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禮教大防_神雕俠侶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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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禮教大防(1 / 2)

神雕俠侶!

當下陸家莊上重開筵席,再整杯盤。楊過一生受儘委屈,遭遇無數折辱輕賤,今日方得

揚眉吐氣,為中原武林立下大功,無人不刮目相看,心中自是得意非凡。

小龍女不明世事,見楊過喜動顏色,雖不知原由,卻也極為高興。黃蓉對她很是喜愛,

拉著她手問長問短,要她坐在席間自己身畔。小龍女見楊過坐在郭靖與點蒼漁隱之間,與她

隔得老遠,忙招手道“過兒,過來坐在我身邊。”楊過卻知男女有彆,初見之際一時忘

形,對她真情流露,此時在眾目睽睽之下再與她這般親熱,卻是甚為不妥,聽她這般叫喚,

臉上不禁一紅,微微一笑,卻不過去。

小龍女又叫道“過兒,你乾麼不來?”楊過道“我坐在這□好了,郭伯伯跟我說話

呢。”小龍女秀眉微蹙,說道“我要你坐在我身邊。”楊過見了她生氣的神情,心中怦然

一動,這輕嗔薄怒的模樣,真教他為之粉身碎骨也是甘心情願。當日隻因陸無雙的嗔容與小

龍女微有相似之處,便為她奮身卻敵、護行千裡,此時真人到來,那□還能有半點違拗?當

即站起身來,走到她座前。

黃蓉見了二人神情,心下微微起疑,當即命人安排席位,問楊過道“過兒,你這身武

功是跟誰學的?”楊過指著小龍女道“她是我師父啊,郭伯母你怎麼不信?”黃蓉素知他

狡譎,但見小龍女一派天真無邪,料定不會撒謊,於是轉頭問她“妹妹,他的武功是你教

的?”小龍女很是得意,說道“是啊,你說我教得好不好?”黃蓉這才信了,說道“好

得很啊!妹妹,你師父是誰?”小龍女道“我師父已經死了。”說著眼圈一紅,心中頗感

難過。她師父本來教得她不動七情六欲,但此時對楊過的愛念一起,胸中隱藏著的深情慢慢

都□露了出來。

黃蓉又問“請問尊師高姓大名?”小龍女搖頭道“我不知道,師父就是師父。”黃

蓉隻道她不肯說,武林中人諱言師門真情也是常事,當下不再追問。其實小龍女的師父是林

朝英的貼身丫鬟,隻有一個使喚的小名,連她自己也不知姓甚麼。

這時各路武林大豪紛向郭靖、黃蓉、小龍女、楊過四人敬酒,互慶打敗了金輪法王這個

強敵。郭芙跟著父母,本來到處受人尊重,此時相形之下,不由得黯然無光,除了武氏兄弟

照常在旁殷勤之外,竟無一人理她。她心中氣悶,說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咱們彆喝

酒了,外邊玩去。”武敦儒與武修文齊聲答應。三人站起身來,正要出廳,忽聽郭靖叫道

“芙兒,你到這兒來。”郭芙回過頭來,隻見父親已移坐在母親一席,笑吟吟的向她招手,

於是走近身去,叫了聲“爹,媽!”倚在黃蓉身上。

郭靖向黃蓉笑道“你起初擔心過兒人品不正,又怕他武功不濟,難及芙兒,現下總沒

話說了罷?他為中原英雄立了這等大功,彆說並無甚麼過失,就算有何莽撞,做錯了事,那

也是過不及功了。”黃蓉點點頭,笑道“這一回是我走了眼,過兒人品武功都好,我也是

歡喜得緊呢。”

郭靖聽妻子答應了女兒的婚事,心中大喜,向小龍女道“龍姑娘,令徒過世了的父親

當年與在下有八拜之交。楊郭兩家累世交好,在下單生一女,相貌與武功都還過得去……”

他性子直爽,心中想甚麼口□就說甚麼。黃蓉插嘴笑道“啊喲,那有這般自跨自讚的勁

兒,也不怕龍家妹子笑話。”

郭靖哈哈一笑,接著說道“在下意欲將小女許配給賢徒。他父母都已過世,此事須得

請龍姑娘作主。乘著今日群賢畢集,喜上加喜,咱們就請兩位年高德劭的英雄作媒,訂了親

事如何?”其時婚配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本人反而做不了主,因之當年郭靖之父

郭嘯天與楊過的祖父楊鐵心才有指腹為婚之事。

郭靖說了此言,笑嘻嘻的望著楊過與女兒,心料小龍女定會玉成美事。郭芙早已羞得滿

臉通紅,將臉蛋兒藏在母親懷□,心覺不妥,卻不敢說甚麼。

小龍女臉色微變,還未答話,楊過已站起身來,向郭靖與黃蓉深深一揖,說道“郭伯

伯、郭伯母養育的大恩、見愛之情,小侄粉身難報。但小侄家世寒微,人品低劣,萬萬配不

上你家千金小姐。”

