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傳!
郭、黃二人自程府出來,累了半夜,正想回客店安歇,忽聽馬蹄聲響,一騎馬自南而北
奔來,正漸漸馳近,蹄聲鬥然停息。黃蓉心道“又有了甚麼奇事?倒也熱鬨。”當即展開
輕功,過去要瞧個究竟,郭靖也就跟在身後。走到臨近,都頗出於意外,隻見楊康牽著一匹
馬,站在路旁和歐陽克說話。兩人不敢再走近前。黃蓉想聽他說些甚麼,但隔得遠了,兩人
說話聲音又低,隻聽到歐陽克說甚麼“嶽飛”“臨安府”,楊康說“我爹爹”,再想聽得仔
細些,隻見歐陽克一拱手,帶著眾姬投東去了。楊康站在當地呆呆出了一會神,歎了一口長
氣,翻身上馬。郭靖叫道“賢弟,我在這裡。”楊康忽聽得郭靖叫喚,吃了一驚,忙下馬
過來,叫道“大哥,你也在這兒?”郭靖道“我在這兒遇到黃姑娘,又跟那歐陽克打了
一架,是以耽擱了。”楊康臉上一陣熱,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自己適才與歐陽克說話,是否
已給兩人聽到,瞧郭靖臉色無異,心下稍安,尋思“這人不會裝假,若是聽見了我說話,
不會仍然這般對我。”於是問道“大哥,今晚咱們再趕路呢,還是投宿?黃姑娘也跟咱們
同上北京去嗎?”
黃蓉道“不是我跟你們,是你跟我們。”郭靖笑道“那又有甚麼分彆?咱們同到那
祠堂去歇歇,明兒晚上要吃了丐幫的酒才走。”黃蓉在他耳邊悄聲道“你彆問他跟歐陽克
說些甚麼,假裝沒瞧見便是。”郭靖點了點頭。
三人回到祠堂,點亮了蠟燭。黃蓉手持燭台,把剛才發出的鋼針一枚枚撿起。此時天氣
炎熱,三人各自卸下門板,放在庭前廊下睡了。剛要入夢,遠處一陣馬蹄聲隱隱傳來,側耳
傾聽,隻聽得奔馳的非止一騎。又過一陣,蹄聲漸響,黃蓉道“前麵三人,後麵似有十多
人在追趕。”郭靖自小在馬背上長大,馬匹多少一聽便知,說道“追的共有一十六人,
咦,這倒奇了!”黃蓉忙問“怎麼?”郭靖道“前麵三騎是蒙古馬,後麵追的卻又不
是。怎麼大漠中的蒙古馬跑到了這裡?”
黃蓉拉著郭靖的手走到祠堂門外,隻聽得颼的一聲,一枝箭從兩人頭頂飛過,三騎馬已
奔到祠前。
忽然後麵追兵一箭飛來,射中了最後一騎的馬臀,那馬長聲悲嘶,前腿跪倒。馬上乘客
騎術極精,縱躍下馬,身手甚是矯健,隻是落地步重,卻不會輕功。其餘二人勒馬相詢。落
地的那人道“我沒事,你們快走,我在這裡擋住追兵。”另一人道“我助你擋敵,四王
爺快走。”那四王爺道“那怎麼成?”三人說的都是蒙古話。
郭靖聽著聲音好熟,似是拖雷、哲彆和博爾忽的口音,大是詫異“他們到這裡乾甚
麼?”正想出聲招呼,追騎已圍將上來。三個蒙古人發箭阻敵,出箭勁急,追兵不敢十分逼
近,隻是遠遠放箭。一個蒙古人叫道“上去!”手向旗杆一指。三人爬入旗鬥,居高臨
下,頗占形勢。追兵紛紛下馬,四麵圍住。隻聽得有人發令,便有四名追兵高舉盾牌護身,
著地滾去,揮刀砍斬旗杆。黃蓉低聲道“你錯啦,隻有十五人。”郭靖道“錯不了,有
一個給射死了。”語音甫畢,隻見一匹馬慢慢踱過來,一人左足嵌在馬鐙之中,被馬匹在地
下拖曳而行,一枝長箭插在那人胸口。郭靖伏在地下爬近屍身,拔出羽箭,在箭杆上一摸,
果然摸到包著一圈熟鐵,鐵上刻了一個豹頭,正是神箭手哲彆所用的硬箭,比尋常羽箭要重
二兩。郭靖再無懷疑,叫道“上麵是哲彆師傅、拖雷義弟、博爾忽師傅嗎?我是郭靖。”
旗鬥中三人歡呼叫道“是啊,你怎麼在這裡?”郭靖叫道“甚麼人追你們?”拖雷道
“金兵!”郭靖舉起那金兵屍身,搶上幾步,用力向旗杆腳下擲去。那屍身撞倒了兩兵,餘
下兩兵不敢再砍旗杆,逃了回來。
突然半空中白影閃動,兩頭白色大鳥直撲下來。郭靖聽得翅翼撲風之聲,抬起頭來,見
到正是自己在蒙古與華箏所養的兩頭白雕,雕兒的眼光銳敏之極,雖在黑夜之中也已認出主
人,歡聲啼叫,撲下來停在郭靖肩上。
黃蓉初與郭靖相識,即曾聽他說起過射雕、養雕之事,心中好生羨慕,常想他日必當到
大漠去,也養一對雕兒玩玩,這時忽見白雕,也不顧追兵已迫近身前,叫道“給我玩!”
