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盈盈彩燭三生約 霍霍青霜萬裡行_書劍恩仇錄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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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盈盈彩燭三生約 霍霍青霜萬裡行(1 / 2)

書劍恩仇錄!

山上林木蔭森,此時已是深秋,滿山都是紅葉,草色漸已枯黃。山上小頭目得到消息,

通報上去,章進下來迎接。陳家洛不見駱冰,心中一驚,怕有甚意外,忙問“四嫂呢?四

哥、十四弟好麼?”章進道“十四弟沒事。四嫂說去給四哥拿一件好玩的東西,已走了兩

天,你們途中沒遇上麼?”陳家洛道“甚麼東西?”章進笑道“我也不知道,四哥這兩

天傷勢大好啦,整天躺著悶得無聊。四嫂就出主意去找玩物,也不知是誰家倒黴。”趙半山

笑道“四弟妹也真是的,這麼大了,還像孩子般的愛鬨,將來生了兒子,難道也把這門祖

傳的玩藝兒傳下去。”群雄轟然大笑。群雄談笑上山,走進一座大莊院去。大家先去看文泰

來。他正躺在藤榻上發悶,見群雄進來,大喜過望,起身迎接,眾人把經過情形約略一說,

到對麵廂房去看餘魚同。各人躡足進門,忽聽一陣嗚咽之聲。陳家洛過去揭開帳子,見餘魚

同臉朝床裡,背部聳動,哭泣甚悲。這一下頗出眾人意料之外,群雄都是慷慨豪邁之人,連

駱冰、周綺等女子都極少哭泣,見他悲泣,均覺又是驚奇又是難過。

陳家洛低聲道“十四弟,大家來瞧你啦,覺得怎樣?傷勢很痛,是不是?”餘魚同停

了哭泣,卻不轉身,說道“總舵主、周老爺子、師叔、各位哥哥,多謝你們來探望。恕我

不起身行禮,傷勢這幾天倒好得多,隻是我的臉燒成了醜八怪,見不得人。”周綺笑道

“十四哥,男子漢燒壞了臉有甚麼打緊?難道怕娶不到老婆嗎?”眾人聽她口沒遮攔,有的

微笑,有的便笑出聲來。陸菲青道“餘師侄,你燒壞臉,是為了救文四爺和救我,天下豪

傑知道這事的,哪一個不肅然起敬?哪一個不說你是大仁大義的英雄好漢?你的臉越醜,彆

人對你越是敬重,何必掛在心懷?”餘魚同道“師叔教訓的是。”可是又忍不住哭了出

來。原來他自來天目山後,駱冰朝夕來看他傷勢,文泰來也天天過來陪他說話解悶。他自知

對駱冰癡戀萬分不該,可是始終不能忘情,每當中宵不寐,想起來又苦又悔。他見駱冰、文

泰來、章進看著他時,臉上偶爾露出驚訝和憐惜神色,料想自己麵目定已燒得不成模樣,幾

次三番想取鏡子來照,始終沒這份勇氣。他本想舍了性命救出文泰來,以一死報答駱冰,解

脫心中冤孽,哪知偏偏求死不得,再想李沅芷對己一往情深,卻是無法酬答,有負紅顏知

己,又是十分過意不去。這般日日夜夜思潮起伏,竟把一個風流瀟灑的金笛秀才折磨得瘦骨

嶙峋、憔悴不堪了。

群雄彆過餘魚同,回到廳上議事。文泰來抑鬱不樂,說道“十四弟為了救我,把臉毀

成這個模樣。他本是個俊俏少年。現今……唉!”無塵道“男子漢大丈夫行俠江湖,講究

的是義氣血性。容貌好惡,隻沒出息的人才去看重。我沒左臂,章十弟的背有病,常家兄弟

一副怪相,江湖上有誰笑話咱們?十四弟也未免太想不開了。”趙半山道“他是少年人心

性,又在病中,將來大家勸勸他就沒事了。今天咱們來痛飲一番,和四弟慶賀。”群雄轟然

叫好,興高采烈,吩咐小頭目去預備酒席。周綺道“可惜冰姊姊不在,不知她今天能不能

趕回來。她是騎白馬去的麼?”章進道“不是,她說白馬太耀眼,四哥和十四弟傷沒好

全,彆惹鬼上門。”楊成協笑道“此刻咱們大夥兒都在這裡了,有鬼上門,那是再好不

過。”蔣四根聽得說到鬼,向著石雙英咧嘴一笑。石雙英綽號鬼見愁,不過這諢號大家在常

氏雙俠麵前從來不提,雙俠綽號黑無常白無常,無常是鬼,豈不是哥哥怕了兄弟?

陳家洛和徐天宏低聲商量了一會,拍一拍掌,群雄儘皆起立。陳家洛道“陸、周兩位

前輩請坐,下次請彆這麼客氣。”陸菲青和周仲英說聲“有僭。”坐了下來。

陳家洛道“這次咱們的事情辦得十分痛快,不過以後還有更難的事。眼下我分派一

下。九哥和十二哥,你們到北京去打探消息,看皇帝是不是有變盟之意,有何詭計。這是首

要之事,也是極難查明,兩位務必小心在意。”衛石兩人點頭答應了。陳家洛又道“兩位

常家哥哥,請你們到四川雲貴去聯絡西南豪傑。八哥到蘇北皖南一帶,道長到兩湖一帶,十

三哥到兩廣一帶聯絡。三哥與馬氏父子聯絡浙、閩、贛三省的豪傑。山東、河南一帶,請陸

老前輩主持。西北諸省由周老前輩帶同孟大哥、安大哥、七哥、周姑娘主持。四哥、十四弟

兩位在這裡養傷,仍請四嫂和章十哥照料。心硯隨我去回部。各位以為怎樣?”群雄齊道

“當遵總舵主號令。”陳家洛道“各位分散到各省,並非籌備舉事,隻是和各地英豪多所

交往,打好將來大事根基,咱們的事機密異常,任他親如妻子,尊如父母師長,都是不可泄

漏的。”眾人道“這個大家理會得。”陳家洛道“以一年為期,明年此時大夥在京師聚

齊。那時四哥和十四弟傷早好了,咱們就大乾一番!”說罷神采飛揚,拍案而起。群雄隨著

他步山中庭,俱都意興激越。章進聽得總舵主又派他在天目山閒居,悶悶不樂。文泰來猜到

他心意,對陳家洛道“總舵主,我的傷已經大好,十四弟火傷雖然厲害,調養起來也很

快。這一年教我們悶在這裡,實在不是滋味。我們四人想請命跟你同去回部,也好讓十四弟

散散心。”章進大喜,忙道“對,對。”文泰來道“咱們沿路遊擊玩水,傷勢一定好得

更加快些。”陳家洛道“那也好,隻不知十四弟能不能支持。”文泰來道“讓他先坐幾

天大車,最多過得十天半月,我想就可以騎馬啦!”陳家洛道“好,就這麼辦。”章進喜

孜孜的奔進去告知餘魚同,隨即奔出來道“十四弟說這樣最好。”