郭靖本想自己夫婦名滿天下,女兒品貌武功又是第一流的人才,現下親自出口許配,他

定然歡喜之極,那知竟會一口拒絕,倒不由得一怔,但隨即想起,他定是年輕麵嫩,□覯推

托,當下哈哈一笑,說道“過兒,你我不是外人,這是終身大事,不須害羞。”楊過又是

一揖到地,說道“郭伯伯,你若有何差遺,小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婚姻之命,卻實是

不敢遵從。”郭靖見他臉色鄭重,大是詫異,望著妻子,盼她說個明白。

黃蓉暗怪丈夫心直,不先探聽明白,就在席間開門見山的當眾提出來,枉自碰了個大釘

子,眼見楊過與小龍女相互間的神情大有纏綿眷戀之意,但他們明明自認師徒,難道兩人行

止乖悖,竟做出逆倫之事來?這一節卻大是難信,心想楊過雖然未必是正人君子,卻也不致

如此胡作非為。宋人最重禮法,師徒間尊卑倫常,看得與君臣、父子一般,萬萬逆亂不得。

黃蓉雖有所疑,但此事太大,一時未敢相信,於是問楊過道“過兒,龍姑娘真的是你師父

嗎?”楊過道“是啊!”黃蓉又問“你是磕過頭、行過拜師的大禮了?”楊過道“是

啊。”他口中答覆黃蓉,眼光卻望著小龍女,滿臉溫柔喜悅,深憐密愛,彆說黃蓉聰穎絕

倫,就算換作旁人,也已瞧出了二人之間絕非尋常師徒而已。

郭靖卻尚未明白妻子的用意,心想“他早說過是龍姑娘的弟子,二人武功果是一路同

派,那還有甚麼假的?我跟他提女兒的親事,怎麼蓉兒又問他們師承門派?嗯,他先入全真

派,後來改投彆師,雖然不合武林規矩,卻也難化解。”

黃蓉見了楊過與小龍女的神色,暗暗心驚,向丈夫使個眼色,說道“芙兒年紀還小,

婚事何必心急?今日群雄聚會,還量商議國家大計要緊。兒女私事,咱們暫且擱下罷。”郭

靖心想不錯,忙道“正是,正是。我倒險些兒以私廢公了。龍姑娘,過兒與小女的婚事,

咱們日後慢慢再談。”

小龍女搖了搖頭,說道“我自己要做過兒的妻子,他不會娶你女兒的。”

這兩句話說得清脆明亮,大廳上倒有數百人都聽見了。郭靖一驚,站了起來,竟不相信

自己的耳朵,但見她拉著楊過的手,神情親密,可又不由得不信,期期艾艾的道“他……

他是你的徒……徒……兒,卻難道不是麼?”

小龍女久在地下古墓,不見日光,因之臉無血色,白皙逾恒,但此時心中歡悅,臉色嬌

豔,如花初放,笑吟吟的道“是啊!我從前教過他武功,可是他現下武功跟我一般強了。

他心□歡喜我,我也很歡喜他。從前……”說到這□,聲音低了下去,雖然天真純□,但女

兒家的羞澀卻是與生俱來,緩緩說道“從前……我隻道他不歡喜我,不要我做他妻子,

我……我心□難受得很,隻想死了倒好。但今日我才知他是真心愛我,我……我……”廳上

數百人肅靜無聲,傾聽她吐露心事。本來一個少女縱有滿腔熱愛,怎能如此當眾宣□?又怎

能向郭靖這不相乾之人傾訴?但她於甚麼禮法人情壓根兒一竅不通,覺得這番言語須得跟人

說了,當即說了出來。

楊過聽她真情流露,自是大為感動,但見旁人臉上都是又驚又詫、又是尷尬、又是不以

為然的神色,知道小龍女太過無知,不該在此處說這番話,當下牽著她手站起身來,柔聲

道“姑姑,咱們去罷!”小龍女道“好!”兩人並肩向廳外走去。此時大廳上雖然群英

聚會,但在小龍女眼中,就隻見到楊過一人。

郭靖和黃蓉愕然相顧,他夫婦倆一生之中經曆過千奇百怪、艱難驚險,眼前此事卻是萬

萬料想不到,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小龍女和楊過正要走出大廳,黃蓉叫道“龍姑娘,你是天下武林盟主,群望所屬,觀

