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掠地!
許晉城攥著迪誠燁的手那麼緊,迪導很是意外,這是許晉城第一次如此主動地與他肢體接觸,未等迪誠燁小小興奮一下,他愕然發現許晉城的身體輕微搖晃了一下,臉色蒼白,明明像是搖搖欲墜,偏偏還強作鎮定硬撐,他那麼緊地抓住迪誠燁,像是攀附住最好的依靠和支撐。迪導看出他的異色,立刻終止拍攝,帶著許晉城上了車,許晉城報出了那家腫瘤康複醫院的地址,迪誠燁一聽心裡便有了分寸,怕是什麼重要的人出了事。
許晉城在車上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沉默地看著車窗外,迪誠燁畢竟是江玉婷的親人,先前按照江玉婷的意思,怕影響影片正常拍攝,未將生病的事情告訴迪導,許晉城怕現在說,年輕人受不了打擊,連車都沒法安全開著到達。
在他們車後,一直緊緊跟著兩輛車子,是晉池安排的那些助理,迪導看了兩眼,問道“甩掉他們?”
許晉城低聲說“隨他們去。”
車子開到醫院,迪誠燁將車泊好,許晉城並沒有立刻下車,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對迪誠燁說道“是玉婷。”
迪誠燁瞬間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許晉城不忍直視,彆過了目光,繼續說道“你是她表親,大概知道玉婷家遺傳病史,癌症,發現時已經是晚期了。她一輩子要強,想臨走前再留下部好作品,怕影響拍攝,所以連你都瞞著。抱歉,不能提前告訴你。”
迪誠燁雙手死死抓住方向盤,骨節泛白,他無法在瞬間消化這個痛徹心扉的消息,半晌才張口問道“你……”隻說了這一個字,他便哽咽了,除了心痛玉婷,他看了看憔悴至極的許晉城,心下更疼,便咬著牙,強作鎮定地去握住許晉城冰涼的手,說著“抱歉的是我,沒能早點覺察,沒照顧玉婷姐身體,也沒替你分擔。”他說著,握著許晉城的手更緊,道“我們走吧。”
許晉城輕輕點頭,打開車門下車入眼便看見已經等候在車前的那幾個晉池派來的助理,許晉城此刻的厭惡煩躁突然失控到達了巔峰,徹底沒有了自持的風度,對著那幾個礙眼的人從牙縫裡狠狠吐出臟話道“滾!滾!立刻消失在我視野,滾!”
許晉城終於失控,他甚至朝那紋絲不動無視他喝罵的人動起手來,他渾身發抖,衝著為首的高大男人伸拳踢腿,直到迪誠燁迅速從後麵將他抱住。迪誠燁牢牢困住懷裡發抖消瘦的男人,低頭看到他發頂生出的幾屢白發,心疼得幾乎忍不住眼淚,他口口聲聲說愛著許晉城,他本該將這個人放在心尖上嗬護疼惜,本該成為世上最了解他、最理解他的人,可這段歲月,他終究是極其失職,極其失敗,他隻當許晉城是堅不可摧的存在,甚至樂此不疲地跟許晉城玩著狩獵遊戲,原來自己是這麼無知!愚蠢!自私!
迪誠燁抱住許晉城,在他耳邊一遍一遍說著“我在,好了,晉城,晉城,不跟人渣一般見識,冷靜。”許晉城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迪誠燁握著許晉城的手,半擁半扶地將他帶走,直到江玉婷的病房。
除了醫生,隻有小艾一個人,加上好友許晉城,表弟迪誠燁,便是江玉婷的全部了。
許晉城看著她心跳歸零,看著醫生衝他們無奈搖頭,看著小艾崩潰大哭,看著氧氣罩從玉婷熟悉的麵容上拿下,他掙脫迪誠燁的手掌,走到江玉婷身旁,輕輕喚了聲“玉婷。”
心跳呼吸都已經停止的人怎麼可能有反應,許晉城不死心似的,又喊道“玉婷,你不是答應要送我花嗎?”
