到郭靖這句話,心念忽動,說道“各位

且慢動手,聽小弟一言。梅師姊與六俠雖有宿嫌,但雙方均已有人不幸下世,依兄弟愚見,

今日隻賭勝負,點到為止,不可傷人,六俠以六敵一,雖是向來使然,總覺不公,就請梅師

姊對這位郭老弟教幾招如何?”梅超風冷笑道“我豈能跟無名小輩動手?”郭靖叫道

“你丈夫是我親手殺的,與我師父何乾?”梅超風悲怒交迸,喝道“正是,先殺你這小

賊。”聽聲辨形,左手疾探,五指猛往郭靖天靈蓋插下。郭靖急躍避開,叫道“梅前輩,

晚輩當年無知,誤傷了陳老前輩,一人作事一人當,你隻管問我。今日你要殺要剮,我決不

逃走。若是日後你再找我六位師父囉唕,那怎麼說?”他料想今日與梅超風對敵,多半要死

在她爪底,卻要解去師父們的危難。梅超風道“你真的有種不逃?”郭靖道“不逃。”

梅超風道“好!我和江南六怪之事,也是一筆勾銷。好小子,跟我走罷!”黃蓉叫道

“梅師姊,他是好漢子,你卻叫江湖上英雄笑歪了嘴。”梅超風怒道“怎麼?”黃蓉道

“他是江南六俠的嫡傳弟子。六俠的武功近年來已大非昔比,他們要取你性命真是易如反

掌,今日饒了你,還給你麵子,你卻不知好歹,尚在口出大言。”梅超風怒道“呸!我要

他們饒?六怪,你們武功大進了?那就來試試?”黃蓉道“他們何必親自和你動手?單是

他們的弟子一人,你就未必能勝。”梅超風大叫“三招之內我殺不了他,我當場撞死在這

裡。”他在趙王府曾與郭靖動過手,深知他武功底細,卻不知數月之間,郭靖得九指神丐傳

授絕藝,功夫已然大進。

黃蓉道“好,這裡的人都是見證。三招太少,十招罷。”郭靖道“我陪梅前輩走十

五招。”他隻學了降龍十八掌中的十五掌,心想把這十五掌儘數使出來,或能抵擋得十五

招。黃蓉道“就請陸師哥和陪你來的那位客人計數作證。”梅超風奇道“誰陪我來著?