瞻所係,此事還須三思。”小龍女回過頭來,嫣然一笑,說道“我做不來甚麼盟主不盟

主,姊姊你若是喜歡,就請你當罷。”黃蓉道“不,你如真要推讓,該當讓給前輩英雄洪

老幫主。”武林盟主是學武之人最尊榮的名位,小龍女卻半點也不放在心上,隨口笑道

“隨你的便罷,反正我是不懂的。”拉著楊過的手,又向外走。

突然間衣袖帶風,紅燭幌動,座中躍出一人,身披道袍、手挺長劍,正是全真道士趙誌

敬。他橫劍攔在廳口,大聲道“楊過,你欺師滅祖,已是不齒於人,今日再做這等禽獸之

事,怎有麵目立於天地之間?趙某但教有一口氣在,斷不容你。”楊過不願與他在眾人之前

糾纏不清,低沉著聲音道“讓開!”趙誌敬大聲道“尹師弟,你過來,你倒說說,那天

晚上咱們在終南山上,親眼目睹這兩人赤身露體,乾甚麼來著?”尹誌平顫巍巍的站起身

來,左手高舉。眾人見他小指與無名指削斷了半截,雖不知其中含意,但見他渾身發抖,臉

色怪異,料想中間必然大有蹊蹺。

楊過那晚與小龍女在花叢中練玉女心經,為趙尹二人撞見,楊過曾迫趙誌敬立誓,不得

向第五人說起,那知他今日竟在大庭廣眾之間大肆誣□,自是惱怒已極,喝道“你立過重

誓,不能向第五人說的,怎麼如此……如此……”趙誌敬哈哈一笑,大聲道“不錯,我立

誓不向第五人說,可是眼前有第六人、第七人。百人千人,就不是第五人了。你們行得苟且

之事,我自然說得。”

趙誌敬見二人於夜深之際、衣衫不整的同處花叢,怎想得到是在修習上乘武功?這時狂

怒之下抖將出來,倒也不是故意誣□。小龍女那晚為此氣得口噴鮮血,險些送命,這時聽他

狡言強辯,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向他胸口輕輕按去,說道“你還是彆胡說的好。”此刻她

玉女心經早已練成,這一掌按出無影無蹤,而玉女心經又是全真派武功的克星,趙誌敬伸手

急格,不料小龍女的手掌早已繞過他手臂,按到了他胸口。

趙誌敬一格落空,大吃一驚,但對方手掌在自己胸口稍觸即逝,竟無半點知覺,當下也

不在意,冷笑道“你摸我乾麼?我又不……”一言未畢,突然雙目直瞪,砰的一聲,翻身

摔倒,竟已受了極重的暗傷。

孫不二與郝大通見師侄受傷,急忙搶出扶起,隻見他血氣上湧,脹得滿臉通紅,宛似醉

酒。孫不二冷笑道“好哇,你古墓派當真是和我全真派乾上了。”拔出長劍,就要與小龍

女動手。

郭靖急從席間躍出,攔在雙方之間,勸道“咱們自己人休得相爭。”向楊過道“過

兒,雙方都是你師尊。你勸大家回席,從緩分辨是非不遲。”

小龍女從來意想不到世間竟有這等說過了話不算的奸險背信之事,心中極是厭煩,牽著

楊過的手,皺眉道“過兒,咱們走罷,永不見這些人啦!”楊過隨著她跨出兩步。

孫不二長劍閃動,喝道“打傷了人想走麼?”

郭靖見雙方又要爭競,正色說道“過兒,你可要立定腳跟,好好做人,彆鬨得身敗名

裂。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可知這個『過』字的用意麼?”

楊過聽了這話,心中一震,突然想起童年時的許多往事,想起了諸般傷心折辱,又想

“怎麼我這名字是郭伯伯取的?”

郭靖對楊過愛之切,就不免求之苛,責之深,見他此日在群雄之前大大露臉,正自欣慰

無已,卻突然發覺他做了萬萬不該之事,心中一急,語聲也就特彆嚴厲,又道“你過世的

母親定然曾跟你說,你單名一個『過』字,表字叫作甚麼?”楊過記得母親確曾說起,隻是

他年紀輕輕,從來無人以表字相稱,幾乎自己也忘了,於是答道“叫作『改之』。”郭靖

厲聲道“不錯,那是甚麼意思?”楊過想了一想,記起黃蓉教過的經書,說道“郭伯伯

是叫我有了過失就要悔改。”

郭靖語氣稍轉和緩,說道“過兒,人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這是先聖先賢說

的話。你對師尊不敬,此乃大過,你好好的想一下罷。”