周仲英把陳家洛拉在一邊,道“總舵主,現下四爺出來啦,你和皇上又骨肉相逢,實

是喜事重重。我想再加一樁喜事,你瞧怎樣?”陳家洛道“老爺子要給七哥和大姑娘合巹

完婚?”周仲英笑道“正是。”陳家洛大喜,道“那是再好沒有,乘著大夥都在這裡,

大家喝了這杯喜酒再走,隻是匆促了一點,不能遍請各地朋友來熱鬨一番,未免委屈了大姑

娘。”周仲英笑道“有這許多英雄好漢,還不夠麼?”陳家洛道“那麼咱們來挑個好日

子。”周仲英道“咱們這種人還講究甚麼吉利不吉利,我說就是今天。”

陳家洛知他顧全大體,不願因兒女之事耽誤各人行程。說道“老爺子這等眷顧,我們

真是感激萬分。”周仲英笑道“老弟台,你還跟我客氣麼?”

陳家洛笑嘻嘻的走到周綺跟前,作了一揖,笑道“大姑娘,大喜啦!”周綺登時滿臉

飛紅,道“你說甚麼?”陳家洛笑道“我要叫你七嫂了!七嫂,恭喜你啦。”周綺啐

道“呸,做總舵主的人也這麼不老成。”陳家洛笑道“好,你不信。”他手掌一拍,群

雄登時靜了下來。

陳家洛道“剛才周老爺子說,今兒要給七哥和周大姑娘完婚,咱們有喜酒喝啦!”群

雄歡聲雷動,紛向周仲英和徐天宏道喜。周綺才知不假,忙要躲進內堂。衛春華笑道“十

弟,快拉住她,彆讓新娘子逃走了。”章進作勢要拉。周綺左手橫劈一掌,章進一讓,笑著

叫道“啊喲,救命哪,新娘子打人啦!”周綺噗哧一笑,闖了進去。

眾人正自起轟,忽聽門外一陣鸞鈴響,駱冰手中抱著一隻盒子,奔了進來,叫道“好

啊,大家都來了。甚麼事這般高興?”說著向陳家洛參見。衛春華道“你問七哥。”駱冰

道“七哥,甚麼事啊?”徐天宏一時呐呐的說不出話來。駱冰道“咦,奇了,咱們的諸

葛亮怎麼今兒傻啦?”蔣四根躲在徐天宏背後,雙手拇指相對,屈指交拜,說道“今天諸

葛亮招親,他要作傻女婿啦。”駱冰大喜,連叫“糟糕,糟糕!”楊成協笑道“四嫂你

高興胡塗啦,怎麼七哥完婚,你卻說糟糕?”群雄又轟然大笑。駱冰道“早知七哥和綺妹

妹今天完婚,就順手牽羊,多拿點珍貴的東西來,眼下我沒甚麼好物事送禮,豈不糟糕?”

