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斜身一閃,讓了開去。白世鏡隻覺一陣疾風直逼過來,對方手指已抓向自己喉頭,這一招來得快極,自己鋼錐尚未收回,敵人手指尖便已碰到了咽喉,這一來當真嚇得魂不附體,急忙後躍避開,顫聲道“你……你……”
他真正害怕的倒還不是對方武功奇高,而是適才那人所出的招數竟是‘鎖喉擒拿手’。這門功夫是馬大元的家傳絕技,除了馬家子弟之外,無人會使。白世鏡和馬大元相交已久,自是明白他的武功家數。白世鏡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凝目向那人望去,但見他身形甚高,和馬大元一般,隻是黑暗中瞧不清他相貌。那人仍是不言不動,陰森森的一身鬼氣,白世鏡覺得頸中隱隱生疼,想是被他指甲刺破了。他定了定神,問道“尊駕可是姓馬?”那人便如是個聾子,全不理會。
白世鏡道“小淫婦,點亮了蠟燭,”馬夫人道“我動不得,你來點吧。”白世鏡卻怎敢隨便行動,授人以隙?又想“這人的武功明明比我為高,他要救段正淳,不用等旁人前來相幫,為何一招之後,不再追擊?”
這般又是良久寂靜無聲,白世鏡突然之間察覺到一件怪事,房中雖是誰都不言不動,呼吸之聲卻是有的,馬夫人的呼吸,段正淳的呼吸,自己的呼吸,可是對麵站著的那人卻沒發出呼吸之聲。
白世鏡屏住呼吸,側耳靜聽,以他的內力修為,該當聽得到屋中任何人的透氣之聲,可是對麵那人便沒有呼吸。隔了好久好久,那人仍是漢有呼吸。若是生人,豈有不透氣之理?白世鏡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音撲、撲、撲、卟……他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越來越響,感到自己胸口在劇烈顫動,這顆心似乎要從口腔中跳出來,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聲,向那人撲去,破甲錐連連幌動,刺向那人麵門。
那人左手一掠,將白世鏡的右臂格在外門,右手疾探而出,抓向他咽喉。白世鏡已防到他會再施‘鎖喉擒拿手’,一低頭,從他腋下閃了開去。那人卻不追擊,就此呆呆的站在門口。白世鏡舉錐向他腿上戳去,那人直挺挺的向上一躍避開。
馬夫人見這人身形僵直,上躍時膝蓋不彎,不禁脫口而呼“僵屍,僵屍!”
隻聽得騰的一聲,那人重重的落了下來。白世鏡心中更是發毛“這人若是武學高手,縱起落下的身手怎會如此笨拙?難道世間真有僵屍麼?”
白世鏡微一猶豫,猱身又上,嗤嗤嗤三聲,破甲錐三招都刺向那人下盤。那人的膝蓋果真不會彎曲,隻直挺挺的一跳一跳閃避,看來他連邁步也不會。白世鏡刺向左,他便右躍閃開,刺向右,他就躲向左。白世鏡發覺了對手的弱點,心中懼意略去,可是越來越覺得他不是生人。又刺數錐,對方身法雖拙,但自己幾下變化精妙的錐法,卻也始終沒能傷到他。
突然之間,後頸一冷,一隻冰涼的大手摸了上來。白世鏡大吃一驚,揮錐猛力反刺,嗤的一聲輕響,刺了個空,那人的大手卻已抓住了他後頸。白世鏡全身酸軟,再也動彈不得,隻有呼呼呼的不住喘氣。馬夫人大叫“世鏡,世鏡,你怎麼啦?”白世鏡如何還有餘力答話,隻覺體中的內力,正在被後頸上這隻大手一絲絲的擠將出來。
驀地裡一隻冰涼如鐵的大手摸到了他臉上,這隻手當真不是人手,半分暖氣也無。白世鏡也妨不住叫道“僵屍!僵屍!”聲音淒厲可怖。那隻大手從他額頭慢慢摸將下來,摸到他的眼睛,手指在他眼珠上滑來滑去。白世鏡嚇得幾欲暈去,對方的手指隻須略一使勁,自己一對眼珠立時便給他挖了出來,這隻冷手卻又向下移,摸到了他鼻子,再摸向他嘴巴,一寸一寸的下移,終於叉住了他喉喉,兩根冰冷的手指挾住了他喉結,漸漸收緊。
白世鏡驚怖無已,叫道“大元兄弟,饒命!饒命!”馬夫人尖聲大呼“你……你說什麼?”白世鏡叫道“大元兄弟,都是這賤淫婦出的主意,是她逼我乾的,跟我……跟我可不相乾。”馬夫人怒道“是我出的主意又怎麼?馬大元,你活在世上是個膿包,死了又能作什麼怪?老娘可不怕你。”
白世鏡覺得自己剛才出言推諉罪責之時,喉頭的手指便鬆了些,自己一住口,冰冷的手指又慢慢收緊,心中慌亂,聽得馬夫人叫他‘馬大元’,更認定這怪物便是馬大元的僵屍,叫道“大元兄弟饒命!你老婆偷看到了汪幫主的遺令,再三勸你揭露喬峰的身世秘密,你一定不肯……她……她這才起意害你……”
蕭峰心頭一凜,他可不信世間有什麼鬼神,料定來人是個武學名家,故意裝神弄鬼,使得白世鏡和馬夫人心中慌亂,以便乘機逼問他二人的口供。果然白世鏡心力交瘁,吐露了出來,從他話中聽來,馬大元乃是給他二人害死,馬夫人更是主謀。馬夫人所以要謀殺親夫,起因在於要揭露自己的身世之秘,而馬大元不允,“他為什麼這樣恨我?為什麼非推倒我不可?她如為了想要丈夫當幫主,就不該害了丈夫。”
馬夫人尖聲叫道“馬大元,你來捏死我好了,我就是看不慣你這副膿包樣子!半點大事也擔當不起的膽小鬼!”
