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雙姝拚巨賭 一使解深怨_碧血劍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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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雙姝拚巨賭 一使解深怨(2 / 2)

飛去。袁承誌道“要不要再試?”梅劍和橫了心,搶了桌上一柄劍,劍走輕靈,斜刺對方

左肩,這次他學了乖,再不和敵劍接觸,一見袁承誌伸劍來格,立即收招。哪知對方長劍乘

隙直入,竟指自己前胸,如不抵擋,豈不給刺個透明窟窿?隻得橫劍相格。雙劍劍刃一交,

袁承誌手臂一旋,梅劍和長劍又向空際飛出,啪的一聲,竟在半空斷為兩截。他搶著要再去

取劍,袁承誌喝道“到這地步你還不服?”刷刷兩劍,梅劍和身子後仰避開,下盤空虛,

被承誌左腳輕輕一勾,仰天跪倒。袁承誌劍尖指住他喉頭,問道“你服了麼?”梅劍和自

出道以來,從未受過這般折辱,一口氣轉不過來,竟自暈了過去。孫仲君見他雙目上翻,躺

在地下不動,隻道被袁承誌打死了,縱身撲將上來,大叫“連我一起殺了吧!”袁承誌見

梅劍和閉住了氣,不覺大驚,心想“如失手打死了他,將來如何見得師父和二師哥之

麵?”忙俯身察看,一摸他的胸膛,覺到心臟還在緩緩跳動,這才放心,忙在他脅下和頸上

穴道中拍了幾下。孫仲君雙拳此落彼起,在他背上如擂鼓般敲打,袁承誌隻是不理,忙著施

救。青青和劉培生一齊躍到喝止。孫仲君坐倒在地,大哭起來。不久梅劍和悠悠醒來,低聲

喝道“你殺了我吧!”劉培生勸道“梅師哥,咱們聽師叔教訓,彆任性啦。”青青向孫

仲君笑道“他又沒死,你哭甚麼?你對他倒真一往情深!”孫仲君羞怒交加,忽地縱起,

一拳向青青打去,她究是華山派好手,這一拳又快又狠,青青竟沒能避開,隻打得她左肩一

陣劇痛。青青待要還手,孫仲君忽然“哎唷,哎唷”大叫起來,彎下腰去。青青一呆,怒

道“打了人家,自己反來叫痛?”袁承誌向她使個眼色,青青不知是何用意,也就不再言

語了。但見孫仲君雙拳紅腫,提在麵前,痛得眼淚直流。原來她剛才猛力在袁承誌背上敲

擊,袁承誌運氣於背,每一下打擊之力,都被反彈出來回到她自己拳上。初時還不覺得,待

得在青青肩頭打了一拳,突然間奇痛入骨,如千枚細針在肉裡亂鑽亂刺。要知袁承誌恨她出

手毒辣,不由分說就砍去了那姓羅的一條臂膀,相較之下,梅劍和雖然狂妄,真正過惡倒沒

有甚麼,是以存心要給她多吃點苦頭。旁人不知,還道青青既是金蛇郎君的兒子,武功隻怕

比袁承誌還高,孫仲君不自量力,當然是自討苦吃了。十力大師、鄭起雲、萬裡風等卻知孫

仲君是受了反彈之力,隻要拿筋按摩,點解相應穴道,便可止痛消腫,隻是自知非袁承誌之

敵,不敢貿然出手解救。

梅劍和自幼便在歸辛樹門下,見到嚴師,向來猶似耗子見貓一般,壓抑既久,獨自闖蕩

江湖,竟加倍的狂傲自大起來。歸辛樹又生性沉默寡言,難得跟弟子們說些做人處世的道

理,不免少了教誨。梅劍和自己受挫,那是寧死不屈,但見師妹痛楚難當,登時再也不敢倔

強,站起身來,定了定神,向袁承誌連作了三個揖,道“袁師叔,晚輩不知你老駕到,多

多冒犯,請你老給孫師妹解救吧。”

