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與子共穴相扶將_倚天屠龍記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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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與子共穴相扶將(2 / 2)

他這句話雖然問出了口,但記掛著光明頂上各人安危,不等小昭回答,便即帶著她飛步上峰。一路上但見屍首狼藉,大多數是明教教徒,但六大派的弟子也有不少。想是他們在山腹中一日一夜之間,六大派發動猛攻。明教因楊逍、韋一笑等重要首領儘數重傷,無人指揮,以致失利,但眾教徒雖在劣勢之下,兀自苦鬥不屈,是以雙方死傷均重。張無忌將到山頂,猛聽得兵刃相交之聲,乒乒乓乓的打得極為激烈,他心下稍寬,暗想“戰鬥既然未息,六大派或許尚未攻入大廳。”快步往相鬥處奔去。

突然間呼呼風響,背後兩枚鋼鏢擲來,跟著有人喝道“是誰?停步!”張無忌腳下毫不停留,回手輕揮,兩枚鋼鏢立即倒飛回去,隻聽得“啊”的一聲慘呼,跟著呯的一聲,有人摔倒在地。張無忌一怔,回過頭來,隻見地下倒著一名灰袍僧人,兩枚鋼鏢釘在他右肩之上。他更是一呆,適才回手一揮,隻不過想掠斜鋼鏢來勢,不致打到自己身上而已,哪料到這麼輕輕一揮之力,竟如此大得異乎尋常。他忙搶上前去,歉然道“在下誤傷大師,抱歉之至。”伸指拔出鋼鏢。

那少林僧雙肩上登時血如泉湧,豈知這僧人極是剽悍,飛起一腳,呯的一聲,踢在張無忌小腹之上。張無忌和他站得極近,沒料到他竟會突施襲擊,一呆之下,那僧人已然倒飛出去,背脊撞在一棵樹上,右足折斷,口中狂噴鮮血。張無忌此時體內真氣流轉,一遇外力,自然而然而生反擊,比之當日震斷靜玄的右腿,力道又大得多了。

他見那僧人重傷,更是不安,上前扶起,連聲致歉,那僧人惡狠狠的瞪他,驚駭之心更甚於憤怒,雖然仍想出招擊敵,卻已無能為力了。忽聽得圍牆之內傳出接連三聲悶哼,張無忌無法再顧那僧人,拉著小昭,便從大門中搶了進去,穿過兩處廳堂,眼前是好大一片廣場。場上黑壓壓的站滿了人,西首人數較少,十之身上鮮血淋漓,或坐或臥,是明教的一方。東首的人數多出數倍,分成六堆,看來六派均已到齊。這六批人隱然對明教作包圍之勢。張無忌一瞥之下,見楊逍、韋一笑、彭和尚、說不得諸人都坐在明教人眾之內,看情形仍是行動艱難。楊不悔坐在她父親身旁。廣場中心有兩人正在拚鬥,各人凝神觀戰,張無忌和小昭進來,誰也沒加留心。張無忌慢慢走近,定神看時,見相鬥雙方都是空手,但掌風呼呼,威力遠及數丈,顯然二人都是絕頂高手。那兩人身形轉動,打得快極,突然間四掌相交,立時膠住不動,隻在一瞬之間,便自奇速的躍動轉為全然靜止,旁觀眾人忍不住轟天價叫了一聲“好!”

張無忌看清楚兩人麵貌時,心頭大震,原來那身材矮小、滿臉精悍之色的中年漢子,正是武當派的四俠張鬆溪。他的對手是個身材魁偉的禿頂老者,長眉勝雪,垂下眼角,鼻子鉤曲,有若鷹嘴。張無忌心想“明教中還有這等高手,那是誰啊?”忽聽得華山派中有人叫道“白眉老兒,快認輸罷,你怎能是武當張四俠的對手?”張無忌聽到“白眉老兒”四個字,心念一動“啊,原來他……他……他便是我外公白眉鷹王!”心中立時生出一股孺慕之意,便想撲上前去相認。但見殷天正和張鬆溪頭頂都冒出絲絲熱氣,兩人便在這片刻之間,竟已各出生平苦練的內家真力。一個是天鷹教教主、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一個是張三豐的得意弟子、身屬威震天下的武當七俠,眼看霎時之間便要分出勝敗。明教和六大派雙方都是屏氣凝息,為自己人擔心,均知這一場比拚,不但是明教和武當雙方威名所係,而且高手以真力決勝,敗的一方多半有性命之憂。隻見兩人猶似兩尊石像,連頭發和衣角也無絲毫飄拂。殷天正神威凜凜,雙目炯炯,如電閃動。張鬆溪卻是謹守武當心法中“以逸待勞、以靜製動”的要旨,嚴密守衛。他知殷天正比自己大了二十多歲,內力修為是深了二十餘年,但自己正當壯年,長力充沛,對方年紀衰邁,時刻一久,便有取勝之機。豈知殷天正實是武林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年紀雖大,精力絲毫不遜於少年,內力如潮,有如一個浪頭又是一個浪頭般連綿不絕,從雙掌上向張鬆溪撞擊過去。張無忌初見張鬆溪和殷天正時,心中一喜,但立即喜去憂來,一個是自己的外公,乃是肯肉至親;一個是父親的師兄,待他有如親子,當年他身中玄冥神掌,武當諸俠均曾不惜損耗內功,儘心竭力的為他療傷,倘若兩人之中有一人或傷或死,在他都是畢生大恨。