楊成協道“你給四哥帶了甚麼好東西來了,大家瞧瞧成不成?”駱冰笑吟吟的打開盒子,

一陣寶光耀眼,原來便是回部送來向皇帝求和的那對羊脂白玉瓶。群雄都驚呆了,忙問

“哪裡得來的?”駱冰道“我和四哥閒談,說到這對玉瓶好看,瓶上的美人尤其美麗,他

不信……”徐天宏接口道“四哥一定說‘哪有你美麗啊,我不信!’是不是?”駱冰一

笑不答,原來當時文泰來確是那麼說了的。徐天宏道“你到杭州皇帝那裡去盜了來?”駱

冰點點頭,很是得意,說道“我就去拿來給四哥瞧瞧。至於這對玉瓶怎樣處置,聽憑總舵

主吩咐。送還給霍青桐妹妹也好,咱們自己留下也好。”文泰來細看玉瓶,不禁嘖嘖稱賞。

駱冰笑道“我說的沒錯吧?”文泰來笑著搖搖頭,駱冰一楞,隨即會意,丈夫是說瓶上的

美人再美,也不及自己妻子,望了他一眼,不禁紅暈雙頰。

無塵道“四弟妹,皇帝身邊高手很多,這對玉瓶如此貴重,定然好好看守,怎會給你

盜來?你這份膽氣本事,真是男子漢所不及,老道今日可服你了。”駱冰笑著將她怎樣偷入

巡撫衙門、怎樣抓到一個管事的太監逼問、怎樣用毒藥饅頭毒死看守的巨獒、怎樣裝貓叫騙

過守衛的侍衛、怎樣在黑暗中摸到玉瓶等情說了一遍。群雄聽得出神,對駱冰的神偷妙術都

大為讚歎。陸菲青忽道“四奶奶,我和你老爺子駱老弟是過命的交情,我要倚老賣老說幾

句話,你可彆見怪。”駱冰忙道“陸老伯請說。”陸菲青道“你膽大心細,單槍匹馬乾

出這件事來,確是令人佩服的了。不過事有輕重緩急,倘若這對玉瓶跟咱們所圖大事有關,

要不然是為了行俠仗義,那麼這般冒險是應該的。現下不過是和四爺一句玩話,就這般孤身

犯險,要是有甚麼失閃,不說朋友們大家擔憂,你想四爺是甚麼心情?”這番話駱冰隻聽得

背上生汗,連聲說“是”。陸菲青又道“這晚恰好皇帝給咱們請去了六和塔,眾侍衛六神

無主,隻顧尋訪皇帝,是以沒高手在撫衙守衛,要是甚麼金鉤鐵掌白振等都在那邊,你這個

險可冒得大啦!”駱冰答應了,掉過頭來向文泰來伸了伸舌頭。

陳家洛出來給駱冰解圍“四哥出來之後,四嫂是高興得有點胡塗啦,以後可千萬彆這

樣。”駱冰忙道“不啦,不啦!”陳家洛道“好。現下咱們給七哥籌備大禮。喂,七

哥,眼前事情急如星火,山中采購東西又是不便,你神機妙算,足智多謀,快想條妙計出

來。”群雄哄堂大笑。徐天宏想到就要和意中人完婚,早就心搖神馳,也真胡塗了,大家開

他玩笑,隻是笑嘻嘻的說不出話來。

陳家洛笑道“武諸葛今兒變了傻女婿,那麼我來出個主意吧。女家是周老爺子主婚,

那不用說了,男家請三哥主婚,陸老爺子是大媒。九哥,你趕快騎四嫂的白馬,到於潛城裡

采購婚禮物品。孟大哥,你到山下去籌備酒席。咱們的禮就暫且免了,將來待七嫂生了兒

子,大家送個雙份。各位瞧這樣好不好?”衛春華和孟健雄答應著先去了。趙半山道“男

方主婚還是要總舵主擔任,待會我來讚禮就是了。”陳家洛謙遜推讓。眾人都說當然應由首

領主婚,陳家洛也就答應了。到得傍晚,孟健雄回報說酒席已經備好,隻是粗陋些,眾人都

說不妨。又過半個時辰,衛春華也回來了,各物采購齊備,新娘的鳳冠霞帔也從采禮店買了

來。

駱冰接過新娘衣物,要進去給周綺打扮,見連胭脂宮粉也都買備,笑道“九哥,你真

想得周到,不知哪一位姑娘有福氣,將來做你的新娘子?”衛春華笑道“四嫂,你莫開玩

笑,咱們今晚想個新鮮花樣鬨鬨新郎新娘。”駱冰拍手笑道“好啊,你有甚麼主意?”蔣

四根等聽得他們商量要鬨新房,都圍攏來七張八嘴的出主意。衛春華道“四嫂,你把皇帝

身邊的玉瓶盜來,大家確是服了你。不過剛才陸老前輩也說,要是大內的高手都在那邊,隻

怕也沒這麼容易得手。”駱冰笑道“偷盜是鬥智不鬥力的玩意,我雖打不過人家,也未必

就盜不出來。”衛春華道“照啊!咱們七哥是最精明不過了,要是今晚你能偷到他一件東

西,那我就真服了你。”駱冰笑說“偷他甚麼啦?”衛春華笑道“你等新郎新娘安睡之

後,把他們的衣服都偷出來,教他們明朝起不得身。”章進等都轟然叫好。趙半山過來笑

問“這麼高興,笑甚麼了?”蔣四根把他推開,道“這裡沒三哥你的事。”大家怕趙半

山老成厚道,偷偷去告訴徐天宏,不許他聽。趙半山走開之後,楊成協道“咱們對付皇

帝,也是這法子,教他沒了衣衫,起不得身。四嫂,這件事難得很,我瞧你不成。”駱冰皺

起眉頭不答,心想“這件事的確不好辦。玩笑又開得太大,對不起綺妹妹。”但聽楊成協

一激,好勝之心油然而生,說道“要是我偷到了怎麼辦?”衛春華道“這裡八哥、十

弟、十二弟、十三弟連我一共五人,我們打一副純金的馬具給你那匹白馬,式樣包你稱心滿

意。”駱冰道“好。就是這樣辦。要是我偷不到,我繡五個荷包,你們每人一個。”楊成

協和衛春華齊道“好,一言為定。”蔣四根笑道“這荷包可不能馬馬虎虎,偷工減

料。”駱冰笑道“咦,四嫂會欺你嗎?你們可不許去對七哥七嫂說。”楊成協等齊道

“那當然,我們寧可輸給你,好瞧熱鬨。”六人商量已定,分頭去幫辦喜事。駱冰這個賭是

打下了,可是真不知如何偷法,對付周綺倒好辦,徐天宏卻智謀百出,說到用計,不是他的

敵手,隻好隨機應變,走著瞧了。

一會大廳上點起明晃晃的彩繪花燭,徐天宏長袍馬褂,站在左首。駱冰把周綺扶了出

來。趙半山高聲讚禮,夫婦倆先拜天地,再拜紅花老祖的神位,然後雙雙向周仲英夫婦和陳

家洛行禮。周仲英和周大奶奶還了半禮。陳家洛不受大禮,也跪下去還禮。周仲英在旁邊連

聲謙讓。新夫婦又謝大媒陸菲青。新夫婦交拜畢,依次和無塵、趙半山、文泰來、常氏雙俠

等見禮。心硯把餘魚同扶出來坐在椅上。他臉上蒙了塊青布,露出兩個眼珠,也和新夫婦見

禮。大廳中喜氣洋溢。餘魚同取出金笛,吹了一套《鳳求凰》。群雄見他心情好轉,更是高

興。開上酒席之後,眾人轟飲起來,無塵執了酒壺叫道“今晚哪一個不喝醉,就不許

睡……”語聲未畢,突然手一揚,一把酒壺向庭中的桂花樹上擲去。

酒壺剛擲出,衛春華和章進已躍到庭中。兩人飲酒之際未帶兵刃,空手縱到桂花樹下。

那酒壺並未擊中誰人,掉了下來,衛春華伸手接住。章進躍上牆頭,四下一望,並無人影,

回來報知陳家洛,請問要不要出去搜索。陳家洛笑道“今兒是七哥大喜的日子,彆讓鼠輩

敗壞了興意。咱們還是喝酒。”輕聲吩咐心硯“帶幾名頭目四下查看,莫讓歹人混進來放

火。”心硯答應著去了。群雄見他毫不在乎,又興高采烈鬥起酒來。陳家洛低聲對無塵道

“道長,我也見到樹上人影一晃,瞧這家夥的身手,不是甚麼高明之輩。”無塵道“不

錯,讓他去吧。”陳家洛站起身來,朗聲笑道“道長在六和塔上大展神威。叫天山雙鷹不

敢小覷了咱們。來,大家同敬一杯。”群雄都站起來與無塵把盞。無塵笑道“天山雙鷹果

然名不虛傳。陳正德那老兒要是年輕二十歲,老道一定不是他對手。”趙半山笑道“那時

他身手雖然矯健,功夫又沒這麼純了。”那邊席上章進和石雙英呼五喝六的猜拳,越來越大

聲。楊成協、蔣四報兩人聯盟和常氏雙俠鬥酒,四人各已喝了七八碗黃酒。文泰來和餘魚同

身上有傷,不能喝酒吃油膩,坐在席上飲茶相陪。大家不住逗餘魚同說笑解悶。吃了幾個

菜,新夫婦出來敬酒。周仲英夫婦老懷彌歡,咧開了嘴笑得合不攏來。周綺素來貪杯,這天

周大奶奶卻囑咐她一口也不得沾唇。她出來敬酒,大家不住勸飲。她很想放懷大喝,但想起

媽媽的話,無奈隻得推辭,心頭氣悶,不悅之情不覺見於顏色。衛春華笑道“啊喲,新娘

子在生新郎的氣啦。七哥,快跪快跪。”蔣四根道“七哥,你就委屈一下,跪一跪吧,新

郎跪了,頭胎就生兒子……”周綺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說道“你又沒兒子,怎麼知

道?真是胡說八道!”眾人見周綺天真爛漫,無不感到有趣。周大奶奶笑著儘搖頭,連聲歎

道“這寶貝姑娘,哪裡像新媳婦兒。”