伸手就去撫摸白雕的羽毛。那頭白雕見黃蓉的手摸近,突然低頭,一口啄將下來,若非她手
縮得快,手背已然受傷。郭靖急忙喝止。黃蓉笑罵“你這扁毛畜生好壞!”但心中究竟喜
歡,側了頭觀看。忽聽郭靖叫道“蓉兒,留神!”便有兩枝勁箭當胸射來,黃蓉不加理
會,伸手去搜那被箭射死的金兵身邊。兩枝箭射在她身上,哪裡透得入軟蝟甲去,斜斜跌在
腳旁。黃蓉在金兵懷裡摸出幾塊乾肉,去喂那雕兒。郭靖道“蓉兒,你玩雕兒吧,我去殺
散金兵!”縱身出去,接住向他射來的一箭,左掌翻處,喀喇一聲,已打折了身旁一名金兵
的胳膊。黑暗中一人叫道“哪裡來的狗賊在這裡撒野?”說的竟是漢語。郭靖一呆,心
想“這聲音好熟。”金刃劈風,兩柄短斧已砍到麵前,一斬前胸,一斬小腹。郭靖見來勢
凶狠,不是尋常軍士,矮身反打出掌,正是一招“神龍擺尾”。那人肩頭中掌,肩胛骨立時
碎成數塊,身子向後直飛出去,隻聽他大聲慘叫,郭靖登時想起“這是黃河四鬼中的喪門
斧錢青健。”他雖自知近數月來功力大進,與從前在蒙古對戰黃河四鬼時已大不相同,但也
想不到這一掌出去,竟能將對方擊得飛出丈許,剛自愕然,左右金刃之聲齊作,一刀一槍同
時砍將過來。
郭靖原料斷魂刀沈青剛,追命槍吳青烈必在左近,右手反鉤,已抓住刺向脅下的槍頭,
用力一扯,吳青烈立足不定,向前直跌過來。郭靖稍向後縮,沈青剛這一刀正好要砍在師弟
的腦門。郭靖飛起左腿,踢中沈青剛右腕,黑夜中青光閃動,一柄長刀直飛起來。郭靖救了
吳青烈一命,順手在他背上按落。吳青烈本已站立不穩,再被他借勁按捺,咚的一聲,師兄
弟相互猛撞,都暈了過去。
黃河四鬼中的奪魄鞭馬青雄混入太湖盜幫,已被陸冠英用重手震死,餘下這三鬼正是這
一隊追兵中的好手。黑暗之中,眾金兵沒見到三個首領俱已倒地,尚在與拖雷、哲彆、博爾
忽箭戰。郭靖喝道“還不快走,都想死在這裡麼?”搶上去拳打腳踢,又提人丟擲,片刻
之間,把眾金兵打得魂飛魄散,四下裡亂逃。沈青剛與吳青烈先後醒來,也沒看清對頭是
誰,隻覺得頭痛欲裂,眼前金星飛舞,撒腿就跑。兩人竟然背道而馳,那喪門斧錢青健口中
哼哼唧唧,腳下倒是飛快,奔的卻又是另一個方向。哲彆與博爾忽箭法厲害,從旗鬥之中颼
颼射將下來,又射死了三名金兵。拖雷俯身下望,見義兄郭靖趕散追兵,威不可當,心中十
分歡喜,叫道“安答,你好!”抱著旗杆溜下地來。兩人執手相視,一時都高興得說不出
話。接著哲彆與博爾忽也從旗鬥中溜下。哲彆道“那三個漢人以盾牌擋箭,傷他們不得。
若非靖兒相救,我們再也喝不到斡難河的清水了。”郭靖拉著黃蓉的手過來與拖雷等相見,
道“這是我義妹。”黃蓉笑道“這對白雕送給我,行不行?”拖雷不懂漢語,帶來的通
譯又在奔逃時給金兵殺了,隻覺黃蓉聲音清脆,說得好聽,卻不知其意。郭靖問拖雷道
“安答,你怎麼帶了白雕來?”拖雷道“爹爹命我去見宋朝皇帝,相約南北出兵,夾攻金
國。妹子說或許我能和你遇上,要我帶了雕兒來給你。她猜得對,這可不是遇上了嗎?”郭
靖聽他提到華箏,不禁一呆。他自與黃蓉傾心相愛,有時想起華箏,心頭自覺不妥,隻是此
事不知如何相處才是,索性不敢多想,這時聽了拖雷之言,登時茫然,隨即心想“一月之
內,我有桃花島之約,蓉兒的父親非殺我不可,這一切都顧不得了。”向黃蓉道“這對白
雕是我的,你拿去玩罷。”黃蓉大喜,轉身又去用肉喂雕。
拖雷說起緣由。原來成吉思汗攻打金國獲勝,可是金國地大兵眾,多年經營,基業甚
固,死守住數處要塞,一時倒也奈何他不得。於是成吉思汗派遣拖雷南來,要聯合宋朝出兵
夾攻,途中遇到大隊金兵阻攔,從人衛兵都被殺儘,隻剩下三人逃到這裡。郭靖想起當日在
歸雲莊中,曾聽楊康要穆念慈到臨安去見史彌遠丞相,請他殺害蒙古使者,當時不明其中緣
故,這時才知金國得到了訊息,命楊康為大金欽使南來,便是為了阻止宋朝與蒙古結盟聯
兵。
拖雷又道“金國說甚麼都要殺了我,免得蒙古與宋朝結盟成功,這次竟是六王爺親自