隻聽得喀喇一聲輕響,白世鏡的喉頭軟骨已被捏碎了一塊。白世鏡拚命掙紮,說什麼也逃不脫那人的手掌,跟著又是喀喇一聲響,喉管碎裂。他大聲呼了幾口氣,口中吸的氣息再也吸不進胸中,手腳一陣痙攣,便即氣絕。
那人一捏死白世鏡,轉身出門,便即無影無蹤。
蕭峰心念一動“此人是誰?須得追上去查個明白。”當下飄身來到前門,白雪映照之下,隻見淡淡一個人影正向東北角上漸漸隱去,若不是他眼力奇佳,還真沒法見到。
蕭峰心道“此人身法好快!”俯身在躺在腳邊的阿紫肩頭拍了一下,內力到處,解開了她的穴道,心想“馬夫人不會武功,這小姑娘已足可救她父親。”一時不及再為阮星竹等人解穴,邁開大步,急向前麵那人追去。
一陣疾衝之下,和他相距已不過十來丈,這時瞧得清楚,那人果然是個武學高手,這時已不是直著腿子蹦跳,腳步輕鬆,有如在雪上滑行一般。蕭峰的輕功源出少林,又經丐幫汪幫主陶冶,純屬陽剛一派,一大步邁出,便是丈許,身子躍在空中,又是一大步邁出,姿式雖不如何瀟灑優雅,長程趕路卻甚是實在。再追一程,跟那人又近了丈許。
約莫奔得半炷香時分,前麵那人腳步突然加快,如一艘吃飽了風的帆船,順流激駛,霎時之間,和蕭峰之間相距又拉長了一段。蕭峰暗暗心驚“此人當真了得,實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高手,若非是這等人物,原也不能於舉手之際便殺死了白世鏡。”
他天生異稟,實是學武的奇才,受業師父玄苦大師和汪幫主武功已然甚高,蕭峰卻青出於藍,更遠遠勝過了兩位師父,任何一招平平無奇的招數到了他手中,自然而然發出巨大無比的威力。熟識他的人都說這等武學天賦實是與生俱來,非靠傳授與苦學所能獲致。蕭峰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來,隻覺什麼招數一學即會,一會即精,臨敵之際,自然而然有諸般巧妙變化。但除了武功之外,讀書、手藝等等都隻平平而已,也與常人無異。他生平罕逢敵手,許多強敵內力比他深厚,招數比他巧妙,但一到交手,總是在最要緊的關頭,以一招半式之差而敗了下來,而且輸得心服口服,自知終究無可匹敵,從來沒人再去找他尋仇雪恥。
他此刻遇上了一個輕功如此高強的對手,不由得雄心陡起,加快腳步,又搶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的向東北疾馳,蕭峰始終無法追上,那人卻也無法拋得脫他。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兩人已奔出一百餘裡,仍是這般的不即不離。
又過得大半個時辰,天色漸明,大雪已止,蕭峰遠遠望見山坡下有個市鎮,房屋櫛比鱗次,又聽得報曉雞聲此起彼落,他酒癮忽起,叫道“前麵那位兄台,我請你喝二十碗酒,咱倆再比腳力如何?”那人不答,仍是一股勁兒的急奔。蕭峰笑道“你手誅白世鏡這等奸徒,實是英雄了得,蕭峰甘拜下風,輕功不如你。咱二人去沽酒喝吧,不比了,不比了。”他一麵說話,一麵奔跑,腳下絲毫不緩。
那人突然止步,說道“喬峰威震江湖,果然名不虛傳。你口中說話,真氣仍然運使自如,真英雄,真豪傑!”
蕭峰聽他話聲模糊,但略顯蒼老,年紀當比自己大得多,說道“前輩過獎了。晚輩高攀,想跟前輩交個朋友,不知會嫌棄麼?”
