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屠獅有會孰為殃_倚天屠龍記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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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屠獅有會孰為殃(2 / 2)

壽南山道“這金毛獅王哪,嘿嘿,那可當真厲害無比,足足有小人兩個那麼高,手膀比小人的大腿還粗,不說彆的,單是他一對精光閃閃的眼睛向著你這麼一瞪,你登時便魄飛魂散,不用動手,便得磕頭求饒……”

張無忌和趙敏對望一眼,隻聽他又道“我師父跟他鬥了七日七夜,不分勝敗,後來我師父怒了,使出威震天下的‘擒龍伏虎功’來,這才將他收服。現下這金毛獅王關在我們寺中大雄寶殿的一隻大鐵籠中,身上縛七八根純鋼打就的鏈條……”張無忌越聽越怒,喝道“我問你話,便該據實而言,這般胡說八道,瞧我不要了你的狗命!金毛獅王謝大俠雙目失明,說甚麼雙眼精光閃閃?”壽南山的牛皮當場給人戳穿,忙道“是,是!想必是小人看錯了。”張無忌道“到底你有沒有見到他老人家?謝大俠是怎麼一副相貌,你且說說看。”壽南山實在未見過謝遜,知道再吹牛皮,不免有性命之憂,忙道“小人不敢相欺,其實是聽師兄們說的。”張無忌隻想查明謝遜被囚的所在。但反複探詢,壽南山確是不知,料想這是機密大事,這小腳色原也無從得悉,隻得罷了。好在端陽節距今二月有餘,時日大是從容,待傷勢全愈後前去相救,儘來得及。

三人在中嶽神廟中過了數日,倒也安然無事,少林寺中並未派人前來聯絡。到得第八日上,趙敏之傷已全愈了七八成,張無忌體內真氣逐步貫通,四肢漸漸有力,其時若有敵人到來,要逃跑已非難事。那壽南山儘心竭力的服侍,不敢稍有異誌。趙敏笑道“萬壽無疆,你這胚子學武是不成的,做個管家倒是上等人材。”壽南山苦笑道“姑娘說得好。”張無忌和趙敏每日吃著壽南山精心烹調的美食,中嶽神廟中彆有一番溫馨天地。又過十來日,兩人體力儘複,張無忌便和趙敏商議如何營救謝遜。

趙敏道“本來最好的法子是真的點了‘萬壽無疆’死穴,派他回去少林寺打探。隻是這人太過膿包,多半會露出馬腳,反而壞了大事。這樣罷,咱們便到少室山下相機行事。隻是咱們二人的打扮卻得變一變。”

張無忌道“喬裝作甚麼?剃了光頭,做和尚、尼姑嗎?”趙敏臉上微微一紅,啐道“呸!虧你想得出!一個小和尚,帶著個小尼姑,整天晃來晃去,成甚麼樣子?”張無忌笑道“那麼咱倆扮成一對鄉下夫妻,到少室山腳下種田砍柴去。”趙敏一笑,道“兄妹不成麼?要是扮成了夫妻,給周姑娘瞧見,我這左邊肩上又得多五個手指窟窿。”

張無忌也是一笑,不便再說下去,細細向壽南山問明少林寺中各處房舍的內情,便道“你身上被點的死穴,都已解了,這就去罷。”趙敏正色道“隻是你這一生必須居於南方,隻要一見冰雪,立刻送命。你急速南行,住的地方越熱越好,倘若受了一點點風寒,有甚麼傷風咳嗽,那可危險得緊。”壽南山信以為真,拜彆二人,出廟便向南行。這一生果然長居嶺南,小心保養,不敢傷風,直至明朝永樂年間方死,雖非當真“萬壽無疆”,卻也是得享遐齡。

張趙二人待他走遠,小心清除了廟內一切居住過的痕跡,走出二十餘裡,向農家買了男女莊稼人的衣衫,到荒野處換上,將原來衣衫掘地埋了,慢慢走到少室山下。到得離少林寺七八裡處,途中已三次遇到寺中僧人。趙敏道“不能再向前行了。”見山道旁兩間茅舍,門前有一片菜地,一個老農正在澆菜,便道“向他借宿去。”張無忌走上前去,行了個禮,說道“老丈,借光,咱兄妹倆行得倦了,討碗水喝。”那老農恍若不聞,不理不睬,隻是舀著一瓢瓢糞水往菜根上潑去。張無忌又說了一遍,那老農仍是不理。忽然呀的一聲,柴扉推開,走出一個白發婆婆,笑道“我老伴耳聾口啞,客官有甚麼事?”張無忌道“我妹子走不動了,想討碗水喝。”那婆婆道“請進來罷。”二人跟著入內,隻見屋內收拾得甚是整潔,板桌木凳,抹得乾乾淨淨,老婆婆的一套粗布衣裙也是洗得一塵不染。趙敏心中喜歡,喝過了水,取出一錠銀子,笑道“婆婆,我哥哥帶我去外婆家,我路上腳抽筋,走不動了,今兒晚想在婆婆家借宿一宵,等明兒清早再趕路。”