領人阻攔。”郭靖忙問“完顏洪烈?”拖雷道“是啊,他頭戴金盔,我瞧得甚是清楚,
可惜向他射了三箭,都被他的衛士用盾牌擋開了。”郭靖大喜,叫道“蓉兒、康弟,完顏
洪烈到了這裡,快找他去。”黃蓉應聲過來,卻不見楊康的影蹤。郭靖心急,叫道“蓉
兒,你向東,我向西。”兩人展開輕功,如飛趕將下去。郭靖追出數裡,趕上了幾名敗逃的
金兵,抓住一問,果然是六王爺完顏洪烈親自率隊,卻不知他這時在哪裡。一名金兵道
“我們丟了王爺私逃,回去也是殺頭的份兒,大夥隻好逃到四鄉,躲起來做老百姓了。”
郭靖回頭再尋,天色漸明,哪裡有完顏洪烈的影子?明知殺父仇人便在左近,卻是找尋
不到,好生焦躁,一路急奔,突見前麵林子中白影閃動,正是黃蓉。兩人見了麵,眼瞧對方
神色,自是無功,隻得同回祠堂。
拖雷道“完顏洪烈帶的人馬本來不少,他快馬追趕我們,離了大隊,這時必是回去帶
領人馬再來。安答,我有父王將令在身,不能延擱,咱們就此彆過。我妹子叫我帶話給你,
要你儘早回蒙古去。”郭靖心想這番分彆,隻怕日後難再相見,心下淒然,與拖雷、哲彆、
博爾忽三人逐一擁抱作彆,眼看著他們上馬而去,蹄聲漸遠,人馬的背影終於在黃塵中隱
沒。黃蓉道“咱們躲將起來,等完顏洪烈領了人馬趕到,就可碰到他了。要是他人馬眾
多,咱倆悄悄躡著,到晚上再去結果他性命,豈不是好?”郭靖大喜,連稱妙策。黃蓉甚是
得意,笑道“這是個‘移岸就船’之計,也隻尋常。”郭靖道“我去將馬匹牽到樹林子
中隱藏起來。”走到祠堂後院,忽見青草中有件金光燦爛之物,在朝陽照射下閃閃發光,俯
身看時,卻是一頂金盔,盔上還鑲著三粒龍眼般大的寶石。郭靖伸手拾起,飛步回來,悄聲
對黃蓉道“你瞧這是甚麼?”黃蓉喜道“完顏洪烈的金盔?”郭靖道“正是!多半他
還躲在這祠堂裡,咱們快搜。”
黃蓉回身反手,在短牆牆頭上一按,輕飄飄的騰空而起,叫道“我在上麵瞧著,你在
底下搜。”郭靖應聲入內。黃蓉在屋頂上叫道“剛才我這一下輕功好不好?”郭靖一呆,
停步道“好得很!怎樣?”黃蓉笑道“怎麼你不稱讚?”郭靖跺腳道“唉,你這頑皮
孩子,這當口還鬨著玩。”黃蓉咭的一聲笑,手一揚,奔向後院。
楊康當郭靖與金兵相鬥之際,黑暗中已看出了完顏洪烈的身形,這時雖然已知自己非他
親生,但受他養育十餘載,一直當他父親,眼見郭靖殺散金兵,完顏洪烈隻要被他瞧見,哪
裡還有性命?情勢緊急,不暇多想,縱身出去要設法相救,正在此時,郭靖提起一名金兵擲
了過來。完顏洪烈忙勒馬閃避,卻未讓開,被金兵撞下馬來。楊康躍過去一把抱起,在完顏
洪烈耳邊輕聲道“父王,是康兒,彆作聲。”郭靖正鬥得性起,黃蓉又在調弄白雕,黑夜
之中竟無人看到他抱著完顏洪烈走向祠堂後院。楊康推開西廂房的房門,兩人悄悄躲著。耳
聽得殺聲漸隱,眾金兵四下逃散,又聽得三個蒙古人嘰哩咕嚕的與郭靖說話。完顏洪烈如在
夢中,低聲道“康兒,你怎麼在這裡?”楊康道“那也當真湊巧,唉,都是給這姓郭的
壞了大事。”過了一會,完顏洪烈聽得郭靖與黃蓉分頭出去找尋自己,剛才他見到郭靖空手
擊打黃河三鬼與眾金兵,出手淩厲,若是給他發現,那還得了?思之不寒而栗。楊康道
“父王,這時出去,隻怕給他們撞見了。咱們躲在這裡,這幾人必然料想不到。待他們走
遠,再慢慢出去。”完顏洪烈道“不錯……康兒,你怎麼叫我‘父王’,不叫‘爹’
了?”楊康默然不語,想起故世的母親,心中思潮起伏。完顏洪烈緩緩的道“你在想你
媽,是不是?”伸手握住他的手,隻覺他掌上冰涼,全是冷汗。楊康輕輕掙脫了,道“這
郭靖武功了得,他要報殺父之仇,決意要來害您。他結識的高手很多,您實在防不勝防。在
這半年之內,您彆回北京罷。”完顏洪烈想起十九年前臨安牛家村的往事,不由得一陣心
酸,一陣內疚,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良久才道“唔,避一避也好。你到臨安去過了麼?