駱冰輕輕對衛春華道“你們多灌七哥喝些酒,幫我一個忙。”衛春華點點頭,和蔣四

根一使眼色,兩人站起來敬新郎的酒。徐天宏見他們鬼鬼祟祟,知道不懷好意,今天做新郎

喝酒是推不掉的,酒到杯乾,十分豪爽,喝了十多杯,忽然搖搖晃晃,伏在桌上。周大奶奶

愛惜女婿,連說“他醉啦,醉啦。”叫安健剛扶他到內房休息。楊成協等見徐天宏喝醉,

對駱冰道“這次你多半贏了。”

駱冰一笑,拿了一把茶壺,把茶倒出,裝滿了酒,到新房去看周綺。周綺見她進來,很

是高興,笑道“冰姊姊快來,我正悶得慌。”駱冰道“你口渴嗎?我給你拿了茶來。”

周綺道“我煩得很,不想喝。”駱冰把茶湊到她鼻邊,道“這茶香得很呢。”周綺一

聞,酒香撲鼻,不由得大喜,忙雙手捧過,咕嚕嚕的一口氣喝了半壺,停了一停,道“冰

姊姊,你待我真好。”駱冰本想捉弄她,見她毫無機心,倒有點不忍,但轉念一想,鬨房是

圖個吉利,再惡作劇也不相乾,便笑道“綺妹妹,我想跟你說一件事。本來嘛,這是不能

說的,不過咱們姊妹這麼要好,我就是有甚麼對你不起,做得過了份,你也不能怪我,是不

是?”周綺道“當然啦,你快說。”駱冰道“你媽有沒有教你,待會要你先脫衣裳?”

周綺滿臉通紅,道“甚麼呀,我媽沒說。”駱冰一臉鄭重其事的神色,道“我猜她也不

知道。是這樣的,男女結親之後,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總有一個要給另

一個欺侮。”周綺道“哼,我不想欺侮他,他也彆想欺侮我。”駱冰道“是啊,不過男

人家總是強凶霸道的,有時他們不知好歹起來,你真拿他們沒法子。尤其是七哥,他這般精

明能乾,綺妹妹,你是老實人,可得留點兒神。”

這句話正說到了周綺心窩中,她雖對丈夫早已情深一往,然想到他刁鑽古怪,詭計多

端,卻也真是頭痛,心下對這事早有些著慌,但在駱冰麵前也不肯示弱,說道“要是他對

我不起,我也不怕,咱們拿刀子算帳。”駱冰笑道“綺妹妹又來啦,夫妻總要和美要好,

才是道理,怎能動刀動槍的,不怕彆人笑話麼?再說,七哥對你這麼好,你又怎能忍心提刀

子砍他?”周綺噗哧一笑,無言可答。

駱冰道“文四爺功夫比我強得多啦,要是講打,我十個也不是他對手,可是我們從來

不吵架,他一直很聽我的話。”周綺道“是啊,好姊姊……”說到這裡停住了口。駱冰笑

道“你想問我有甚麼法兒,是不是?”周綺紅著臉點了點頭。駱冰正色道“本來這是不

能說的,既然你一定要問,我就告訴你,你可千萬彆跟七哥說,明兒你也不能埋怨我。”周

綺怔怔的點頭。駱冰道“待會你們同房,你先脫了衣服,等七哥也脫了衣服,你就先吹熄

燈,把兩人衣服都放在這桌上。”她指了指窗前的桌子,又道“你把他的衣服放在下麵,

你的衣服壓在他的衣服之上,那麼以後一生一世,他都聽你的話,不敢欺侮你了。”周綺將

信將疑,問道“真的麼?”駱冰道“怎麼不真?你媽媽怕你爸爸不是?定是她不知這法

兒,否則怎會不教你?”周綺心想媽媽果然有點怕爸爸,不由得點頭。駱冰道“放衣服

時,可千萬彆讓他起疑,要是給他知道了,他半夜裡悄悄起身,把衣服上下一掉換,那你就

糟啦!”周綺聽了這番話,雖然害羞,但想到終身禍福之所係,也就答應照做,心中打定了

主意“但教他不欺侮我便成,我總是好好對他。他從小沒爹沒娘,我決不會再虧待他。”

駱冰為了使她堅信,又教了她許多做人媳婦的道理,那些可全是真話了。周綺紅著臉聽了,

很感激她的指點。

正說得起勁,忽然門外人影一晃,跟著聽到徐天宏呼喝。周綺首先站起,搶到門外,隻

見徐天宏一身長袍馬褂,手中拿了單刀鐵拐,從牆上躍下。周綺忙問“怎麼,有賊嗎?”