那婆婆道“借宿一宵不妨,也不用甚麼銀子。隻是我們但有一間房,一張床,我和老伴就算讓了出來,你兄妹二人也不能一床睡啊。嘿嘿,小姑娘,你跟婆婆說老實話,是不是背父私奔,跟情哥哥逃了出來啊?”

趙敏給她說中了真情,不由得滿臉通紅,暗想這婆婆的眼力好厲害,聽她說話口氣不似尋常農家老婦,當下向她多打量了幾眼。但見她雖弓腰曲背,但雙目炯炯有神,說不定竟是身有武藝。趙敏情知張無忌還像個尋常農夫,自己的容貌舉止、說話神態,決計不似農女,便悄悄說道“婆婆既已猜到,我也不能相瞞。這個曾哥哥,是我自幼的相好,我爹爹嫌他家中貧窮,不肯答應婚事。我媽媽見我尋死覓活的,便作主叫我跟了他……他出來。我媽媽說,過得三年兩載,我們有了……有了娃娃,再回家去,爹爹就是不肯也隻好肯了。”她說這番話時滿臉通紅,不時偷偷向張無忌望上幾眼,目光中深孕情意,又道“我家在大都是有麵子的人家,爹爹又是做官的。我們要是給人抓住了,阿牛哥非給我爹爹打死不可。婆婆,我跟你說是說了,你可千萬彆告訴人。”那婆婆嗬嗬而笑,連連點頭“我年輕時節,也是個風流人物。你放心,我把我的房讓給你小夫妻。此處地方偏僻,你家裡人一定找不到,就算有人跟你們為難,婆婆也不能袖手旁觀。”她見趙敏溫柔美麗,一上來便將自己的說與她聽,心下便大有好感,決意出力相助,玉成她倆的好事。趙敏聽了她這幾句話,更知她是個武林人物,此處距少林寺極近,不知她與成昆是友是敵,當真要處處小心,不能露出半分破綻,於是盈盈拜倒,說道“婆婆肯替我二人作主,那真是多謝了。阿牛哥,快來謝過婆婆。”張無忌依言過來,作揖道謝。那婆婆笑眯眯的點頭,當即讓了自己的房出來,在堂上用木板另行搭了一張床,墊些稻草,鋪上一張草席。

兩人來到房中,張無忌低聲道“澆菜那個老農本領更大,你瞧出來了麼?”趙敏道“啊,我倒看不出。”張無忌道“他肩挑糞水,行得極慢,可是兩隻糞桶竟沒半點晃動,那是很高的內力修為。”趙敏道“比起你來怎麼樣?“張無忌笑道“我來試試,也不知成不成。”說著一把將她抱起,扛在肩頭,作挑擔之狀。趙敏格格笑道“啊喲!你將我當作了糞桶麼?”那婆婆在房外聽得他二人親熱笑謔之聲,先前心頭存著的些微疑心,立時儘去。當晚二人和那老農夫婦同桌共餐,居然有雞有肉。張無忌和趙敏故意偷偷捏一捏手,碰一碰肘,便如一對熱戀私奔的情侶,蜜裡調油,片刻分舍不得。初時還不過有意做作,到後來竟是純出自然。那婆婆瞧在眼裡,隻是微笑,那老農卻如不見,隻管低頭吃飯。飯後張無忌和趙敏入房,閂上了門。兩人在飯桌上這般真真假假的調笑,不由得都動了情。趙敏俏臉紅暈,低聲道“我們這是假的,可作不得真。”張無忌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吻了吻她,低聲道“倘若是假的,三年兩載,又怎能生得個娃娃,抱回家去給你爹爹瞧瞧?”趙敏羞道“呸,原來你躲在一旁,把我的話都偷聽去啦。”

張無忌雖和她言笑不禁,但總是想到自己和周芷若已有婚姻之約,雖盼將來一雙兩好,總須和周芷若成婚之後,再說得上趙敏之事。此刻溫香在抱,不免意亂情迷,但終於強自克製,隻親親她的櫻唇粉頰,便將她扶上床去,自行躺在床前的板凳之上,調息用功,九陽真氣運轉十二周天,便即睡去。趙敏卻臉熱心跳,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睡,直至深宵,正朦朦朧朧間,忽聽得腳步聲響,自遠而近,有人迅速異常的搶到了門前。她伸手去推張無忌,恰好張無忌也已聞聲醒覺,伸手過來推她,雙手相觸,互相握住了。