袁承誌正色道“你知錯了嗎?”梅劍和低頭道“晚輩不該擅自撕毀焦幫主的信,又

不該強行替閔二哥出頭。”袁承誌道“以後梅大哥做事,總要再加謹慎才好。”梅劍和

道“晚輩聽師叔教訓。”袁承誌道“閔二爺不知當年緣由,要為兄長報仇,本來並無不

當。你和這裡眾位英雄受邀助拳,也都是出於朋友義氣。現今既已明白此事緣由,大家罷

手,化敵為友,足見高義。這一點我決不怪你。可是你做了一件萬分不對的事,隻怕梅大哥

還不明白呢。”梅劍和一愣,問道“甚麼?”袁承誌道“咱們華山派十二大戒,第五條

是甚麼?”梅劍和道“適才師叔問弟子四條戒律,第三條,‘濫殺無辜’,孫師妹確是犯

了過錯,隻好待會向羅大哥鄭重謝罪,我們再賠他一點損失……”焦公禮的一名弟子在人叢

中叫道“誰要你的臭錢?斷了膀子,銀子補得上麼?”梅劍和自知理曲,默不作聲。袁承

誌轉頭向發話那人道“我這師侄確是行為魯莽,兄弟十分抱愧。待羅大哥傷愈之後,兄弟

想跟他切磋一路獨臂刀法。這功夫不是華山派的,兄弟不必先行稟明師尊。”眾人見過他的

驚人武功,知他雖然謙稱“切磋刀法”,實則答允傳授一項絕藝。這樣一來,羅立如雖然少

了一臂,但因禍得福,將來武功一定反而高出同門儕輩了。焦門弟子見他又把孫仲君的過失

攬在自己身上,倒不便再說甚麼。

梅劍和又道“第六條是‘不敬尊長’,這條弟子知罪。第十一條是‘不辨是非’,弟

子也知罪了。隻是第五條‘結交奸徒’,閔二哥為人正直,是位夠朋友的好漢子。”眾人大

半不知華山派的十二大戒是甚麼,一聽梅劍和這話,閔子華第一個跳了起來,叫道“甚

麼?我是奸徒?”袁承誌道“閔二爺請勿誤會,我決不是說你。”閔子華怒道“那麼你

說誰?”袁承誌正要回答,隻見兩名焦門弟子把羅立如從後堂扶出,向袁承誌拜了下去。袁

承誌連忙還禮。羅立如右袖空垂,臉無血色,但神氣仍很硬朗,說道“袁大俠救了我師

父,又答應授我武藝,弟子真是感激不儘。”袁承誌連聲謙讓,說道“朋友間切磋武藝,

事屬尋常,羅大哥不必客氣。”等到羅立如進去,但見孫仲君額頭汗珠一滴一滴的落下,痛

得全身顫抖,嘴唇發紫,袁承誌見她已受苦不小,走近身去,便要伸手推穴施救。孫仲君怒

道“彆碰我,痛死了也不要你救。”袁承誌臉上一紅,想把解法說給梅劍和知曉,突然間

砰砰兩響,兩扇板門被人掌力震落,飛進廳來。眾人吃了一驚,回頭看時,隻見廳外緩步走

進兩人。一個五十左右年紀,穿一身莊稼人裝束,另一個是四十多歲的農婦,手裡抱著個孩

子,孫仲君大叫“師父,師娘!”奔上前去。眾人一聽她稱呼,知道是神拳無敵歸辛樹夫

婦到了。歸二娘把孩子遞給丈夫抱了,鐵青了臉,給孫仲君推宮過血。梅劍和與劉培生也忙

上前參見。劉培生低聲說了袁承誌的來曆。

袁承誌見歸辛樹形貌質樸,二師嫂卻是英氣逼人,於是跟在梅劉兩人身後,也上前拜

倒。歸辛樹伸手扶起,說句“不敢當!”就不言語了。歸二娘給孫仲君一麵按摩手臂,一

麵側了頭冷冷打量袁承誌,連頭也不點一下。孫仲君腫痛漸消,哭訴道“師娘,這人說是

我的甚麼師叔,把我的手弄成這個樣子,還把你給我的劍也踩斷了。”袁承誌一聽,心裡暗

叫糟糕,暗想“早知這劍是二師嫂所賜,可無論如何不能踩斷了。”忙道“小弟狂妄無

知,請師哥師嫂恕罪。”歸二娘對丈夫道“喂,二哥,聽說師父近來收了個小徒弟,就是

他麼?怎麼這樣沒規矩?”歸辛樹道“我沒見過。”歸二娘道“要知學無止境,天外有

天,人上有人。學了一點功夫,就隨便欺侮人。哼!我的徒兒不好,自有我來責罰,不用師

叔來代勞啊!”袁承誌忙道“是,是!是小弟莽撞。”歸二娘板起了臉道“你弄斷我的

劍,目中還有尊長麼?就算師父寵愛你,難道就可對師哥這般無禮?”

旁人聽她口氣越來越凶,顯然是強詞奪理,袁承誌卻隻是一味的低聲下氣。焦公禮一邊

的人均是憤憤不平。閔子華和洞玄、萬裡風等人都暗暗得意,心想“剛才給你占足了上

風,你師哥師嫂一到,還有你狠的嗎?”

孫仲君道“師父師娘,他說有一個甚麼金蛇郎君給他撐腰,把梅師哥、劉師哥也都給

打了,還胡說八道的教訓了我們半天,全不把你二位瞧在眼裡。”