徐天宏道“我見牆上有人窺探,追出去時賊子已逃得沒影蹤了。”周綺打開衣箱,從衣衫

底下把單刀翻了出來。原來周大奶奶要女兒把凶器拿出新房,周綺執意不肯,終於把刀藏在

箱中。她拿了刀,叫道“到外麵搜去!”駱冰笑道“新娘子,算了吧。你給我安安靜靜

的,這許多叔伯兄弟們都在這兒,還怕小賊偷了你的嫁妝嗎?”周綺一笑回到房。

駱冰笑著指住徐天宏道“好哇,你裝醉!我先去捉賊,回頭瞧罰不罰你。你給我看住

新娘子,不許她動刀動槍的。”一邊說一邊把他手中兵刃接了過去。徐天宏笑嘻嘻的回入新

房,聽得屋頂屋旁都有人奔躍之聲,群雄都已聞聲出來搜敵,尋思“咱們和皇帝定了盟,

按理不會是朝廷派人前來窺探,難道皇帝一回去馬上就背盟?瞧那牆頭之人身手,不似武功

如何了得,多半是過路的黑道朋友見到這裡做喜事,想來拾點好處。”正自琢磨,駱冰、衛

春華、楊成協、章進、蔣四根等走了進來,手中拿著酒壺酒杯,紛紛叫嚷“新郎裝假醉騙

人,怎麼罰?”徐天宏無話可說,隻得和每人對喝了三杯。眾人存心要看好戲,仍是不依。

徐天宏笑道“毛賊沒抓到,大家少喝兩杯吧。彆陰溝裡翻船,教人偷了東西去。”楊成協

哈哈大笑道“你儘管喝,眾兄弟今晚輪班給你守夜。”正吵鬨間,周仲英走進房,見新女

婿醉得立足不定,說話也不清楚了,忙過來打圓場,和每人乾了一杯酒。大家見新郎是真的

醉了,和周綺說些笑話,都退出房去。周綺見眾人散儘,房中隻剩下自己和丈夫兩人,不由

得心中突突亂跳,偷眼看徐天宏時,見他和衣歪在床上,已在打鼾,輕輕站起,閂上房門,

紅燭下看著夫婿,見他臉上紅撲撲地,睡得正香,輕聲叫道“喂,你睡著了嗎?”徐天宏

不應。周綺歎道“那你真是睡著了。”四下一望,確無旁人,又側耳傾聽,聲息早靜,料

想歹人已遠遠逃走了。這才脫去外衣,走到床前推了推夫婿。他翻個身,滾到了裡床。周綺

把他鞋子和長袍馬褂除下,再想解他裡衣,忽然害羞,心想“有了袍褂,也就夠了吧?我

又不想當真壓倒了他。”於是依著駱冰的教導,把他袍褂放在窗邊桌上,再把自己衣服壓在

上麵,回到床邊,抖開棉被蓋在徐天宏身上,自己縮在外床,將另一條被子緊緊裹住身子,

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良久,徐天宏翻了個身,周綺嚇了一跳,儘力往外床一縮,正在此時,紅燭上燈火

畢卜一聲,爆了開來。周綺怕丈夫醒來見到衣服的布置,想起來吹熄蠟燭,哪知脫了衣服之

後睡在男人身旁,心中說不出的害怕,無論如何不敢起來。她暗暗咒罵自己無用,急出了一

身大汗。正自惶急,靈機一動,在內衣上撕下兩塊布來,在口中含濕了,團成兩個丸子,施

展打鐵蓮子手法,撲撲兩聲,把一對花燭打滅了。徐天宏睡得極沉,他酒量本來平平,這次

給硬勸著喝到了十二分,直睡得人事不知。他翻一次身,周綺總是一驚,擁著棉被不敢動

彈。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窗外老鼠吱吱吱的叫個不停,又過片刻,一隻貓妙嗚妙嗚

的叫了起來。蓬的一聲,窗子推開,一隻貓跳了進來,在房裡打了個轉,跑不出去,跳上床

來。就在周綺腳邊睡了。周綺見再無聲息,床上多了一隻貓相伴,反覺安心,迷迷糊糊合上

了眼,卻始終不敢睡熟。挨到三更時分,忽然窗外格的一響,周綺忙凝神細聽,窗外似有人

輕輕呼吸,心想這是弟兄們開玩笑,來偷窺新房韻事,正想喝問,猛想起這可叫喊不得,隻

覺臉上一陣發燒,忙把已經張開的嘴閉上了。忽聽得心硯在外喝問“甚麼人?不許動!”

接著是數下刀劍交並,又聽得常氏兄弟的聲音“龜兒子好大膽!”一個生疏的聲音“啊

喲”一叫,顯是在交手中吃了虧。周綺霍地跳起,搶了單刀,往桌上去摸衣服時,隻叫得一

聲苦,衣衫已然不知去向。這時再也顧不得害羞,一把將徐天宏拉起,連叫“快醒來,

快……快出去拿賊。小賊把咱們衣服……衣服都偷去啦。”徐天宏一驚之下,登時清醒,隻

覺得一隻溫軟的手拉著自己,黑暗中香澤微聞,中人欲醉,才想起這是他洞房花燭之夕。

他心中一蕩,但敵人當前,隨即寧定,把妻子往身後一拉,自己擋在她身前,拖過手旁

一張椅子,預備迎敵,隻聽得屋頂和四周都有人輕輕拍掌,低聲道“弟兄們四下守住了,

毛賊彆想逃走。”周綺道“你怎知道?”徐天宏道“這些掌聲是我們會中招呼傳訊的記

號,四方八麵都看住了,咱們不必出去吧。”放下椅子,轉身摟住周綺,柔聲說道“妹

子,我喝多了酒,隻顧自己睡覺,真是荒唐……”當啷一聲,周綺手中單刀掉在地下。兩人

摟住了坐在床沿,周綺把頭鑽在丈夫懷裡,一聲不響。過了一會,聽得無塵罵道“這毛賊

手腳好快,躲到哪裡去了?”窗外一陣火光耀眼,想是群雄點了火把在查看。徐天宏道

“你睡吧,我出去瞧瞧。”周綺道“我也去。”徐天宏道“好吧,先穿衣服。”周綺開

了箱子,取出兩套衣服來穿上。徐天宏拔閂出門,隻見自己的長袍馬褂和周綺的外衣折得整

整齊齊的放在門口,剛呆得一呆,周綺已叫了起來“這毛賊真怪,怎麼又把衣服送了回

來?”徐天宏一時也琢磨不透,問道“咱們的衣服本來放在哪裡的?”周綺含糊回答

“好像是床邊吧,我記不清楚啦。”這時駱冰和衛春華手執火把奔近,衛春華笑吟吟道

“毛賊把新郎新娘也吵醒啦,”駱冰假裝一驚,道“唷,怎麼這裡一堆衣服?”衛春華嗤

的一聲笑了出來。徐天宏一看兩人神色,就知是他們搗鬼,當下不動聲色,笑道“我酒喝

多啦,連衣服給小賊偷去也不知道。”駱冰笑道“隻怕酒不醉人人自醉呢。”徐天宏一

笑,不言語了。原來駱冰挨到半夜,估量周綺已經睡熟,輕輕打開新房窗戶,怕撬窗時有

聲,嘴裡不斷裝老鼠叫,隨即推窗將一隻貓丟了進去,乘窗子一開一閉之間,順手把桌上兩

人的衣服抓了出來。楊成協等坐在房中等候消息,見她把衣服拿到,大為佩服,問她使的是

甚麼妙法,駱冰微笑不答。眾人談笑一會,正要分頭去睡,忽然心硯叫了起來,發現了敵

人。駱冰心想衣服已經偷到,正好乘此機會歸還,免得明晨周綺發窘,奔到新房窗邊,聽得

房內話聲,知兩人已醒,便將衣服放在門口。這時陳家洛和周仲英一乾人都走了過來。陳家

洛道“宅子四周都圍住了,不怕他飛上天去,咱們一間間房搜吧。”群雄逐一搜去,竟然

不見影蹤。無塵十分惱怒,連聲大罵。徐天宏忽然驚叫“咱們快去瞧十四弟。”衛春華笑

道“總舵主早已請陸老前輩守護十四弟,請趙三哥守護文四哥,怕他們身上有傷,受了暗

算。要是沒人守著四哥,四嫂還有心情來跟你們開玩笑麼?”徐天宏道“是。不過咱們還

是去看一看吧,隻怕這賊不是衝著四哥,便是衝著十四弟而來。”陳家洛道“七哥說得有

理。”

