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掠地!
許晉城小時候那次失語,治療了將近兩年,粉雕玉琢的小嫩娃娃,整體瞪著黑亮的眼睛,也說不了話,瞧著特彆可憐,許晉城是全家的心頭肉,可是急壞了許家上上下下,老爺子都愁得得了失眠症。就算是孩子時代,許晉城要是倔起來,誰也說服不了,反反複複看了很多次,國內國外的權威專家都請了個遍,心理醫生很無奈地告訴老爺子,說這孩子是在跟自己置氣,自己不想開口,不想麵對現實,算是自我封閉保護的一種。
這次遭遇至親相繼離世,許晉城在受到強烈的刺激下,大腦再次重啟了兒時的自我保護模式,因為經曆過一次,所以這次連許晉城自己都覺得,這毛病沒個一年半載根本好不了,所以他隻是配合治療,對於多久能恢複,並不期待,也不著急,他身邊的人,比如小迪,雖然心裡急得火急火燎,卻也不敢表現出來,便都偽裝了淡定得假象。
在停車場,他被迪誠燁突然擁抱之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這是突然就能講話了。
他看著激動得語無倫次的迪某人,有些懷疑似的,又張口叫了聲“小迪。”聽到了自己幾分陌生的聲音後,這才確定,確實是能講話了。
迪誠燁一聽這句“小迪”,眼淚唰地掉了下來,不受控製,無法抑製。一起走過的歲月,那些分開的日子,看著他經曆過苦,受過難,迪誠燁見證了一直順風順水的許晉城是怎樣承受著轉瞬間的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陪著他哭過笑過,顫栗絕望過,也滿懷希望過,以為還要繼續等待很多歲月,沒想到就這麼突然的,聽到了那聲久違的“小迪”,何其所幸。
迪誠燁抽了下鼻子,使勁點著頭,說道“再叫我一聲。”
許晉城一笑,因為發燒顯得憔悴瘦削的臉上,襯得眼睛比往日更加大些,黑亮炯然,帶著溫暖笑意,他回抱了下迪誠燁,在年輕人耳畔輕輕喊著“小迪,小迪。”
許晉城每每喊出一聲小迪,自己都覺得像是呼吸進身體裡什麼靈丹妙藥,他覺得凝滯在心中的鬱結之氣,那些煩惱,那些踟躕不前,那些猶豫和困頓,都伴著這聲呼喊隨風而去了,他胸肺之間,五臟六腑之間,像是一下子輕鬆了,不亞於獲得新生的輕快。
迪誠燁抽著鼻子重新圍了圍許晉城的圍巾,給他將口罩拉了上來,忍不住笑意地緊攥住許晉城的手,跟剛戀愛時候的年輕愛人一樣,揣進自己衣兜裡,打電話喊來助理處理車子,跟對方車主講了幾句客氣話,對方是個年輕女孩,看到許晉城的那一刻已經懵了,此時還是驚愕地點了點頭,迪誠燁見沒問題,牽著人感覺往樓裡走,他可沒忘記許晉城還在發高燒呢。
醫生看許晉城扁桃體發炎厲害,前不久又得過肺炎,乾脆給開了消炎藥,讓他先掛兩天點滴,許晉城這樣的身份,掛點滴自然是要去單獨的病房,也不知道迪誠燁是不是故意的,還是真的隻有那裡才有空房間,反正病房開在了晉池住院的那個樓層上,隔得不遠,拐個樓角就是。
激動勁兒過去,許晉城這才覺得身上更加難受,打針之前他想去看看小池,聽說人昨天就醒了,說一千道一萬,那終究是自己弟弟,小池要是不介意的話,他該去看看的。
他話還沒說,迪誠燁倒是大方道“跟你一塊過去,看看你寶貝弟弟。”
倆人去是去了,不趕巧,晉池剛剛睡下,護工在一旁收拾東西,除此,再無旁人了,空曠的單間病房冷冷清清,看得許晉城心裡很不是滋味,他的小池,不該這麼冷清。他站在床邊看了一會晉池,人沒有醒的跡象,護工說剛睡下,許晉城無法,隻好回去掛自己的吊瓶。
許晉城都沒力氣分散多餘精力關注自己能講話這件事,他燒得頭重腳輕渾身發冷,躺在床上沒多會,也睡著了。迪誠燁像是心裡還在後怕似的,一直坐在床邊攥著許晉城的手,直到被口袋裡手機的震動打斷。
迪誠燁一看是他爸爸的號碼,到走廊裡接起來,就聽見自家老爸一如既往地嚴肅問道“在哪裡?”