原來歸辛樹夫婦因獨子歸鐘身染重病,四出訪尋名醫。幾位醫道高明之士看了,都說歸

二娘在懷孕之時和人動手,傷了胎氣,孩子在胎裡就受了內傷,現下發作出來,這種胎傷千

不一活,古方上說如有大補靈藥千年茯苓,再加上成了形的何首烏或可救治。要不然便是千

年人參、靈芝仙草,那可更難得了。如無靈藥,至多再拖得一兩年,定會枯瘦而死。歸辛樹

夫婦中年得子,對孩子愛逾性命,遍托武林同道訪藥。但千年茯苓已是萬分難得之物,再加

成形何首烏,卻到哪裡去尋?訪了年餘,毫無結果。眼見孩子一天天的瘦下去,歸二娘隻是

偷偷垂淚。夫妻倆一商量,金陵是江南第一重鎮,奇珍異物必多,於是同來南京訪藥。向武

林同道打聽,得知梅劍和等三名弟子都在此地。夫婦二人心想這三人都很能乾,可以幫同尋

藥,立即找來焦家,哪知竟見到孫仲君手掌受傷。歸二娘本來性子暴躁,加之兒子病重,心

中焦急,聽了愛徒的一麵之辭,當下沒頭沒腦的把袁承誌責備了一頓,這時聽說他尚有外人

撐腰,更是憤怒,側頭問丈夫道“這金蛇怪物還活著?”歸辛樹道“聽說是過世了,不

過誰也不清楚。”青青聽她無理責罵袁承誌,早已十分有氣,待得聽她又叫自己父親為怪

物,更是惱怒,罵道“你這潑婦!乾麼亂罵人?”歸二娘怒道“你是誰?”孫仲君道

“他就是金蛇怪物的兒子。”歸二娘手腕一抖,一縷寒星,疾向青青肩頭射去。袁承誌暗叫

不好,待欲躍起拍打,但歸二娘出手似電,哪裡還來得及?隻見青青身子一顫,暗器已中左

肩。袁承誌大驚,搶上去握住她手臂一看,見烏沉沉的是枚喪門釘。這時青青又驚又怒,已

痛得麵容失色。袁承誌道“彆動!”左手食中雙指按在喪門釘兩旁,微一用勁,見鋼釘脫

出了三四分,知道釘尖沒安倒鉤,這才力透兩指,一運內勁,那釘從肉裡跳了出來,叮的一

聲,跌落地下。焦宛兒早站在一旁相助,忙遞過兩塊乾淨手帕。袁承誌替青青包紮好了,低

聲道“青弟,你聽我話,彆跟她吵。”青青怒道“為甚麼?”袁承誌道“衝著我師

哥,咱們隻得忍讓。”青青委委屈屈的點了點頭。袁承誌知她素性倔強,這次吃了虧居然肯

聽自己的話,不予計較,比往昔溫柔和順得多,很是歡喜,向她微微一笑。

歸二娘等他們包紮好傷口,冷笑道“我隨手發枚小釘,試試他的虛實,要是他父親金

蛇郎君真有本領,怎麼他連一枚小釘也躲不開?可見甚麼金蛇銀蛇,隻不過是欺世盜名、招

搖撞騙之徒罷啦!”袁承誌心想“二師嫂這時誤會很深,如加分辯,隻有更增她怒氣。”

當下一聲不作。

歸二娘道“這裡外人眾多,咱們門戶之事不便多說。明晚三更,我們夫婦在紫金山雨

花台邊相候,請袁爺過來,可要查個明白,到底你真是我們當家的師弟呢,還是嘿嘿……”

說著冷笑幾聲。眾人一聽,這明明是叫陣動手了。焦公禮很是為難,說道“賢伉儷威鎮江

南,大夥兒聽到神拳無敵的大名,向來仰慕得緊,今日有幸光臨,那真是請也請不到的。”

歸二娘哼了一聲,歸辛樹抱著兒子,心神不屬,便似沒有聽見。焦公禮又道“這位袁爺見

兄弟遇上了為難之事,仗義排解。梅大哥、劉大哥、孫姑娘三位也都說清楚了。明晚兄弟作

東,給賢伉儷接風,同時慶賀三位師兄弟相逢……”

歸二娘不耐煩聽他說下去,轉頭對袁承誌道“怎樣?你不敢去麼?”袁承誌道“師

哥師嫂住在哪裡?小弟明日一早過來請兩位教訓。師哥師嫂要怎麼責罰,小弟一定不敢規

避。”歸二娘哼了一聲,道“誰知你是真是假,先彆這樣稱呼。明晚試了你的功夫再說。

走吧!”拉了孫仲君手臂,轉身走出。太白三英先見袁承誌出頭乾預,已知所謀難成,料想

昨晚製住自己而盜去書函的,定也是此人無疑,隻怕他隨時會取出多爾袞的函件,揭露通敵

賣國之事,一直在想乘機溜走,恰好歸辛樹夫婦到來,爭鬨又起。三人暗暗欣喜,隻盼事情

鬨大,就可混水摸魚,待見他們約定明晚在雨花台比武,今晚已經無事,三人一打眼色,搶

在歸氏夫婦頭裡溜了出去。袁承誌叫道“喂,慢走!”飛身出去攔阻。歸二娘大怒,喝

道“小子無禮,你要攔我!”一掌往他頭頂直劈下去。袁承誌縮身一偏,歸二娘的手掌從

他肩旁掠過,掌風所及,微覺酸麻。歸二娘與丈夫在家之時,無日不對掌過招,勤練武功,

掌法之淩厲狠辣,自負除了丈夫之外,武林中已少有敵手,但這一掌居然沒打到對方,那是

近十年來所未有之事,心頭火起,手掌變劈為削,隨勢橫掃。袁承誌雙足一點,身子陡然拔

起,躍過了一張桌子。這一來,歸二娘不便再行追擊,狠狠瞪了他一眼,與歸辛樹、孫仲

君、梅劍和、劉培生直出大門。太白三英見此良機,立即隨著奔出。袁承誌生怕歸二娘又起

誤會,不敢再行呼喝,縱身撲出,一把抓住走在最後的黎剛,隨手點了穴道,擲在地下。史

氏兄弟卻終於逃了出去。

袁承誌追出門外,深夜之中,四下黑沉沉地已不見影蹤,心想抓住一人,也可以追問口

供了,當即轉身回入廳中。忽聽得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小朋友,多年不見,功夫可

俊得很啦。”袁承誌耳聽聲音熟識,心頭一震,疾忙回頭,隻見廳外大踏步走進兩個人來。

當先一人須眉皆白,背上負著一塊黑黝黝的方盤,竟是傳過他輕功暗器秘術的木桑道人。隻

見他一手提著史秉文,一手提著史秉光。袁承誌這一下喜出望外,忙搶上拜倒在地,叫道

“道長,你老人家好!”

木桑道人笑道“起來,起來!你瞧這人是誰。”袁承誌起身看時,見他身旁站著一個

中年漢子,兩鬢微霜,一臉風塵之色,再一細看,這才認出是當年舍命救過自己的崔秋山。

木桑道人年紀已老,十餘年來麵貌沒甚麼改變,崔秋山在闖王軍中出死入生,從少年而至中

年,久曆風霜,神情卻已大不相同。袁承誌這一下又驚又喜,搶上去抱住了他,叫道“崔

叔叔,原來是你。”不禁淚水奪眶而出。崔秋山見他故人情重,真情流露,眼中也不禁濕

潤。

忽聽閔子華叫了起來“喂,你們乾麼跟太白三英為難?怎地拿住了他們不放?”眾人

素知史氏兄弟武功了得,可是給這老道抓在手中,如提嬰兒,絲毫沒有掙紮,顯被點中了穴

道,均感驚奇。木桑哈哈一笑,將史氏兄弟擲在地下,笑道“拿住了玩耍玩耍不可以

麼?”