群雄先到文泰來房中,房中燭光明亮,文泰來和趙半山正在下象棋,對屋外吵嚷似乎充

耳不聞。眾人又到餘魚同房去。陸菲青坐在石階上,仰頭看天上星鬥,見群雄過來,站起身

來,說道“這裡沒甚麼動靜。”這一群英雄好漢連皇帝也捉到了,今晚居然抓不到一個毛

賊,都是又氣惱又奇怪。

徐天宏忽見窗孔中一點細微的火星一爆而隱,顯是房中剛吹熄蠟燭,心頭起疑,說道

“咱們去瞧瞧十四弟吧。”陸菲青道“他睡熟了,所以我守在外麵。”駱冰道“咱們快

到彆的地方去搜。”徐天宏道“不,還是先瞧瞧十四弟。”他右手拿著火把,左手一推,

房門應手而開,卻是虛掩著的,見床上的人一動,似乎翻了個身。

徐天宏用火把去點燃蠟燭,一時竟點不著,移近火把一看,原來燭芯已被打爛,陷入燭

裡,顯然燭火是用暗器打滅的。他吃了一驚,生怕餘魚同遭逢不測,快步走到床前,叫道

“十四弟,你好麼?”餘魚同慢慢轉過身來,似是睡夢剛醒,臉上仍是蒙著帕子,定了定神

才道“啊,是七哥,你今晚新婚,怎麼看小弟來啦?”徐天宏見他沒事,才放了心,拿火

把再到燭邊看時,隻見一枚短箭釘在窗格上,箭頭還染有燭油煙煤。他認得這箭是餘魚同的

金笛所發,更是大感不解他為甚麼見到大夥過來就趕緊弄熄燭火?又是這般緊急,來不及

起身吹熄,迫得要用暗器?這時陳家洛等都已進房。餘魚同道“啊喲,各位哥哥都來啦,

我沒事,請放心。”徐天宏伸手要拔窗格上短箭,陳家洛在他背後輕輕一拉,徐天宏會意,

當即縮手。這時群雄都已看出餘魚同床上的被蓋隆起,除他之外裡麵還藏著一人。陳家洛

道“那麼你好好休息吧。”率領群雄出房,對陸菲青道“陸老前輩還是請你辛苦一下,

照護餘兄弟,咱們出去搜查。”陸菲青答應了,等群雄走開,又坐在階石上。眾人跟著陳家

洛到他房裡。陳家洛道“把卡子都撤回來吧!”心硯傳令出去,在屋外把守的常氏雙俠、

章進、石雙英、蔣四根都走進房來。陳家洛坐在床上,群雄或坐或站,圍在四周,大家都感

局麵頗為尷尬,可是誰也不說話。無塵終於忍耐不住,說道“那毛賊明明躲在十四弟被窩

裡,那究竟是甚麼人?十四弟乾麼要庇護他?”這一說開頭,大家七張八嘴的議論起來。有

的說餘魚同近來行為古怪,教人捉摸不透,有的說他為何躲在李可秀府裡,混了這麼多時

候。常氏雙俠又提到他救獲李可秀的事。說了一會,章進叫道“大夥兒去問個清楚。我不

是疑心十四弟對大家不起,他當然是血性男子。不過既是異姓骨肉,生死之交,何事不能實

說,乾麼要瞞咱們?”群雄齊聲說是。徐天宏道“十四弟或者有甚麼難言之隱,當麵問他

怕不肯說,要心硯假意送點心,去察看一下怎樣?”蔣四根道“七哥這法子不錯。”周仲

英嘴唇動了一下想說話,但又忍住,眼望陳家洛,瞧他是甚麼主張。

陳家洛道“闖進來的那人躲在十四弟房裡,那是大家都瞧見的了。十四弟和大夥兒一

起同生共死,這次又拚了性命相救四哥,咱們對他決無半點疑心,他既這麼乾,總有他的道

理。我剛才請陸老前輩在房外照顧,隻是防那人傷害於他。隻要他平安無事,我想其餘的事

不必查究,彆傷了大夥兒的義氣。”周仲英叫道“陳總舵主的話對極。”陳家洛道“將

來他要是肯說,自然會說,否則大家也不必提起。少年人逞強好勝,或者有甚麼風流韻事,

有時也是免不了的,隻要他不犯會規,十二哥自然不會找他算帳。大家請安睡吧。明天要上

路呢。”這番話群雄聽了都十分心服。徐天宏暗暗慚愧,心想“講到胸襟氣度,總舵主可

比我高得多了。”

駱冰笑道“一刻值千金,你們新婚夫婦還在這裡乾麼呀?”眾人都大笑起來。這

一笑之下,大宅子中又是一片喜氣洋洋。餘魚同待群雄一走,急忙下床,站在桌旁,等眾人

腳步消失,亮火折子點了蠟燭,低聲道“你來乾麼?”床上那人揭開棉被,跳下床來,坐

在床沿之上,低頭不語,胸口起伏,淚珠瑩然,正是李可秀的女兒、陸菲青的女徒弟李沅

芷。隻見她一身黑衣,更襯得肌膚勝雪,一雙手白玉一般,放在膝蓋上,一言不發,眼淚一

滴一滴落在手背。那日提督府一戰,餘魚同隨紅花會群雄飄然而去,李沅芷傷心欲絕,整天

騎了馬在杭州城裡城外亂闖。李可秀明白女兒心事,也不加管束,讓她自行散心。這天黎

明,她在西城馳馬,剛巧遇到駱冰從巡撫衙門盜了玉瓶回去。她曾和駱冰數次會麵,知她是

紅花會中人物,於是遠遠跟隨,直到天目山來。隻是她萬萬料想不到,自己魂牽夢縈的那個

心上人,竟然就是對這個美貌少婦夢縈魂牽。李沅芷十分機伶,駱冰又心情暢快,絲毫沒有

提防,居然沒發覺後麵有人跟蹤。當晚李沅芷蹤跡數次被群雄發現,均得僥幸躲過。她隻想

找到餘魚同,向他剖白心事,卻闖到了徐天宏和周綺的新房之外。心硯一叫嚷,群雄四下攔

截,李沅芷左肩終於吃了常赫誌一掌。她忍痛在暗中一躲,聲東擊西的丟了幾塊石子,直闖

到後院來,在底中劈麵遇到陸菲青,被他一把拉住。李沅芷驚叫“師父。”陸菲青怒道

“你來乾甚麼?”李沅芷道“我找餘師哥有話說。”陸菲青歎氣搖頭,心中不忍,向左邊

的廂房一指。李沅芷拍門,叫了幾聲“餘師哥。”當眾人四下巡查之時,餘魚同已然醒

來,手持金笛,斜倚床邊,以防敵人襲擊,忽然聽得李沅芷的聲音,大吃一驚,忙拔開門

閂,李沅芷衝了進去。他想黑暗之中,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甚是不妥,便亮火折點燃蠟燭,