那人歎道“老了,不中用了!你彆追來,再跑一個時辰,我便輸給你啦!”說著緩緩向前行去。
蕭峰想追上去再跟他說話,但隻跨出一步,心道“他叫我彆追。”又想起自己為中原群豪所不齒,隻怕這人也是個鄙視仇恨契丹之人,當即停步,目送那人的背影漸漸遠去,沒入樹林之後,心下感歎“此人輕功佳妙,內力悠長,可惜不能和他見上一麵!”又想“他話聲模糊,顯是故意壓低了嗓子,好讓我認不出他口音。他連聲音也不想給我聽清楚,何況見麵?”
凝思半晌,這才進了市鎮,到一家小酒店沽酒而飲,每喝得一兩碗,便拍桌先吹“好男兒,好漢子,唉,可惜,可惜!”
他說“好男子,好漢子”,是稱讚那人武功了得,殺死白世鏡一事又處置得十分妥善;連稱可惜,是感歎沒能交上這個朋友。他素來愛朋友如命,這一次被逐出丐幫,更與中原群豪結下了深仇,以前的朋友都斷了個乾淨,心下自是十分鬱悶,今日無意中遇上一位武功堪與自己相匹的英雄,偏又無緣結識,隻得以酒澆愁。但心中長期積著的不少疑團已然解開,卻也大感舒暢。
喝了二十餘碗,付了酒資,揚長出門,心想“段正淳不知如何了?阮星竹、秦紅棉她們被我點了穴道,須得回去解救。”於是邁開大步,又回馬家。
回去時未曾施展全力,腳程便慢得多了,回到馬家,時已過午。隻見屋外雪地中一人也無,阮星竹等都已不在,料想阿紫已將她們抱進了屋中。推門進屋,隻見白世鏡的屍身仍倒在門邊,段正淳人已不在,炕邊伏著一個女人,滿身是血,正是馬夫人。
她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低聲道“行行好,快,你快殺了我吧!”蕭峰見她臉色灰敗,隻一夜之間,便如老了二三十年一般,變得十分醜陋,便問“段正淳呢?”馬夫人道“救了他去啦,這……這惡人!啊!”突然之間,她一聲大叫,聲音尖銳刺耳之極。蕭峰出其不意,倒給她嚇了一跳,退後一步,問道“你乾什麼?”
馬夫人喘息道“你……你是喬……幫主?”蕭峰苦笑道“我早不是丐幫的幫主了。難道你又不知?”馬夫人道“是的,你是喬幫主。喬幫主,請你行行好,快殺了我。”蕭峰皺眉道“我不想殺你。你謀殺親夫,丐幫中自有人來料理你。”
馬夫人哀求道“我……我實在抵不住啦,那小賤人手段這般毒辣,我……我做了鬼也不放過她。你……你看……我身上。”
她伏在陰暗之處,蕭峰看不清楚,聽她這麼說,便過去推開窗子,亮光照進屋來,一瞥之下,不由得微微一顫,隻見馬夫人肩頭、手臂、胸口、大腿,到處給人用刀子劃成一條條傷口,傷口中竟密密麻麻的爬滿了螞蟻。蕭峰看了她傷處,知她四肢和腰間關節處的筋絡全給人挑斷了,再也動彈不得。這不同點穴,可以解開穴道,回複行動,筋脈既斷,那就無可醫治,從此成了軟癱的廢人。但怎麼傷口中竟有這許多螞蟻?
馬夫人顫聲道“那小賤人,挑斷了我的手筋腳筋,割得我渾身是傷,又……又在傷口中倒了密糖水……密糖水,說要引得螞蟻來咬我全身,讓我疼痛麻癢幾天幾夜,受儘苦楚,說叫我求生不得,求……求死不能。”
蕭峰隻覺再看她的傷口一次,便要作哎。他絕不是軟心腸之人,但殺人放火,素喜爽快乾脆,用惡毒法子折磨敵人,實所不取,歎了口氣,轉身到廚房中去提了一大桶水來,潑在她身上,令她免去群蟻齧體之苦。
馬夫人道“謝謝你,你良心好。我是活不成了。你行行好,一刀將我殺了吧。”蕭峰道“是誰……誰割傷你的?”馬夫人咬牙切齒,道“是那個小賤人,瞧她年紀幼小,不過十五六歲,心腸手段卻這般毒辣……”蕭峰失驚道“是阿紫?”馬夫人道“不錯,我聽得那個賤女人這麼叫她,叫她快將我殺了。可是這阿紫,這小賤人,偏要慢條斯理的整治我,說要給她父親報仇,代她母親出氣,要我受這等無窮苦楚……”
蕭峰心想“我生怕秦紅棉和阮星竹喝醋,一出手便殺了馬夫人,沒了活口,不能再向她盤問。那知阿紫這小丫頭這般的殘忍惡毒。”皺眉道“段正淳昔日和你有情,雖然你要殺他,但他見到女兒如此殘酷的折磨你,難道竟不阻止?”