史丞相怎麼說?”楊康冷冷的道“我還沒去過。”
完顏洪烈聽了他的語氣,料他必是已知自己身世,可是這次又是他出手相救,不知他有
何打算。兩人十八年來父慈子孝,親愛無比,這時同處鬥室之中,忽然想到相互間卻有深恨
血仇。楊康更是心中交戰,思量“這時隻須反手幾拳,立時就報了我父母之仇,但怎麼下
得了手?那楊鐵心雖是我的生父,但他給我過甚麼好處?媽媽平時待父王也很不錯,我若此
時殺他,媽媽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喜歡。再說,難道我真的就此不做王子,和郭靖一般的流
落草莽麼?”正自思潮起伏,隻聽得完顏洪烈道“康兒,你我父子一場,不管如何,你永
遠是我的愛兒。大金國不出十年,必可滅了南朝。那時我大權在手,富貴不可限量,這錦繡
江山,花花世界,日後終究儘都是你的了。”楊康聽他言下之意,竟是有篡位之意,想到
“富貴不可限量”這六個字,心中怦怦亂跳,暗想“以大金國兵威,滅宋非難。蒙古隻一
時之患,這些隻會騎馬射箭的蠻子終究成不了氣候。父王精明強乾,當今金主哪能及他?大
事若成,我豈不成了天下的共主?”想到此處,不禁熱血沸騰,伸手握住了完顏洪烈的手,
說道“爹,孩兒必當輔你以成大業。”完顏洪烈覺得他手掌發熱,心中大喜,道“我做
李淵,你做李世民罷。”楊康正要答話,忽聽得身後喀的一響。兩人嚇了一跳,急忙轉身,
這時天色已明,窗格子中透進亮光來,隻見房中擺著七八具棺材,原來這是祠堂中停厝族人
未曾下葬的棺木之所。聽適才的聲音,竟像是從棺材中發出來的。完顏洪烈驚道“甚麼聲
音?”楊康道“準是老鼠。”隻聽得郭靖與黃蓉一麵笑語,搜尋進來。楊康暗叫“不
妙!原來爹爹的金盔落在外麵!這一下可要糟。”低聲道“我去引開他們。”輕輕推開了
門,縱身上屋。
黃蓉一路搜來,忽見屋角邊人影一閃,喜道“好啊,在這裡了!”撲將下去。那人身
法好快,在牆角邊一鑽,已不見了蹤影。郭靖聞聲趕來,黃蓉道“他逃不了,必定躲在樹
叢裡。”兩人正要趕入樹叢中搜尋,突然忽喇一聲,小樹分開,竄出一人來,卻是楊康。郭
靖又驚又喜,道“賢弟,你到哪裡去了?見到完顏洪烈麼?”楊康奇道“完顏洪烈怎麼
在這裡?”郭靖道“是他領兵來的,這頂金盔就是他的。”楊康道“啊,原來如此。”
黃蓉見他神色有異,又想起先前他跟歐陽克鬼鬼祟崇的說話,登時起了疑心,問道“咱們
剛才到處找你不著,你到哪裡去了?”楊康道“昨天我吃壞了東西,忽然肚子痛,內急起
來。”說著向小樹叢一指。黃蓉雖然疑心未消,但也不便再問。郭靖道“賢弟,快搜。”
楊康心中著急,不知完顏洪烈已否逃走,臉上卻是不動聲色,說道“他自己來送死,真是
再好也沒有了。你和黃姑娘搜東邊,我搜西邊。”郭靖道“好!”當即去推東邊“節孝
堂”的門。黃蓉道“楊大哥,我瞧那人必定躲在西邊,我跟著你去搜罷。”楊康暗暗叫
苦,隻得假裝欣然,說道“快來,彆讓他逃了。”當下兩人一間間屋子挨著搜去。
寶應劉氏在宋代原是大族,這所祠堂起得規模甚是宏大,自金兵數次渡江,戰火橫燒,
鐵蹄踐踏,劉氏式微,祠堂也就破敗了。黃蓉冷眼相覷,見楊康專揀門口塵封蛛結的房間進
去慢慢搜撿,更是明白了幾分,待到西廂房前,隻見地下灰塵中有許多足跡,門上原本積塵
甚厚,也看得出有人新近推門關門的手印,立時叫道“在這裡了!”