袁承誌伸手向木桑道人身旁一擺,說道“這位木桑道長,是鐵劍門的前輩高人。”又

向崔秋山一擺,說道“這位崔大叔以伏虎掌法名重武林,是兄弟學武時的開蒙師傅。”廳

上老一輩的素聞“千變萬劫”木桑道人的大名,隻是他行蹤神出鬼沒,十之都沒見他

麵,隻有十力大師和昆侖派張心一是他舊識,但算來也是晚輩了,兩人忙過來廝見。眾人見

十力大師和張心一以如此身分地位,尚且對他這般恭謹,無不肅然。木桑道人說道“貧道

除了吃飯,就愛下棋,羅裡羅唆的事向來不理,否則的話,老道的棋術怎能如此出神入化?

可是上個月忽然得到消息,說有人私通外國,要到南京來謀乾一件大大的賣國勾當,貧道可

就不能袖手了,因此一路跟了過來。”閔子華奇道“誰是賣國奸賊?難道會是太白三

英?”木桑道“不錯,正是這三個大名鼎鼎的英雄豪傑,狗熊耗子!”閔子華道“三位

是好朋友,怎會做這種無恥勾當,你彆冤枉好人。”木桑道“老道跟這三個家夥從來沒見

過麵,無怨無仇,乾麼要冤枉他們?他們和滿洲韃子偷偷摸摸搗鬼,我在關外親眼見到,親

耳聽到,哪還能有錯?”閔子華道“有甚麼證據?”木桑奇道“證據?要甚麼證據?難

道憑老道的一句話,還作不得數?”閔子華道“這個誰相信呀?”木桑怒喝“你是

難?”袁承誌道“這位是仙都派閔子華閔二爺。”木桑怒道“你師父黃木道人,當年對

我的說話也不敢道半個不字。你這小子膽敢不信道爺的話?”眾人雖都敬他是武林前輩,但

覺如此武斷,未免太過橫蠻無理,心中均感不服,卻也無人出言跟他爭辯。木桑捋著胡子直

生氣。袁承誌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交給閔子華道“閔二爺,請你給大夥兒念一念。”閔

子華接過信來,隻看了幾句,就嚇了一跳。袁承誌守在一旁,若見他也學梅劍和的樣,要想

扯碎信箋,立即便點他穴道,奪過信來。卻見他雙手捧信,高聲朗誦出來。那信便是滿洲睿

親王多爾袞寫給太白三英的,吩咐他們俟機奪取江南幫會的地盤,在武林人士中挑撥離間,

引致眾人自相殘殺,同時設法擴充勢力,等清兵入關,就起事內應。信末蓋著睿親王的兩枚

朱印。閔子華還沒念完,群豪早已大怒,紛紛喝罵。鄭起雲拉起黎剛,解開他的穴道,喝

道“你們還有甚麼奸計?快招出來。”黎剛目不語。鄭起雲啪啪兩記耳光,他兩邊臉頰

登時腫了起來。

袁承誌當下把如何得到密件的經過,原原本本說了出來。黎剛知道無法抵賴,叫道

“清兵不日就要入關,這裡便是大清國的天下。你們現下投順,還不失為開國功臣,要

是……”話未說完,鄭起雲當胸一拳,把他打得暈了過去。史氏兄弟比黎剛陰鷙得多,聽他

這麼說,心知要糟,要想飾辭分辯,卻苦於被點了穴道,做聲不得。鄭起雲道“道長,這

種奸賊留著乾麼?斃了算啦!”焦公禮道“料想這些奸賊一定還有同黨,咱們得查問明

白。今日不早了,改日再請各位一齊商量。”眾人都說不錯,當下紛紛告辭,有的還向太白

三英口吐唾涎,踢上幾腳。閔子華知道受了奸人利用,很是懊悔,極力向焦公禮告罪,又向

袁承誌道“要不是袁相公出來排解,消弭了一場大禍,又揭破了奸人的陰謀毒計,兄弟真

是罪不可赦。”十力大師、鄭起雲、張心一等也均向袁承誌致謝,然後辭出。木桑解下背上

棋盤,摸出囊中棋子,對袁承誌道“這些年來我老是牽掛著你,彆的倒沒甚麼,就是想你

陪我下棋。”袁承誌見他興致勃勃,微笑著坐了下來,拈起了棋子,心想“道長待我恩

重,難以報答。他一生惟好下棋,隻有陪他下棋來稍儘我的孝心了。”木桑眉花眼笑,向餘

人道“你們都去睡吧。老道棋藝高深,千變萬化,諒你們也看不懂。”焦公禮引崔秋山入

內安睡。青青卻定要旁觀,不肯去睡。焦宛兒在一邊遞送酒菜水果。

青青不懂圍棋,看得氣悶,加之肩頭受傷,不免精神倦怠,看了一陣,竟伏在幾上睡著

了。木桑對宛兒道“焦大姑娘,扶她到你房裡睡去吧。”宛兒臉一紅,隻裝不聽見,心

想“這位道長怎地風言風語的?”木桑嗬嗬笑道“她是女孩子啊,你怕甚麼羞?”宛兒

問袁承誌道“袁相公,是麼?”袁承誌笑道“她女扮男裝,在外麵走動方便些。”

宛兒年紀比青青小了一歲,但跟著父親曆練慣了,很是精明,青青女扮男裝,本來不會

看不出來,隻是這兩日她牽掛父親生死安危。心無旁騖,又見青青是個美貌少年,一見麵就

拉她的手,隱隱覺得此人甚不莊重,此後就不敢對她直視,這時聽袁承誌說了,兀自不放

心,輕輕除下青青的頭巾,露出一頭青絲秀發,頭發上還插了兩枚玉簪,於是扶她起身,仔

細看時,但見青青細眉櫻口,肌膚白嫩,果然是個美貌女子,笑道“姊姊,我扶你去

睡。”青青迷迷糊糊的道“我不困,我還要看。道長……道長輸了幾局啦?”