隻聽得門外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杜氏賢伉儷請了,故人夜訪,得嫌無禮否?”過了半晌,那婆婆在屋內說道“是青海三劍麼?我夫婦從川西遠避到此,算是怕了你玉真觀了。咱們不過因一件小事結上梁子,又不是當真有甚麼深仇大怨。事隔多年,玉真觀何必仍然如此苦苦相逼?常言道得好殺人也不過頭點地。”門外那人哈哈一笑,說道“你二位要是當真怕了,向我們磕三個響頭,玉真觀既往不咎,前事一筆勾銷。”隻聽得板門呀的一聲開了,那婆婆道“你們訊息也真靈通,居然追到了這裡。”其時滿月初虧,銀光瀉地,張無忌和趙敏從板壁縫中望將出去,隻見門外站著三個黃冠道人。中間一人短須戟張,又矮又胖,說道“賢伉儷是磕頭賠罪呢,還是雙鉤、鏈子槍上一決生死?”那婆婆尚未回答,那聾啞老頭已大踏步而出,站在門前,雙手叉腰,冷冷的瞧著三個道人。那婆婆跟著出來,站在丈夫身旁。那短須道人道“杜老先生乾麼一言不發,不屑跟青海三劍交談麼?”那婆婆道“拙夫耳朵聾了,聽不到三位的言語。”短須道人咦的一聲,道“杜老先生聽風辨器之術乃武林一絕,怎地耳朵聾了?可惜,可惜。”他身旁那個更胖的道人刷的一聲,抽出長劍,道“杜百當,易三娘,你們怎地不用兵刃?”那婆婆易三娘道“馬道長,你仍是這般性急。兩位邵道長,幾年不見,你們可也頭發花白了。嘿嘿,一些兒小事也這麼看不開,卻又何苦?”雙手突舉,每隻手掌中青光閃爍,各有三柄不到半尺長的短刀,雙手共有六柄。聾啞老頭杜百當跟著揚手,雙掌之中也是六柄短刀,隻見他左手刀滾到右手,右手刀滾到左手,便似手指交叉一般,純熟無比。三個道人都是一怔,武林中可從來沒見過這般兵器,說是飛刀罷,但飛刀卻決沒有這般使法的。杜百當向以雙鉤威震川西,他妻子易三娘善使鏈子槍,此刻夫婦倆竟舍棄了浸潤數十年的拿手兵器不用,那麼這十二柄短刀上必有極厲害極怪異的招數。那胖道人馬法通長劍一振,肅然吟道“三才劍陣天地人。”短須道人邵鶴接口道“電逐星馳出玉真。”三名道人腳步錯開,登時將杜氏二老圍在垓心。

張無忌見三名道人忽左忽右,穿來插去,似三才而非三才,三柄長劍織成一道光網,卻不向對方遞招。待那三道人走到七八步時,張無忌已瞧出其中之理,尋思“這三名道人好生狡猾,口中明明這是三才劍陣,其實暗藏正反五行。倘若敵人信以為真,按天地人三才方位去破解,立時陷身五行,難逃殺傷。他三個人而排五行劍陣,每個人要管到一個以上的生克變化,這輕功和劍法上的造詣,可也相當不凡了。”杜氏夫婦背靠著背,四隻手銀光閃閃,十二柄短刀交換舞動,兩人不但雙手短刀交互轉換,而且杜百當的短刀交到了易三娘手裡,易三娘的短刀交到了杜百當手裡,但每一柄刀決不脫手拋擲,始終老老實實的遞來遞去。趙敏瞧得奇怪,低聲問道“他們在變甚麼戲法?”張無忌皺眉不答,又看一會,忽道“啊,我明白了,他是怕我義父的獅子吼。”趙敏道“甚麼獅子吼?”張無忌連連點頭,忽地冷笑道“哼,就憑這點兒功夫,也想屠獅伏虎麼?”趙敏莫名其妙,問道“你打甚麼啞謎?自言自語的,叫人聽得老大納悶?”張無忌低聲道“這五個都是我義父的仇人。那老頭怕我義父的獅子吼,故意刺聾了自己耳朵……”隻聽得當當當當,密如聯珠般的一陣響聲過去,五人已交上了手。青海三劍連攻五次,均被杜氏夫婦擋開。兩人手中十二柄短刀盤旋往複,月光下聯成了三道光環,繞在身旁,守得嚴密無比。青海三劍久攻不逞,當即轉為守禦。杜百當猱身而進,短刀疾取那瘦小道人邵燕小腹。武學中有言道“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短刀長不逾五寸,當真是險到了極處,他刷刷刷三刀,全是進攻的殺著,絕不防及自身。馬法通和邵鶴長劍刷去,均被易三娘揮刀架開,才知他夫婦練就了這套刀法,一攻一守,配合緊密,攻者專攻而守者專守,不須兼顧。邵燕被他三刀連戳,給逼得手忙腳亂,接連退避。杜百當撲入他的懷中,刀刀不離要害,越來越險。邵鶴一聲長嘯,劍招亦變,與馬法通兩把長劍從旁插入,組成一道劍網,將杜百當攔到了三尺以外。三劍聯防,真是水也潑不進去。張無忌又輕輕冷笑一聲,在趙敏耳邊道“這兩套刀法劍法,都是練來對付我義父的。你瞧他們守多攻少,守長於攻,再打一天一晚也分不了勝負。”果然杜百當數攻不入,棄攻專守。趙敏低聲道“金毛獅王武功卓絕,這五個家夥單靠守禦,怎能取勝?”但見五人刀來劍往,連變七八般招數,兀自難分勝敗。馬法通突然喝道“住手!”托地跳出圈子。杜百當也向後退開,銀髯飄動,自具一股威勢。