張無忌微一沉吟,正想搶上去設法拆解,忽聽殷天正和張鬆溪齊聲大喝,四掌發力,各自退出了六七步。張鬆溪道“殷老前輩神功卓絕,佩服佩服!”殷天正聲若洪鐘,說道“張兄的內家修為超凡入聖,老夫自愧不如。閣下是小婿同門師兄,難道今日定然非分勝負不可嗎?”張無忌聽他言中提到父親,眼眶登時紅了,心中不住叫著“彆打了,彆打了!”張鬆溪道“晚輩適才多退一步,已輸了半招。”躬身一揖,神定氣閒的退了下去。

突然武當派中搶出一個漢子,指著殷天正恕道“殷老兒,你不提我張五哥,那也罷了!今日提起,叫人好生惱恨。我俞三哥、張五哥兩人,全是傷折在你天鷹教手中,此仇不報,我莫聲穀枉居‘武當七俠’之名。”嗆啷啷一聲,長劍出鞘,太陽照耀下劍光閃閃,擺了一招“萬嶽朝宗”的姿式。這是武當子弟和長輩動手過招時的起手式,莫聲穀雖然怒氣勃勃,但此時早已是武林中極有身分的高手,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舉一動自不能失了禮數。殷天正歎了口氣,臉上閃過一陣黯然之色,緩緩道“老夫自小女死後,不願再動刀劍。但若和武當諸俠空手過招,卻又未免托大不敬。”指著一個手執鐵棍的教徒道“借你的鐵棍一用。”那明教教徒雙手橫捧齊眉镔鐵棍,走到殷天正身前,恭恭敬敬的躬身呈上。殷天正接過鐵棍,雙手一拗,拍的一聲,那鐵棍登時斷為兩截。

旁觀眾人“哦”的一聲,都沒有想到這老兒久戰之後,仍具如此驚人神力。莫聲穀知他知他不會先行發招,長劍一起,使一招“百鳥朝鳳”,但見劍尖亂顫,霎時間便如化為數十個劍尖,罩住敵人中盤,這一招雖然厲害,但仍是彬彬有禮的劍法。殷天正左手斷棍一封,說道“莫七俠不必客氣。”右手斷棍便斜砸過去。數招一過,旁觀眾人群情聳動,但見莫聲穀劍走輕靈,光閃如虹,吞葉開闔之際,又飄逸,又凝重,端的是名家風範。殷天正的兩根斷鐵棍本已笨重,招數更是呆滯,東打一棍,西砸一棍,當真不成章法,但有識之士見了,卻知他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實已臻武學中的極高境界。他腳步移動也極緩慢,莫聲穀卻縱高伏低、東奔西閃,隻在一盞茶時分,已接連攻出六十餘招淩厲無倫的殺手。

再鬥數十合後,莫聲穀的劍招愈來愈快。昆侖、峨嵋諸派均以劍法見長,這幾派的弟子見莫聲穀一柄長劍上竟生出如許變化,心下都暗暗飲服“武當劍法果然名不虛傳,今日裡大開眼界。”可是不論他如何騰挪劈刺,總是攻不進殷天正兩根鐵棍所嚴守的門戶之內。莫聲穀心想“這老兒連敗華山、少林三名高手,又和四哥對耗內力,我已是跟他相鬥的第五人,早就占了不少便宜,若再不勝,師門顏麵何存?”猛地裡一聲清嘯,劍法忽變,那柄長劍竟似成了一條軟帶,輕柔曲折,飄忽不定,正是武當派的七十二招“繞指柔劍”。旁觀眾人看到第十二三招時,忍不住齊聲叫起好來。這時殷天正已不能守拙馭巧,身形遊走,也展開輕功,跟他以快打快。突然間莫聲穀長劍破空,疾刺殷天正胸膛,劍到中途,劍尖微顫,竟然彎了過去,斜刺他右肩。這路“繞指柔劍”全仗以渾厚內力逼彎劍刃,使劍招閃爍無常,敵人難以擋架。殷天正從未見過這等劍法,急忙沉肩相避,不料錚的一聲輕響,那劍反彈過來,直刺入他的左手上臂。殷天正右臂一伸,不知如何,竟爾陡然間長了半尺,在莫聲穀手腕上一拂,挾手將他長劍奪過,左手已按住他“肩貞穴”。白眉鷹王的鷹爪擒拿手乃百餘年來武林中一絕,當世無雙無對。莫聲穀肩頭落入他的掌心,他五指隻須運勁一捏,莫聲穀的肩頭非碎成片片、終身殘廢不可。武當諸俠大吃一驚,待要搶出相救,其勢卻已不及。