迪誠燁透過虛掩著的門縫看了眼裡麵的人,問著“爸爸,有事嗎?”
電話那頭“嗯”了一聲,說道“立刻回家一趟,你爺爺回來了。”
迪誠燁有些驚訝,還想問句什麼時候,老爸已經迅速地掛斷了,像是不想跟他多說一個字似的。那還給打什麼電話啊,這麼大年紀還這麼彆扭,怎麼不跟爺爺好好學習學習變通,迪誠燁失笑地搖搖頭,走進屋裡。爺爺要是知道許晉城能講話了,肯定高興。
藥瓶裡兌了退燒的藥,許晉城渾身正發著大汗,腦門前的頭發都打濕了,迪誠燁給他擦了擦,一碰,許晉城就醒了,迪某人目光炯炯地看著他,說道“叫我小迪。”
許晉城非常鄙視地瞪他,看到手背上的針頭已經撤了,問著“幾點了?”
“不到十二點,餓嗎?想吃什麼。”
許晉城坐起來,後背上全是汗,他想換件衣服,這邊除了病號服也沒彆的,許晉城不想穿,便想著晉池那邊可能有,說道“去看看晉池,順便拿他件衣服穿。”
迪誠燁一撇嘴,故意道“就忘不了那頭,服了你了,去吧。不過你不能穿他衣服,跟你說啊,我就是吃醋,你小心點,醫生說你觀察觀察肺裡沒什麼炎症,回家養著就成,家裡什麼衣服沒有,非得惦記著穿彆人的,居心叵測。”
許晉城鬱悶道“嘴怎麼這麼碎?趕巧在醫院了,你去找大夫縫上吧。”
迪誠燁傻嘿嘿一笑,道“毒舌這麼性感,我愛死你的聲音了,你快點好,我快憋不住了,要炸。”
許晉城選擇無視。
推開門的時候,晉池正看著窗外發呆,他斷了幾根肋骨,隻能臥床靜養,不能隨便下床活動,敬文斌畢竟是外人,沒有隨時陪著的義務,他在晉池也不舒服,晉池醒來沒看到敬文斌反倒鬆口氣。除此之外,不是醫護人員,就是他的下屬,彙報完工作,問候幾句也很快走了。他身上疼,麻藥勁兒過去後渾身都是鈍鈍的疼,許晉城開門的時候,晉池都覺得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等聽到許晉城開口叫他“小池”時,晉池覺得自己一定是疼出了幻覺。
他熟悉了那麼多年的聲音,忽然就這麼聽到了,晉池紅了眼睛,張口叫了聲“哥。”
許晉城比他淡定得多,走到晉池跟前,說著“怎麼樣,很疼吧。”
晉池也顧不得那麼多,更是無視了迪誠燁那個大個子,真就像個受了委屈迫不及待想跟哥哥哭訴的孩子,說道“疼。”
迪誠燁站在一旁咳嗽一聲,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疼找醫生,他又不會治。”
許晉城回頭瞪他一眼,又對晉池說道“想吃什麼,哥哥給你買。”
晉池還沒吱聲,迪誠燁又插嘴道“你能買嗎?自己都發燒。”
晉池聽後看著許晉城臉色,說著“你發燒了?”