許晉城跟小艾好歹是有心理準備的,迪誠燁卻是毫無防備,上午還跟江玉婷談笑,不過幾個鐘頭卻是陰陽相隔,他見眼前場景,壓抑得呼吸都要凝滯。但迪導此刻卻不能被悲傷的情緒擊倒,他必須強忍,他是越到關鍵時候越理性的男人,比起無法更改的生命逝去,他更加擔心眼前許晉城的狀態。隻見許晉城還在對著江玉婷喋喋不休說道“你那些花花草草,不管開不開花,我都給你一盆十萬。”
迪誠燁上前拉住許晉城,將他硬從屋裡拉了出來,許晉城眼神懵懵的,聚焦了好長時間才對上迪誠燁的眼睛,他眨了幾下,像個無助少年人似的,小聲問道“玉婷走了,我該怎麼辦,她也拋下我走了,怎麼辦?”
迪誠燁當時並沒有理解許晉城為什麼會這麼說,他隻當許晉城是太看中與江玉婷的情分,後來他才知道,年幼的許晉城便也是如此親眼目睹的母親的離世,有些感情除了友情,還有潛意識裡的嫁接,所以帶來的感情創傷便也成倍增加,縱使前期早就有心理準備,親眼目睹玉婷離開,許晉城一下子扛不住。
迪誠燁抱住許晉城,拍打著他後背,儘量壓製住自己的悲慟,和緩著聲音安慰道“不是還有我嗎?難過就哭出來,你還有我,彆怕,我一直在,哭出來,晉城你哭出來。”
許晉城目光訥訥地趴在迪誠燁肩上,明亮的慘白醫院走廊一覽無遺,他一下子便看見了一臉陰沉站在走廊儘頭的晉池,許晉城從迪誠燁身上起來,麵無表情地走到晉池麵前,開口道“現在你滿意了?她死了,你去賣新聞吧,是不是在想接下來要拿什麼把柄要挾我?是許家的產業嗎?想要就都拿走吧,我不在乎。許晉池,我那麼……愛你,對,也許你不知道,我很多年前就在意你,把你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愛得小心翼翼,費儘心思,你不能這樣,你不能。”
晉池愕然地看著眼前熟悉到極致也陌生到極致的許晉城,那些表白的話並未給他帶來絲毫喜悅,反而讓他極其恐慌,他覺得,自己這次,怕是要真的完全失去許晉城了。
一步錯,步步錯,晉池卻無法懸崖勒馬,隻能將錯就錯,他早就回不了頭了。今日晉池得到消息後就用最快的速度趕來,他十分懼怕一旦江玉婷去世,他沒了束縛許晉城的砝碼,一切便又回到了原點。剛剛看到許晉城與迪誠燁緊緊相擁,他的恐懼達到了頂峰,晉池簡直忘記了這是什麼地方,什麼場合,忘記了許晉城在經曆什麼樣的苦楚,他腦海中隻剩了一個偏執瘋狂的念頭,他不能失去,不能放手,他必須立刻將許晉城帶走,帶到隻有他自己能看到,隻有他一個人能觸摸到的地方。
晉池握緊拳頭,咬牙放狠話道“對,就算江玉婷死了,我還是可以照樣脅迫你,你不能離開我,如果不想讓你父親花甲之年成為被人唾棄被人追債的破產者,你不能離開我。”
許晉城愕然盯著眼前陌生的晉池,半晌才喃喃說道“他也是你的親人,二十多年,都養不熟你嗎?”