殷天正歎了口氣,說道“一之為甚,其可再乎?”放開了手,右手一縮,拔出長劍,左臂上傷口鮮血如泉湧出。他向長劍凝視半晌,說道“老夫縱橫半生,從未在招數上輸過一招半式。好張三豐,好張真人!”他稱揚張三豐,那是欽佩他手創的七十二招“繞指柔劍”神妙難測,自己竟然擋架不了。莫聲穀呆在當地,自己雖然先贏一招,但對方終究是有意的不下殺手,沒損傷自己,怔了片刻,便道“多蒙前輩手下留情。”殷天正一言不發,將長劍交還給他。莫聲穀精研劍法,但到頭來手中兵刃竟給對方奪去,心下羞愧難當,也不接劍,便即退下。張無忌輕輕撕下衣襟,正想去給外公裹傷,忽見武當派中又步出一人,黑須垂胸,卻是武當七俠之首的宋遠橋,說道“我替老前輩裹一裹傷。”從懷中取出金創藥,給殷天正敷在傷口之上,隨即用帕子紮住,天鷹教和明教的教眾見宋遠橋一臉正氣,料想他以武當七俠之首的身分,決不會公然下毒加害,殷天正說了聲“多謝!”更是坦然不疑。張無忌大喜,心道“宋師伯給我外公裹傷,想是感激他不傷莫七叔,兩家就如此和好了。”哪知宋遠橋裹好傷後,退一步,長袖一擺,說道“宋某領教老前輩的高招!”這一著大出張無忌意料之外,忍不住叫道“宋大……宋大俠,用車輪戰打他老人家,這不公平!”

這一言出口,眾人的目光都射向這衣衫襤褸的少年。除了峨嵋派諸人,以及宋青書、殷梨亭、楊逍、說不得等少數人之外,誰都不知他的來曆,均感愕然。

宋遠橋道“這位小朋友的話不錯。武當派和天鷹教之間的私怨,今日暫且閣下不提。現下是六大派和明教一決生死存亡的關頭,武當派謹向明教討戰。”

殷天正眼光緩緩移動,看到楊逍、韋一笑、彭和尚等人全身癱瘓,天鷹教和五行旗下的高手個個非死即傷,自己兒子殷野王伏地昏迷,生死未卜,明教和天鷹教之中,除自己之外,再無一個能抵擋得住宋遠橋的拳招劍法,可是自己連戰五個高手之餘,已是真氣不純,何況左臂上這一劍受傷實是不輕。

殷天正微微一頓之間,崆峒派中一個矮小的老人大聲說道“魔教已然一敗塗地,再不投降,還待怎的?空智大師,咱們這便去毀了魔教三十三代教主的牌位罷!”少林寺方丈空聞大師坐鎮嵩山本院,這次圍剿明教,少林弟子由空智率領。各派敬仰少林派在武林中的聲望地位,便舉他為進攻光明頂的發號施令之人。

空智尚未答言,隻聽華山派中一人叫道“甚麼投不投降?魔教之眾,今日不能留一個活口。除惡務儘,否則他日死灰複燃,又必為害江湖。魔崽子們!見機的快快自刎,免得大爺們動手。”殷天正暗暗運氣,但覺左臂上劍傷及骨,一陣陣作痛,素知宋遠橋追隨張三豐最久,已深得這位不世出的武學大師真傳,自己神完氣足之時和他相鬥,也是未知鹿死誰手,何況此刻?但明教眾高手或死或傷,隻剩下自己一人支撐大局,隻有拚掉這條老命了,自己死不足惜,所惜者一世英名,竟在今日斷送。隻聽宋遠橋道“殷老前輩,武當派和天鷹教仇深似海,可是我們卻不願乘人之危,這場過節,儘可日後再行清算。我們六大派這一次乃是衝著明教而來。天鷹教已脫離明教,自立門戶,江湖上人人皆知。殷老前輩何必蹚這場渾水?還請率領貴教人眾,下山去罷!”

武當派為了俞岱岩之事,和天鷹教結下了極深的梁子,此事各派儘皆知聞,這時聽宋遠橋竟然替天鷹教開脫,各人儘皆驚訝,但隨即明白宋遠橋光明磊落,不肯撿這現成便宜。殷天正哈哈一笑,說道“宋大俠的好意,老夫心領。老夫是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雖已自樹門戶,但明教有難,豈能置身事外?今日有死而已,宋大俠請進招罷!”說著踏上一步,雙掌虛擬胸前,兩條白眉微微顫動,凜然生威。宋遠橋道“既然如此,得罪了!”說罷左手一揚,右掌抵在掌心,一招“請手式”揮擊出去,乃是武當派拳法中晚輩和長輩過招的招數。殷天正見他彎腰弓背,微有下拜之態,便道“不必客氣。”雙手一圈,封住心口。依照拳法,宋遠橋必當搶步上前,伸臂出擊,哪知他伸臂出擊是一點不錯,卻沒搶步上前,這拳打出,竟和殷天正的身子相距一丈有餘。

殷天正一驚“難道他武當拳術如此厲害,竟已練成了隔山打牛的神功?”當下不敢怠慢,運起內勁,右掌揮出,抵擋他的拳力。不料這一掌揮出,前麵空空蕩蕩,並未接到甚麼勁力,不由得心中大奇。隻聽宋遠橋道“久仰老前輩武功深湛,家師也常稱道。但此刻前輩已力戰數人,晚輩卻是生力,過招之際太不公平。咱們隻較量招數,不比膂力。”一麵說,一麵踢出一腿這一腿又是虛踢,離對方身子仍有丈許之地,但腳法精妙,方位奇特,當真匪夷所思,倘是近身攻擊,可就十分難防。殷天正讚道“好腳法!”以攻為守,揮拳搶攻。宋遠橋側身閃避,還了一掌。霎時之間,但見兩人拳來腳往,鬥得極是緊湊,可是始終相隔丈許之地。雖然招不著身,一切全是虛打,但他二人何等身分,哪一招失利、哪一招占先,各自心知。兩人全神貫注,絲毫不敢怠忽,便和貼身肉搏無異。