馬夫人道“那時他已昏迷不醒,人事不知,那是……那是十香散之故。”
蕭峰點頭道“這就是了。想他也是個明辨是非的好漢,豈能縱容女兒如此胡作非為?嗯,那幾個女子呢?”馬夫人呻吟道“彆問了,彆問了,快殺了我吧。”蕭峰哼了一聲道“你不好好回答,我在你傷口上再倒些密糖水,撒手而去,任你自生自滅。”馬夫人道“你們男人……都這般狠心惡毒……”蕭峰道“你謀害馬大哥的手段便不毒辣?”馬夫人奇道“你……你怎地什麼都知道?是誰跟你說的?”
蕭峰冷冷的道“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快說!”
馬夫人道“好吧,什麼都跟你說。阿紫這小賤人這般整治我,她母親不住喝止,小賤人隻是笑嘻嘻的不聽。她母親已給人點了穴道,卻動彈不得。過不多久,段正淳手下有五六個人到來。阿紫這小賤人將她父親、母親,還有秦紅棉母女倆,一個個抱出屋去,卻不許人進屋來,免得他們見到底了我。段正淳手下那些人騎得有馬,便接了她們去啦。”
蕭峰點了點頭,尋思“段正淳由部屬接了去,阮星竹她們三人身上穴道被封,再過得幾個時辰便即自解,這乾人便不必理會了。”馬夫人道“我都跟你說了,你……你快殺了我。”蕭峰道“你什麼都說了,不見得吧?要死,還不容易?要活就難了。你為什麼要害死馬大哥?”
馬夫人目露凶光,恨恨的道“你非問不可麼?”
蕭峰道“不錯,非問不可。我是個硬心腸的男子,不會對你可憐的。”
馬夫人呸了一聲,道“你當然心腸剛硬,你就不說,難道我不知道?我今日落到這個地步,都是你害的。你這傲慢自大、不將人家瞧在眼裡的畜生!你這豬狗不如的契丹胡虜,你死後墜入十八層地獄,天天讓惡鬼折磨你。用蜜糖水潑我傷口啊,為什麼又不敢了?你這狗雜種,王八蛋……”她越罵越狠毒,顯然心中積蓄了滿腔怨憤,非發不可,罵到後來,儘是市井穢語,肮臟齷齪,匪夷所思。
蕭峰自幼和群丐廝混,什麼粗話都聽得慣了,他酒酣耳熱之餘,也常和大夥兒一塊說粗話罵人,但見馬夫人一向斯文雅致,竟會罵得如此潑辣悍惡,實大出意料之外,而這許多汙言穢語,居然有許多是他從來沒聽見過的。
他一聲不響,待她罵了個痛快,隻見她本來臉色慘白,經過這場興奮的毒罵,已掙得滿臉通紅,眼中發出喜悅的神色。又罵了好一陣,她聲音才漸漸低了下來,最後說道“喬峰你這狗賊,你害得我今日到這步田地,瞧你日後有什麼下場。”蕭峰平心靜氣的道“罵完了麼?”馬夫人道“暫且不罵了,待我休息一會再罵。你這沒爹沒娘的狗雜種!老娘隻消有一口氣在,永遠就不會罵完。”
蕭峰道“很好,你罵就是。我首次和你會麵,是在無錫城外的杏子林中,那時馬大哥已給你害死了,以前我跟你素不相識,怎說是我害得你到今日這步田地?”
馬夫人恨恨的道“哈,你說在無錫城外這才首次和我會麵,就是這句話,不錯,就為了這句話。你這自高自大,自以為武功天下第一的傲慢家夥,直娘賊!”
她這麼一連串的大罵,又是半晌不絕。
蕭峰由她罵個暢快,直等她聲嘶力竟,才問“罵夠了麼?”馬夫人恨恨的道“我永遠不會夠的,你……你這眼高於頂的家夥,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蕭峰道“不錯,就算是皇帝,又有什麼了不起?我從來不以為自己天下無敵,剛才……剛才那個人,武功就比我高。”
馬夫人也不去理會他說的是誰,隻是喃喃咒罵,又罵了一會,才道“你說在無錫城外首次見到我,哼,洛陽城裡的百花會中,你就沒見到我麼?”
蕭峰一怔,洛陽城開百花會,那是兩年前的事了,他與丐幫眾兄弟同去赴會,猜拳喝酒,鬨了個暢快,可是說什麼也記不起在會上曾見過她,便道“那一次馬大哥是去的,他可沒帶你來見我啊。”
馬夫人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你不過是一群臭叫化的頭兒,有什麼神氣了?那天百花會中,我在那黃芍藥旁這麼一站,會中的英雄好漢,那一個不向我瞧上一眼。倘若你當真沒見到我,那也罷了,我也不怪你。你明明見到我的,可就是視而不見,眼光在我臉上掃過,居然沒停留片刻,就當我跟庸脂俗粉沒絲毫分彆。偽君子,不要臉的無恥之徒。”
蕭峰漸明端倪,道“是了,我記起來了,那日芍藥花旁,好像確有幾個女子,那時我隻管顧著喝酒,沒功夫去瞧什麼牡丹芍藥、男人女人。倘若是前輩的女流英俠,我當然會上前拜見。但你是我嫂子,我沒瞧見你,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失禮?你何必記這麼大的恨?”