楊過道“若是我錯了,自然要改。可是他……”手指趙誌敬道“他打我辱我,騙我

恨我,我怎能認他為師?我和姑姑清清白白,天日可表。我敬她愛她,難道這就錯了?”他

侃侃而言,居然理直氣壯。郭靖的機智口才均是遠所不及,怎說得過他?但心知他行為大錯

特錯,卻不知如何向他說清楚,隻道“這個……這個……你不對……”

黃蓉緩步上前,柔聲道“過兒,郭伯伯全是為你好,你可要明白。”楊過聽到她溫柔

的言語,心中一動,也放低了聲音道“郭伯伯一直待我很好,我知道的。”眼圈一紅,險

些要流下淚來。黃蓉道“他好言好語的勸你,你千萬彆會錯了意。”楊過道“我就是不

懂,到底我又犯了甚麼錯?”黃蓉臉一沉,說道“你是當真不明白,還是跟我們鬨鬼?”

楊過心中不忿,心道“你們好好待我,我也好好回報,卻又要我怎地?”咬緊了嘴唇卻不

答話。黃蓉道“好,你既要我直言,我也不跟你繞彎兒。龍姑娘既是你師父,那便是你尊

長,便不能有男女私情。”

這個規矩,楊過並不像小龍女那般一無所知,但他就是不服氣,為甚麼隻因為姑姑教過

他武功,便不能做他妻子?為甚麼他與姑姑絕無苟且,卻連郭伯伯也不肯信?想到此處,胸

頭怒氣湧將上來。他本是個天不怕地不怕、偏激剛烈之人,此時受了冤枉,更是甩出來甚麼

也不理會了,大聲說道“我做了甚麼事礙著你們了?我又害了誰啦?姑姑教過我武功,可

是我偏要她做我妻子。你們斬我一千刀、一萬刀,我還是要她做妻子。”

這番話當真是語驚四座,駭人聽聞。當時宋人拘泥禮法,那□聽見過這般肆無忌憚的叛

逆之倫?郭靖一生最是敬重師父,隻聽得氣向上衝,搶上一步,伸手便往他胸口抓去。

小龍女吃了一驚,伸手便格。郭靖武功遠勝於她,此時盛怒之下,更是出儘全力,一帶

一揮,將小龍女拋出丈餘,接著手掌一探,抓住了楊過胸口“天突穴”,左掌高舉,喝道

“小畜生,你膽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楊過給他一把抓住,全身勁力全失,心中卻絲毫不懼,朝聲說道“姑姑全心全意的愛

我,我對她也是這般。郭伯伯,你要殺我便下手,我這主意是永生永世不改的。”郭靖道

“我當你是我親生兒子一般,決不許你做了錯事,卻不悔改。”楊過昂然道“我沒錯!我

沒做壞事!我沒害人!”這三句話說得斬釘截鐵,鏗然有聲。

廳上群雄聽了,心中都是一凜,覺得他的話實在也有幾分道理,若是他師徒倆一句話也

不說,在甚麼世外桃源,或是窮鄉荒島之中結成夫婦,始終不為人知,確是與人無損。隻是

這般公然無忌的胡作非為,卻是有乖世道人心,成了武林中的敗類。

郭靖舉起手掌,淒然道“過兒,我心□好疼,你明白麼?我寧可你死了,也不願你做

壞事,你明白麼?”說到後來,語音中已含哽咽。

楊過聽他如此說,知道自己若不改口,郭伯伯便要一掌將自己擊死。他有時雖然狡計百

出,但此刻卻又倔強無比,朗聲道“我知道自己沒錯,你不信就打死我好啦。”