旁觀眾人不少是武學高手,隻見宋遠橋走的是以柔克剛的路子,拳腳出手卻是極快,殷天正大開大闔,招數以剛為主,也絲毫沒慢了。兩人見招拆招,忽守忽攻,似乎是分彆練拳,各打各的,其實是鬥得激烈無比。

張無忌初看殷天正和張鬆溪、莫聲穀兩人相鬥時,關懷兩邊親人的安危,並沒怎麼留神雙方出招,這時見殷天正和宋遠橋隔著遠遠的相鬥,知道隻有勝負之分,卻無死傷之險,這才潛心察看兩人的招數。看了半晌,見兩人出招越來越快,他心下卻越來越不明白“我外公和宋大伯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但招數之中,何以竟存著這許多破綻?外公這一拳倘若偏左半尺,不就正打中宋大伯的胸口?宋大伯這一抓若再遲出片刻,那不恰好拿到了我外公左臂?難道他二人故意相讓?可是瞧情形又不像啊。其實殷天正和宋遠橋雖然離身相鬥,招數上卻絲毫不讓。張無忌學會乾坤大挪移心法後,武學上的修為已比他們均要勝一籌。但說殷、宋二人的招數中頗有破綻,卻又不然。張無忌不知自己這麼想,隻因身負九陽神功之故,他所設想的招數雖能克敵製勝,卻決不是比殷、宋二人更妙更精,常人更萬萬無法做到。正如飛禽見地下獅虎搏鬥,不免會想“何不高飛下撲,可製必勝?”殊不知獅虎在百獸之中雖然最為凶猛厲害,要高飛下撲,卻是力所不能。張無忌見識未夠廣搏,一時想不到其中的緣故。忽見宋遠橋招數一變,雙掌飛舞,有若絮飄雪揚,軟綿綿不著力氣,正是武當派“綿掌”。殷天正呼喝一聲,打出一拳。兩人一以至柔,一以至剛,各逞絕技。

鬥到分際,宋遠橋左掌拍出,右掌陡地裡後發先至,跟著左掌斜穿,又從後麵搶了上來。殷天正見自己上三路全被他掌勢罩住,大吼一聲,雙拳“丁甲開山”,揮擊出去。兩人雙掌雙拳,便此膠在空中,呆呆不動。拆到這一招時,除了比拚內力,已無他途可循。兩人相隔一丈以外,四條手臂虛擬鬥力之狀,此時看來似乎古怪,但是近身真鬥,卻已麵臨最為凶險的關頭。宋遠橋微微一笑,收掌後躍,說道“老前輩拳法精妙,佩服佩服!”殷天正也即收拳,說道“武當拳法,果然冠絕古今。”兩人說過不比內力,鬥到此處,無法再行繼續,便以和局收場。武當派中尚有俞蓮舟和殷梨亭兩大高手未曾出場,隻見殷天正臉頰脹紅,頭頂熱氣嫋嫋上升,適才這一場比試雖然不耗內力,但對手實在太強,卻已是竭儘心智,眼見他已強弩之末,俞殷二俠任何一人下場,立時便可將他打倒,穩享“打敗白眉鷹王”的美譽。俞蓮舟和殷梨亭對望一眼,都搖了搖頭,均想“乘人之危,勝之不武。”

他武當二俠不欲乘人之危,旁人卻未必都有君子之風,隻見崆峒派中一個矮小老者縱身而出,正是適才高叫焚燒明教曆代主牌之人,輕飄飄的落在殷天正麵前,說道“我姓唐的跟你殷老兒玩玩!”說話的語氣極是輕薄。