馬法通道“賢伉儷這套刀法,練來是屠獅用的?”易三娘咦的一聲,道“你眼光倒厲害。”馬法通道“賢伉儷跟謝遜有殺子之仇,這等大仇,自是非報不可。既已探得對頭在少林寺中,何以不及早求個了斷?”易三娘側目斜睨,道“這是我夫婦的私事,不勞道長掛懷。”馬法通道“玉真觀和賢夫婦的梁子,正如易三娘所說,原是小事一樁,豈值得如此性命相搏?咱們不如化敵為友,聯手去找謝遜如何?”易三娘道“玉真觀跟謝遜也有梁子?”馬法通道“梁子倒沒有,嘿嘿。”易三娘道“既跟謝遜並無仇怨,何以苦心孤詣的練這套劍法?咱們雙方招數殊途同歸,都是克製七傷拳用的。”馬法通道“易三娘好眼力!真人麵前不說假話,玉真觀隻是想借屠龍刀一觀。”易三娘點了點頭,伸指在杜百當掌心飛快的寫了幾個字。杜百當也伸指在她掌心寫字。夫婦倆以指代舌,談了一會。易三娘道“咱夫婦隻求報仇,便送了性命,也所甘願,於屠龍刀決無染指之意。”馬法通喜道“那好極了。咱們五人聯手闖少林,賢夫婦殺人報仇,玉真觀得一柄寶刀。齊心合力,易成大功。雙方各遂所願,不傷和氣。”

當下五個人擊掌為盟,立了毒誓。杜氏夫婦便請三道人進屋,詳議報仇奪刀之策。

青海三劍進屋坐定,見隔房門板緊閉,不免多瞧幾眼。易三娘笑道“三位不必起疑,那是大都來的一對小夫妻,私奔離家,女的好似玉女一般,男的卻是個粗魯漢子,都是不會半點武功的。”馬法通道“三娘莫怪,非是我不信賢夫婦之能,隻是咱們所圖謀的事實在太也重大,頗遭天下豪傑之忌,若是走漏了消息,隻怕……”易三娘笑道“咱們鬥了半天,這小兩口子兀自睡得死豬一般。馬道長小心謹慎,親眼瞧一瞧也好。”說著便去推門。那門卻在裡麵上了閂。張無忌心想正好從這五人身上,去尋營救義父的頭緒,此刻不忙打發他們,當即抱起趙敏,和衣睡倒在床,隻匆匆忙忙的除下鞋子,拉棉被蓋在身上。隻聽得拍的一聲響,門閂已被邵鶴使內勁震斷。易三娘手持燭台,走了進來,青海三劍跟隨其後。張無忌見到燭光,睡眼惺忪的望著易三娘,一臉茫然之色。馬法通嗖的一劍,往他咽喉刺去,出招又狠又疾。張無忌“啊”的一聲驚呼,上身向前一撞,反將頭頸送到劍尖上去。馬法通縮手回劍,心想此人果然半點不會武功,若是武學之士,膽子再大,也決不敢不避此劍。趙敏唔的一聲,仍未醒轉,一張俏臉紅撲撲地,燭光映照下嬌豔動人。邵鶴道“易三娘說的不錯,出去罷!”五人帶上了房門,回到廳上。張無忌跳下床來,穿上了鞋子。隻聽馬法通道“賢伉儷可是拿準了,謝遜確是在少林寺中?”易三娘道“那是千真萬確。少林寺已送出了英雄帖,端陽節在寺中開屠獅大會,倘若他們沒擒到謝遜,當著普天下英雄之麵,這個人怎丟得起?”馬法通嗯了一聲,又道“少林派的空見神僧死在謝遜拳下,少林僧俗弟子,自是非報仇不可。賢伉儷隻須在端陽節進得寺去,睜開眼來瞧著仇人引頸就戮,不須花半分力氣,便報了血仇。杜老先生何必毀了一對耳朵,又甘冒得罪少林派的奇險?”易三娘冷笑道“拙夫刺毀雙耳,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再說,我老夫妻的獨生愛兒無辜為謝遜惡賊害死,我夫婦和他仇深似海,報複這等殺子之仇,焉能假手旁人?我們一遇上姓謝這惡賊,老婆子第一步便是刺聾自己雙耳。我夫婦但求與他同歸於儘。嘿嘿,自從我愛兒為他所害,我老夫婦於人世早已一無所戀。得罪少林派也好,得罪武當派也好,大不了千刀萬剮,何是道哉?”