郭靖左掌高舉,這一掌若是擊在楊過天靈蓋上,他那□還有性命?群雄凝息無聲,數百

道目光都望他著手掌。

郭靖左掌在空際停留片時,又向楊過瞧了一眼,但見他咬緊口唇,雙眉緊蹙,宛似他父

親楊康當年的模樣,心中一陣酸痛,長歎一聲,右手放鬆了他領口,說道“你好好的想想

去罷。”轉過身來,回席入座,再也不向他瞧上一眼,臉色悲痛,心灰意懶已到極處。

小龍女招手道“過兒,這些人橫蠻得緊,咱們走罷。”她可絲毫不知適才楊過生死之

際間不容發。楊過心想“橫蠻”二字的形容,確甚適當,大踏步走向廳口,與小龍女攜手而

出,到莊外牽了瘦馬,逕自去了。

群雄眼睜睜的望著二人背影,有的鄙夷,有的惋惜,有的憤怒,有的驚詫。

楊過與小龍女並肩而行,夜色已深,此時兩人久彆重逢,遠離應囂,於適才的惡鬥、爭

辯,都已忘得乾乾淨淨,隻覺此刻人生已臻極美之境,過去的生涯儘是白活,而未來的時光

也大可不必再過。兩人心靈相通,不交一言,默默無言的走著,到了一株垂楊樹下,兩人過

去坐下,在樹蔭下倚著樹乾,漸感倦困,就此沉沉睡去。瘦馬在遠處吃著青草,偶而發出一

聲聲低嘶。

一覺醒來,天已大明,兩人相視一笑。楊過道“姑姑,咱們到那□去?”小龍女沉吟

半晌,道“還是回古墓去罷。”她自下得山來,隻覺軟紅十丈雖然繁華,終不如在古墓中

那麼逍遙自在。楊過尋思“得與姑姑在古墓中□守一輩子,此生已無他求。”從前記掛著

外麵世界,隻盼她放自己出墓,但在外麵打了個轉,卻又留戀起古墓中清淨的生涯來。當下

兩人折而向北,緩緩而行。一個仍是叫他“過兒”,一個仍是叫她“姑姑”,都覺如此相處

相呼,最是自然不過。

中午時分,兩人談到金輪法王的武功,都說他功夫了得,難以抵敵。小龍女忽道“過

兒,玉女心經中最後一章,咱們從沒練好過,你可記得麼?”楊過道“記是記得的,但咱

倆拆來拆去,總是不成,想來總有些甚麼地方不對。”小龍女道“本來我也想不透,但昨

天見那老道姑的寶劍抖了幾下,倒讓我想起一件事來。”楊過回想孫不二昨日所使的劍招,

登時領悟,叫道“對啦,對啦,那是要全真派武學與玉女心經同時使用,怪不得咱們一直

練得不對。”

當年古墓派祖師林朝英獨居古墓而創下玉女心經,雖是要克製全真派武功,但對王重陽

始終情意不減,寫到最後一章之時,幻想終有一日能與意中人並肩擊敵,因之這一章的武術

是一個使玉女心經,一個使全真功夫,相互應援,分進合擊。林朝英當日柔腸百轉,深情無

限,纏綿相思,儘數寄托於這章武經之中。雙劍縱橫是賓,攜手克敵才是主旨所在,然而在

所遺石刻之中卻不便注明這番心事。小龍女與楊過初練時相互情愫未生,無法體會祖師婆婆

的深意,修習之際兩人均使本門心法,自是領會不到其中妙詣。

當下兩人一齊悟到,各自折了一枝柳枝,一招招對拆起來。小龍女緩緩仗動玉女劍法,

楊過使的則是全真劍法。但拆了數招,仍覺難以融會。他二人想不到林朝英當年創製這套劍

法,心中想像與王重陽並肩禦敵,一招一式儘是相互配合照顧,此時楊龍兩人對拆,卻是將

對方當成了敵人,互刺互擊,相殺相斫,自是大為鑿枘。其實林朝英與王重陽都是當時天下

一等一的高手,單隻一人已無旁人能與之對敵,這套聯手抗敵的功夫實在並無用處,隻是林

朝英自肆想像、以托芳心而已。她創此劍法時武功已達巔峰,招式勁急,綿密無間,不能有

毫發之差,楊過與小龍女不明其中含意,自難得心應心。

二人練了一會總感不對。小龍女道“或許咱們記錯了,回到墓中去瞧清楚了再練。”

楊過正要答話,突聽遠處馬蹄聲響,一騎馬飛馳而至。那馬遍體赤毛,馬上之人一身紫衫,

轉眼之間,一人一騎如風般掠過身邊,正是黃蓉騎著小紅馬。

楊過不願再與她一家人見麵而多惹煩惱,於是與小龍女商量改走小道,以免在前途再行

相遇。小龍女雖是師父,但除了武功之外甚麼事也不懂,楊過說改走小道,她自無異議。當

晚二人在一家小返店中宿了。楊過睡在床上,小龍女仍是用一條繩子橫掛室中,睡在繩上。

二人都已決意要結為夫婦,但在古墓中數年來都是如此安睡,此番重遇,仍是自然而然的睡

下,依法練功,隻是想到心上人就在身旁,此後更不分離,均感無限喜慰。

次日中午,二人來到一座大鎮。鎮上人煙稠密,車來馬往,甚是熱鬨。楊過帶同小龍女

到一家酒樓用飯,剛走上樓梯,不禁一怔,隻見黃蓉與武氏兄弟坐地一張桌旁正自吃飯。楊

過心想既然遇到,不便假裝不見,上前行禮,叫了聲“郭伯母。”

黃蓉雙眉深鎖,臉帶愁容,問道“你見到我女兒沒有?”楊過道“沒有啊。芙妹沒

跟你在一起麼?”