木桑笑道“胡說!”宛兒微笑道“好,好,休息一下,咱們再來看。”扶她到自己

房裡安睡。

袁承誌好幾年沒下棋了,不免生疏,心中又儘想到明晚歸氏夫婦之約,心神不屬,連走

了兩下錯著,白白的輸了一個劫,一定神,忽然想起,問道“道長,你怎知她是女子?”

木桑嗬嗬笑道“我和你崔叔叔五天前就見到你啦。我要暗中察看你的功夫人品,一直沒跟

你相見。小心,要吃你這一塊了,點眼!”說著下了一子,又道“你武功大進,果然了

得。或許還及不上你師父,老道可不是你對手啦。”袁承誌起立遜謝,道“那全蒙恩師與

道長的教誨。這幾天道長若是有空,請你再指點弟子幾手。”

木桑笑道“你陪我下棋,向來是不肯白費功夫的。不過我教你些甚麼呢?你武功早勝

過我啦,還是你教我幾招吧。你若要我教幾路棋道上的變化,那倒可以。”他越下越是得

意,又道“武功好,當然不容易,但你人品端方,更是難得。少年人能夠不欺暗室,對同

行少女規規矩矩的,我和你崔叔叔都讚不絕口呢。”袁承誌暗叫慚愧,臉上一陣發燒,心想

要是自己跟青青有甚麼親熱舉動,豈不是全讓他瞧了去?怎麼他從旁窺探,自己竟沒發覺?

這位道長的輕身功夫,實在是高明之極了。又下數子,木桑在西邊角上忽落一子,那本是袁

承誌的白棋之地,黑棋孤子侵入,可說是乾冒奇險。他道“承誌,我這一手是有名堂的。

老道過得幾天,就要到西藏去。這一子深入重地,成敗禍福,大是難料。”袁承誌奇道

“道長萬裡迢迢的遠去西藏乾甚麼?”木桑歎了口氣,說道“去找一件東西。那是先師的

遺物。這件物事找不到,本來也不打緊,但若給另一人得去了,那可大大的不妥。好比下

棋,這是搶先手。老道若是失先,一盤棋就輸得乾乾淨淨。原來對方早已去了幾年,我這幾

天才知,現下馬上趕去,也已落後。”袁承誌見他臉有憂色,渾不是平時瀟灑自若的模樣,

知他此行關係重大,說道“弟子隨道長同去。咱們幾時動身?”木桑搖搖頭“不行,不

行,這事你可幫不上忙。”便在此時,忽聽廳外微有聲響,知道屋頂躍下了三個人來,袁承

誌見木桑不動聲色,也就不理,繼續下棋。木桑道“你師嫂剛才的舉動我都見到了。你放

心,明天我幫你對付他們。”袁承誌道“弟子不能跟師哥師嫂動手,隻求道長設法排解。

弟子自可認錯賠罪。”木桑道“怕甚麼?動手打好啦,輸不了!你師父怪起上來,就說是

我叫打的。”

說到這裡,屋頂上又竄下四個人來,隨覺一陣勁風,四枚鋼鏢激射而至。木桑隨手接

住,瞧也不瞧,放在桌上,隻當沒這一會事。廳外七人一齊躍了進來,手中都拿著兵刃。木

桑笑道“你能不能一口氣吃掉七子?”袁承誌會意,說道“弟子試試。”這時七人中有

兩人去扶起地上的太白三英,其餘五人各挺刀劍,衝將過來。

袁承誌抓起一把棋子,撒了出去,隻聽得篷篷聲響,七名敵人齊被打中穴道,嗆啷啷的

一陣響,兵刃撒了一地。木桑點頭道“大有長進,大有長進!”

宛兒剛服侍青青睡下,聽得響聲,忙奔出來,隻見二人仍在凝神下棋,地下卻倒了七名

大漢。她也不多問,召來家丁,命將七人和太白三英都綁縛了。

這時木桑侵入西隅的黑棋已受重重圍困,眼見已陷絕境,袁承誌忽然想起“道長把這

塊棋比作他西藏之行,若是我將他這片棋子殺了,隻怕於他此行不吉。”沉吟片刻,轉去東

北角下了一子。木桑嗬嗬大笑,續在西隅下子,說道“凶險之極!這著棋一下,那可活

了。你殺我不了啦!”又過了半個時辰,雙方官著下完,袁承誌輸了五子。木桑得意非凡,

笑道“這些年來,你武功是精進了,棋藝卻沒甚麼進展。”袁承誌笑道“那是道長妙著

疊生,變化精奧,弟子抵擋不住。”木桑嗬嗬大笑,打從心裡喜歡出來,自吹自擂了一會,

才轉頭對宛兒道“你叫人搜搜他們。”宛兒命眾家丁在十人身上搜查,除了暗器銀兩之

外,搜出幾封書信、幾冊暗語切口的抄本。書信中有一封是滿清九王多爾袞寫信給北京皇官

司禮太監曹化淳的,說道關口盤查嚴密,是以特地繞道,從海上派遣使者前來,機密大事,

可與持信的使者洪勝海洽商雲雲。

木桑大怒,叫道“奸賊越來越大膽啦,哼,連皇宮裡的太監也串通了。”右腳一起,

將一名奸細踢得腦漿迸裂。他伸腳又待再踢,袁承誌道“慢來,道長!且待弟子仔細盤

問。”木桑怒氣不息,又要撕信,也給袁承誌勸住。木桑道“話就依你,明天可得陪我下

三盤棋。”袁承誌笑道“隻要道長有興,連下十盤,那也無妨。”木桑大喜,隨著家丁進

內睡了。

袁承誌看了書信和切口抄本等物,心中一動,暗想“爹爹的大仇尚未得報,仗著這些

密件,正好混進宮去行刺昏君,為爹爹報仇。”於是把一人穴道解了,問他誰是洪勝海。那

人向一個三十多歲、白淨麵皮的人一指。

袁承誌將洪勝海穴道解開盤問。那洪勝海隻是倔強不說。袁承誌心想,看來他在同黨麵

前,決不肯吐露一字半句,於是命家丁將他帶入書房之中,說道“我問你話,你若是老老

實實回答,或者還可給你一條生路,隻要稍有隱瞞,我叫你分作幾天,慢慢受罪而死。”