剛想詢問,群雄已查問過來。此情此景,原本無私,卻成有弊,實在好不尷尬,隻得先行遮

掩再說,以免她從此難以做人。他身上有傷,行動不便,便用笛中短箭打滅燭火。兩人屏息

不動。待聽得徐天宏拍門,李沅芷低聲道“餘師哥救我。”餘魚同無法可想,隻得讓她躲

入了被窩。若非陳家洛一力回護,這被子一揭,當真不堪設想。好容易脫險,但見她淚眼盈

盈,深情款款,餘魚同心腸登時軟了,歎了口氣,說道“你對我一片真心,我又不是蠢牛

木馬,那會不知?但你是官家小姐,我卻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怎敢害了你的終身?”李沅

芷哭道“你這麼突然一走,就算了嗎?”餘魚同道“我也知對你不起。但我是苦命之

人,心如槁木死灰……你,你還是回去吧。”李沅芷道“你為了救朋友,跟我爹爹作對,

我並不怪你,你是為了義氣。”沉吟了一下又道“似你這般文武雙全,乾麼不好好做事,

圖個功名富貴?偏要在江湖上廝混,這多麼沒出息,隻要你向好,我爹爹……”餘魚同怒

道“我們紅花會行俠仗義,個個是鐵錚錚的漢子,怎能做滿洲人的走狗?”

李沅芷知道說錯了話,漲紅了臉,過了一會道“人各有誌,我也不敢勉強。隻要你愛

這樣,我也會覺得好的。我答應聽你的話,以後決不再去幫爹爹,我想我師父也會喜歡。”

最後兩句話說得聲音響了些,多半窗外的陸菲青也聽見了。餘魚同坐在桌邊,隻是不語。李

沅芷低聲道“你說我官家小姐不好,那我就不做官家小姐。你說你紅花會好,那我也……

我也跟著你做……做江湖上的亡命之徒……”這幾句話用了極大的氣力才說出口,說到最

後,又羞又急,竟哭了出來。餘魚同柔聲道“我當初身受重傷,若非得你相救,千山萬水

的送到杭州你府上調養,這條性命早就沒啦,按理說,那是粉身碎骨也報答不了。隻是……

唉,你的恩德,隻好來生圖報了。”李沅芷霍地站起,說道“你是不是另有美貌賢慧的心

上人,以致這樣把我瞧得一錢不值?”在餘魚同,那確是“除卻巫山不是雲”,他始終對駱

冰一往情深。李沅芷人品相貌並不在駱冰之下,但情有獨鐘,卻是無可奈何,聽她如此相

詢,不知怎生回答才是。李沅芷道“你對她這樣傾心,那她定是勝我十倍了,帶我去見見

成不成?”餘魚同給她纏得無法可施,忽然拉下臉上蒙著的手帕,說道“我已變成這麼一

個醜八怪,你瞧個清楚吧!”李沅芷驀地見到他臉上凹凹凸凸,儘是焦黃的瘡疤,燭光映照

下可怖異常,不由得嚇了一跳,倒退兩步,低低驚呼一聲。餘魚同憤然道“我是不祥之

人。我心地不好,對人不住,做了壞事,又是生來命苦……現今你好走了吧!”李沅芷驟然

見到他這副模樣,心驚膽戰,不知如何是好。餘魚同哈哈大笑,說道“我這副醜怪樣子,

你見一眼也受不了。李小姐,你後悔今晚到這裡來了吧?哈哈,哈哈!”他邊說邊笑,狀若

瘋狂。李沅芷更是害怕,大叫一聲,掩麵奔出房去。餘魚同笑了一會,自悲身世,伏在桌上

痛哭起來。

陸菲青坐在房外階石之上,雖然不明詳情,也已料到了七八成,心知這時對餘魚同勸慰

開導都無用處,心想“沅芷夜來之事,雖然有關女孩子的名節,但如不說明謝罪,可對不

起紅花會眾位朋友。”於是走到陳家洛房來。陳家洛剛睡下。心硯聽得陸菲青叫門,忙開房

門,陳家洛起床披衣相迎。陸菲青道“總舵主,我向你請罪來啦!”陳家洛驚道“甚

麼?十四弟怎麼樣?”隻道餘魚同遭遇凶險。陸菲青道“不是,他很好。你道今晚來搗亂

的是誰?”陳家洛道“不知。”陸菲青道“那是我的小徒。我管教無方,縱得她任性胡

為。今日是七爺大喜的日子,無禮打擾,驚動各位,實在是萬分抱憾。”陳家洛默然不語。

陸菲青道“小徒已經走了,日後我定要找到她,向各位賠罪。現今我先行謝過。”說著站

起來深深一揖。陳家洛忙站起還禮,隔了一會,說道“令徒武功得自前輩真傳,身手確是

不凡。”陸菲青隻道陳家洛是指她今晚闖莊而言,哪知他兩人曾在西湖交過手,說道“這

孩子少不更事,到處惹禍,得罪朋友,我有時真後悔收了這個不成器的徒兒。”陳家洛道

“前輩太客氣了。令徒曾到過回部吧?”陸菲青道“她從小在西北一帶。”陳家洛道

“嗯,我見他和那位回人姑娘好似交情不錯。”霍青桐和陳家洛離彆之時,曾說過一句話

“那人是怎樣的人,你可去問她師父。”陳家洛幾次想問陸菲青,總覺太著痕跡,始終忍著

不問,此刻陸菲青自己過來談起,這才輕描淡寫、似乎漠不關心的問了幾句,其實心中已在

怦怦暗跳,手心潛出汗水。

陸菲青道“那是為了搶可蘭經的事,才和她結識的。起初有過一點誤會,霍青桐姑娘

還和小徒交過兩次手,後來我出來說明跟天山雙鷹的交情,兩人才結成朋友。年輕人一見如

故,倒著實親熱得很呢。”說罷撚須微笑。陳家洛聽著卻滿不是味兒。陸菲青隻道他早知李

沅芷是女子,始終沒提她女扮男裝的事。陳家洛心中不快,臉上雖然沒顯出來,但語言之間

不免稍露冷淡。陸菲青隻道他心惱李沅芷無禮闖莊,紅花會這許多英雄人物,居然沒能扣住

一個初出道的少女,未免很失麵子,心下甚是歉然,哪猜得到他另有心事,當下又道歉幾

句,正要告退,忽然門外心硯叫道“少爺,十四爺來啦!”門簾一掀,一名莊丁扶著餘魚

同進來,他見陸菲青也在這裡,不覺一愕。莊丁退了出去。陳家洛道“你有事對我說,我

過來不是一樣?你身上有傷,彆多走動。”餘魚同道“總舵主,剛才有個人躲在我房裡,

你一定看出來了。你當時故作不知,給我麵子,做兄弟的很感激你的好意。你雖然不問,我

可不能不說。”陳家洛道“咱們情同骨肉,還有甚麼信不過的。”餘魚同道“這人全是

衝著小弟一人而來,和大夥決無乾係。隻因這事說來和人名節有關……”陳家洛道“既然

如此,那不必說了。好啦,這事以後咱們誰也彆提,你回去休息。心硯,扶十四爺回去。”