殷天正向他橫了一眼,鼻中一哼,心道“若在平時,崆峒五老如何在殷某眼下?今日虎落平陽被犬欺,殷某一世英名,若是斷送在武當七俠手底,那也罷了,可萬萬不能讓你唐文亮豎子成名!”雖然全身骨頭酸軟,隻盼睡倒在地,就此長臥不起,但胸中豪氣一生,下垂的兩道白眉突然豎起,喝道“小子,進招罷!”唐文亮瞧出他內力已耗了十之,隻須跟他鬥得片刻,不用動手,他自己就會跌倒,當下雙掌一錯,搶到殷天正身後,發拳往他後心擊去。殷天正斜身反勾,唐文亮已然躍開,他腳下靈活之極,猶如一隻猿猴,不斷的跳躍。鬥了數合,殷天正眼前一黑,喉頭微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再也站立不定,一交坐倒。唐文亮大喜,喝道“殷天正,今日叫你死在我唐文亮拳下!”張無忌隻見唐文亮縱起身子,淩空下擊,正要飛身過去救助外公,卻見殷天正右手斜翻,姿式妙到巔毫,正是對付敵人從上空進攻的一招殺手,眼看兩人處此方位之下,唐文亮已然無法自救,果然聽得喀喀兩響,唐文亮雙臂已被殷天正施展“鷹爪擒拿手”折斷,跟著又是喀喀兩響,連兩條大腿也折斷了,呯的一響,摔在數尺之外。他四肢骨斷,再也動彈不得。旁觀眾人見殷天正於重傷之餘仍具如此神威,無不駭然。崆峒五老中的第三老唐文亮如此慘敗,崆峒派人人臉上無光,眼見唐文亮躺在殷天正身畔,隻因相距過近,竟然無人敢上前扶他回來。過了半晌,崆峒派中一個弓著背脊的高大老人重重踏步而出,右足踢起一塊石頭,直向殷天正飛去,口中喝道“白眉老兒,我姓宗的跟你算算舊帳。”這人是崆峒五老中的第二老,名叫宗維俠。他說“算算舊帳”,想是曾吃過殷天正的虧。這塊石頭飛去,突的一聲,正中殷天正的額角,立時鮮血長流。這一下誰都大吃一驚,宗維俠踢這塊石頭過去,原也沒想能擊中他,哪知殷天正已是半昏半醒,沒能避讓。當此情勢之下,宗維俠上前隻是輕輕一指,便能致他於死地。但見宗維俠提起右臂,踏步上前,武當派中走出一人,身穿土布長衫,神情質樸,卻是二俠俞蓮舟,身形微晃,攔在宗維俠身前,說道“宗兄,殷教主已身受重傷,勝之不武,不勞宗兄動手。殷教主跟敝派過節極深,這人交給小弟罷。”宗維俠道“甚麼身受重傷?這人最會裝死,適才若不是他故弄玄虛,唐三弟哪會上他的這惡當。俞二俠,貴派和他有梁子,兄弟跟這老兒也有過節,讓我先打他三拳出氣。”俞蓮舟不願殷天正一世英雄,如此喪命,又想到張翠山與殷素素,說道“宗兄的七傷拳天下聞名,殷教主眼下這般模樣,怎還禁得起宗兄的三拳?”

宗維俠道“好!他折斷我唐三弟四肢,我也打斷他四肢便了。這叫做眼前報,還得快!”他見俞蓮舟兀自猶豫,大聲說道“俞二俠,咱們六大派來西域之前立過盟誓。今日你反而回護魔教的頭子麼?”俞蓮舟歎了口氣,說道“此刻任憑於你。回歸中原以後,我再領教宗二先生的七傷拳神功。”宗維俠心下一凜“這姓俞的何以一再維護他?”他對武當派確是頗有忌憚,但眾目睽睽之下,終不能示弱,當下冷笑道“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你武當派再強,也不能恃勢橫行啊。”這幾句話

宋遠橋便道“二弟,由他去罷!”俞蓮舟朗聲道“好英雄,好漢子!”便即退開。這“好英雄,好漢子”六個字,似乎是稱讚殷天正,又似乎是譏刺宗維俠的反話。宗維俠不願和武當派惹下糾葛,假裝沒聽見,一見俞蓮舟走開,便向殷天正身前走去。

少林派空智大師大聲發令“華山派和崆峒派各位,請將場上的魔教餘孽一概誅滅了。武當派從西往東搜索,峨嵋派從東往西搜索,彆讓魔教有一人漏網。昆侖派預備火種,焚燒魔教巢穴。”他吩咐五派後,雙手合十,說道“少林子弟各取法器,誦念往生經文,替六派殉難的英雄、魔教教眾超度,化除冤孽。”眾人隻待殷天正在宗維俠一拳之下喪命,六派圍剿魔教的豪舉便即大功告成。當此之際,明教和天鷹教教眾俱知今日大數已儘,眾教徒一齊掙紮爬起,除了身受重傷無法動彈者之外,各人盤膝而坐,雙手十指張開,舉在胸前,作火焰飛騰之狀,跟著楊逍念誦明教的經文“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明教自楊逍、韋一笑、說不得諸人之下,天鷹教自李天垣以下,直至廚工伕役,個個神態莊嚴,絲毫不以身死教滅為懼。空智大師合十道“善哉!善哉!”