馬夫人惡狠狠地道“你難道沒生眼珠子麼?恁他是多出名的英雄好漢,都要從頭至腳向我細細打量。有些德高望重之人,就算不敢向我正視,乘旁人不覺,總還是向我偷偷的瞧上幾眼。隻有你,隻有你……哼,百花會中一千多個男人,就隻你自始至終沒瞧我。你是丐幫的大頭腦,天下聞名的英雄好漢。洛陽百花會中,男子漢以你居首,女子自然以我為第一。你竟不向我好好的瞧上幾眼,我再自負美貌,又有什麼用?那一千多人便再為我神魂顛倒,我心裡又怎能舒服?”
蕭峰歎了口氣,說道“我從小不喜歡跟女人在一起玩,年長之後,更沒功夫去看女人了,又不是單單的不看你。比你再美貌百倍的女子,我起初也沒去留意,到得後來,可又太遲了……”
馬夫人尖聲道“什麼?比我更美貌百倍的女人?那是誰?那是誰?”蕭峰道“是段正淳的女兒,阿紫的姊姊。”馬夫人吐了口唾沫,道“呸,這種賤女人,也虧你掛在嘴上……”她一言未畢,蕭峰抓住她的頭發,提起她身子重重往地下一摔,說道“你敢再說半句不敬她的言語,哼,教你償償我的毒辣手段。”
馬夫人給他這麼一摔,幾乎昏暈過去,全身骨骼格格作響,突然縱聲大笑,說道“原來……原來咱們的喬大幫主,是給這小蹄子迷上啦,哈哈,哈哈,笑死人啦。你做不成丐幫幫主,便想做大理國公主的駙馬爺。喬幫主,我隻道你是什麼女人都不看的。”
蕭峰雙膝一軟,坐入椅中,緩緩的道“我隻盼再能看她一眼,可是……可是……再也看不到了。”
馬夫人冷笑道“為什麼?你想要她,憑你這身武功,難道還搶她不到?”
蕭峰搖頭不語,過了良久,才道“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搶她不回來了。”馬夫人大喜,問道“為什麼?哈哈,哈哈。”蕭峰低聲道“她死了。”1
馬夫人笑聲陡止,心中微感歉意,覺得這個自大傲慢的喬幫主倒也有三分可憐,但隨即臉露微笑,笑容越來越歡暢。
蕭峰瞥眼見到她的笑容,登時明白,她是為自己傷心而高興,站起身來,說道“你謀殺親夫,死有餘辜,還有什麼說話?”馬夫人聽到他要出手殺死自己,突然害怕起來,求道“你……你饒了我,彆殺死我。”蕭峰道“好,本來不用我動手。”邁步出去。
馬夫人見他頭也不回的跨步出房,心中忿怒又生,大聲道“喬峰,你這狗賊,當年我惱你正眼也不瞧我一眼,才叫馬大元來揭你的瘡疤。馬大元說什麼也不肯,我才叫白世鏡殺了馬大元。你……你今日對我,仍是絲毫也不動心。”
蕭峰回過身來,冷冷的道“你謀殺親夫,就隻為了我不曾瞧你一眼。哼,撒這等彌天大謊,有誰能信?”
馬夫人道“我立刻便要死了,更騙你作甚?我本來有什麼法子?那也隻有心中恨你一輩子罷了。彆說丐幫那些臭叫化對你奉若天神,普天下又有誰敢得罪你?也是老天爺有眼,那一日讓我在馬大元的鐵箱中發見了汪幫主的遺書。要偷拆這麼一封書信,不損壞封皮上火漆,看了重行封好,又是什麼難事?我偷看那信,得知了其中過節,你想我那時可有多開心?哈哈,那正是我出了心中這口惡氣的良機,我要你身敗名裂,再也逞不得英雄好漢。我便要馬大元當眾揭露,好叫天下好漢都知你是契丹的胡虜,要你彆說做不成丐幫幫主,更在中原無法立足,連性命也是難保。”
蕭峰明知她全身已不能動彈,再也無法害人,但這樣一句句惡毒的言語鑽進耳來,卻也背上感到一陣寒意,哼了一聲,說道“馬大哥不肯依你之言,你便將他殺了?”