這四字一呼出,郭靖與楊康同時聽見,一個大喜,一個大驚,同時奔到。黃蓉飛腳將門
踢開,卻是一怔,隻見屋裡放著不少棺材,哪裡有完顏洪烈的影子?楊康見完顏洪烈已經逃
走,心中大慰,搶在前麵,大聲喝道“完顏洪烈你這奸賊躲在哪裡?快給我滾出來。”黃
蓉笑道“楊大哥,他早聽見咱們啦,您不必好心給他報訊。”楊康給她說中心事,臉上一
紅,怒道“黃姑娘何必開這玩笑?”
郭靖笑道“賢弟不必介意,蓉兒最愛鬨著玩。”向地下一指,說道“你瞧,這裡有
人坐過的痕跡,他果真來過。”黃蓉道“快追!”剛自轉身,忽然後麵喀的一聲響,三人
嚇了一跳,一齊回頭,隻見一具棺材正自微微晃動。黃蓉向來最怕棺材,在這房中本已周身
不自在,忽見棺材晃動,“啊”的一聲叫,緊緊拉住郭靖的手臂。她心中雖怕,腦子卻轉得
快,顫聲道“那奸賊……奸賊躲在棺材裡。”
楊康突然向外一指,道“啊,他在那邊!”搶步出去。黃蓉反手一把抓住了他脈門,
冷笑道“你彆弄鬼。”楊康隻感半身酸麻,動彈不得,急道“你……你乾甚麼?”郭靖
喜道“不錯,那奸賊定是躲在棺材裡。”大踏步上去,要開棺揪完顏洪烈出來。
楊康叫道“大哥小心,莫要是僵屍作怪。”黃蓉將抓著他的手重重一摔,恨道“你
還要嚇我!”她料知棺材中必是完顏洪烈躲著,但她總是膽小,生怕萬一真是僵屍,那可怎
麼辦?顫聲道“靖哥哥,慢著。”郭靖停步回頭,說道“怎麼?”黃蓉道“你快按住
棺材蓋,彆讓裡麵……裡麵的東西出來。”郭靖笑道“哪裡會有甚麼僵屍?”眼見黃蓉嚇
得玉容失色,便縱身躍上棺材,安慰她道“他爬不出來了!”黃蓉惴惴不安,微一沉吟,
說道“靖哥哥,我試一手劈空掌給你瞧瞧。是僵屍也好,完顏洪烈也好,我隔著棺材劈他
幾掌,且聽他是人叫還是鬼哭!”說著一運勁,踏上兩步,發掌就要往棺上劈去。她這劈空
掌並未練成,論功夫遠不及陸乘風,因此上這一掌徑擊棺木,卻非淩空虛劈。楊康大急,叫
道“使不得,你劈爛了棺材,僵屍探頭出來,咬住你的手,那可糟了!”黃蓉給他嚇得打
個寒噤,凝掌不發,忽聽得棺中“嚶”的一聲,卻是女人聲音。黃蓉更是毛骨悚然,驚叫
“是女鬼!”忙不迭的收掌,躍出房外,叫道“快出來!”郭靖膽大,叫道“楊賢弟,
咱們掀開棺蓋瞧瞧。”楊康本來手心中捏著一把冷汗,要想出手相救,卻又自知不敵郭、黃
二人,正自為難,忽聽棺中發出女人聲音,不禁又驚又喜,搶上伸手去掀棺材蓋,格格兩
聲,二人也未使刀,棺蓋便應聲而起,原來竟未釘實。郭靖早已運勁於臂,隻待僵屍暴起,
當頭就是一拳,打她個頭骨碎裂,一低頭,大吃一驚,棺中哪裡是僵屍,竟是個美貌少女,
一雙點漆般眼珠睜得大大的望著自己,再定睛看時,卻是穆念慈。楊康更是驚喜交集,忙伸
手將他扶起。
郭靖叫道“蓉兒,快來,你瞧是誰?”黃蓉轉身閉眼,叫道“我才不來瞧呢!”郭
靖叫道“是穆家姊姊啊!”黃蓉左眼仍是閉著,隻睜開右眼,遙遙望去,果見楊康抱著一
個女子,身形正是穆念慈,當即放心,一步一頓的走進屋去。那女子卻不是穆念慈是誰?隻
見她神色憔悴,淚水似兩條線般滾了下來,卻是動彈不得。
黃蓉忙給她解開穴道,問道“姊姊,你怎麼在這裡?”穆念慈穴道閉得久了,全身酸
麻,慢慢調勻呼吸,黃蓉幫她在關節之處按摩。過了一盞茶時分,穆念慈才道“我給壞人
拿住了。”黃蓉見她被點的主穴是足底心的“湧泉穴”,中土武林人物極少出手點閉如此怪
異的穴道,已自猜到了分,問道“是那個壞蛋歐陽克麼?”穆念慈點了點頭。原來那
日她替楊康去向梅超風傳訊,在骷髏頭骨旁被歐陽克擒住,點了穴道。其後黃藥師吹奏玉簫
為梅超風解圍,歐陽克的眾姬妾和三名蛇奴在簫聲下暈倒,歐陽克狼狽逃走。次晨眾姬與蛇