洪勝海怒道“你那妖道使邪法迷人,我雖死亦不心服。”袁承誌道“哼,你自以為

武功精強,是不是?你是漢人,卻去做番邦奴才,這是罪有應得,死有餘辜。你既不服,我

就跟你比比。你若贏了,放你走路。你若輸了,一切可得從實說來。”洪勝海大喜,心想

“剛才也不知怎樣,突然穴道上一麻,就此跌倒,必是妖道行使妖法。那妖道既已不在,這

後生少年如何是我對手?樂得一切答應。”答道“好,隻要你打敗我,不論你問甚麼,我

都實說。”

袁承誌走近身去,雙手執住綁在他身上的繩索,一拉一扯,繩索登時斷成數截。洪勝海

一怔,他身上所縛,都是絲麻絞成的粗索,他穴道解開後,曾暗中用力掙紮,隻掙得繩索越

縛越緊,哪知這少年隻隨手一扯,繩索立斷,本來小覷之心,都變成了畏懼之意,說道

“怎樣比法?咱們到外麵去吧,是比兵刃還是比拳腳?”

袁承誌笑道“我用棋子打中你穴道,你竟以為是那道長使妖法,真是好笑。看你躍進

廳來的身法,是少林派東支的內家功夫了。”洪勝海又是一驚,入廳時見兩人凝神下棋,眼

皮也不抬一下,宛若不覺,哪知自己的行動全已清清楚楚落在他眼裡,連門派家數也說得不

錯,便點了點頭。

袁承誌道“也不用出去,就在這裡推推手吧。”洪勝海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袁承誌笑道“等你勝了我,自然會對你說。”洪勝海雙手護胸,身子微弓,擺好了架子,

等他站起身來。袁承誌並不理會,磨墨拈毫,攤開一張白紙,說道“我在這裡寫字,寫甚

麼呢?”洪勝海見他說要比武,卻寫起字來,很感詫異,又坐了下來。袁承誌道“你彆

坐!”伸出左掌,道“你隻要把我推得晃了一晃,我寫的字有一筆扭曲抖動,就算你贏

了,立刻放你走路。要是我寫滿了一張紙,你還是推不動我,那怎麼說?”洪勝海哈哈大

笑,說道“那時我再不認輸,還要臉麼?”心想“這小子初出道兒,不知天高地厚,自

恃手上力道了得,竟然對我如此小看,啊,是了,他見我生得文秀,隻道我沒有本事,且叫

他試試。”說道“這樣比不大公平吧?”袁承誌笑道“不相乾。我寫了,你來吧。”右

手握管,寫了“恢複之計”四字。洪勝海潛運內力,雙掌一招“排山倒海”,猛向袁承誌左

掌推去,隻覺他左掌微側,已把自己的勁力滑了開去。洪勝海一擊不中,右掌下壓,左掌上

抬,想把袁承誌一條胳臂夾在中間,隻要上下一用力,他臂膀非斷不可。袁承誌右手寫字,

說道“你這招‘升天入地’,似乎是山東渤海派的招數。嗯,那是‘斬蛟拳’。渤海派出

自少林東支,原來閣下是渤海派。”

洪勝海聽他將自己的武功來曆說得半點不錯,心下駭然,這時他雙掌已挾住對方臂膀,

連運幾次勁力,對方一條臂膀便如生鐵鑄成,紋絲不動。袁承誌幾句話一說完,臂膀一縮,

如一尾遊魚般從他兩掌間縮了出來,隻聽啪的一聲,他左右雙掌收勢不及,自行打了一記。

洪勝海又驚又怒,展開本門絕學,雙掌飛舞,驚濤駭浪般攻出。袁承誌坐在椅上右手書

寫不停,左掌瀟灑自如,把對方來招一一化解。他左臂忽前忽後,對洪勝海始終沒瞧上一

眼,偶爾還發出一兩下反擊,但左臂伸縮隻到肩窩為止,上身穩穩不動,對方攻來時既不後

仰,追擊對方時也不前俯。拆得良久,洪勝海一套“斬蛟拳”已使到儘頭。袁承誌道“你

的‘斬蛟拳’還有九招,我這篇文章卻要寫完了。好,我等你一下,你發一招,我寫一個

字!”