晉池冷漠道“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我現在不僅可以讓你們許家一夜之間一無所有,還有將你父親送進監獄的很多證據,他當年為了積累財富,見不得光的勾當實在乾的不少,許家要變成什麼樣,全在你的決定。”
許晉城沉默地杵在那裡,晉池當他是就此妥協,便上前拉住許晉城胳膊,想將他帶離,還說著“我幫你處理這邊的事,你回去休息。”
許晉城憤恨得甩開他,揚起手,想再次打醒晉池,晉池卻輕而易舉地握住了他的胳膊,陰著臉道“現在才拿兄長的模樣想教訓我也太晚了,我說過,被你扇一次就夠了,與其在這裡跟我費力氣,不如回去養好精神想想怎麼安穩跟我過日子,你……”
未等晉池說完,許晉城隻覺得一股巨大的力氣將他扯到後麵,耳旁生起勁風,是迪誠燁不知何時走到他身後,迅猛地朝著晉池臉麵就是一拳,毫不留情,直接將晉池撂到地上,他厭惡地瞥了一眼,拉著許晉城快步離開這個地方。
許晉城被迪誠燁大力牽著,緊鎖著眉頭猶疑地回頭看了一眼,正好迎上晉池憤怒的目光。許晉城心裡一驚,頓住腳步,迪誠燁回頭看他,卻不容他再逗留,直接攬住許晉城肩膀把他帶到車裡。
許晉城透過車窗看到晉池帶著人正急急往這邊趕來,迪誠燁已經利索地發動車子衝了出去,許晉城突然抓住迪誠燁手臂道“你還是停車吧,晉池對老爺子有誤會,他大概一直以為親生父母的過世跟我父親有關係,我就這麼走了,怕他一衝動乾出沒法挽回的事,小迪,停車。”
迪誠燁目視前方毫不動搖,他冷靜道“如果真的跟你父親有仇怨,就算你心甘情願被他拴住一輩子難道他就會放棄報仇?要是你父親沒有對不起他,他還這麼折騰,那就是作死,這種淺薄小人不值得你用心。還有……都交給我,玉婷姐的後事也好,你那個不長眼的弟弟也好,都交給我,你已經超負荷了,你這種性格,不大把自己搞垮的那一刻,估計不會吱聲,也太容易被人抓住軟肋,聽到了嗎?現在起你要相信我,都交給我。”
許晉城悶不作聲坐在副駕駛,眼睛直勾勾地透過後視鏡看晉池他們疾馳追來的幾輛車,甚至還在想晉池開那麼快會不會有危險,轉而又混沌了,他想著那不是晉池,小池向來文雅冷靜,那個六親不認的瘋子怎麼會是小池呢?
迪誠燁見他神遊,騰出手快速捏了一下許晉城耳垂,說著“聽到沒?”
許晉城木然點頭,迪誠燁不閒痕跡地在加速時歎了口氣。
晉池那邊的幾輛車窮追不舍,不要命的架勢像是鐵了心要將人逼停,迪誠燁冷冷觀察著,說道“當年放蕩不羈少年郎的時候,我玩的可是賽車。”
許晉城聽聞,終於恢複了點清明,猶豫了下低聲說道“你也慢點。”
迪誠燁此刻語氣不善道“以前我也是太順著你,忘了你心軟起來就沒原則沒節操,這種機會,以後不會再給你了。”
說完,迪誠燁毫不猶豫地繼續加速,在車流中蜿蜒衝刺,看得許晉城心驚膽戰。迪誠燁將車子直接開到迪老先生在機關大院的房子,門口是武警站崗執勤,迪導車子有通行證,直接進去了,不過他沒著急走遠,將車停好後折返到門口,正好看見許晉池被攔到門外,迪誠燁沒有幼稚到喊話示威的地步,不過他還是丟給許晉池一個倨傲的警示眼神,冷眼旁觀那人恨紅了眼卻無法前進一步,而後迪誠燁瀟灑轉身去接許晉城下車。
把許晉城從車上接下來的那一刻,迪誠燁完全不在意大院裡往來人員的目光,他像是隻服從於本能的大型貓科動物,給了許晉城一個結識熱切的熊抱,趴在他耳邊說道“放寬心,你有我。”
許晉城愣住,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甚至不太清楚自己為何就這麼跟著迪誠燁來到這裡。不管迪導怎麼安慰,許晉城知道自己離“放寬心”實在是太遙遠,不過,最起碼在這個年輕人身旁,他現在呼吸還順暢,最起碼不至於像前一刻那樣要窒息而亡。
對了,他今天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兩個人,一個是幾十年至交好友江玉婷,一個是苦戀多年的至親許晉池。
怪不得那麼痛苦,他這輩子,總共沒在意過多少人,他用一生心血和熱忱經營著的同他們的情誼,怎麼說凋零就凋零了呢?
許晉城任由年輕人放肆擁抱,他想著何必這麼矯情,何必呢,真的那麼在意嗎?
除此之外,他心下空茫茫一片。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