張無忌隔房聽著她這番話,隻覺怨毒之深,直令人驚心動魄,心想“義父當年受了成昆的荼毒,一口怨氣發泄在許多無辜之人身上。這對杜氏夫婦看來原非歹人,隻是心傷愛子慘死,這才處心積慮的要殺我義父報仇。這等仇怨要說調處罷,那是萬萬不能,我隻有救出義父,遠而避之,免得更增罪孽。”這時隻聽得鄰室五人半點聲息也無,從板壁縫中張去,見杜氏夫婦和馬法通三人手指上蘸了茶水,在板桌上寫字,心道“這五人當真小心,雖然信得過我和敏妹並非江湖中人,猶恐泄漏了機密。唉,我義父在江湖間怨家極眾,覬覦屠龍刀的人更多,不等端陽節到便要提前下手的,隻怕不計其數。這等人不是苦心孤詣,便是藝高手辣,少林寺隻要稍有疏忽,義父便遭大禍。須得儘早救了他出來才好。”

這五個人以指寫字,密議不休。

張無忌自行在板凳上睡了,也不去理會。次晨起身,隻見青海三劍已然不在。張無忌對易三娘道“婆婆,昨晚三位道爺手裡拿著明晃晃的刀子,乾甚麼來啊?我起初還道是捉拿我們來著,嚇得了不得,後來才知不是。”

易三娘聽他管長劍叫作刀子,心下暗暗好笑,淡淡的道“他們走錯了路,喝了碗茶便走了。曾小哥,吃過中飯後,我們要挑三擔柴到寺裡去賣,你幫著挑一擔成不成?寺裡的和尚問起,我說你是我們兒子。這可不是占你便宜,隻是免得寺裡疑心。你媳婦花朵兒一般的人物,可彆出去走動。”她雖似和張無忌商量,實則下了號令,不容他不允。張無忌一聽之下,已然明白“她隻道我真是個莊稼人,要我陪著混進少林寺去察看動靜,那是再好也沒有。”便道“婆婆怎麼說,小子便怎麼乾,隻求你收留我兩口兒。我兩人東逃西奔,提心吊膽的,沒一天平安。”

到得午後,張無忌隨著杜氏夫婦,各自挑了一擔乾柴,往少林寺走去。他頭戴鬥笠,腰插短斧,赤足穿一雙麻鞋,三個人中,獨有他挑的一擔柴最大。趙敏站在門邊,微笑著目送他遠去。杜氏夫婦故意走得甚慢,氣喘籲籲的,到了少林寺外的山亭之中,便放下柴擔歇力。山亭中有兩名僧人坐著閒談,見到三人也不以為意。易三娘除下包頭的粗布,抹了抹汗,又伸手過去替張無忌抹汗,說道“乖孩子,累了麼?”張無忌初時有些不好意思,但聽她言語之中頗蓄深情,不像是故意做作,不禁望了她一眼。隻見她淚水在眼眶中轉來轉去,知她是念及自己被謝遜所殺了的那個孩子,但見她情致纏綿的凝視自己,似乎盼望自己答話,不由得心下不忍,便道“媽,我不累。你老人家累了。”他一聲“媽”叫出口,想起自己母親,不禁傷感。易三娘聽他叫了一聲“媽”,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假意用包頭巾擦汗,擦的卻是淚水。