許晉城點頭,說著“受了點涼,沒事,想吃什麼。”
人身體不適,疼痛下也就變得脆弱了,其實晉池現在最想喝於媽煲的湯,想吃家裡的那些家常菜,可都是奢望,他隻是想想,不可能說出來,招自己難過,也招許晉城難過。晉池搖了搖頭,說著“醫院夥食就好,我沒事。”
許晉城還想坐下跟晉池說點什麼,迪誠燁突然接了個電話,是爺爺打來的,迪誠燁故意沒回避,他知道一提爺爺,許晉城肯定要豎著耳朵聽,便提高聲音問著“爺爺你怎麼回來了,我在醫院陪晉城打針呢。”
迪老在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迪誠燁回道“不關我的事,真的,我怎麼會欺負他,都是他欺負我,真的爺爺。退燒了,彆擔心,您不用過來,真的……那好吧。”
掛斷電話,迪誠燁朝著許晉城嘿嘿一笑,道“爺爺說要來看你。”
許晉城很不讚同地皺眉,說著“爺爺?從美國回來了?身體沒問題嗎,你怎麼能讓老人家跑過來,我又沒什麼事,快回電話彆讓爺爺來回跑。”
“爺爺說一定要來,地址給發過去了,他也是倔脾氣,我又說不過他,誰能管得住爺爺啊,天王老子都得讓他三分,我沒跟爺爺說你能開口講話了,到時候給他驚喜。”
晉池半躺在床上,聽著這倆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話的神態也好,談論的話題也好,晉池是徹底冷了心,隻覺得身上比剛才還疼,密密麻麻針紮似的。他沒想到許晉城這麼快已經融入到了迪誠燁家庭當中,聽著許晉城口口聲聲親切叫著“爺爺”,他知道有些事徹底無可回頭了。
晉池很難過,可他這樣想著,也好,許晉城過得好就好。
晉池想,差之毫厘失之千裡,他與許晉城的錯過,又何止是毫厘之差,事事錯,步步錯,現在更是不會再有靠近的機會了,就連“弟弟”這個名號,都不一定還能保留多久。晉池低垂了眼睛,他告誡著自己,不能再因為一時難以自製,就忘記保持距離。
見許晉城跟迪誠燁說得差不多了,晉池這才艱難開口打斷道“哥,你去忙吧,是迪老先生要來嗎?你們要是關係好,能不能幫我也求副畫,我送個朋友。對了,馬上我有公司財務總監過來,要商量點事情。”晉池並非真的稀罕迪老先生的字畫,他會看臉色,會揣摩人心,這麼說,無非是讓許晉城心裡舒坦,讓親愛的哥哥知道,他是真的可以心無芥蒂,晉池是個細心的人,在某些事兒上,比許晉城細致多了。
許晉城看晉池,沒再多堅持,說著“錢沒有賺夠得時候,你注意休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給下屬開那麼高工資,該使喚就使喚,彆都扛自己身上。”囑咐完就跟迪誠燁一起出門了。晉池看著關上的門,歎口氣,想了想辦公室保險櫃裡的那兩張紙,又望著窗外發起呆來。
敬文斌過來的時候,便看到晉池一動不動跟雕像似的望著窗外漫天霞光,敬文斌將手中的保溫桶放下,說著“想出去走走?我叫護士拿個輪椅過來。”
晉池顯然是沒想到敬文斌還會再來,有些意外,說著“您怎麼還過來。”
敬文斌說著“下班早,沒什麼事,給你熬了點湯。怎麼,你那是什麼語氣,以為我不管了?”
晉池扯出個笑,說道“要說也是我開車不小心連累了您,您幫我已經夠多了,怎麼還好意思叫您來回跑。”
敬文斌看著禮貌疏離的晉池,說道“許總還是這麼見外,今天過來也不單是看你,我聽身邊朋友閒聊,倒是聽到了些消息,許總大概會感興趣,如果運氣不好,說不定是件很凶險的事情,許總最好提前知道下。”
晉池問著“投資風向又變了?我現在還沒入市,抽身來得及。”
敬文斌搖搖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晉池,說道“我的,大概比投資這件事重要得多,許總想知道的話,是不是要付出點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