洪勝海心下更驚,暗想此人怎麼對我拳法如此熟悉,難道竟是本門中人不成?不過他的

掌法我從未見過,要說是本門之人,那又決計不是。當下把“斬蛟拳”最後九招使了出來,

凝聚功力,每一招都如刀劈斧削一般,淩厲異常,這時已不求打倒對方,隻盼將他身子震得

一震,右手寫的字有一筆塗汙扭曲,也就可以借口脫身了。隻聽袁承誌誦道“‘但中有所

危,不敢不告’。最後還有一個‘告’字!”洪勝海使到最後兩招,仍然推他不動,突然低

頭,雙肘彎過,臂膀放在頭前,猛力向他衝去,心想你武功再好,這椅子總會被我推動。哪

知他這一使蠻勁,隻發不收,犯了武家的大忌,隻覺肘下不知從哪裡來的一股大力,驀地向

上托起,登時立足不穩,向後便仰,身不由主的在空中連翻了三個筋鬥,騰的一聲,坐倒在

地。過了好一會,才摸清自己原來已被對方打倒了,忙雙足一頓,站了起來。就在這時,焦

宛兒拿了一把紫砂茶壺,走進書房,說道“袁相公,這是新焙的獅峰龍井,你喝一杯

吧。”說著把茶篩在杯裡。袁承誌接過茶杯,見茶水碧綠如翡翠,一股清香幽幽入鼻,喝了

一口,讚道“好茶!”拿起桌上的那張紙,說道“焦姑娘,請你瞧瞧,紙上可有甚麼破

筆塗汙?”焦宛兒接了過來,輕輕念誦了起來

“恢複之計,不外臣昔年‘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守為正著,戰為奇著,

和為旁著’之說。法在漸不在驟,在實不在虛。此臣與諸邊臣所能為。至用人之人,與為人

用之人,皆至尊司其鑰。何以任而勿貳,信而勿疑?蓋馭邊臣與廷臣異。軍中可驚可疑者殊

多,但當論成敗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微暇。事任既重,為怨實多。諸有利於封疆者,

皆不利於此身者也。況圖敵之急,敵亦從而間之。是以為邊臣甚難。陛下愛臣知臣,臣何必

過疑懼?但中有所危,不敢不告。”她於文中所指,不甚了了,見這一百多字書法甚是平

平,結構章法,可說頗為拙劣,但一筆一劃,力透紙背,並無絲毫扭曲塗汙,說道“清清

楚楚,一筆不苟,這是一篇甚麼文章?”袁承誌歎了口氣,道“這是袁督師當年守遼之

時,上給皇帝的奏章。”焦宛兒道“袁相公文武全才,留心邊事,於這些奏章也爛熟於

胸。”袁承誌搖頭道“我也隻讀過這幾篇,那是我從小便背熟了的。”

原來袁崇煥當年守衛遼邊,抗禦滿洲入侵,深知崇禎性格多疑,易聽小人之言,因此上

了這篇奏章。後來崇禎果然中了滿洲皇太極的反間之計,又信了奸臣的言語,將袁崇煥殺

了。袁崇煥所疑懼的事情,皆不幸而一一料中。袁承誌年幼時,應鬆教他讀書習字,曾將他

父親袁崇煥的諸篇奏章詳為講授。他除此之外,讀書無多,此刻要寫字,又想起滿洲圖謀日

亟,邊將無人,隨手便寫了出來。

焦宛兒道“袁相公這幅字,就給了我吧。”袁承誌道“我的字實在難看。剛才跟這

朋友打賭,才好玩寫的。焦姑娘要,拿去不妨,可不能給有學問的人見到,讓人家笑話。”

焦宛兒謝了收起,走出書房。

袁承誌問洪勝海道“滿洲九王派你去見曹化淳,商量些甚麼事?”洪勝海吞吞吐吐的

不說。袁承誌道“咱們剛才不是打了賭麼?你有沒推動我?”洪勝海低頭道“相公武功

驚人,小人確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拜服之至。”袁承誌道“你左乳下第二根肋骨一

帶,有甚麼知覺?”洪勝海伸手一摸,驚道“那裡完全麻木了,沒一點知覺。”袁承誌

道“右邊腰眼裡呢?”洪勝海一按,忽然“哎唷”一聲叫了出來,說道“不摸倒不覺甚

麼,一碰可痛得不得了。”袁承誌笑道“這就是了。”斟了杯茶,一麵喝茶,一麵翻開案

頭一本書來看,不再理他。

洪勝海想走,卻又不敢。過了好一會,袁承誌抬起頭來,說道“你還沒走麼?”洪勝

海言道“相公放我走了?”袁承誌道“是你自己來的。我又沒請你。你要走,我也不會

留客。”洪勝海喜出望外,跪下磕頭,站起來作了一揖,說道“小人不敢忘了相公的恩

德。”袁承誌點點頭,又自看書。洪勝海走到書房門口,忽想出去怕有人攔阻,推開窗格,

飛身而出,回頭一望,見袁承誌仍在看書,並無追擊之狀,這才放心,躍上屋頂,疾奔而

去。

焦宛兒自袁承誌救她父親脫卻大難,衷心感激,心想他武功驚人,今後也無可報答他之

處,隻有乘著他留在自己家裡這幾天儘心服侍。這時漏儘更殘,天將黎明,她在書房外來回

數次,見門縫中仍是透出光亮,知他還沒睡,於是命婢女弄了幾色點心,親自捧向書房。在

門上輕敲數下,然後推門進去,隻見袁承誌拿著一部《忠義水滸傳》正看得起勁。焦宛兒

道“袁相公,還不安息麼?請用一些點心,便安息了,好麼?”袁承誌起身道謝,說道

“姑娘快請安睡,不必招呼我啦。我在這裡等一個人……”正說到這裡,窗格一動,一人跳

了進來。焦宛兒吃了一驚,看清楚時,原來便是洪勝海。他在袁承誌麵前跪倒,說道“袁

大英雄,小人知錯了,求你救我一命。”袁承誌伸手相扶,洪勝海跪著不肯起身,道“從

今以後,小人一定改過自新,求袁大英雄饒命。”焦宛兒在一旁睜大眼睛,愕然不解。

隻見袁承誌伸手一托,洪勝海又是身不由主的翻了一個筋鬥,騰的一聲,坐在地下。他

隨手一摸腋下,臉上登現喜色,再按胸間,卻又愁眉重鎖。袁承誌道“你懂了麼?”洪勝

海一轉念間,已明袁承誌之意,說道“袁大英雄你要問甚麼,小人一定實說。”