馬夫人道“是啊,他非但不聽我話,反而狠狠罵了我一頓,說道從此不許我出門,我如吐露了支字,要把老娘斬成肉醬。他向來對我千依百順,幾時有過這樣的疾言厲色?我向來便沒將他放在心上,瞧在眼裡,他這般得罪我,老娘自有苦頭給他吃的。過了一個多月,白世鏡來作客,那日是八月十四,他到我家來過中秋節,他瞧了我一眼,又是一眼,哼哼,這老色鬼!我糟蹋自己身子,引得這老色鬼為我著了迷。我叫老色鬼殺了馬大元這膿包,他不肯,我就要揭露他強奸我。這老賊對著旁人,一臉孔的鐵麵無私,在老娘跟前,什麼醜樣少得了?我跟他說‘你殺了馬大元,我自然成世跟你。要不然,你就爽爽快快一掌打死了我吧!’他不舍得殺我,隻好殺馬大元啦。”
蕭峰呈了口氣,道“白世鏡鐵錚錚的一條好漢子,就這樣活活的毀在你手中。你……你也是用十香散給馬兄弟吃了,然後叫白世鏡捏碎他的喉骨,裝作是姑蘇慕容氏以‘鎖喉擒拿手’殺了他,是不是?”
馬夫人道“是啊,哈哈,怎麼不是?不過‘姑蘇慕容’什麼的,我可不知道,是老色鬼想出來的。”
蕭峰點了點頭。馬夫人又道“我叫老色鬼出頭揭露你的身世秘密。呸,這老色鬼居然跟你講義氣,給我逼得狠了,拿起刀子來要自儘。好啦,我便放他一馬,找上了全冠清這死樣活氣的家夥。老娘隻跟他睡了三晚,他什麼全聽我的了,胸膛拍得老響,說一切包在他身上,必定成功。老娘料想,單憑全冠清這家夥一人,可扳你不倒,於是再去找徐長老出麵。以後的事你都知道了,不用我再說了罷?”
蕭峰終於心中最後一個疑竇也揭破了,為什麼全冠清主謀反叛自己,而白世鏡反遭叛黨擒獲,問道“我那把扇子,是白世鏡盜來的?”馬夫人道“那倒不是。老色鬼說什麼也不肯做對不起你的事。是全冠清說動了陳長老,等你出門之後,在你房裡盜出來的。”
蕭峰道“段姑娘假扮白世鏡,雖然天衣無縫,卻也因此而給你瞧出破綻?”
馬夫人奇道“這小妮子就是段正淳的女兒?是你的心上人?她當真美得不得了?”
蕭峰不答,抬頭向著天邊。
馬夫人道“這小……小妮子,也真嚇了我一跳,還說什麼八月十五的,那正是馬大元的死忌。可是後來我說了兩句風情言語,我說天上的月亮又圓又白,那天老色鬼說‘你身上有些東西,比天上月亮更圓更白。’我問她月餅愛吃鹹的還是甜的,那天老色鬼說‘你身上的月餅,自然是甜過了蜜糖。’你那位段姑娘卻答得牛頭不對馬嘴,立時便給我瞧出了破綻。”
蕭峰恍然大悟,才明白那晚馬夫人為什麼突然提到月亮與月餅,原來是去年八月十四晚上,她與白世鏡私通時的無恥之言。馬夫人哈哈一笑,說道“喬峰,你的裝扮可差勁得緊了,我一知道那小妮子是西貝貨,再想一想你的形狀說話,嘿嘿,怎麼還能不知道你便是喬峰?我正要殺段正淳,恰好假手於你。”
蕭峰咬牙切齒的道“段家姑娘是你害死的,這筆帳都要算在你身上。”
馬夫人道“是她先來騙我的,又不是我去騙她。我隻不過是將計就計。倘若她不來找我,等白世鏡當上了丐幫幫主,我自有法子叫丐幫和大理段氏結上了怨家,這,段正淳嘛,嘿嘿,遲早逃不出我的手掌。”
蕭峰道“你好狠毒!自己的丈夫要殺,跟你有過私情的男人,你要殺;沒來瞧瞧你容貌的男人,你也要殺。”
馬夫人道“美色當前,為什麼不瞧?難道我還不夠美貌?世上那有你這種假道學的偽君子。”她說著自己得意之事,兩頰潮紅,甚是興奮,但體力終於漸漸不支,說話已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蕭峰道“我最後問你一句話,那個寫信給汪幫主的帶頭大哥,到底是誰?你看過那封信,見過信上的署名。”
馬夫人冷笑道“嘿嘿,嘿嘿,喬峰,最後終究是你來求我呢,還是我求你?馬大元死了、徐長老死了、趙錢孫死了、鐵麵判官單正死了、譚公譚婆死了、天台山智光大師死了。世上就隻勝下我和那個帶頭大哥自己,才知道他是誰。”
蕭峰心跳加劇,說道“不錯,畢竟是喬峰向你求懇,請你將此人的姓名告知。”馬夫人道“我命在頃刻,你又有什麼好處給我?”