杜百當站起身來,挑了擔柴,左手一揮,便走出了山亭,他雖聽不見兩人的對答,也知老妻觸景生情,懷念起了亡兒,說不定露出破綻,給那兩個僧人瞧破了機關。張無忌走將過去,在易三娘柴擔上取下兩捆乾柴,放在自己柴擔之上,道“媽,咱們走罷。”易三娘見他如此體貼,心想“我那孩子今日若在世上,比這少年年紀大得多了,我孫兒也抱了幾個啦。”一時怔怔的不能移步,眼見張無忌挑擔走出山亭,這才跟著走出,心情激動之下,腳下不禁有些蹣跚。張無忌回過身來,伸手相扶,心想“要是我媽媽此刻尚在人世,我能這麼扶她一把……”

一名僧人道“這少年倒是孝順,可算難得。”另一名僧人道“婆婆,你這柴是挑到寺裡去賣的麼?這幾日方丈下了法旨,不讓外人進寺,你彆去罷。”

易三娘好生失望,心想“少林寺果然防範周密,那是不易混進去了。”杜百當走出數丈後,見他二人不即跟來,便停步相候。另一名僧人道“這一家鄉下人母慈子孝,咱們就行個方便。師弟,你帶他們從後門進香積廚去,監寺若是知道了,便說是來慣賣柴的鄉人,料也無妨。”那僧人道“是,監寺不讓外人入寺,那是防備閒雜人等。這些忠厚老實的鄉人,何必斷了他們生計?”於是領著杜氏夫婦和張無忌,轉到後門進寺,將三擔乾柴挑到廚房,自有管香積廚的僧人算了柴錢。易三娘道“我們有上好的大白菜,我叫阿牛明兒送幾斤來,那是不用錢的,送給師傅們嘗新。”引她來的那僧人笑道“從明兒起,你不能再來了。監寺知道,怪罪下來,我們可擔代不起。”管香積廚的僧人向張無忌打量了幾眼,忽道“端陽前後,寺中要多上千餘位客人,挑水劈柴,說甚麼也忙不過來。這個兄弟倒生得健旺,你來幫忙兩個月,算五錢銀子一個月的工錢給你如何?”易三娘大喜,忙道“那再好也沒有了,阿牛在家裡也沒甚麼要緊事做,就在寺裡聽師傅們差遣打雜,賺幾兩銀子幫補幫補,也是好的。”張無忌一想不妥“少林寺中不少人識得我,偶爾來廚房走走,那還罷了,在寺中一住兩月,非給人認了出來不可。”說道“媽,我媳婦兒……”

易三娘心想這等天賜良機,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忙道“你媳婦兒好好在家中,還怕你媽虧待了她嗎?你在這兒,聽師傅們話,不可偷懶,媽和你媳婦過得幾天,便來探你。這麼大的小子,離開媽一天也不成,你還要媽喂奶把尿不成?”說著伸手理了理他的頭發,眼光中充滿慈愛之色。那管香積廚的僧人已煩惱多日,料想端陽大會前後,天下英雄聚會,這飯菜茶水實是難以對付。監寺雖已增撥了不少人手到香積廚來先行習練,但這些和尚不是習於參禪清修,便是鑽研武功,廚房的粗笨雜務誰都不肯去乾,被監寺委派到了那是無可奈何,但在廚房中大模大樣,瞪眼的多,做事的少。此時倒還罷了,一待賓客雲集,那就糟糕之極。他見張無忌誠樸勤懇,一心一意想留他下來,不住的勸說。張無忌心想“我日間隻在廚房,料來也見不到寺中高手,晚上相機尋訪義父下落,倒也方便。”但仍是故意裝著躊躇,待那引他入寺的僧人也從旁相勸,這才勉強答應,說道“師父,最好你一個月給我六錢銀子,我五錢銀子給我媽,一錢銀子給我媳婦買花布……”管香積廚的僧人嗬嗬笑道“咱們一言為定,六錢就是六錢。”

易三娘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同了杜百當慢慢下山。張無忌追將出去,道“媽,我媳婦兒請你多照看。”易三娘道“我理會得,你放心便是。”