俞蓮舟心道“這幾句經文,想是他魔教教眾每當身死之前所要念誦的了。他們不念自己身死,卻在憐憫眾人多憂多患,那實在是大仁大勇的胸襟啊。當年創設明教之人,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隻可惜傳到後世,反而變成了為非作歹的淵藪。”張無忌在六大門派高手之前本來心存畏懼,遲遲不敢挺身而出,待聽得空智下了儘屠魔教人眾的號令,又見宗維俠徑自舉臂向外公走去,當下不暇多想,大踏步搶出,擋在宗維俠身前,說道“且慢動手!你如此對付一個身受重傷之人,也不怕天下英雄笑麼?”這幾句話聲音清朗,響徹全場。各派人眾奉了空智大師的號令,本來便要分彆出手,突然聽到這幾句話,一齊停步,回頭瞧著他。宗維俠見說話的是個衣衫襤褸的少年,絲毫不以為意,伸手推出,要將他推在一旁,以便上前打死殷天正。張無忌見他伸掌推到,便隨手一掌拍出,呯的一響,宗維俠倒退三步,侍要站定,豈知對方這一掌雄渾無比,仍是立足不定,幸好他下盤功夫紮得堅實,但覺上身直往後仰,急忙右足在地下一點,縱身後躍,借勢縱開丈餘。落下地來時,這股掌勢仍未消解,又踉踉蹌蹌的連退七八步,這才站定。這麼一來,他和張無忌之間已相隔三丈以上。他心中驚怒莫名,旁觀眾人卻是大惑不解,都想“宗維俠這老兒在鬨甚麼玄虛,怎地又退又躍,躍了又退,大搗其鬼?”便是張無忌自己,也想不透自己這麼輕輕拍出一掌,何以竟有如許威力。宗維俠一呆之下,登時醒悟,向俞蓮舟怒目而視,喝道“大丈夫光明磊落,怎地暗箭傷人?”他料定是俞蓮舟在暗中相助,多半還是武當諸俠一齊出手,否則單憑一人之力,不能有這麼強猛的勁道。俞蓮舟給他說得莫名其妙,反瞪他一眼,暗道“你裝模作樣,想乾甚麼?”宗維俠大步上前,指著張無忌喝道“小子,你是誰?”張無忌道“我叫曾阿牛。”一麵說,一麵伸掌貼在殷天正背心“靈台穴”上,將內力源源輸入。他的九陽真氣渾厚之極,殷天正顫抖了幾下,便即睜開眼來,望著這少年,頗感奇怪。張無忌向他微微一笑,加緊輸送內力。片刻之間,殷天正胸口和丹田中閉塞之處已然暢通無阻,低聲道“多謝小友!”站起身來,傲然道“姓宗的,你崆峒派的七傷拳有甚麼了不起,我便接你三拳!”

宗維俠萬沒想到這老兒竟會又是神完氣足的站起身來,眼看這個現成便宜是不易撿的了,忌憚他“鷹爪擒拿功”的厲害,便道“崆峒派的七傷拳既然沒甚麼了不起,你便接我三招七傷拳吧!”他盼殷天正不使擒拿手,單是拳掌相對,比拚內力,那麼自己以逸待勞,當可仗七傷拳的內勁取勝。張無忌聽他一再提起“七傷拳”三字,想起在冰火島的那天晚上,義父叫醒自己,講述以七傷拳打死神僧空見之事,後來他叫自己背誦七傷拳的拳訣,還因一時不能記熟,挨了他好幾個耳光。這時那拳訣在心中流動,當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要知天下諸般內功,皆不逾九陽神功之藩籬,而乾坤大挪移運勁使力的法門,又是集一切武功之大成,一法通,萬法通,任何武功在他麵前都已無秘奧之可言。隻聽殷天正道“彆說三拳,便接你三十拳卻又怎地?”他回頭向空智說道“空智大師,姓殷的還沒死,還沒認輸,你便出爾反爾,想要倚多取勝嗎?”

空智左手一揮,道“好!大夥兒稍待片刻,又有何妨!”原來殷天正上得學明頂後,見楊逍等人儘皆重傷,己方勢力單薄,當下以言語擠住空智,不得仗著人多混戰。空智依著武林規矩,便約定逐一對戰。結果天鷹教各堂各壇、明教五行旗,及光明頂上楊逍屬下的雷電風雲四門中的好手,還是一個個非死即傷,最後隻剩下殷天正一人。但他既未認輸,便不能上前屠戮。張無忌知道外公雖比先前好了些,卻萬萬不能運勁使力,他所以要接宗維俠的拳招,隻不過是護教力戰,死而後已,於是低聲道“殷老前輩,待我來替你先接,晚輩不成時,老前輩再行出馬。”殷天正已瞧出他內力深厚無比,自己便在絕無傷勢之下,也是萬萬不及,但想自己為教而死,理所當然,這少年不知有何乾係,他本領再強,也決計敵不過對方敗了一個又來一個、源源不絕的人手,到頭來還不是和自己一樣,重傷力竭,任人宰割,如此少年英才,何必白白的斷送在光明頂上?當下問道“小友是哪一位門下,似乎不是本教教徒,是嗎?”張無忌恭恭敬敬的躬身說道“晚輩不屬明教,不屬天鷹教,但對老前輩心儀已久,今和前輩並肩抗敵,乃是份所應當。”殷天正大奇,正想再問,宗維俠又踏上一步,大聲道“姓殷的,我第一拳來了。”

張無忌道“殷老前輩說你不配跟他比拳,你先勝得過我,再跟他老人家動手不遲。”