黃蓉尚未答話,樓梯聲響,走上數人。當先一人身材高大,正是金輪法王。楊過急忙轉

頭,不再跟黃蓉說話,悄悄走到小龍女身旁,低聲道“背轉了臉,彆瞧他們。”但金輪法

王眼光何等銳利,一上樓梯,於樓上諸人均已儘收眼底,嘿嘿冷笑,大刺刺的在一張桌旁坐

了下來。楊過本已將頭轉過,突聽黃蓉叫了聲“芙兒!”不禁回頭,隻見郭芙與金輪法王

同坐一桌。眼睜睜望著母親,卻是不敢過去。

原來金輇法王陸家莊受挫,心中不忿,籌思反敗為勝之策,更兼霍都身中玉蜂針,毒性

發作,多方解救始終無效,更須設法搶奪解藥,是以未曾遠去,便在陸家莊附近逗留。也是

郭芙合當遭難,清晨騎了小紅馬出來馳騁,正好遇上這個大對頭,給他一把揪下馬來。小紅

馬極有靈性,發飛奔回莊,悲嘶不已。郭靖等知道女兒遇險,大驚之下,立即分頭尋找。黃

蓉雖然懷有身孕,仍是帶著武氏兄弟來回探察,此日在這鎮上見到楊過師徒,不料金輪法王

押著郭芙,卻也來到了這酒樓。

黃蓉一見女兒,驚喜交集,眼見她落入大敵手中,叫了一聲之後,便不再說話,拿著一

雙筷子在桌上劃來劃去,籌思救女之策。正自琢磨,忽聽金輪法王說道“黃幫主,這一位

是你的愛女罷?前日我見她倚在你的懷中,撒癡撒嬌,有趣得緊啊。”黃蓉哼了一聲,並不

答話。武修文站起身來,喝道“枉你身為一派宗師,比武不勝,卻來欺侮人家年輕姑娘,

羞也不羞?”金輪法王對他的話隻當沒聽見,又道“黃幫主,前日較量,你們明明輸了,

卻多般的橫生枝節,不是好漢行逕。你先將毒針解藥給我,然後咱們約定日子,公公道道的

比一場武,以定武林盟主之位到底誰屬。”黃蓉仍是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武修文大聲道“你先把郭姑娘放回,我們立時送上解藥,比武之議慢慢商量不遲。”