張無忌在廚房中劈柴搬炭、燒火挑水,忙了個不亦樂乎,他故意在搬炭之時滿臉塗得黑黑地,再加上頭發蓬鬆,水缸中一照,當真是誰也認不出來了。當晚他便與眾火工一起睡在香積廚旁的小屋之中。他知少林寺中臥虎藏龍,往往火工之中也有身懷絕技之人,是以處處小心,連話也不敢多說半句。如此過了七八日,易三娘帶著趙敏來探望了他兩次。他做事勤力,從早到晚,甚麼粗工都做,管香積廚的僧人固然歡喜,旁的火工也均與他相處和睦。他不敢探問,隻是豎起耳朵,從各人閒談之中尋找線索,心想定然有人送飯去給義父,隻須著落在送飯的人身上,便可訪到義父被囚的所在,哪知耐心等了數日,竟瞧不出半點端倪,聽不到絲毫訊息。到得第九日晚間,他睡到半夜,忽聽得半裡外隱隱有呼喝之聲,於是悄悄起來,見四下無人知覺,便即展開輕功,循聲趕去,聽聲音來自寺左的樹林之中,縱身躍上一株大樹,查明樹後草中無人隱伏,這才從此樹躍至彼樹,逐漸移近。這時林中兵刃相交,已有數人鬥在一起。他隱身樹後,但見刀光縱橫,劍影閃動,六個人分成兩邊相鬥。那三個使劍的便是青海三劍,布開正反五行的“假三才陣”,守得甚是緊密,在旁相攻的是三個僧人,各使戒刀,破陣直進。拆了二三十招,噗的一聲響,青海三劍中一人中刀倒地。假三才陣一破,餘下二人更加不是對手,更拆數招,一人“啊”的一聲慘呼,被砍斃命,聽聲音是那矮胖子馬法通。餘下一人右臂帶傷,兀自死戰。一名僧人低聲喝道“且住!”三把戒刀將他團團圍住,卻不再攻。

一個蒼老的聲音厲聲道“你青海玉真觀和我少林派向來無怨無仇,何故夤夜來犯?”青海三劍中餘下那人乃是邵鶴,慘然道“我師兄弟三人既然敗陣,隻怨自己學藝不精,更有甚麼好問?”那蒼老的聲音冷笑道“你們是為謝遜而來,還是為了想得屠龍刀?嘿嘿,沒聽說謝遜曾殺過玉真觀中人,諒必是為了寶刀啦。隻憑這麼點兒玩藝,就想來闖蕩少林寺麼?少林寺領袖武林千餘年,沒想到竟給人如此小看了。”邵鶴乘他說得高興,刷的一劍,中鋒直進。那僧人急忙閃避,終於慢了一步,劍中左肩。旁邊二僧雙刀齊下,邵鶴登時身首異處。三名僧人一言不發,提起青海三劍的屍身,快步便向寺中走去。張無忌正想跟隨前去瞧個究竟,忽聽得右前方長草之中有人輕輕呼吸,暗道“好險!原來尚有埋伏。”當下靜伏不動,過了小半個時辰,才聽得草中有人輕輕擊掌二下,遠處有人擊掌相應,隻見前後左右六名僧人長身而起,或持禪杖,或挺刀劍,散作扇形回入寺中。

張無忌待那六僧走遠,才回到小屋,同睡的眾火工兀自沉睡不醒。他心下暗歎“若非親眼得見,怎知在這片刻之間,三條好漢已死於非命。”自經此役,他知少林寺防範周密,迥非尋常,更多加了一分小心。

又過數日,已是四月中旬,天氣漸熱,離端陽節一天近似一天。他想“我在香積廚中乾這粗活,終難探知義父的所在,今晚須得冒險往各處查察。”這晚他睡到三更時分,悄悄出來,縱身上了屋頂,躲在屋脊之石,身形甫定,便見兩條人影自南而北,輕飄飄掠過,僧袍鼓風,戒刀映月,正是寺中的巡查僧人。待二僧過去,向前縱了數丈,瓦麵上腳步聲響,又有二僧縱躍而過,但見群僧此來彼去,穿梭相似,巡查嚴密無比,隻怕皇宮內院也有所不及。他見了這等情景,料知若再前往,定被發覺,隻得廢然而返。

挨過三日,這一晚雷聲大作,下起大雨來。張無忌大喜,暗道“天助我也!”但見那雨越下越大,四下裡一片漆黑,他閃身走向前殿,心想“羅漢堂、達摩堂、般若院、方丈精舍四處,最是少林寺的根本要地,我逐一探將過去。”隻是少林寺中屋宇重重,實不知何處是羅漢堂、何處是般若院。他躲躲閃閃的信步而行,來到一片竹林,見前麵一間小舍,窗中透出燈光。這時他全身早已濕透,黃豆大的雨點打在臉上手上,一滴滴的反彈出去。他欺到小舍的窗下,隻聽得裡麵有人說話,正是方丈空聞大師的聲音。