蕭峰道“喬某但教力所能及,夫人有何吩咐,無有不遵。”
馬夫人微笑道“我還想什麼?喬峰,我惱恨你不屑細細瞧我,以致釀成這種種禍事,你要我告知那帶頭大哥的名字,那也不難,隻須你將我抱在懷裡,好好的瞧我半天。”
蕭峰眉頭緊蹙,實是老大不願,但世上確是隻有她一人才知這個大秘密,自己的血海深仇,都著落在她口唇中吐出來的幾個字,彆說她所說的條款並不十分為難,就算當真是為難尷尬之極的事,也隻有勉強照做。她命係一線,隨時均能斷氣,威逼利誘,全無用處。心想“倘若我執意不允,她一口氣轉不過來,那麼我殺父殺母的大仇人到底是誰,從此再也不會知道了。我抱著她瞧上幾眼,又有何妨?”便道“好,我答允你就是。”彎腰將她抱在懷中,雙目炯炯,凝視著她的臉頰。
這時馬夫人滿臉血汙,又混合著泥土灰塵,加之這一晚中她飽受折磨,容色憔悴,甚是難看。蕭峰抱著她本已十分勉強,瞧著她這副神情,不自禁的皺起了眉頭。
馬夫人怒道“怎麼?你瞧著我挺討厭嗎?”蕭峰隻得道“不是!”這兩個字實是違心之論,平時他就算遇到天大的危難,也不肯心口不一,此刻卻實在是無可奈何了。
馬夫人柔聲道“你要是不討厭我,那麼親親我的臉。”蕭峰正色道“萬萬不可。你是我馬大哥的妻子,蕭峰義氣為重,豈可戲侮朋友的孀婦。”馬夫人甜膩膩的道“你要講義氣,怎麼又將我抱在懷裡呢……”
便在此時,隻聽得窗外有人卟哧一笑,說道“喬峰,你這人太也不要臉啦!害死了我姊姊,又來抱住了我爹爹的情人親嘴偷情,你害不害臊?”正是阿紫的聲音。
蕭峰問心無愧,於這些無知小兒的言語,自亦不放在心上,對馬夫人道“你快說,說那個帶頭大哥是誰?”
馬夫人昵聲道“我叫你瞧著我,你卻轉過了頭,乾什麼啊?”聲音中竟是不減嬌媚。
阿紫走進房來,笑道“怎麼你還不死?這麼醜八怪的模樣,有那個男人肯來瞧你?”
馬夫人道“什麼?你……你說我是醜八怪的模樣?鏡子,鏡子,我要鏡子!”語調中顯得十分驚慌。蕭峰道“快說,快說啊,你說了我就給你鏡子。”
阿紫順手從桌上拿起一麵明鏡,對準了她,笑道“你自己瞧瞧,美貌不美貌?”
馬夫人往鏡中看去,隻見一張滿分是血汙塵土的臉,惶急、凶狠、惡毒、怨恨、痛楚、惱怒,種種醜惡之情,儘集於眉目唇鼻之間,那裡還是從前那個俏生生、嬌怯怯、惹人憐愛的美貌佳人?她睜大了雙目,再也合不攏來。她一生自負美貌,可是在臨死之前,卻在鏡中見到了自己這般醜陋的模樣。
蕭峰道“阿紫,拿開鏡子,彆惹惱她。”
阿紫格格一笑,說道“我要叫她知道自己的相貌可有多醜!”
蕭峰道“你要是氣死了她,那可糟糕!”隻覺馬夫人的身子已一動不動,呼吸之聲也不再聽到,忙一探她鼻息,已然氣絕。蕭峰大驚,叫道“啊喲,不好,她斷了氣啦!”這聲喊叫,直如大禍臨頭一般。
阿紫扁了扁嘴,道“你當真挺喜歡她?這樣的女人死了,也值得大驚小怪。”蕭峰跌足道“唉,小孩子知道什麼?我要問她一件事。這世上隻有她一個人知道。若不是你來打岔,她已經說出來了。”阿紫道“哎喲,又是我不好啦,是我壞了你的大事,是不是?”
蕭峰歎了口氣,心想人死不能複生,發脾氣也已無濟於事,阿紫這小丫頭驕縱成性,連她父母也管她不得,何況旁人?瞧在阿朱的份上,什麼也不能和她計較,當下將馬夫人放在榻上,說道“咱們走吧!”