宗維俠大怒,喝道“你這小子是甚麼東西?我叫你知道崆峒派七傷拳的厲害。”張無忌尋思“今日隻有說明圓真這惡賊的奸詐陰謀,才能設法使雙方罷手,若是單憑動手過招,我一人怎鬥得過六大門派這麼多英雄?何況武當門下的眾師伯叔都在此地,我又怎能跟他們為敵?”當下朗聲說道“崆峒派七傷拳的厲害,在下早就久仰了。少林神僧空見大師,不就是喪生在貴派七傷拳之下麼?”他此言一出,少林派群相聳動,那日空見大師喪身洛陽,屍身骨骼儘數震斷,外表卻一無傷痕,極似是中了崆峒派“七傷拳”的毒手。當時空聞、空智、空性三僧密議數日,認為崆峒派眼下並無絕頂高手,能打死練就了“金剛不壞體”神功的空見師兄,雖然空見的傷勢令人起疑,但料想非崆峒派所能為。後來空智又曾率領子弟暗加訪查,得知空見大師在洛陽圓寂之日,崆峒五老均在西南一帶。既然非五老所為,那麼崆峒派中更無其他好手能對空見有絲毫損傷,因此便將對崆峒派起的疑心擱下了。何況當時洛陽客房外牆上寫著“成昆殺神僧空見於此牆下”十一個大字,少林派後來查知冒名成昆做下無數血案的均是謝遜所為,那更是半點也沒疑惑了。眾高僧直至此時聽了張無忌這句話,心下才各自一凜。宗維俠怒道“空見大師為謝遜惡賊所害,江湖上眾所周知,跟我崆峒又有甚麼乾係?”張無忌道“謝謝前輩打死神僧空見,是你親眼瞧見了麼?你是在一旁掠陣麼?是在旁相助麼?”宗維俠心想“這乞兒不像乞兒、牧童不似牧童的小子,怎地跟我纏上了?多半是受了武當派的指使,要挑撥崆峒和少林兩派之間的不和。我倒要小心應付,不可入了人家圈套。”因此他雖沒重視張無忌,還是正色答道“空見神僧喪身洛陽,其時崆峒五老都在雲南點蒼派柳大俠府上作客。我們怎能親眼見到當時情景?”

張無忌朗聲道“照啊!你當時既在雲南,怎能見到謝前輩害死空見大師?這位神僧是喪生在崆峒派的七傷拳手下,人人皆知。謝老前輩又不是你崆峒派的,你怎可嫁禍於人?”宗維俠道“呸!呸!空見神僧圓寂之處,牆上寫著‘成昆殺空見神僧於此牆下’十一個血字。謝遜冒著他師父之名,到處做下血案,那還有甚麼可疑的?”

張無忌心下一凜“我義父沒說曾在牆上寫下這十一個字。他一十三拳打死神僧空見後,心中悲悔莫名,料來決不會再寫這些示威嫁禍的學句。”當下仰天哈哈一笑,說道“這些字誰都會寫,牆上雖然有此十一個字,可有誰親眼見到謝前輩寫的?我偏要說這十一個字是崆峒派寫的。寫字容易,練七傷拳卻難。”他轉頭向空智說道“空智大師,令師兄空見神僧確是為崆峒派的七傷拳拳力所害,是也不是?金毛獅王謝遜前輩卻並非崆峒派,是也不是?”

空智尚未回答,突然一名身披大紅袈裟的高大僧人閃身而出,手中金光閃閃的長大禪杖在地下重重一頓,大聲喝道“小子,你是哪家哪派的門下?憑你也配跟我師父說話。”這僧人肩頭拱起,說話帶著三分氣喘,正是少林僧圓音,當年少林派上武當山興問罪之師,便是他力證張翠山打死少林弟子。張無忌其時滿腔悲憤,將這一乾人的形相牢記於心,此刻一見之下,胸口熱血上衝,滿臉脹得通紅,身子也微微發抖,心中不住說道“張無忌,張無忌!今日的大事是要調解六大門派和明教的仇怨,千萬不可為了一己私嫌,鬨得難以收拾。少林派的過節,日後再去算帳不遲。”雖然心中想得明白,但父母慘死的情狀,霎時間隨著圓音的出現而湧向眼前,不由得熱淚盈眶,幾乎難以自製。

圓音又將禪杖重重在地下一頓,喝道“小子,你若是魔教妖孽,快快引頸就戮,否則我們出家人慈悲為懷,也不來難為於你,即速下山去罷!”他見張無忌的服飾打扮絕非明教中人,又誤以為他竭力克製悲憤乃是心中害怕,是以有這幾句說話。張無忌道“貴派有一位圓真大師呢?請他出來,在下有幾句話請問。”圓音道“圓真師兄?他怎麼還能跟你說話?你快快退開,我們沒空閒功夫跟你這野少年瞎耗。你到底是誰的門下?”他見張無忌適才一掌將名列崆峒五老的宗維俠擊得連連倒退,料想他師父不是尋常人物,這才一再盤問於他,否則此刻屠滅明教正大功告成之際,哪裡還耐煩跟這來曆不明的少年糾纏。張無忌道“在下既非明教中人,亦非中原哪一派的門下這次六大門派圍攻明教,實則是受了奸人的挑撥,中間存著極大的誤會,在下雖然年少,倒也得知其中的曲折原委,鬥膽要請雙方罷鬥,查明真相,誰是誰非,自可秉公判斷。”他語聲一停,六大派中登時爆發出哈哈、嗬嗬、嗬嗬、嘩嘩、嘻嘻……各種各樣大笑之聲。數十人同聲指斥“這小子失心瘋啦,你聽他這麼胡說八道!”“他當自己是甚麼人?是武當派張真人麼?少林派空聞神僧麼?”“哈哈,哈哈”“他發夢得到了屠龍寶刀,成為武林至尊啦。”“他當咱們個個是三歲小孩兒,嗬嗬,我肚子笑痛了!”“六大門派死傷了這許多人,魔教欠下了海樣深的血債,嘿嘿,他想三言兩語,便將咱們都打發回去……”峨嵋派中卻隻有周芷若眉頭緊蹙,黯然不語。那日她和張無忌相認,知他便是昔日漢水舟中的少年,心中便有念舊之意,後來又見他甘受她師父三掌,仗義相救銳金旗人眾,對他更感欽佩,這時聽到這番不自量力的言語,又見眾人大肆譏笑,不自禁的心中難過。

