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息地!
結局篇玻璃之城(三)
溫情破碎,瞿藺這話問出來,薑湖覺得可笑,輕嗤“以為自己姓柴?”
她代指柴大爺。
瞿藺緩緩直起身,也輕扯唇“那小子用不著這待遇。”
得和他有區分,上不了房,揭不了瓦。
兩人並肩站著。
等瞿藺打開手臂,薑湖彷似被他圈進懷裡。
一旁有對年邁的夫妻雙手合十,對著牆祈禱,兩人旁觀著,從頭看到尾。
不知老夫妻在求什麼。
但無論求什麼,兩人一起求,底氣倒是足的。
他們置身一個舉世驚惶的安置點,但心卻奇怪的,前所未有的安定。
片刻前瞿藺有心係鞋帶,薑湖就安心候著,眼下總之也沒更緊迫的事兒了,除了去珍惜。
剛震完的城市是座困城,得插個翅兒才能飛出去。
薑湖腦補了下那形象,覺得過於傻逼,乾脆不去想。
四周的人來人往和吵吵嚷嚷離他們明明很近,卻又遠得不能再遠。
薑湖想,回去後還是有必要燒根兒香。
中國人不信神,罕信教,但往往信命。
這一年天災都感受了個遍,得驅驅邪。
她正想著,瞿藺扶在她腰上的手一緊。
他一緊,薑湖繃背,她隱約猜到接下來聽到的話會是什麼。
這人不乾脆的時候,一般是說些她聽了想抽他的話的時候。
兵荒馬亂之後,這片刻的風平浪靜隻是係了根兒鞋帶,那話來得未免太他媽快了。
姓薑名湖的這個人認識瞿藺,從來不是為了告彆。
薑湖抿唇,微微自嘲。
瞿藺首先是個人,而後還是個核電人,她明白。
他身上背著彆人痛失的命和未儘的使命,薑湖也懂。
他可以自私一些,但那個自私的人就不是瞿藺。
她也可以自私一點,攔下他,可那個女人就不是薑湖。
有剛進體育館的人說,室外已經開始落雨,老天莫非懂人的心情?
四周還在吵嚷,隻他們安靜。
是瞿藺將這沉默撕碎,擁著薑湖說“形勢很快能轉好一點兒,明天交通線會陸續搶通,下午湧進市區內的水能退大部分。”
道路通行,就能走人。
薑湖讀著這潛台詞,沒吱聲,隻望著不遠處站在楊栩栩身旁的程知。
程知整個人站在那裡,還是一個大寫的倔。
她無法理解自己的父親,大家都看得出來。
但她的不理解,隻是因為怕,每個人都能想得明白。
程知還小,她的一輩子還那麼長。她失去任何人,都要在這很長的一輩子過完以後,才能有再度見麵的機會。
換十幾歲的薑湖,恐怕一樣怕。
遇到程知,聽到那位程工在哪裡的時候,薑湖便知道,還要分彆。
眼前的山重水複兜兜轉轉,還沒到柳暗花明那個儘頭。
大概上輩子撅了上帝的墳吧。
腦子裡遛完了這一串東西,薑湖盯視瞿藺。
她專注的眸光看得瞿藺眼底一慟。
薑湖於是彆開眼“路通了之後,你希望我往哪兒走?”
讓他安心,是現在她唯一能給的寵。
他若難以啟齒,就由她來說。
瞿藺“……”
她的平靜,讓他心裡的殘雲都被卷得一絲不剩。
人好像是種特彆容易熱淚盈眶的生物。
瞿藺壓著從肺腑彌漫開的澀“北上,幫我喂幾天狗?”
遠遠的,莫石南見兩人僵立,衝瞿藺打了個手勢,瞿藺回了他一個搖頭,示意沒事。
隔了兩秒,薑湖問“好伺候?”
瞿藺低回“毛病倒有一個。”
薑湖“說說。”
瞿藺“抱住人腿,不撒狗腿。”
薑湖“……”
哦,原來是富貴病。
看來打斷狗腿那話可以隻執行字麵意思。
薑湖笑了下,在這不恰當的氛圍裡。
薑湖“喂可以,喂死不會負責。”
瞿藺“你放手教它,喂死算我的。”
這話耳熟,薑湖恍惚想到在勒革時瞿藺塞在她手裡一把刀,同時說“捅死算我的。”
那時的初見,在記憶裡倒是變黑白畫麵了,顯得遙遠。
這話題沒再伸展,就此打住。
等到正午,室外雨急,人都壓到了室內,包括分散在周邊應急帳篷裡的人。
等到午後,許多提心一上午,勞累半日的人開始躺在分發的涼席上小憩。
等到天黑,喧鬨了整日的體育場終於靜了下來。
薑湖躺在程知身旁,小姑娘的腦袋,已經枕在了她的肩上。
薑湖閉著眼睛,感覺到身旁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而後有人在她唇上淺淺印下一個吻。
那人吻得安靜,收緊呼吸,好像唯恐驚醒什麼。
他怕驚醒什麼,所以她不醒。
伴著那人離開的細微腳步聲,薑湖才睜開了毫無睡意的眼睛,望著黑暗中那道頎長的將要遠行的背影。
手掌一鬆,掉落了一串那人擱在她掌心的鑰匙。
供電沒有完全恢複的城市在雨夜有大片陷在黑暗中。
莫石南和瞿藺一起從偌大的體育場出來,兩人並肩望著室外被暴雨劈開的城市。
莫石南摁開打火機,問“誰喊你集合?”
瞿藺“程工。”找到薑湖替薑湖係鞋帶之前,他才掛掉那通不暢通的電話。
莫石南“怎麼說的?”
瞿藺反問“程工本來就話少,隻乾,他能怎麼說?”說什麼,都是為難,於是程燁說得簡短而直白,給個時間和地點,讓他趕過去,巧合的是他在本地,可奔第二撥。
莫石南又將打火機摁死,兩人眼前的那丁點兒火光沒了“沒有叫我。”
瞿藺回“你的事,大概他們都知道了。”
莫石南“我這次,就不主動請纓了。”有任務,不能退縮,必須上,但被排除在外,他便不請纓了。
他的情況,進去等於自殺,他可以作出犧牲,但不能在答應楊栩栩好好治療後自殺。
同時他告訴瞿藺“你有什麼不放心的,在你出來之前就托付給我。現在這情況,我也不可能擱醫院躺著,有什麼事都能湊合給你辦了。”
麵對新聞裡那些傷亡數字,在更多人淒慘的現狀麵前,莫石南對未來的畏懼和抗拒都已消散了個乾淨。
瞿藺沒接話,莫石南甚至替他操起心“真不等人醒了再走?”
等人醒了,再說上幾句告彆的話,怎麼舍得走?
這要是戰場,他恐怕有做逃兵的潛質。
瞿藺沉聲“不了。”
莫石南“不怕姑娘找你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