餘魚同以為陸菲青已將此事說過,陳家洛怕他不好意思,是以不願再提,於是致謝回房,陸

菲青也即作彆。次晨群雄齊下山來。各人互道珍重,分頭進發。陳家洛和周仲英一路本是同

往西北,但周仲英說,他當年在嵩山少林寺學藝之時,便曾聽師父及師伯叔們說起,南方莆

田少林下院的武功與嵩山少林一脈相傳,但數百年來莆田少林寺出了幾位了不起的人物,於

少林派武功頗有發揚,乘著此番南來,意欲就近前去探訪,盼有機緣切磋求教。陳家洛道

“南少林門人弟子遍於江南,聲勢浩大,周老前輩於切磋武功之餘,盼多所結納。日後咱們

舉事,要是少林寺肯助一臂之力,實是天下百姓之福。”周仲英道“謹當奉命。”於是帶

同妻子、徒弟孟健雄、安健剛,啟程向南。臨彆時周大奶奶對周綺再三叮囑,現今做了媳

婦,不可再鬨小性子,爭鬥生事。周綺撅起嘴唇道“要是他欺侮我呢?”說著嘴唇向徐天

宏背心一歪。周大奶奶道“好好的怎會欺侮你?”昨晚花燭之夜,李沅芷前來一鬨,駱冰

把他們的衣服搬了個地方,也不知那個法兒還靈不靈,周綺心中很是惦記,但不好意思再問

駱冰,這時見父母遠彆,不禁掉下淚來。周仲英囑咐了女兒幾句,對徐天宏道“你妹子性

子直爽,很不懂事,宏兒你要多多擔待。要是她衝撞於你,可彆跟她一般見識,將來讓我罰

她。”周綺急道“爹爹你也幫他,難道定會是我不好?”周仲英一笑上馬,向陳家洛和文

泰來等抱拳作彆,向南而去。陳家洛、文泰來、駱冰、徐天宏、周綺、章進、餘魚同、心硯

一行八人,向北經孝豐、安吉、溧陽,到了金陵。渡過長江後,文泰來傷勢已然痊愈,餘魚

同也已大好。一路往北,天時漸寒,草木枯黃,已是初冬景象。過開封後,餘魚同傷勢痊

可,便棄車乘馬。這一日出了開封西門,八騎馬放開腳步,沿著大道奔去。朔風怒號,塵沙

撲麵。文泰來所乘白馬腳程奇快,一騎馬先衝了上去,一口氣奔出五十裡,來到一處鎮甸,

叫飯店殺雞做飯,先行預備,等眾人到時打尖。他坐在店口,泡了壺茶,拿著手巾抹臉,忽

見東邊店房中人影一晃,有人探頭張望,一見到他便疾忙縮回。文泰來起了疑心,背轉身喝

茶。過了小半個時辰,陳家洛等也都趕上來了,文泰來悄悄和眾人說知。徐天宏向東店房一

看,隻見窗紙舐濕,一顆烏溜溜的眼珠正向他們注視,見到徐天宏的眼光射來,立即避開。

徐天宏低聲笑道“那是初出道的雛兒,半點規矩也不懂,一下子就露出了馬腳。”駱冰笑

道“這樣的人也出來混道兒,看來還在打咱們的主意呢。”陳家洛向心硯道“你過去瞧

瞧,要是他手頭不便,就接濟他一點。”心硯應聲站起,走到那店房門口,高聲吟道“天

下萬水俱同源,紅花綠葉是一家。”這是紅花會招呼同道的訊號。江湖上各幫會互通聲氣,

患難相助,縱然不是紅花會會友,隻要知道訊號,回答一句“小弟是某某幫某某舵主屬

下,有求紅花會大哥相助。”那麼幾兩銀子的接濟是一定有的。心硯見房中寂然無聲,又說

了一遍,忽然房門呀的一聲打開,一個黑衣人走了出來,那人一頂大帽遮住了半邊臉,伸手

遞過一個紙團,道“給你們十四爺。”心硯接住了,正要詢問,那人已奔出店門,上馬疾

馳而去。

心硯把紙團交給餘魚同,道“十四爺,那人叫我給你的。”餘魚同接過打開,見紙上

寫著十六個細字“情深意真,豈在醜俊?千山萬水,苦隨君行。”筆致娟秀,認得是李沅

芷的字跡,不料她竟一路跟隨而來,眉頭一皺,把字條交給陳家洛。陳家洛看了,料想是男

女私情之事,不便多問,將字條還了給他。餘魚同道“這人跟我糾纏不清,現下一定在前

路等待。小弟想在此棄陸乘舟,避開這人,到潼關再和大家會齊。”章進怒道“咱們這許

多人在這裡,又何必怕他?他本事再好,咱們也鬥他一鬥。”餘魚同道“不是怕,我是不

想見這個人。”章進道“那麼咱們教訓教訓他,教他不敢跟隨就是了。這是甚麼人?這般

不識好歹!”餘魚同好生為難,不便回答。陳家洛知他有難言之隱,說道“十四弟既要坐

船,那也好,在船上可以多睡睡,沒騎馬那麼勞頓。心硯,你跟著服侍十四爺。”心硯答應

了,他小孩心性,嫌坐船氣悶,雖然公子之命不敢違抗,不免怏怏。餘魚同看出了他的心

意,堅稱傷勢已經痊愈,不必心硯隨伴。於是眾人來到黃河邊上,包了一艘船,言明直放潼

關。陳家洛等送餘魚同上船,眼見那船張帆遠去,才乘馬又行。章進對餘魚同吞吞吐吐的神

氣很是不滿,連罵“酸秀才,不知搞甚麼鬼。”駱冰道“十四弟燒壞臉後,心情很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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