四處一查,屋中更無旁人,那老婢已逃得不知去向,便取出火種,到柴房中去點燃了,片刻間火焰升起。
兩人站在屋旁,見火焰從窗子中竄了出來。蕭峰道“你還不回爹爹、媽媽那裡去?”阿紫道“不,我不去爹爹、媽媽那裡。爹爹手下那些人見了我便吹胡子瞪眼睛,我叫爹爹將他們都殺了,爹爹真胡鬨,偏不答允。”
蕭峰心想“你害死了褚萬裡,他的至交兄弟們自然恨你,段正淳又怎能為你而殺他忠心耿耿的部屬?你自己胡鬨,反說爹爹胡鬨,真是小孩兒家胡說八道。”便道“好吧,我要去了!”轉過身子,向北而去。
阿紫道“喂,喂,慢著,等一下我。”蕭峰立定腳步,回過身來,道“你去那裡?是不是回師父那裡?”阿紫道“不,現下我不回師父那裡,我不敢。”蕭峰奇道“為什麼不敢?又闖了什麼禍啦?”阿紫道“不是闖禍,我拿了師父的一部書,這一回去,他就搶過去啦啦。等我練成之後再回去,那時給師父拿去,就不怕了。”蕭峰道“是練武功的書吧?既是你師父的你求他給你瞧瞧,他總不會不答允。何況你自己練,一定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由你師父在旁指點,豈不是好?”
阿紫扁扁小嘴,道“師父說不給,就是不給,多求他也沒用。”
蕭峰對這個給驕縱慣了的小姑娘很是不喜,又想她師父星宿海老怪丁春秋惡名昭彰,不必跟這種人多生糾葛,說道“好吧,你愛怎樣便怎樣,我不來管你。”
阿紫道“你到那裡去?”
蕭峰瞧著馬家這幾間屋子燒起熊熊火焰,長歎了一聲,道“我本該前去報仇,可是不知仇人是誰。今生今世,這場大仇是再也不能報的了。”
阿紫道“啊,我知道了,馬夫人本來知道,可惜給我氣死了,從此你再不知道仇人是誰。真好玩,真好玩!喬幫主威名赫赫,卻給我整治得一點法子也沒有。”
蕭峰斜眼瞧著她,隻見她滿臉都是幸災樂禍的喜悅之情,熊熊火光照射在她臉上,映得臉蛋有如蘋果般鮮紅可愛,那想得到這天真無邪的臉蛋之下,隱藏著無窮無儘的惡意。霎時間怒火上衝,順手便想重重給她一個耳光,但隨即想起,阿朱臨死時求懇自己,要他照料她這個世上唯一的同胞妹子,心想“阿朱一生隻求我這件事,我豈可不遵?這小姑娘就算是大奸大惡,我也當儘力糾正她的過誤,何況她隻不過是年輕識淺、胡鬨頑皮?”
阿紫昂起了頭,道“怎麼?你要打死我嗎?怎麼不打了?我姊姊已給你打死了,再打死我又有什麼打緊?”
這幾句話便如尖刀般刺入蕭峰心中,他胸口一酸,無言可答,掉頭不顧,大踏步便往雪地中走去。
阿紫笑道“喂,慢著,你去那裡?”蕭峰道“中原非我可居之地,殺父殺母的大仇也已報不了啦。我要到塞北之地,從此不回來了。”阿紫側頭道“你取道何處?”蕭峰道“我先去雁門關。”
阿紫拍手道“那好極了,我要到晉陽去,正好跟你同路。”蕭峰道“你到晉陽去乾什麼?千裡迢迢,一個小姑娘怎麼單身趕這遠路。”阿紫笑道“嘿,怕什麼千裡迢迢?我從星宿海來到此處,不是更加遠麼?我有你作伴,怎麼又是單身了?”蕭峰搖頭道“我不跟你作伴。”阿紫道“為什麼?”蕭峰道“我是男人,你是個年輕姑娘,行路投宿,諸多不便。”
阿紫道“那真是笑話奇談了,我不說不便,你又有什麼不便?你跟我姊姊,也不是一男一女的曉行夜宿、長途跋涉麼?”
蕭峰低沉著聲音道“我跟你姊姊已有婚姻之約,非同尋常。”阿紫拍手笑道“哎喲,真瞧不出,我隻道姊姊倒是挺規矩的,那知道你就跟我爹爹一樣,我姊姊就像我媽媽一般,沒拜天地結成夫妻,卻早就相好成雙了。”
蕭峰怒喝道“胡說八道!你姊姊一直到死,始終是個冰清玉潔的好姑娘,我對她嚴守禮法,好生敬重。”
阿紫歎道“你大聲嚇我,又有什麼用?姊姊總之是給你打死了。咱們走吧。”
蕭峰聽到她說“姊姊總之是給你打死了”這句話,心腸軟了下來,說道“你還是回到小鏡湖畔去跟著你媽媽,要不然找個僻靜的所在,將那本書上的功夫練成了,再回到師父那裡去。到晉陽去有什麼好玩?”
阿紫一本正經的道“我不是去玩的,有要緊的大事要辦。”
蕭峰搖搖頭,道“我不帶你去。”說著邁開大步便走。阿紫展開輕功,隨後追來,叫道“等等我,等等我!”蕭峰不去理她,逕自去了。
行不多時,北風轉緊,又下起雪來。蕭峰衝風冒雪,快步行走,想起從此冤沉海底,大仇也無法得報,心下自是鬱鬱,但無可奈何之中拋開了滿懷心事,倒也是一場大解脫。