我單身闖莊,用得著誰陪?”黃蓉道“你身後那位是誰?”梅超風反手撈出,快如閃電,

眾人也不見那穿青布長袍的人如何閃躲,她這一抓竟沒抓著。那人行動有如鬼魅,卻未發出

半點聲響。梅超風自到江南以後,這些日來一直覺得身後有點古怪,似乎有人跟隨,但不論

如何出言試探,如何擒拿抓打,始終摸不著半點影子,還道是自己心神恍惚,疑心生暗鬼,

但那晚有人吹簫驅蛇,為自己解圍,明明是有一位高人窺伺在旁,她當時曾望空拜謝,卻又

無人搭腔。她在鬆樹下等了幾個時辰,更無半點聲息,不知這位高人於何時離去。這時聽黃

蓉這般問起,不禁大驚,顫聲道“你是誰?一路跟著我乾甚麼?”那人恍若未聞,毫不理

會。梅超風向前疾撲,那人似乎身子未動,梅超風這一撲卻撲了個空。眾人大驚,均覺這人

功夫高得出奇,真是生平從所未見。

陸乘風道“閣下遠道來此,小可未克迎接,請坐下共飲一杯如何?”那人轉過身來,

飄然出廳。

過了片刻,梅超風又問“那晚吹簫的前輩高人,便是閣下麼?梅超風好生感激。”眾

人不禁駭然,梅超風用耳代目,以她聽力之佳,竟未聽到這人出去的聲音。黃蓉道“梅師

姊,那人已經走了。”梅超風驚道“他出去了?我……我怎麼會不聽見?”黃蓉道“你

快去找他罷,彆在這裡發威了。”梅超風呆了半晌,臉上又現淒厲之色,喝道“姓郭的小

子,接招罷!”雙手提起,十指尖尖,在燭火下發出碧幽幽的綠光,卻不發出。郭靖道

“我在這裡。”梅超風隻聽得他說了一個“我”字,右掌微晃,左手五指已抓向他麵門。郭

靖見她來招奇速,身子稍側,左臂反過來就是一掌。梅超風聽到聲音,待要相避,已是不

及,“降龍十八掌”招招精妙無比,蓬的一聲,正擊在肩頭之上。梅超風登時被震得退開三

步,但她武功詭異之極,身子雖然退開,不知如何,手爪反能疾攻上來。這一招之奇,郭靖

從所未見,大驚之下,右腕“內關”、“外關”、“會宗”三穴已被她同時拿住。郭靖平時

曾聽師父言道,梅超風的“九陰白骨爪”專在對方明知不能發招之時暴起疾進,最是難閃難

擋,他出來與梅超風動手,對此節本已嚴加防範。豈知她招數變化無方,雖被擊中一掌,竟

反過手來立時扣住了他脈門。郭靖暗叫“不好!”全身已感酸麻,危急中右手屈起食中兩

指,半拳半掌,向她胸口打去,那是“潛龍勿用”的半招,本來左手同時向裡鉤拿,右推左

鉤,敵人極難閃避,現下左腕被拿,隻得使了半招。“降龍十八掌”威力奇大,雖隻半招,

也已非同小可,梅超風聽到風聲怪異,既非掌風,亦非拳風,忙側身卸去了一半來勢,但肩

頭仍被打中,隻覺一股極大力量將自己身子推得向後撞去,右手疾揮,也將郭靖身子推出。

這一下兩人都使上了全力,隻聽得蓬的一聲大響,兩人背心同時撞中了一根廳柱。屋頂上瓦

片、磚石、灰土紛紛跌落。眾莊丁齊聲呐喊,逃出廳去。

江南六怪麵麵相覷,都是又驚又喜“靖兒從哪裡學來這樣高的武功?”韓寶駒望了黃

蓉一眼,料想必是她的傳授,心下暗暗佩服“桃花島武功果然了得。”

這時郭靖與梅超風各展所學,打在一起,一個掌法精妙,力道沉猛,一個抓打狠辣,變

招奇幻,大廳中隻聽得呼呼風響。梅超風躍前縱後,四麵八方的進攻。郭靖知道敵人招數太

奇,跟著他見招拆招,立時就會吃虧,記著洪七公當日教他對付黃蓉“落英神劍掌”的法

竅,不管敵人如何花樣百出,千變萬化,自己隻是把“降龍十八掌”中的十五掌連環往複、

一遍又一遍的使了出來,這訣竅果然使得,兩人拆了四五十招,梅超風竟不能逼近半步。隻

看得黃蓉笑顏逐開,六怪撟舌不下,陸氏父子目眩神馳。

陸乘風心想“梅師姊功夫精進如此,這次要是跟我動手,十招之內,我哪裡還有性

命?這位郭老弟年紀輕輕,怎能有如此深湛的武功?我真是走了眼了,幸好對他禮貌周到,

絲毫沒有輕忽。”完顏康又妒又惱“這小子本來非我之敵,今後怎麼還能跟他動手?”黃

蓉大聲叫道“梅師姊,拆了八十多招啦,你還不認輸?”本來也不過六十招上下,她卻又

給加上了二十幾招。梅超風惱怒異常,心想我苦練數十年,竟不能對付這小子?當下掌劈爪

戳,越打越快。她武功與郭靖本來相去何止倍蓰,隻是一來她雙目已盲,畢竟吃虧;二來為

報殺夫大仇,不免心躁,犯了武學大忌;三來郭靖年輕力壯,學得了降龍十八掌的高招,兩

人竟打了個難解難分。堪堪將到百招,梅超風對他這十五招掌法的脈絡已大致摸清,知他掌

法威力極大,不能近攻,當下在離他丈餘之外奔來竄去,要累他力疲。施展這降龍十八最是

耗神費力,時候久了,郭靖掌力所及,果然已不如先前之遠。

梅超風乘勢疾上,雙臂直上直下,在“九陰白骨爪”的招數之中同時夾了“摧心掌”掌

法。黃蓉知道再鬥下去郭靖必定吃虧,不住叫道“梅師姊,一百多招啦,快兩百招啦,還

不認輸?”梅超風充耳不聞,越打越急。

黃蓉靈機一動,縱身躍到柱邊,叫道“靖哥哥,瞧我!”郭靖連發兩招“利涉大

川”、“鴻漸於陸”,將梅超風遠遠逼開,抬頭隻見黃蓉繞著柱子而奔,連打手勢,一時還

不明白。黃蓉叫道“在這裡跟她打。”

郭靖這才醒悟,回身前躍,到了一根柱子邊上。梅超風五指抓來,郭靖立即縮身柱後,

禿的一聲,梅超風五指已插入了柱中。她全憑敵人拳風腳步之聲而辨知對方所在,柱子固定

在地,決無聲息,郭靖在酣戰時鬥然間躲到柱後,她哪裡知道?待得驚覺,郭靖呼的一掌,

從柱後打了出來,當下隻得硬接,左掌照準來勢猛推出去。兩人各自震開數步,她五指才從

柱間拔出。梅超風惱怒異常,不等郭靖站定腳步,閃電般撲了過去。隻聽得嗤的一聲,郭靖

衣襟被扯脫了一截,臂上也被她手爪帶中,幸未受傷,他心中一凜,還了一掌,拆不三招,

又向柱後閃去,梅超風大聲怒喝,左手五指又插入柱中。郭靖這次卻不乘勢相攻,叫道

“梅前輩,我武功遠不及你,請你手下留情。”眾人眼見郭靖已占上風,他倚柱而鬥,顯已

立於不敗之地,如此說法,那是給她麵子,要她就此罷手。陸乘風心想“這般了事,那是

再好不過。”梅超風冷然道“若憑比試武功,我三招內不能勝你,早該服輸認敗。可是今

日並非比武,乃是報仇。我早已輸給了你,但非殺你不可!”一言方畢,雙臂運勁,右手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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