焦宛兒知道他們說的是機密大事,當即退出。原來洪勝海離焦家後,疾奔回寓,解開衣

服一看,隻見胸前有銅錢大小一個紅塊,摸上去毫無知覺,腋下卻有三個蠶豆大小的黑點,

觸手劇痛,知道在推手時不知不覺間被對手打傷。當下盤膝坐在床上,運起內功療傷,豈知

不運氣倒也罷了,一動內息,腋下奇痛徹心,連忙躺下,卻又無事。這麼一連三次,忽然想

到武術中的高深武功,能將對方之力反擊過來,受者重傷難治,不由得越想越怕,隻得又趕

回來求救。袁承誌道“你身上受了兩處傷,一處有痛楚的,我已給你治好;另一處目前沒

有知覺,三個月之後,麻木之處慢慢擴大,等到胸口心間發麻,那就是你的壽限到了。”洪

勝海又噗的跪下,磕下頭去。袁承誌正色道“你投降番邦,去做漢奸,實是罪不容誅。我

問你,你願不願將功折罪?”洪勝海垂淚道“小人做這件事,有時中夜捫心自問,也覺對

不起先人,辱沒上代祖宗。相公給小人一條自新之路,實是再生父母。小人也不是自甘墮

落,隻是當年為了一件事,迫得無路可走,這才出此下策。”袁承誌見他說得誠懇,便道

“你起來,坐下慢慢說。是誰迫得你無路可走?”

洪勝海恨恨的道“是華山派的歸二娘和孫仲君師徒。”這句話大出袁承誌意料之外,

忙問“甚麼?是她們?”洪勝海臉色倏變,迫“相公識得她們?”袁承誌道“剛才還

和她們交了手。”洪勝海聽了一喜一憂,喜的是眼前這樣一個大本領的人是她們的對頭,憂

的是這兩人竟在南京,隻怕冤家路窄,狹路相逢,說道“這兩個娘兒本領雖然不錯,但決

不是相公的對手。隻是她師徒倆心狠手辣,甚麼事都做得出來,相公可要小心。”袁承誌哼

了一聲,問道“她們迫你,為了何事?”洪勝海微一沉吟,道“不敢相瞞,小人本在山

東海麵上做些沒本錢的買賣。夥伴中有個義兄,看中了那孫仲君,向她求婚。她不答應也就

罷了,哪知一言不發,突然用劍削去了他兩隻耳朵。小人心頭不忿,約了幾十個人,去將她

擄了來,本想迫她和我那義兄成親,不料她師娘歸二娘當晚便即趕到,將我義兄一劍殺死,

其餘朋友也都給殺了。小人逃得快,總算走脫了一條性命。”袁承誌道“擄人迫婚,本來

是你不好啊。”洪勝海道“小人也知事情做得鹵莽,闖了大禍,逃脫後也不敢露麵。哪知

她們打聽得小人家鄉所在,趕去將我七十歲的老母、將我妻子和三個兒女,殺得一個不

留。”袁承誌見他說到這裡時流下淚來,料想所言不虛,點了點頭。洪勝海又道“我鬥不

過她們,可是此仇不報,難下得這一口氣……小人在中原無法存身,知道遲早會給這兩個潑

辣婆娘殺了,一時意左,便到遼東去投了九王……”說到這裡,又是氣憤,又是慚愧。袁承

誌道“她們殺你母親妻兒,雖然未免太過,但起因總是你不好。而且這是私仇,你怎麼可

以投降番邦,甘做漢奸?”洪勝海道“隻求袁大英雄給我報了此仇,你叫我作甚麼全

成。”袁承誌道“報仇?你這生彆作這打算了,歸二娘武功極高,她丈夫神拳無敵更是了

得。我問你,九王叫你去見曹太監乾麼?”洪勝海道“九王爺吩咐小人,要曹太監將宮裡

朝中的大事都說給小人聽,然後去轉告九王爺。”袁承誌問道“曹化淳做到司禮太監,已

是太監中的頂兒尖兒,他投降滿清,又圖的是甚麼?多爾袞許給他的好處,難道能比我大明

皇帝給他的更多?”洪勝海道“滿清九王爺隻答應他一件事將來攻破北京,不殺他的

頭,讓他保有家產;他若不作內應,北京終究還是能破,那時便將他千刀萬剮。”袁承誌這

才恍然,說道“曹太監肯做漢奸,隻是怕死,為了鋪一條後路。”洪勝海道“正是!”

袁承誌歎了口氣,心想“有些人甚麼都有了,便隻怕死。為了怕死,便甚麼都肯乾。”

他向洪勝海瞧去,心道“這人也怕死,隻求保住性命,甚麼都肯乾。壞事固然肯做,

好事何嘗不能?”問道“你願意改邪歸正,做個好人呢?還是寧可在三個月後死於非

命?”洪勝海道“袁英雄指點我一條明路,但有所命,小人不敢有違。”袁承誌道“好

吧,你跟著我作個親隨吧。”洪勝海大喜,撲地跪倒,磕了三個響頭。

袁承誌道“以後你彆叫我甚麼英雄不英雄了。”洪勝海道“是,我叫你相公。”心

中暗喜“隻要跟定了你,再也不怕歸二娘和孫仲君這兩個女賊來殺我了。三個月後傷勢發

作,你自然也不會袖手旁觀。”當下心安理得,胸懷大暢,以前做滿清奸細,時覺神明內

疚,恍惚不安,此刻心頭宛如移去一塊大石,說不出的舒服。袁承誌忙了一夜,這才入內安

睡,命洪勝海和他同睡一室。他見袁承誌對己十分信任,殊無提防之意,心中很是感激。其

實袁承誌用混元功傷他之後,知道他要靠自己解救,如敢暗中加害,那就是害了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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