黃蓉斜眼向楊過與小龍女望了一眼,心想“解藥是在這二人身上,你貿然答應對方,也不

知人家給是不給。”金輪法王道“□毒暗器,天下難道就隻你們一家?你們用毒針傷我徒

兒,我也能在你女兒身上釘上幾枚毒釘。你們給解藥,我們就給她治。說到放人,可沒那麼

容易。”黃蓉見女兒神色如常,似乎並未受傷,但母女情深,不禁心中無主,常言道“關心

則亂”,她雖機變無雙,此時竟然一籌莫展。

眼見店伴將酒菜川流不息價送到金輪法王桌上,法王等縱情飲食,大說大笑。郭芙呆呆

坐著,隻是凝望母親,始終不提筷子。黃蓉心如刀割,牽動內息,突然腹中又隱隱作痛。

金輪法王用完酒飯,站起身來,說道“黃幫主,跟咱們一起走罷。”黃蓉一愕,立時

省悟,他不但擒住女兒不放,竟連自己也要帶走,此時落了單,身邊隻武氏兄弟二人,自是

非他敵手,不禁臉色大變。金輪法王又道“黃幫主,你不用害怕,你是中原武林中大有來

頭的人物,我們自是以禮相待。隻要武林盟主之位有了定論,立時恭送南歸。”他上樓見到

黃蓉,便知遇到良機,隻要將她擒獲,中原武士非拱手臣服不可,那比拿住了郭芙可要高出

百倍,當真是一件天大買賣送上門來。黃蓉隻關心著女兒,先前竟沒想到此節。

武氏兄弟見師娘受窘,明知不敵,卻也不能不挺身而出,長劍雙雙出鞘,護在師娘身

前。黃蓉低聲道“快跳窗逃走,向師父求救。”武氏兄弟兩人向她瞧了一眼,又向郭芙瞧

了一眼,這才奔向窗口。

黃蓉暗罵“笨蛋,這當兒怎容得如此遲疑?”果然隻這麼稍一稽延,已自不及。金輪

法王長臂前探,一手一個,抓住二人背心,如老鷹拿小雞般提了起來。武氏兄弟回劍急刺,

金輪法王也不閃避,隻是雙手微擺,武敦儒長劍刺向弟弟,而武修文的長劍卻刺向了哥哥。

兩武大驚,急忙撒手拋劍,當□兩聲,兩柄長劍同時落地,才算沒傷了兄弟。

金輪法王雙臂一振,將二人拋出丈許,冷笑道“乖乖的跟佛爺走罷。”轉頭向楊過與

小龍女道“你兩位跟黃幫主倘若不是一路,便請自便,以後彆來礙我的事就是。兩位武功

了得,今後好好保重,再去練上一二十年,天下便無敵手。”他倒並非對二人另眼相看,卻

是知道黃蓉、小龍女、楊過三人武功雖然都不及自己,但如聯手相鬥,那就不易應付,即使

得勝,也未必定可擒獲黃蓉,因之有意相間,那是得其主乾、舍其旁枝之意。他並不知黃蓉

因懷孕而不便動手,隻估量她打狗棒極其神妙,是個勁敵。

小龍女道“過兒,咱們走罷!這老和尚很厲害,咱們打他不過的。”她滿心隻盼早回

古墓,與楊過長相□守,她於世間的恩仇鬥殺本來就毫不關心,見到金輪法王又感害怕,便

即直言無隱。楊過答應了,站起身來,走到樓口,心想此去回到古墓,多半與黃蓉永世不再

相見,不禁向她望了一眼。

隻見她玉容慘淡,左手按住小腹,顯是在暗忍疼痛,楊過登時心想“郭伯伯、郭伯母

不許我和姑姑相好,未免多事,但他們對我實無歹意,今日郭伯母有難,我如何能一走了

之?隻是敵人實在太強,我與姑姑齊上,也決計不是這藏僧的敵手,反正救不了郭伯母,又

何必將自己與姑姑的性命陪上?不如去稟報郭伯伯,讓他率人追救便是。”

楊過攜著小龍女的手,舉步下樓,隻見一名蒙古武士大踏步走到黃蓉身前,粗聲說道

“快走,還耽擱甚麼?”說著伸手去拉她臂膀,竟當她是囚犯一般。

黃蓉當了十餘年丐幫的幫主,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雖然今日遭厄,豈能受此傖夫之

辱?見他黑毛茸茸的一雙大手伸將過來,當即衣袖甩起,袖子蓋上他手腕,乘勢抓住揮出,

呼的一聲,那蒙古武士肥大的身軀從酒樓窗口飛了出去,跌在街心,隻摔得半死不活。黃蓉

生性受潔,不願手掌與他手腕相觸,是以先用袖子罩住,才隔袖摔他。

酒樓上眾人初時聽他們說得斯文,均未在意,突見動手,登時大亂。

金輪法王冷笑道“黃幫主果然好功夫。”學著蒙古武士的神氣,大踏步走上,一模一

樣的伸手去拉,黃蓉知他有意炫示功夫,雖是同樣的出手,自己要同樣的摔他卻是萬萬不

能,隻得退了一步。

楊過已走下樓梯數級,猛見爭端驟起,黃蓉眼下就要受辱,不由得激動了俠義心腸,還

顧得甚麼生死安危,飛身過去拾起正敦儒掉下的長劍,一招“青龍出海”,急向金輪法王後

心刺去,喝道“黃幫主帶病在身,你乘危相逼,羞也不羞?”

金輪法王聽到背後金刃破空之聲,竟不回頭,翻過手指往他劍刃平麵上一擊。當的一

響,楊過隻震得右臂發麻,劍尖直垂下去,急忙飛身躍開。

金輪法王回過身來,說道“少年,快快走罷!你年紀輕輕,武功不弱,將來成就遠勝

於我,此時卻還不是我的對手,何苦強自出頭,喪生於我手下?”這幾句話軟硬兼施,既把

楊過捧了一下,卻又深具威脅。他金輪被楊過與小龍女擊下,令他已然到手的武林盟主之位

終於落空,心中對二人自是恨得牙□□地,隻是此刻權衡輕重,以拿住黃蓉為第一要義,不

願多樹敵人,隻盼楊過與小龍女退出這場是非,日後再找這兩個小輩的晦氣不遲。他稱雄西

藏,頗富謀略,非徒武功驚人而已。

這幾句話不亢不卑,確又不是大言欺人,楊過究是少年心性,聽他說自己將來造就還勝

於他,心中自是喜樂,笑道“大和尚不必客氣,要練到你這般厲害的功夫很不容易。這位

黃幫主自小養我大的,你還是彆難為她罷。她今日若非有病,你的武功未必勝得過她,你如

不信,待她將病養好了,跟你比試一場如何?”他隻道金輪法王自負功夫了得,被他這麼一

激,或許真的不再與黃蓉為難。

豈知金輪法王本來擔心黃蓉、小龍女、楊過三人聯手合力,這才對楊過客氣,此刻聽了

他這幾句話,向黃蓉臉上一望,果見她容色憔悴,病勢竟自不輕,心想單憑你這兩個少年男

女,我金輪法王又有何懼?當下冷笑一聲,搶到梯口,說道“那你也留下罷!”