張無忌站立當場,昂然四顧,朗聲道“隻須少林派圓真大師出來,跟在下對質幾句,他所安排下的奸謀便能大白於世。”這三句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將出來,雖在數百人的哄笑聲中,卻是人人聽得清清楚楚。六大派眾高手心下都是一凜,登時便將對他輕視之心收起幾分,均想“這小子年紀輕輕,內功怎地如此了得?”圓音待眾人笑聲停歇,氣喘籲籲的道“臭小子恁地奸猾,明知圓真師兄已不能跟你對質,便指名要他相見?你何以不叫武當派的張翠山出來對質?”

他最後一句話一出口,空智立時便喝“圓音,說話小心!”但華山、昆侖、崆峒諸派中已有許多人大聲笑了出來。隻有武當派的人眾臉有慍色,默不作聲。原來圓音一隻右眼被殷素素在西子湖畔用暗器打瞎,始終以為是張翠山下的毒手,一生耿耿於心。

張無忌聽他辱及先父,怒不可遏,大聲喝道“張五俠的名諱是你亂說得的麼?你……你……”圓音冷笑道“張翠山自甘下流,受魔教妖女迷惑,便遭好色之報……”張無忌心中一再自誡“今日主旨是要使兩下言和罷鬥,我萬萬不可出手傷人。”但一聽到這幾句話,哪裡還忍耐得住?縱身而前,左手探出,抓住圓音後腰提了起來,右手搶過他手中禪杖,橫過杖頭,便要往他頭頂擊落。圓音被他這麼一抓,有如雛雞落入鷹爪,竟無半分抵禦之力。少林僧隊中同時搶出兩人,兩根禪杖分襲張無忌左右,那是武學中救人的高明法門,所謂“圍魏救趙”,襲敵之所不得不教,便能解除陷入危境的夥伴。搶前來救的兩僧正是圓心、圓業。張無忌左手抓著圓音,右手提著禪杖,一躍而起,雙足分點圓心、圓業手中禪杖,隻聽得嘿嘿兩聲,圓心和圓業同時仰天摔倒。幸好兩僧武功均頗不凡,臨危不亂,雙手運力急挺,那兩條數十斤重的鍍金镔鐵禪杖才沒反彈過來,打到自己身上。眾人驚呼聲中,但見張無忌抓著圓音高大的身軀微一轉折,輕飄飄的落地。六大派中有七八個人叫了出來“武當派的‘梯雲縱’!”張無忌自幼跟著父親及太師父、諸師伯叔,於武當派武功雖隻學過一套入門功夫的三十二勢“武當長拳”,但所見所聞畢竟不少,這時練成乾坤大挪移神功,不論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都能取而為用。他對武當派的功夫耳濡目染,親炙最多,突然間不加思索的使用出來之時,自然而然的便使上了這當世輕功最著名的“梯雲縱”。俞蓮舟、張鬆溪等要似他這般縱起再在空中輕輕回旋數下,原亦不難,姿式之圓熟飄逸,尤有過之,但要一手抓一個胖大和尚,一手提一根沉重禪杖,仍要這般身輕如燕,卻萬萬無法辦到。

少林諸僧見這時和他相距已七八丈遠,眼見圓音給他抓住了要穴,全不動彈,他隻須挺起禪杖,立時便能將圓音打得腦漿迸裂,要在這一瞬之間及時衝上相救,決難辦到。唯一的法門是發射暗器,但張無忌隻須舉起圓音的身子一擋,借刀殺人,反而害了他的性命。雖有空智、空性這等絕頂高手在側,但以變起倉卒,任誰也料不到這少年有如此的身手,竟被他攻了個措手不及。隻見他咬牙切齒,滿臉仇恨之心,高高舉起了禪杖,眾少林僧有的閉了眼睛不忍再看,有的便待一擁而上為圓音報仇。哪知張無忌舉著禪杖的手並不落下,似乎心中有甚麼事難以決定,但見他臉色漸轉慈和,慢慢的將圓音放了下來。原來在這一瞬間,他已克製了胸中的怒氣,心道“倘若我打死打傷了六大派中任誰一人,我便成為六大派的敵人,就此不能作居間的調人。武林中這場凶殺,再也不能化解,那豈不是正好墮入成昆這奸賊的計中?不管他們如何罵我辱我、打我傷我,我定當忍耐到底,這才是真正為父母及義父複仇雪恨之道。”他想通了這節,便即放下圓音,緩緩說道“圓音大師,你的眼睛不是張五俠打瞎的,不必如此記恨。何況張五俠已自刎身死,甚麼冤仇也該化解了。大師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何必對舊事如此念念不忘?”

圓音死裡逃生,呆呆的瞧著張無忌,說不出話來,見他將自己禪杖遞了過來,自然而然的伸手接過,低頭退開,隱隱覺得自己這些年來滿懷怨憤,未免也有不是。少林諸高僧、武當諸俠聽了張無忌這幾句話,都不由得暗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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