奴先後醒轉,見穆念慈兀自臥在一旁動彈不得,於是帶了她來見主人。歐陽克數次相逼,她
始終誓死不從。歐陽克自負才調,心想以自己之風流俊雅,絕世武功,時候一久,再貞烈的
女子也會傾心,若是用武動蠻,未免有失白駝山少主的身分了。幸而他這一自負,穆念慈才
得保清白。來到寶應後,歐陽克將她藏在劉氏宗祠的空棺之中,派出眾姬妾到各處大戶人家
探訪美色,相準了程大小姐,卻被丐幫識破,至有一番爭鬥。歐陽克匆匆而去,不及將穆念
慈從空棺中放出,他劫掠的女子甚多,於這些事也不加理會。若非郭靖等搜尋完顏洪烈,她
是要活生生餓死在這空棺之中了。楊康乍見意中人在此,實是意想不到之喜,神情著實親
熱,說道“妹子,你歇歇,我去燒水給你喝。”黃蓉笑道“你會燒甚麼水?我去。靖哥
哥,跟我來。”她有心讓兩人私下一傾相思之苦。哪知穆念慈板起了一張俏臉,竟是毫無笑
容,說道“慢著。姓楊的,恭喜你日後富貴不可限量啊。”楊康登時滿臉通紅,背脊上卻
感到一陣涼意“原來我和父王在這裡說的話,都教她聽見啦。”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穆念
慈看到他一副狼狽失措的神態,心腸登時軟了,不忍立時將他放走完顏洪烈之事說出,隻怕
郭、黃一怒,後果難料,隻冷冷的道“你叫他‘爹’不是挺好的麼?這可親熱得多,乾麼
要叫‘父王’?”楊康無地自容,低下了頭不說話。黃蓉不明就裡,隻道這對小情人鬨彆
扭,定是穆念慈心中責怪楊康沒來及早相救,累得她如此狼狽,當即拉拉郭靖的衣襟,低聲
道“咱們出去,保管他倆馬上就好。”郭靖一笑,隨她走出。黃蓉走到前院,悄聲道
“去聽聽他們說些甚麼。”郭靖笑道“彆胡鬨啦,我才不去。”黃蓉道“好,你不去彆
後悔,有好聽的笑話兒,回頭我可不對你說。”躍上屋頂,悄悄走到西廂房頂上,隻所得穆
念慈在厲聲斥責“你認賊作父,還可說是顧念舊情,一時心裡轉不過來。哪知你竟存非份
之想,還要滅了自己的父母之邦,這……這……”說到這裡,氣憤填膺,再也說不下去。楊
康柔聲笑道“妹子,我……”穆念慈喝道“誰是你的妹子?彆碰我!”拍的一聲,想是
楊康臉上吃了一記。
黃蓉一愕“打起架來了,可得勸勸。”翻身穿窗而入,笑道“啊喲,有話好說,彆
動蠻。”隻見穆念慈雙頰漲得通紅,楊康卻是臉色蒼白。黃蓉正要開口說話,楊康叫道
“好哇,你喜新棄舊,心中有了彆人,因此對我這樣。”穆念慈怒道“你……你說甚
麼?”楊康道“你跟了那姓歐陽的,人家文才武功,無不勝我十倍,你哪裡還把我放在心
上?”穆念慈氣得手足冰冷,險些暈去。黃蓉插口道“楊大哥,你彆胡言亂道,穆姊姊要
是喜歡他,那壞蛋怎會將她點了穴道,又放在棺材裡?”楊康這時已然老羞成怒,說道
“真情也好,假意也好,她給那人擒去,失了貞節,我豈能再和她重圓?”穆念慈怒道
“我……我……我失了甚麼貞節?”楊康道“你落入那人手中這許多天,給他摟也摟過
了,抱也抱過了,還能是玉潔冰清麼?”穆念慈本已委頓不堪,此時急怒攻心,“哇”的一
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向後便倒。
楊康自覺出言太重,見她如此,心中柔情一動,要想上前相慰,但想起自己被她得
知,黃蓉先前又早有見疑之意,若給穆念慈泄露了真相,隻怕自己性命難保,又記掛著父
王,當即轉身出房,奔到後院,躍出圍牆,徑自去了。黃蓉在穆念慈胸口推揉了好一陣子,
她才悠悠醒來,定一定神,也不哭泣,竟似若無其事,道“妹子,上次我給你的那柄匕
首,相煩借我一用。”黃蓉高聲叫道“靖哥哥,你來!”郭靖聞聲奔進屋來。黃蓉道