小龍女站在梯間,被金輪法王將她與楊過隔開,心中不樂,說道“和尚你走開,讓他

下來。”金輪法王雙眉倒豎,“單掌開碑”,一招疾推下去,他膂力本大,這一招居高臨

下,更是威猛無比。小龍女那敢硬接?她懸念楊過身在樓頭,不向梯底躍下,雙足一登,竟

以絕頂輕功從敵人身畔擦過,與楊過並肩而立。金輪法王當她從左側掠過時回肘反打,竟然

一擊不中,心下也佩服她身法輕捷。楊過又拾起武修文掉下的長劍交在她手□,說道“姑

姑,這和尚無禮,咱們打他。”

嗆□一響,金輪法王從袍子底下取出一隻輪子,這輪子與他先前所使的金輪一般大小,

隻顏色黑黝黝地,卻是精鐵所鑄,輪上也鑄有密宗真言。他共有金銀銅鐵鉛五隻輪子,當真

遇上大敵之時,可以五輪齊出,但他已往隻用一隻金輪,已自打敗無數勁敵,因此上得了金

輪法王的名號,其餘銀銅鐵鉛四輪卻從未用過,其實依他武學修為,原該稱“五輪法王”才

是。陸家莊比武時金輪被楊過用金剛杵搗下,這時將鐵輪取出,說道“黃幫主,你也一齊

上麼?”他雖見黃蓉臉有病容,終是忌憚她武功了得,這句“黃幫主”一呼,點醒她是一幫

之主,如與旁人聯手合力鬥他一人,未免墮了幫主的身分。

楊過叫道“黃幫主要回家啦,她沒空跟你嚕唆。”轉頭向黃蓉道“郭伯母,你帶了

芙妹走罷。”他已打定主意,自己與小龍女合力拒敵,打是打不過的,但勉力抵擋一陣,設

法逃走,卻多半辦得到,好在此時並非比武賭勝,隻須逃脫魔掌,就算逃得狼狽萬狀,又有

何妨?當下挺劍向法王刺去。小龍女見他使的是玉女心經功夫,於是跟著揮劍旁擊,她心中

無甚打算,既見楊過與這和尚動手,也就出手相助。

金輪法王舞動輪子,擋開兩劍,他嫌酒樓上桌椅太多,施展不開手腳,一麵舞輪,一麵

飛腳將桌椅踢開。楊過心想“跟你以力硬拚,我們定然要輸,隻有跟你糾纏,才可抵擋得

片刻。”見他踢開桌椅,便反把桌椅推轉,擋在敵我之間。他與小龍女都是輕身功夫了得,

東鑽西竄,並不正式和敵人拚鬥,再加上忽爾投擲酒壺,忽爾翻潑菜盤,隻鬨得樓麵上酒漿

菜汁,淋漓滿地。

如此一鬨,黃蓉已乘機拉過郭芙。達爾巴中了楊過的“移魂”之後,此時兀自時昏

時醒,霍都中毒重傷,其餘的蒙古武士本領低微,那□擋得住黃蓉?楊過大叫“郭伯母,

你們快走罷!”但黃蓉見金輪法王招數厲害,楊、龍二人出儘全力,仍是難以招架,此刻胡

鬨歪打,尚可擋得一擋,若是給他找到破綻,猛下毒手,這兩個少年男女那□還有性命?心

想“他舍命救我,我豈能隻圖自身,舍之而去?”站在樓頭,悄立觀戰。

武氏兄弟卻連聲催促“師娘,咱們先走罷,你身子不適,須得保重。”黃蓉初時不

理,聽他們催得緊了,怒道“為人不講『俠義』二字,練武有何用處?活在世上又有何用

處?這姓楊的強過你們百倍。哼,你兄弟倆好好想一想罷。”武氏兄弟一番好意,卻給師母

一頓搶白,訕訕的老大不是意思。

郭芙從地下拾起一條斷了的桌腳,叫道“武家哥哥,咱們齊上。”黃蓉一把拉住,說

道“憑你這點功夫,上去送死麼?”郭芙撅起了小嘴不信。她見楊過與小龍女出招也無甚

特異奧妙之處,有時姿式雖妙,劍招卻毫不淩厲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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