隻聽他說道“為了這金毛獅王,一月來少林寺已殺了二十三人,多造殺孽,實非我佛慈悲之意。明教光明左使楊逍、右使範遙、白眉魔王殷天正、青翼蝠王韋一笑,先後遣使來寺,求我放過了謝遜……”張無忌聽到此處,心下喜慰“原來我外公和楊左使等已得訊息,曾派人來過。”隻聽空聞續道“本寺雖加推托,但明教豈肯就此罷休?那張教主武功出神入化,始終不見現身,隻怕暗中更有圖謀。我和空智師弟等蒙他相救,欠過人家的恩情,倘若他親自來求,我等如何對答?此事當真難處。師弟、師侄,你二位有何高見?”一個蒼老陰沉的聲音輕輕咳嗽一聲,張無忌聽在耳裡,心頭大震,立知便是改名圓真的成昆。這人張無忌從未和他對麵交談,但當日光明頂上隔看布袋聽他述說往事,隔著岩石聽他呼喝,他的口音卻聽得熟了,在這一瞬之間,心頭驀地裡想起了小昭,隻感到一陣甜蜜,一陣酸楚。隻聽圓真說道“謝遜由三位太師叔看守,自是萬無一失。此次英雄大會關涉我少林派千百年的興衰榮辱,魔教的一些小恩小怨,方丈師叔也不必掛懷。何況萬安寺之事,是魔教暗中勾結了朝廷來和六大門派為難,方丈師叔難道不知麼?”空聞奇道“怎地是明教勾結朝廷?”圓真道“明教張教主本要和峨嵋派掌門人周姑娘結親,成婚之日,汝陽王的郡主娘娘突然攜同那姓張的小子出走,此事轟傳江湖,方丈師叔必有所聞。”空聞道“不錯,聽說過這回事。”圓真道“那郡主娘娘手下,有一個得力部屬,叫做苦頭陀,兩位師叔在萬安寺中想必會過。”空智在萬安寺高塔之中,被趙敏勒逼顯示武功,曾大受苦頭陀的折辱,當時內力全失,無可反抗,此時猶有餘憤,說道“哼,此間大事一了,我倒要再上大都,找這苦頭陀會會。”圓真道“兩位師叔可知這頭陀是誰?”空智道“這苦頭陀所知甚博,似乎各家各派的武功均有涉獵,卻看不出他的門道來。”圓真道“苦頭陀便是魔教的光明右使範遙。”空聞和空智齊聲道“此話當真?”語中甚是驚詫。圓真道“圓真焉敢欺瞞師叔?端陽節他若膽敢前來本寺,兩位師叔一見便知。”

空智沉吟道“如此說來,張無忌和那郡主確是暗中勾結,由郡主出麵擒了六大門派中的首領人物,再由張無忌賣好救人。”圓真道“十有,便是如此。”空聞卻道“我見那張教主忠厚俠義,似乎不是這等樣人,咱們可不能錯怪了好人。”圓真道“方丈師叔明鑒,常言道知人知麵不知心。那謝遜是張無忌的義父,又是魔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魔教自會不顧一切的圖謀相救,到得屠獅大會之中,一切自有分曉。”接著三人商議如何接待賓客、如何抵擋敵人劫奪謝遜,又盤算各門派中有那些好手。圓真力圖挑動各派互鬥,待得數敗俱傷之後,少林派再出而收卞莊刺虎之利,壓服各派,名正言順的掌管屠龍刀,殺了謝遜祭奠空見。空聞力持鄭重,既不願多傷人命,得罪武林同道,又似乎對明教不敢輕侮。空智卻似意在兩可,說道“第一要緊之事,說來說去,還是如何迫使謝遜在端陽節前吐露屠龍刀所在,否則這次屠獅大會變得無聲無息,反而折了本派的威望。”空聞道“師弟所言極是。咱們須得在會中揚刀立威,說道這武林至尊的屠龍寶刀已歸本派掌管,那時本派號令天下,那就莫敢不從了。”空智道“好,就是如此。圓真,你再設法去跟謝遜談談,勸他交出寶刀,咱們便饒他一命。”圓真道“是!謹遵兩位師叔吩咐。”腳步之聲輕響,圓真走了出來。張無忌心下大喜,但知這三位少林僧武功極高,隻要稍有響動,立時便被查覺,若是三人一齊出手,自己隻怕難以取勝,最多不過是自謀脫身,要救義父,卻是千難萬難了。當下屏息不動。隻見圓真瘦長的身形向北而行,手中撐著一把油紙傘,急雨打在傘上淅瀝作響。張無忌待他走出十數丈,這才輕輕移步,跟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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