“你把楊大哥那柄匕首給穆姊姊罷。”郭靖道“正是。”從懷中掏出那柄朱聰從梅超風身
上取來的匕首,見外麵包著一張薄革,革上用針刺滿了細字,他不知便是下卷《九陰真經》
的秘要,隨手放在懷內,將匕首交給了穆念慈。黃蓉也從懷中取出匕首,低聲道“靖哥哥
的匕首在我這裡,楊大哥的現下交給了你。姊姊,這是命中注定的緣份,一時吵鬨算不了甚
麼,你可彆傷心,我和爹爹也常吵架呢。我和靖哥哥要上北京去找完顏洪烈。姊姊,你如閒
著沒事,跟我們一起去散散心,楊大哥必會跟來。”郭靖奇道“楊兄弟呢?”黃蓉伸了伸
舌頭,道“他惹得姊姊生氣,姊姊一巴掌將他打跑了。穆姊姊,楊大哥倘若不是喜歡你得
要命,你打了他,他怎會不還手?他武功可強過你啊。這比武……”她本想說“這比武招親
的事,你兩個本就是玩慣了的”,但見穆念慈神色酸楚,這句玩笑就縮住了。
穆念慈道“我不上北京,你們也不用去。半年之內,完顏洪烈那奸賊不會在北京,他
害怕你們去報仇。郭大哥,妹妹,你們倆人好,命也好……”說到後來聲音哽住,掩麵奔出
房門,雙足一頓,上屋而去。
黃蓉低頭見到穆念慈噴在地下的那口鮮血,沉吟片刻,終不放心,越過圍牆,追了出
去,隻見穆念慈的背影正在遠處一棵大柳樹之下,日光在白刃上一閃,她已將那柄匕首舉在
頭頂。黃蓉大急,隻道她要自儘,大叫“姊姊使不得!”隻是相距甚遠,阻止不得,卻見
她左手拉起頭上青絲,右手持匕向後一揮,已將一大叢頭發割了下來,拋在地下,頭也不回
的去了。黃蓉叫了幾聲“姊姊,姊姊!”穆念慈充耳不聞,愈走愈遠。黃蓉怔怔的出了一
回神,隻見一團柔發在風中飛舞,再過一陣,分彆散入了田間溪心、路旁樹梢,或委塵土、
或隨流水。她自小嬌憨頑皮,高興時大笑一場,不快活時哭哭鬨鬨,從來不知“愁”之為
物,這時見到這副情景,不禁悲從中來,初次識得了一些人間的愁苦。她慢慢回去,將這事
對郭靖說了。郭靖不知兩人因何爭鬨,隻道“穆世姊何苦如此,她氣性也忒大了些。”黃
蓉心想“難道一個女人給壞人摟了抱了,就是失了貞節?本來愛她敬她的意中人就要瞧她
不起?不再理她?”她想不通其中緣由,隻道世事該是如此,走到祠堂後院,倚柱而坐,癡
癡的想了一陣,合眼睡了。
當晚黎生等丐幫群雄設宴向洪七公及郭、黃二人道賀,等到深夜,洪七公仍是不來。黎
生知道幫主脾氣古怪,也不以為意,與郭靖、黃蓉二人歡呼暢飲。丐幫群雄對郭、黃二人甚
是敬重,言談相投。程大小姐也親自燒了菜肴,又備了四大壇好酒,命仆役送來。宴會儘歡
散後,郭靖與黃蓉商議,完顏洪烈既然不回北京,一時必難找到,桃花島約會之期轉眼即
屆,隻好先到嘉興,與六位師父商量赴約之事。黃蓉點頭稱是,又道“最好請你六位師父
彆去桃花島了。你向我爹爭賠個不是,向他磕幾個頭也不打緊,是不是?你若心中不服氣,
我加倍磕還你就是了。你六位師父跟我爹爹會麵,卻不會有甚麼好事。”郭靖道“正是。
我也不用你向我磕還甚麼頭。”次晨兩人並騎南去。
時當六月上旬,天時炎熱,江南民諺雲“六月六,曬得鴨蛋熟。”火傘高張下行路,
尤為煩苦。兩人隻在清晨傍晚趕路,中午休息。不一日,到了嘉興,郭靖寫了一封書信,交
與醉仙樓掌櫃,請他於七月初江南六俠來時麵交。信中說道弟子道中與黃蓉相遇,已偕赴
桃花島應約,有黃藥師愛女相伴,必當無礙,請六位師父放心,不必同來桃花島雲雲。他信
內雖如此說,心中卻不無惴惴,暗想黃藥師為人古怪,此去隻怕凶多吉少。他恐黃蓉擔心,
也不說起此事,想到六位師父不必甘冒奇險,心下又自欣慰。
兩人轉行向東,到了舟山後,雇了一艘海船。黃蓉知道海邊之人畏桃花島有如蛇蠍,相
戒不敢近島四十裡以內,如說出桃花島的名字,任憑出多少金錢,也無海船漁船敢去。她雇
船時說是到蝦峙島,出畸頭洋後,卻逼著舟子向北,那舟子十分害怕,但見黃蓉將一柄寒光
閃閃的匕首指在胸前,不得不從。船將近島,郭靖已聞到海風中夾著撲鼻花香,遠遠望去,
島上鬱鬱蔥蔥,一團綠、一團紅、一團黃、一團紫,端的是繁花似錦。黃蓉笑道“這裡的
景致好麼?”郭靖歎道“我一生從未見過這麼多,這麼好看的花。”黃蓉甚是得意,笑
道“若在陽春三月,島上桃花盛開,那才教好看呢。師父不肯說我爹爹的武功是天下第
一,但爹爹種花的本事蓋世無雙,師父必是口服心服的。隻不過師父隻是愛吃愛喝,未必懂
得甚麼才是好花好木,當真俗氣得緊。”郭靖道“你背後指摘師父,好沒規矩。”黃蓉伸
伸舌頭,扮了個鬼臉。
兩人待船駛近,躍上岸去,小紅馬跟著也跳上島來。那舟子聽到過不少關於桃花島的傳
言,說島主殺人不眨眼,最愛挖人心肝肺腸,一見兩人上岸,疾忙把舵回船,便欲遠逃。黃
蓉取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擲去,當的一聲,落在船頭。那舟子想不到有此重賞,喜出望外,
卻仍是不敢在島邊稍停。黃蓉重來故地,說不出的喜歡,高聲大叫“爹,爹,蓉兒回來
啦!”向郭靖招招手,便即向前飛奔。郭靖見她在花叢中東一轉西一晃,霎時不見了影蹤,
急忙追去,隻奔出十餘丈遠,立時就迷失了方向,隻見東南西北都有小徑,卻不知走向哪一
處好。他走了一陣,似覺又回到了原地,想起在歸雲莊之時,黃蓉曾說那莊子布置雖奇,卻
哪及桃花島陰陽開闔、乾坤倒置之妙,這一迷路,若是亂闖,定然隻有越走越糟,於是坐在
一株桃樹之下,隻待黃蓉來接。哪知等了一個多時辰,黃蓉固然始終不來,四下裡寂靜無
聲,竟不見半個人影。他焦急起來,躍上樹巔,四下眺望,南邊是海,向西是光禿禿的岩
石,東麵北麵都是花樹,五色繽紛,不見儘頭,隻看得頭暈眼花。花樹之間既無白牆黑瓦,
亦無炊煙犬吠,靜悄悄的情狀怪異之極。他心中忽感害怕,下樹一陣狂奔,更深入了樹叢之
中,一轉念間,暗叫“不好!我胡闖亂走,彆連蓉兒也找我不到了。”隻想覓路退回,哪
知起初是轉來轉去離不開原地,現下卻是越想回去,似乎離原地越遠了。小紅馬本來緊跟在
後,但他上樹一陣奔跑,落下地來,連小紅馬也已不知去向。眼見天色漸暗,郭靖無可奈
何,隻得坐在地下,靜候黃蓉到來,好在遍地綠草似茵,就如軟軟的墊子一般,坐了一陣,
甚感饑餓,想起黃蓉替洪七公所做的諸般美食,更是餓得厲害,突然想起“若是蓉兒給她
爹爹關了起來,不能前來相救,我豈不是要活活餓死在這樹林子裡?”又想到父仇未複,師
恩未報,母親孤身一人在大漠苦寒之地,將來依靠何人?想了一陣,終於沉沉睡去。
睡到中夜,正夢到與黃蓉在北京遊湖,共進美點,黃蓉低聲唱曲,忽聽得有人吹簫拍
和,一驚醒來,簫聲兀自縈繞耳際,他定了定神,一抬頭,隻見皓月中天,花香草氣在黑夜
中更加濃冽,簫聲遠遠傳來,卻非夢境。
郭靖大喜,跟著簫聲曲曲折折的走去,有時路徑已斷,但簫聲仍是在前。他在歸雲莊中
曾走過這種盤旋往複的怪路,當下不理道路是否通行,隻是跟隨簫聲,遇著無路可走時,就
上樹而行,果然越走簫聲越是明徹。他愈走愈快,一轉彎,眼前忽然出現了一片白色花叢,
重重疊疊,月光下宛似一座白花堆成的小湖,白花之中有一塊東西高高隆起。這時那簫聲忽
高忽低,忽前忽後。他聽著聲音奔向東時,簫聲忽焉在西,循聲往北時,簫聲倏爾在南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